兩年後懷著一顆近鄉情怯的心情,杜若冬亦步亦趨地走出台北車站。
站在人行道上,抬眼望著天空,她忍不住輕嘆出一口氣。
整整兩年了,還依稀記得兩年前離開台北時,天空是灰灰的一片,如今,台北的天空,依然是灰灰的一片。
這兩年之中,她沒再踏上台北這塊熱鬧的土地,她遠赴他鄉,到了台東的一個偏遠小鄉村,重新過著屬于她一個人的生活。
在那里,她過得很充實,找份小學音樂老師的工作,每天和天真孩子們在一起,兩年來,她一直都過得快樂。
只是快樂歸快樂,她卻是清楚得很,心底深處還是有一處角落是空虛寂寞的。
而這份空虛寂寞,她知道也了解原因是什麼,只是不願去將它翻出台面上。想了,只不過令自己更痛苦難過罷了。
一陣電話鈴聲響起,拉回了她的思緒,她伸手從皮包內將行動電話拿出來。
「喂。」
「若冬,是我。」電話那端傳來輕快的男性聲音,「你到台北了嗎?」
听到這個聲音,杜若冬低沉的情緒散開來,嘴角也泛漾著微笑,「剛到。」
「是嗎?你現在人在哪兒?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必了。」杜若冬委婉地拒絕了他的好意,「我自己坐車就可以了。」
「你一個人坐車可以嗎?」
「放心吧。」她嘴角的微笑又加深了些許,「我也是在台北長大,知道怎麼坐車子的。」
「那……」
「別擔心了,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杜若冬聲音輕柔且溫和,「我到了會打通電話給你,OK?」
「這樣——」
「好啦。就這樣了。」杜若冬的語氣半似催促,「不說了,我要去搭車了。」
「嗯。那你小心一點。」
「知道。」道了聲再見後,杜若冬才掛斷了電話。
快速掃視了自己所在的周圍地點,給自己下了一個決定之後,她移動著自己的腳步,小快步往右方不遠處的公車站牌走去。
*****
「姜先生,希望我們合作愉快。」一名中年男子伸出手,一張臉堆滿了笑容,對著站在自己面前,高壯挺拔的姜競謙說著。
「會的。」姜競謙揚起淡淡卻沉穩的淺笑,也伸出手與男子相握。
「那我不打擾你了。」
「慢走。」
送走了客戶之後,姜競謙收斂起嘴邊的笑意,平淡著一張臉,緩步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沒有立即回到辦公椅坐下,他走至椅後的一大片落地窗前站定,一雙深邃似不見底的黑眸,凝望著窗外的灰蒙天空。
兩年了,仿佛發生在昨日一般,兩年前的他,是個失去視覺能力的人,也在那時若冬離自己而去。在她離去後兩個月,他下了決定開刀,將後腦的淤血清除,還給自己看的權利,沒多久,警方也傳來好消息,查到寫恐嚇信的主謀者,竟是立光企業的老板,那個曾想染指若冬,卻被他及時使計阻止的人渣!
就是因為他想染指若冬不成,被自己反將一軍,因顏面掛不住而氣恨,透過關系花了點錢買通黑道,不但寫了恐嚇信件,連晚會那天,自己和若冬的那場車禍,也是他一手安排的!他這無非是要給他顏色瞧瞧,報那一箭之仇。
不過幸好事情總算有了結果,對方也被判了罪刑,從此生活回歸于平靜。
只是,若冬卻失去了蹤影……這兩年來,他不曾斷過請人尋找她的下落,然而,每次都是令人失望灰心的答案。她如同斷了線的風箏,無影無蹤。
他找她,並不是想挽回些什麼,也不敢挽回什麼,一直以來,他都是扮演傷害她、惹她傷心的壞角色。現在,他還有什麼顏面去見她,求她的原諒呢?
