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關上門,英希再也忍不住眼淚滑落。
她知道他遲早會回來,也知道自己遲早有面對他的機會。
躲了一個多月,她終究還是在保二郎及貴子的無心安排下見了他。
一整個晚上,她都在掩飾、壓抑自己的感情及情緒,而如今,她徹底的崩潰。
她以為再見面,他會若無其事地面對她;她以為他應該不在意多年前那記懲罰的、惡意的吻,但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聲音,都在告訴她——我記得,而且我在乎。
他在乎什麼呢?當時他只不過是想懲罰她,甚至是嘲諷她那小兒科的吻。事隔多年,他為什麼還放在心上?為什麼還要提?為什麼還用那種眼神看她?
老天,她是多麼努力的想把他趕出自己的腦袋、自己的心,甚至是自己的生命,而他為何又闖了進來?
他是人,不是樹,只有樹才會在一個地方向下扎根,緊緊抓住。
既然他不是樹,她應該有辦法將他移除,但為什麼……是不是她一直用錯了方法?或者她根本從來沒真正努力過?
天啊,誰來教教她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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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匠神情疲憊又惆悵地回到家,正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保二郎喚住了他——
「意匠。」
他微頓,轉過身。「爸,還沒休息?」
「我在等你。」已經換上了睡衣的保二郎在靠窗的沙發坐下,然後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我們父子倆很久沒談心了。」
雖然心情沉郁,但難得父親有此興致,他也沒有拒絕。
他在保二郎身邊坐下,沒有說話。事實上,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也沒有心情說些什麼。
「有把英希安全送到家吧?」保二郎問。
「嗯。」
「知道她住哪里了?」
「唔。」
「有時間就多去看看她,雖然她在外頭已經住了五年,但我跟你媽都挺不放心的。」
這一回,意匠沒有回答。
去看她?她會願意見他嗎?從她剛才的決絕態度看來,答案似乎是顯而易見。
見他神情憂郁,保二郎猜想他們剛才應該是不歡而散。但是,為什麼不歡而散?
從前情同兄妹的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決定旁敲側擊,以迂回戰術對付口風極緊的意匠。
「意匠,在跟惠理子分手後,你為什麼一直沒有新對象?」他閑閑地問。
「這種事要講緣分。」意匠說。
「該不是你還對她……」
「不是。」未待保二郎說完,意匠已打斷了他,「我對她只有祝福,沒有眷戀。」
听他說得堅決,保二郎沒懷疑。
沉吟須臾,他續問︰「雖然事情已經過了五年,不過我跟你媽到現在還是非常好奇,你們當初為什麼會突然解除婚約?」
「不是突然。」意匠深呼吸了一口氣,平靜地道︰「是真的走不下去了。」
「是你走不下去,還是她?」
「我們都走不下去了。」
「她有了新對象?」
「在我們分手的當時,她身邊是有對象,不過……」他轉頭看著保二郎,「她並不是破壞這段關系的罪人。」
保二郎深深地看著他,「不是她,那麼是你?」
他還是維持一貫的平靜沉穩,「也許可以這麼說……」
「你移情別戀?」保二郎直言問道。
他一怔,臉上、眼底瞬間有了掙扎、有了激動。
移情別戀?心里被另一個人佔滿,應該算是移情別戀吧?
一直以來,英希心里只有他,而他也將她對他的依賴當成理所當然。當他發現他在她心里的位置已由別人取代時,他難以忍受,他無法接受她的心、她的目光不再向著他。
當時,他是因為那樣,才會整個心都被她霸住吧?那麼……那算是愛嗎?還是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她不再需要他……
「意匠……」
「爸,」他果斷地打斷了保二郎的話,神情凝肅地說︰「事情已經過了,不要再提,好嗎?」
「唔……」見他不想在這件事情上面多說明,保二郎決定從其他地方下手,「好吧,不提就不提,那麼,我跟你談談英希的事情。」
一听到英希的名字,意匠臉上有著一種說不上來的痛楚。
保二郎又一次發現,只要一到英希,遇事總能冷靜內斂且優雅面對的意匠,就會難掩內心的激動。
這個發現讓他確信,他正在運用的策略是對的。他相信只要他用對方法,意匠就會泄露出他極力隱藏的心情,甚至是感情。
「英希已經二十三歲了,我跟你媽媽都想替她物色好的對象,把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不過……」他邊說著,邊觀察意匠臉上的變化,「每次跟她提,她都拒絕。」
物色對象的意思,就是幫英希安排相親吧?像她那種不管是內在還是外在條件都極為優秀的女性,想必會有不少積極的追求者,難道這其中都沒有她中意的嗎?
「也許她已經有對象了。」他說。
「不會的。」保二郎篤定地道,「她要是真有交往對象,不會瞞著你媽。」
「那麼,或許她有喜歡的人……」
「這不無可能。」保二郎注視著他,「不如你問問她吧?」
他一怔,「問什麼?」
「問她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爸爸,這種事……」
問她?她會告訴他嗎?再說,他還真怕從她嘴里听到什麼他不想听到的答案。
不待他說,保二郎拍拍他的肩,「這事就交給你,如果她沒有對象,那麼就告訴她,你媽媽那兒有好幾個人選。」
聞言,他一震。「好幾個……人選?」
不會吧?他媽媽什麼時候成了專職媒婆了?