是的,他沒這資格要求她原諒自己的可惡與無情。但是,他卻真的很想再見她一面,看看她是否安好,過得快不快樂?只是,這小小的祈求似乎還是太過分了,讓老天爺始終不肯如他所願……一陣電話鈴聲響起。
姜競謙將沉思的思緒拉回現實,轉過身接起電話。
「喂。」
「哥!哥!」電話那端傳來的,是姜競翔興奮的叫聲。
「小翔?」
「我看到杜姊姊了!我看到杜姊姊了!」姜競謙還沒問弟弟打電話的原因,姜競翔又再次哇哇表達了開心。
「若冬?!」姜競謙一愣,「你看到了若冬?!」
「我看到杜姊姊了!」
「真的嗎?」乍听這個消息,姜競謙實在不太敢相信,「小翔,你真的看到她了,你有沒有看錯人?你在哪里看到的?」
「杜姊姊來店里看我,還問我乖不乖……」
「她現在還在不在店里?」姜競翔的話還沒說完,姜競謙就急急地打斷。
「她剛剛走了。」
「什麼,」他又是一愣。才飄揚起的狂喜,在短短數秒之內,又急速摔落至谷底,「那她有沒有說她現在住哪里?」
「啊?」姜競翔被問住了,「杜姊姊她……不是住家里嗎?」
姜競謙低嘆一聲。他居然忘了弟弟並不是一個普通正常人,他根本不會清楚自己和若冬之間的事,更別說會追問她目前的住處。
「哥?」沒听到哥哥的應聲,姜競翔喚了他一聲。
姜競謙再次嘆了口氣,「好了,我知道了。你待會兒下班,哥去接你。」
「喔。」
掛上了電話,姜競謙頹敗地跌進辦公椅內。
雖然心里有著失落,但卻也燃起了他的希望。
若冬終于出現了!只要她出現了,他相信不難找到她。
一股希望與喜悅,重新在他灰暗的心底,熊熊燃燒起來。
*****
小型的慶壽晚宴,在賀家大宅的百坪院子里舉行。到場的賓客,都為著今天的壽星,也是賀家的當家主子賀至賢慶賀。
杜若冬手拿著一杯裝了八分滿的雞尾酒,獨自在院子的角落處走動。
「若冬。」
杜若冬抬起眼,對上賀子揚的眼,「子揚。」
「你怎一個人在這兒呢?」賀子揚眼中透著溫柔,「害我找你找了好久。」
杜若冬淺淺一笑,「找我有事?」
「沒什麼,只是我一些親戚想見見你罷了。」
「見我?」她秀眉輕揚,有些不明白,「為什麼?」
「你認為呢?」他反問了回去,臉上盡是幸福笑容,「他們想見你,當然是因為你是我的未婚妻啊。」
杜若冬臉色稍稍一斂,「子揚……」
「怎麼了?」賀子揚細心的觀察力,立即捕捉到她瞬間變化的臉色,「你不高興嗎?」
杜若冬搖搖頭,沉吟了一下,「子揚,我知道你是無心的,可是我並沒有答應你的求婚,你不該這麼快就把這件事說出去,你這樣做,很令我困擾的。」
「對不起!」賀子揚收起臉上的笑,很誠心地道歉,「我不知道你會介意,而且,我也真的希望你能答應我的求婚!」
「你知道的,」她輕嘆著氣,「我是個已經結過婚的女人了。」
「我知道。」他點點頭,「但是我並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卻是介意的。」
「若冬,」賀子揚的雙眼中閃過一道緊張的神色,「你……生氣了?」
她輕吁口氣,「沒有。我只是不喜歡還沒成定局的事情,就被四處傳開了。」
語調平淡,卻沒有任何生氣的味道。
「那我去跟他們說。」說完,他便匆匆地離去。
望著賀子揚匆忙離去的背影,杜若冬在心底重嘆口氣。
認識他,其實是在一個很偶然的機緣下。記得那是她剛離開台北,到台東落腳沒多久後的事情。她帶著班上的學生去做戶外教學,到文化中心听一場兒童音樂會,在听完音樂會後,她點名帶學生回學校時,竟然發現少了一名學生,在她著急的找尋時,子揚牽著那名學生出現了。原來是學生去上廁所,後來找不到入口回去,向他問路,他便好心地帶學生回來。
就因為如此,她便和子揚認識了。
他是個溫和卻帶著一些孩子氣的男人,初識他時,他是和他的哥哥一同到台東,察探他們在台東要開發一個度假村的企劃案。兩年來,他經常下台東,同時也會約她出去走走、吃個飯。因為他,她低沉的心,得到了一些紓解,不至于一直過著灰暗的日子。
子揚對她的心意,其實她早看出來了,只是他不明說,她也就裝作不知道。直到今天,他的父親過七十大壽,她拒絕不了他的熱心邀請,才回到這個闊別兩年的台北。在回到台北的當天晚上,子揚請她吃飯,在那一頓飯中,他拿出戒指,表明了他對她的心意感情,向她求婚。
子揚是個好男人,他事事順從她的意思,體貼且溫柔,其實他算是個無可挑剔的人,嫁給他是幸福的,可是,在她的內心深處,還是有著另一個影子,一個令她無法抹滅忘記的人……「終于讓我再見到你了。」一個低沉聲音,從她頭頂飄落下來。
杜若冬身子一僵,這個聲音好熟悉……噢!希望是自己听錯,但是——深吸一口氣,她緩緩抬起眼,對上了一雙令她魂牽夢系的深沉眼眸。
真的是他……下意識的,她退後一步,隨即轉身想要逃。
「若冬!」姜競謙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你放開我。」她低低地要求。
「我好不容易見到了你,我不會這麼輕易地放你離開。」
他的話引起杜若冬內心的一陣蚤動。
「你別這樣。」她壓著心中再次遇見他的激蕩,想掙月兌他抓住自己的手。
「跟我走。」姜競謙稍稍加重自己抓她的手勁。
「不!」杜若冬想抗拒,但是身體卻不听大腦的指揮,順著他的意思和他步離了晚宴,上了他的車。
姜競謙沒有出聲,只是發動車子,快速地駛離當地。
車子一直駛至一棟大屋的車庫內才停下來。
「下車吧。」他低緩地對她說。
杜若冬也乖乖地依言下了車。
當她一下車,抬起眼看到面前的景物,她整個人仿佛是受到了驚嚇,呆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杜若冬的反應姜競謙是能體會的,他只是靜靜地走到她身邊,「進屋吧。」說著,人便邁開步伐,順著樓梯進了大屋內。
跟著姜競謙走進屋內,眼楮所及的視線範圍,都令杜若冬屏住氣息,不敢置信她眼前所見的所有東西。
「二小姐。」就在這時,一個老沉的叫喚聲響起。
杜若冬怞回自己的注意力,「老吳?!」她驚喊出聲。
老吳怎會還在這兒?他不是……「是姜先生找到我,請我回來的。」見到她臉上閃爍的訝異與懷疑,老吳立即出聲解釋著。
杜若冬雖然得到答案,但是她的表情依然沒變,遂轉看向一語不發的姜競謙。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心里已經浮出一個答案,可以解釋這一切的疑惑,但是她還是忍不住要問。
姜競謙看了她好一會兒,「你先去洗個澡,有事待會兒再談。」隨即,又對老吳交代著,「老吳,麻煩你帶太太去房間。」
「是的。」老吳應聲,再對杜若冬說︰「二小姐,我先帶你上樓吧。」
杜若冬不想上樓,她想現在就知道答案,不過她也了解姜競謙的脾氣,于是,她只好順他的意思,跟著老吳上樓去。
「二小姐,你的房間。」老吳帶著她,在二樓的一間房間門前停住腳步。
杜若冬盯著房門好久,遲遲未再移動腳步,開門進去。
是的,這是她的房間,她曾住了二十多年的房間。
「二小姐?」見她絲毫未動,老吳喚了她一聲。
杜若冬回過神,迎視著他蒼老的臉,「老吳,告訴我,這棟房子……」
「是姜先生買下的。」知道她想問什麼,老吳打斷她的話,做了回答。
果然是如此。
「姜先生在兩年前,當小姐賣了這房子之後就立刻買下來了。」老吳又逕自說下去,「這兩年來,姜先生都住在這兒,等二小姐回來。」
「等我回來?」老吳的話,令杜若冬的心不自覺紊亂起來。
「是啊。」他嘴邊掛著淡淡的笑,「姜先生對二小姐你真的是很好的。」