「是啊!」保二郎抿唇一笑,「你不曉得英希現在有多搶手嗎?不只梅田家的二公子喜歡她,就連武藏野醫院的執行長針田、東北光電的少爺、還有菊川食品的少東都對她相當心儀……」
看意匠的神情越來越沉,保二郎就越來越高興。他認為兒子需要刺激,而這樣的刺激想必讓他很驚慌、很焦慮吧?
保二郎繼續下猛藥,「這還是比較叫得出名號的,要認真算起來,絕對不只這些。」
「是嗎?」意匠濃眉一虯,笑都笑不出來。
「總之,你問問她,也勸勸她,女孩子最重要的還是有一個美滿的歸宿,你說是嗎?」說著,保二郎站起來,伸了伸懶腰。
「好了,我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話罷,他轉身走開。
休息?休個鬼息?听到這些事,他還能睡得著嗎?
但他為什麼睡不著?為什麼內心充滿著一種說不上來的危機感?
如果英希真能在這些人當中找到一個好對象,他應該為她感到高興才對啊……
他既然確定不了自己真正的感情,為什麼無法打從心底的希望她能有美滿歸宿?這是不是因為……在他心里,她不再只是「妹妹」了。
當年,惠理子曾提醒他,英希看著她的眼神是女人看男人,而不是妹妹看著哥哥的眼神;也許就在他不自覺中,也是以一種男人看女人的目光注視著她。
只是,事隔多年,別說他一時還無法調適那種「一直當她是妹妹」的心情,就算他能調適,她對他還有當年的那種情愫嗎?
忖著,他更覺懊惱,而這也注定了這將是另一個因為她而輾轉難眠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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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夜,伊藤坊創業三十周年酒會。
因為梅田跟伊藤坊的社長是多年世交,因此這個酒會,身為老友的他絕對捧場,而擔任秘書的英希當然也必須陪同老板與會。
但當老板的車來接她,她才發現車上的人竟然是老板的兒子——梅田靖。
梅田靖對她相當傾心,也追得十分勤,他的條件不錯,但她就是動不了心。
到了王子飯店,他們與早一步抵達的梅田會合,然後一起進入了酒會會場。
陪老板出席這類酒會及場合,已不是第一次,但今天比較不一樣的是……當她一進到酒會會場,就發現某人的存在。
「ㄟ?那不是香川先生的公子嗎?」梅田以為英希沒看見,特地提醒她,「吉條小姐,你要不要去打聲招呼?」
「不必了。」她說,「他正在跟別人談話,待會兒再說吧。」
「也對,」梅田一笑,「你們反正都那麼熟了,就算有點失禮也沒關系。」
「爸爸,」此時,梅田靖說道︰「我們先去跟伊藤先生致意一下。」
「嗯。」梅田點頭,然後領著他及英希往伊藤的方向走去。
當他們穿過會場,不少人都對美麗又優雅的英希行注目禮,就連女性都忍不住多瞧她幾眼。
當然,意匠也看見了她。
身著白色裙裝的她,像個發光體般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其實,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被她吸引著。當時,他們太親近了,近得他感覺不到她的感情,也看不見自己對她的感情。
如今他們的距離變得如此遙遠,他才恍然發現自己一直……一直追逐著她。
「香川少爺……」想得出神之際,有人輕聲地、小心翼翼地喚了他。
他回過神,發現站在他身邊的是銀行家涉谷,而涉谷身邊站著一名面容姣好,擅于妝扮的年輕女子。
「涉谷先生,你好。」他不卑不亢地道。
「香川少爺,我來跟你介紹一下……」涉谷說道,「這是小女里佳。」
「涉谷小姐,幸會。」
「你好,香川少爺。」涉谷里佳微微一欠,兩只眼妝精致的大眼楮直視著他。
「香川少爺,」涉谷續道︰「小女常听人提起你的事,對你相當仰慕,一直要求我一定要帶她來看看你。」
「外頭對我的稱贊大多是看在家父的面子上。」他客氣地道。
「香川少爺,」涉谷里佳以一種期待又熱烈的眼神看著他,毫不在乎所謂的禮儀或矜持,「我今天有榮幸跟你跳舞嗎?」
「我舞跳得不好。」他委婉地拒絕。
「沒關系,我可以帶你。」她大方又熱情地說。
「這……」女士如此盛情邀請,他若一再拒絕,恐怕對她及涉谷都太失禮。「那就請涉谷小姐多多指教了。」說罷,他主動伸出了手。
涉谷里佳露出了興奮又得意的表情,毫不猶豫的將手放進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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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谷里佳的舞跳得非常之好,顯見是受過相當的訓練。當然,意匠的舞也沒他講的那麼差,雖然不到可以參賽的境地,但應付一般的交際已是綽綽有余。
涉谷里佳交際的手腕十分嫻熟,熱情直接而不忸怩。她不只在與他共舞時大方的踫觸他,更以那嫵媚的、足以蠱惑人心的眼神直視著他。
這樣的社交場合是許多未婚的男女尋找理想對象的戰場,各式各樣的人來到了這里,然後評斷著對方的價值,像豹子尋找下手的獵物般。