「是嗎?」
「你會了解的,二小姐。」老吳的話有所保留,「你先進房梳洗一下吧。房里的衣櫃里有二小姐的衣服。」
「嗯。」杜若冬應了一聲,不再追問什麼。
*****
進了房,杜若冬快速地檢視一下四周,里面的所有擺設完全沒有移動過,如同自己當年搬出去時的模樣,而且一塵不染。
所有熟悉且溫馨的感覺,此時全然襲上心頭,散遍全身。
也許,真如老吳所說的,競謙對她是很好的。
走進房間里的浴室,杜若冬洗了個澡。
洗好後,光果的身子,用著一條大浴巾圍著,她走出浴室,到衣櫃前站定。
伸手打開衣櫃的門,又是一陣驚訝。
掛在里面的衣服,全是她當年離去時,未帶走的衣服。
激動的情緒在體內快速掀起,刺激了她的淚腺,讓眼眶又充滿淚水。
「怎麼站在這里發呆?」輕柔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杜若冬深吸著氣,忍著不讓淚水流下。
「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不答反問。
姜競謙知道她問的是什麼,只是輕輕地嘆息一聲,「因為你。」兩年來,他飽
嘗對她的相思之苦、傷害之痛,如今,終于找到她了,說什麼,他也不要她再離他而去。惟一能留下她的方法,只有坦然面對對她的感情。
「因為我?」這個回答,使得杜若冬心頭一陣悸動。
「是的,因為你。」他很肯定地回答。
然而,他的肯定,卻換來她的苦笑,「別把話說得這麼好听。」
「我說的話是真的!」姜競謙用很肯定的口吻說,「你應該了解,我這人一向不說假話的。」
杜若冬只是搖搖頭,「兩年沒見了,我怎麼會知道,你是不是一個變得會說謊話,哄人開心的人了?」
「若冬——」
「兩年前,你對我是那麼冷酷無情。」截斷姜競謙欲要出口的話,杜若冬逕自說了下去,「當時你是如何斬釘截鐵地告訴我,在你心里惟一愛的女人,並不是我。
現在,你卻又想要推翻你當初的堅定心意嗎?還是,這些是你想對我做的補償?」
「兩者都是。」想也不想的,姜競謙立即說出答案。
「你認為我會相信嗎?」杜若冬反問了他一句。
他遲疑一下,「不會。」
「既然知道不會,那你就別再說假話來騙我了,我並不想听。」
「若冬——」
「如果你不想說真話,麻煩請你出去,我要穿衣服了。」杜若冬冷淡不帶任何情感的說。
「我不介意你在我面前穿衣服。」
「你不介意,可是我介意的。」杜若冬沉吟了一下,決定撒個小謊,「我們的夫妻名份早在兩年前結束了,現在我也有了未婚夫,我希望你能尊重我。」
未婚夫?!這個名詞快速閃過姜競謙的腦子,同時也迅速撩撥起他體內的醋意與妒火。
「你愛上別的男人了?」他不敢相信地問著。
「是的。」她口是心非地回答。
「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也得相信,我要結婚了。」
「你說謊!」
「我沒空跟你玩這種欺騙游戲。」
「我才沒有跟你玩這些無聊游戲。」姜競謙的脾氣,已經漸漸被挑了起來。
杜若冬听得出來他的脾氣接近爆發狀態,撇撇唇,隨手從衣櫃里拿出一套衣服,轉身掠過姜競謙,大步往浴室走去。
「等一下。」他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她,「事情還沒有談完。」
她頭也不抬,「我想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談的。」
「不是沒什麼好談,而是你在逃避不想談。」
沉下胸口燃起的一簇火苗,杜若冬甩過頭,帶著生氣的雙眸瞪視著姜競謙,「請你別再用這種自以為是的大男人口吻對我說話。」
姜競謙的眼眯了起來,「兩年不見,你似乎會用利爪來保護你自己了。」
「不關你的事。」她用力甩開他的手,「你該關心的人不是我。」
「我愛的人是你,難道我不能關心你嗎?」他將自己心里的感情,表達出來。
他的話相當具有震撼力,撼動了杜若冬的心。
將內心的情感表達出來,姜競謙的心情也輕松不少,「一直以來,我心里所愛的女人,就只有你一個。」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謊言嗎?」杜若冬反問他一句。
「我的話有這麼令人難以相信嗎?」
她一笑,「你別忘了你兩年前,曾對我說過什麼話。」
「那是我騙你的——」
「不管你是不是騙我的。」她打斷他的話,「但是我姊姊懷了你的小孩,這是不爭的事實!」
「不是的,那個時候——」
「我不想再听了,再听也是你處心積慮所編出的謊言。」杜若冬再次打斷他,「這兩年來,我一直說服自己,要忘了這些事,而我也很努力地去做到了,過著我自己想過的新生活,我希望你別來破壞。」
「我破壞了嗎?」姜競謙斥駁著,「如果我現在的出現真是破壞的話,那就表示其實你的心里不曾忘掉我,你還是愛我的。」
「我早忘了你了!」她很快地出聲否認著,「早在兩年前,我對你的感情就全死了!」
「不可能的。」他還是不相信,「你還是愛我的。」
她用力地甩甩頭,「你接受這個事實,我——」
話未說完,姜競嫌冷不防地上前緊擁住她,俯下頭狠狠吻住她的唇。
「放開我!」杜若冬掙扎著,卻也因為身子的掙扎,讓她身上的浴巾松月兌掉落,也給他一個機會,讓他靈活的舌尖,竄進她的嘴里挑逗。
看樣子,她佔了下風,杜若冬有些急了,她不斷使力要掙扎,但是,面對姜競謙壯碩的身子,根本是徒勞無功。
他的吻是狂熾而熱情的,沒一會兒,她的理智都被他吻得失去一大半了。所殘余下的些許,還在做著最後的掙扎。
姜競謙溫暖的大手,在杜若冬光滑的背部輕觸游移,引得她身子輕顫,幾乎雙腿癱軟在他的懷里。
理智在這時早已經飛得精光,杜若冬慢慢地回應他,直到他的吻從唇一路下滑到胸前,身子也不禁開始躁熱,嘴邊斷續發出輕微的嬌喘聲吟。
就在這時,姜競謙倏地收回他的熱情,放開了正陶醉在這氣氛中的她。
「你還是愛我,想要我的,對吧?」他緩緩地說著。
周圍的冷空氣快速沖進杜若冬的鼻內,充斥她的肺部,耳邊再听到姜競謙這句話,她整個人清醒過來。
一股受到欺辱的感覺,立即籠罩她全身。
「你好可惡!」咬著下唇,凝聚內心的怒意,她冷不防地伸出手,一巴掌揮在姜競謙的臉上。
隨即,她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飛也似地沖進浴室。
第十一章
當杜若冬換好衣服走出浴室之後,房間內已不見姜競謙的人。
遲疑了一下,她背起自己的皮包,不顧老吳的再三勸阻,離開了屋子。
就在她要攔計程車時,一陣電話鈴聲響起,她從皮包內掏出自己的行動電話。
「喂。」
「若冬!」那端傳來賀子揚著急地低喊聲,「你現在人在哪里?」
「我人在外面。」她有氣無力地回答。
「你可嚇死我了。突然離開晚宴,也沒有交代,害我找你找了好久,之前打了幾次你的行動電話也沒人接。」賀子揚一連串的話,表達了他的著急之意。
杜若冬沉吟一下,「對不起,沒跟你說一聲就走了。」
「沒關系,只要你人沒事就好。我還以為你在生我的氣,不想理我了。」
「沒有的事。」
「你沒生我的氣就好了。」到此,賀子揚松了口大氣。
杜若冬撇撇嘴,沒有說話。
「對了,你現在人在哪里?要不要我去接你,送你回——」
「不必了。」她打斷賀子揚的話,同時一個念頭閃過腦海,「我待會兒想坐夜車回台東了。」
「什麼?!」杜若冬這臨時的決定,引來他的驚喊聲,「你要坐夜車回台東?