當他們找到目標,就努力爭取,不計一切代價的緊緊抓在手中。而眼前的涉谷里佳就正在爭取著她相中的獵物——他。
對于這種事,意匠早已見怪不怪,只是鮮少遇到像她如此積極又大膽的。
「香川少爺,我真的非常仰慕你……」涉谷里佳是個一旦鎖定目標就勇往直前的女子,從不浪費時間,「听家父說你今天也會出席,我真的好高興。」
他淡淡一笑,沒說什麼。
「我听說你曾訂過婚,不過在五年前解除婚約了,是真的嗎?」她問。
「是的。」他坦率地道。
「那麼你現在是單身?」
「嗯。」
「這麼說,我有機會?」她對著他燦笑一記。
他一頓,眉頭微微虯起。
「如果我主動提出交往的要求,你會覺得我是個很隨便、很沒教養的女孩嗎?」她直視著他。
他一笑,態度從容又沉穩。
「當然不會。」他說,「相反地,涉谷小姐的直率讓我印象深刻。」
听他這麼說,她眼楮發亮。「真的?」
他點頭,但臉上卻沒有一絲被女性倒追的興奮或驚喜。「不過,我希望涉谷小姐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雖然我目前是單身,但是我心里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她先是驚訝,旋即轉為失望。「我一點機會都沒有?」
「我這麼說可能有點失禮,不過……我心里除了她,恐怕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看他神情嚴肅而認真,語氣也相當堅定,不像是為了拒絕她或唬弄她而編造這樣的謊話。
涉谷里佳無奈地一笑,「我明白了。」
「很抱歉。」
她搖搖頭,「那麼……我們至少跳完這支舞吧?」
「那是當然。」他勾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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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化妝室門口,英希就听到幾名千金名媛正在閑聊。她本來想打聲招呼,然後走進去,但她們的談話內容卻讓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
「真想不到能在這里踫上香川意匠。」
「是啊,雖然他貴為大東亞金控的接班人,但好像一直在美國深造及工作,听說今天是他返國後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大型酒會。」
「對了,里佳,你剛才不是有跟他跳舞嗎?」
「嗯。」
「他怎麼樣?不錯吧。」
「當然,遠看已經覺得很心動,近一點看他,我的心髒都快從嘴巴跳出來了。」
說話的是銀行家女兒涉谷里佳,英希知道她是社交場合的常客,大方熱情,樣貌明艷,十分擅于交際。
她在跟老板一起見過今天的東道主伊藤之後,就看見涉谷里佳跟意匠在舞池中翩翩起舞。
美女配俊男,十足的賞心悅目。但看在她眼里,卻很不是滋味。
她知道他早已不屬于她,也知道自己早該習慣他身邊有其他女人。可是當她看見他輕擁著涉谷里佳,胸口卻還是隱隱痛著。
他早已走出與惠理子分手的陰霾,也已經試著與其他女性接觸,而她呢?她到現在還無法接受任何他之外的男性。
她身邊明明有那麼多的選擇,為什麼她至今仍打開不了心房?
這時,里面傳來了女孩們的笑聲。
「連里佳這種玩家,都抗拒不了他的魅力?」
「別笑里佳了,不然你也去試試啊!」
「那倒不必了。」此時,涉谷里佳說道,「我看你們還是另尋目標吧。」
「ㄟ?難道你已經順利的釣到他了?」
「才不是呢!」涉谷里佳語氣中難掩失望,「我被拒絕了。」
「ㄟ?」幾名女孩異口同聲地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她說,「他要我別在他身上浪費時間,還說他心里早已有了喜歡的人。」
「什麼嘛,他不是單身嗎?」
「他是單身沒錯啊,不過他很明白的告訴我說,除了她,他心里已容不下任何人。」
「天啊!好深情喔!」有人驚呼著。
「那麼,他有說那個女人是誰嗎?」
「這他倒是沒多說,但是我猜……應該是他五年前分手的未婚妻。」
「有此可能喔,听說他在跟對方解除婚約後,就一直單身至今。」
「我的老天爺,想不到世上竟有這麼深情不移的男人,真是可惜,可惜……」
听著她們的談話,英希的心一陣一陣地怞痛起來。
他拒絕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社交名媛涉谷里佳?他……他心里有著一個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女人?
這麼說,他真的還對分手五年的惠理子念念不忘?
為什麼?為什麼當她听到這些話,心是如此的痛?她不是早就猜到他至今單身的原因十之八九是因為惠理子嗎?
老天,她好想立刻離開這個酒會,她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轉身,她迅速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