為什麼?」
「我這次來台北的目的,是為了向你父親祝壽,還有認識你的家人。」她的語氣是平緩冷靜的,「現在這些事都做到了,我想是沒必要再留在台北了。」
「可是,你也不必走得這麼急啊。」
「我想早點回去。」杜若冬說得非常堅定,「我來台北也兩天了,我該要回去了。」
「若冬,你別這樣,」賀子揚嘆著氣,著急地勸著她,「你過兩天再回去吧。
反正你也向學校請了假了,而且我爸媽說,他們想請你吃頓飯,聊一聊。」
「我想沒這個必要了。」杜若冬拒絕了他的邀請,「更何況,我和你父母並不熟。」
「聊一聊自然就會熟了,我們——」
「子揚。」她有些煩躁地打斷了賀子揚的話,「我想,我還是不能答應你的求婚,嫁給你的。」
「為什麼?」這下子,他是更加激動緊張了,「若冬,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我可以改進的,我——」
杜若冬輕嘆出氣,「子揚,世界上有很多比我更好的女孩子,你不必執著于我,而且,我還是一個離過婚的女人。」
「但是我只喜歡你一個啊!」
「別這樣子,子揚——」
「若冬,以後我會對你更好,對你更體貼,你別拒絕我,好不好?」
面對他如此請求,杜若冬倍感無奈,「子揚,你對我已經夠好、夠體貼了,今天問題不是出在你身上,而是在我。」
賀子揚怔愣了一下,「你?」
「我的心,不在你的身上,我不想再要一個只有單方面付出的婚姻了,不然,到最後雙方都痛苦,甚至走上離婚一路。」杜若冬很直接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若冬,不會的……」
「算了吧,子揚。」
「我不想算了。」
「你何苦呢?你何必要娶一個心和感情都不在你身上的女人呢?」
賀子揚心情低沉下來,「難道你還是愛著你的前夫?」他小心翼翼地猜問。
對于他這麼直接的問題,她不自覺地屏住氣息。
「是的,我是還愛著他。」她承認的說著,不止是要賀子揚死心,同時也是沉壓在心底深處兩年來的真心話。
「若冬……」
「子揚,對不起。」她很誠心地道著歉,「我真的無法答應你的求婚,希望你能明白。」說完,不等賀子揚的回應,她掛斷了電話。
「若冬。」她才一掛斷電話,一個低嗄聲從背後響起。
杜若冬回頭一看,「奇岳?」她有些訝異。
「兩年沒見了。」俞奇岳微笑著,「過得不錯吧?」
「還好。」她也回給他一個笑容,「你來找競謙嗎?」
「不,我找你。」
「找我?」他的回答,令杜若冬感到意外。
「競謙今晚參加一個晚宴,突然在會場上打電話給我,說他遇見你了。我想,一定會帶你來這兒,所以我就來了。」他簡單卻清楚的解釋著。
「那你?」
「你知道嗎?競謙這兩年來,找你找得很苦。」很快的,俞奇岳將自己來此的目的,直接說出來。
「是嗎?」她笑笑,有些不以為然,「我有何好找的?」
對于杜若冬的反應,俞奇岳並不感到奇怪,「其實競嫌自始至終,心里只有你一個。」
「你在為他說好話?」
「我沒有在為他說什麼好話。」他否認著,「我只是在說一件事實。」
杜若冬搖搖頭,「你們每個人都說他對我是真的好,」她苦笑一下,「但是為什麼我從來都不曾感受到他對我的好?」
「那是因為競謙一向不喜歡把內心的感情表達出來。」俞奇岳說到這,重嘆了一口氣,「你知道嗎?這棟房子,當初是我替競謙買下來,後來,還在你們辦離婚手續時,我再替競謙偷偷拿了他的身份證和圖章,將這房子過到你的名下。」
杜若冬一怔,心里有些訝異,「這房子——」
「沒錯,這房子的主人還是你。」他再次肯定的說,「我沒有必要騙你的。」
她傻愣愣的,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你還記得兩年前,你在公司上班,我打電話給你要你拿競謙圖章,到醫院去給我的事嗎?」俞奇岳又問。
杜若冬想了一會兒,回想起兩年前的事。
奇岳提的這事,那天……她還清楚記得,是姊姊來告訴自己,她懷了競謙的孩子——「你知道那天,我怎麼會出現在醫院,還要你帶競謙的圖章去醫院嗎?」俞奇岳未等她的回答,又逕自解釋下去,「那天我其實沒和客戶約談生意,我只是用這個借口,和競謙的律師一起去醫院找他,就是為了要把房子過到你的名下。」
杜若冬靜靜地听著他的解釋。
「那天,原本是想在你下班去醫院找競謙前,把這些手續辦妥,」他繼續說,「但是,我卻糊涂得忘了帶走競謙的圖章,後來,競謙把房子轉回到你的名下後,還請人去找回老吳,和司機園丁他們回來。他這麼做的目的,只不過是想讓你的生活回復以往,沒有改變,只不過……」只不過後來你突然離開,讓這個驚奇無法實現。
「只不過後來卻發生了我姊姊的事,對吧?」杜若冬接著說了下去,「而他才發現他最愛的女人是我姊姊,是嗎?」想到當年之事,心里還是忍不住刺痛。
「你姊姊是什麼樣的人,你自己心里應該清楚得很。」俞奇岳沒有給予正面解釋,而是從旁提點著杜若冬的推判力,「你想,依競謙的個性,他會真的喜歡你姊姊嗎?」
他的話,稍稍敲醒了她的理智,「你的意思是——他當年是騙我的?」
「你認為呢?」俞奇岳不答反問。
「如果他真是說謊……」到此,杜若冬的心已經開始搖動,想去相信了,「那他何必要對我說謊?他沒有理由——」
「你怎知道沒有理由?」俞奇岳一笑,反問著她。
「我不認為他有什麼理由。」
「要是你知道,還能騙得過你嗎?」
杜若冬啞口,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反駁。
見她沒話可說,他揚起一抹苦笑,說明了當年之事,「其實當年,競謙收到了幾封威脅恐嚇的信件,當時競謙並不以為意,也沒有報警,沒過多久,就發生了那場車禍,讓他暫時失去了看和走的能力。」
杜若冬一怔,「你是說,那場車禍是有人刻意安排制造的?」
「沒錯。後來,凶手也在警方的追查下找到而落網了。」
「是誰?」
「立光的老板。」
「立光?!」杜若冬秀眉一挑,同時也明白了某些事,「他是為了當年競謙用計阻止了他對我的不良企圖,所以懷恨在心,對他報仇?」
俞奇岳點點頭,「沒錯。」他停頓一下,「在還沒找到凶手之前,競謙生怕對方不罷休,會再加害你,所以,他找上了你姊姊……」
「他找我姊姊?」
「你姊姊的懷孕是假的,是競謙的主意。競謙說,惟有如此,才能讓你離開他,不會有危險。」
杜若冬又說不出話來了。
老天!原來,這一切全是假的,全是競謙和姊姊聯合騙自己的局o「為什麼?!」她喃喃自語著。听到這些真相,心里的情緒起伏,令她幾乎無法接受。
「為了要騙你,當時競謙的心也很難受,可是為了要你不再受到傷害,他只能忍痛傷你的心,要你離開他。」想到姜競謙的用心,俞奇岳都忍不住為他難過。
要去傷害一個自己所愛的女人,那一定是很痛苦的。
「他其實可以跟我明說的,為什麼……」
「他跟你明說的話,你會離開他嗎?」俞奇岳反問回去。
「我……」是啊,如果競謙跟她明說,她是決計不會離開他的。
「若冬,競謙是很愛你的,他對你的心從未沒有改變過。」他又開始勸服工作,「所以,不管競謙當初是如何傷害你,你可不可以原諒他?」
杜若冬不語。要她在這麼短的時間,立刻原諒他……「若冬?」
「我不知道該不該原諒他?」她嘆息著,直接坦白自己的心情。
「我很希望你能原諒他,回到他身邊。」俞奇岳不死心地繼續勸說著,「這兩年來,競謙日子過得也很苦,他花了近一年的時間做復健,在這段辛苦的日子里,只有他一個人,沒有人在旁邊陪他。」
「還有你和小翔,不是嗎?」
「我和小翔是比不過你在他心中的地位的……」
「別再說了。」俞奇岳的話才說一半,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打斷他。
俞奇岳一個回頭,迎視上姜競謙沉凝的臉,「競謙?」
姜競謙眼楮直直落在杜若冬的身上,話卻對著俞奇岳說︰「讓她走吧。」
「你舍得嗎?」他可不相信這是姜競謙的真心話。
「她要和別人結婚了,我能不舍得嗎?」
「什麼?!」俞奇岳可吃了一驚。
杜若冬則是深吸了一口氣,輕緩地出聲,「奇岳,我想和競謙談談。」
俞奇岳知意,點點頭,「那我先進屋里等你們。」隨即,給姜競謙和杜若冬鼓勵的一笑後,轉身離去。
在他離開之後,彌漫在姜競謙和杜若冬之間的,是濃濃的沉悶窒息的氣壓。
「你不是說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談了嗎?」好一會兒,姜競謙打破了這滯凝的空氣,先出聲說話。
杜若冬抿了抿嘴,「可是剛听了奇岳的一些話,我想有些事……我還是要問你,听你親口回答。」
「你想問什麼?」姜競謙的態度是淡漠的。
「我姊姊懷孕是假的?」
他遲疑了一下,「沒錯。是我要她去跟你這麼說的。」到這個時候,他也不想再否認了。
「為什麼?」
「奇岳剛才應該全部都對你說了,我想我不必再重復。」
「可是我想听你親口對我說。」
姜競謙凝視著她認真的眼神,「由誰說對你很重要嗎?」
「當然。」
嘆口氣,他思索了一會兒,「因為我不想你因為我,而遭受牽連受傷。」
「但是事情最初的源頭,是因我而起的,根本不算是你一個人的事!」杜若冬對姜競謙的話做著糾正。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不想你受傷。」
「你這麼在乎我、關心我?」
「是的。」
「為什麼?」杜若冬繼續追問著,因為她真的想听到那重要的三個字,「你不是一直恨我們姓杜的嗎?你不是一直都想看到我們遭受到報應嗎?怎麼你現在又這麼緊張我的安危了?」
姜競謙知道她這麼追問的目的是什麼,而他也不想多廢話,「因為我愛你。我不想你受到任何傷害。」
雖然已知道答案是這個,但是親耳听到,杜若冬的心還是受到了不小的震蕩。
「一直以來,我都是生活在仇恨報復的世界里,到後來再遇上了你,我發覺我常忘了要報仇這件事。從那個時候,我才驚覺到我對你的感情。」
「但是,你始終是傷害了我。」杜若冬心里,還是很在意自己當年被欺騙的事。
「以那時的情況,我不得不這麼做。」姜競謙為自己辯白,「我不想你再次遭人攻擊傷害,那一次的車禍幾乎要了我們的命,我不要再承受那樣的事件,讓你再受傷。」
「所以你寧可你受傷,也不要我有任何損傷?」
他沉吟幾秒,嘆著氣,「我希望你能明白。」
杜若冬低下頭,淚水不自覺地涌上眼眶,「你何必這麼傻呢?」連聲音也跟著哽咽起來,「你為了保護我的安全,居然不顧你自己的死活?」
「看著你受傷,比我自己受傷還要痛苦十倍。」
「競謙——」杜若冬已經泣不成聲。
「若冬,回到我身邊,好嗎?」轉了一個話題,他請求著,「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了,我真的無法忍受你不在我身邊的日子了。」
杜若冬低頭不語。
「若冬,我知道你還是愛我的。」
「可是……我們已經離婚了。」
「當年你簽的離婚協議書,你一拿給我後,我就撕掉了。」姜競謙伸手輕搭在她的肩頭,「若冬——」
杜若冬沉默著,在心里游轉過許多的念頭與想法,「給我一段時間,好嗎?」
「什麼?」
「給我一段時間,好好調適我自己的心情。」杜若冬緩緩道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我現在在台東教書,就算我答應你,我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辭職,回來台北。」
听她這麼說,姜競謙能夠明白她的意思,「你要我等你多久?」
杜若冬思考一下,「三個月。」
「好,我等你三個月。」他很快地答應了,「只要你願意回來我身邊,要我再等三年也可以。」
「競謙——」
「等你回來,我們就辦一場隆重盛大的婚禮,好不好?」姜競謙尋求她的意見,「當年我是懷著報復心娶你,沒給你一個風光的婚禮,這次我是懷著愛你的心娶你,我一定要讓所有的人知道,我有你這麼一個好妻子。」
淚水涌得更凶了,杜若冬再也忍不住地撲進他的懷中,緊緊擁住他。
而他則是反擁住她,低下頭給了她一個深情熾熱的吻。
一切,總算是雨過天晴了。
姜競謙終于放下了心中的仇恨,從報復的黑暗日子里走了出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杜若冬的出現,因為她給了他一片幸福的藍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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