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經近十點,意匠發現母親獨自在客廳里看書。
父親不在,就連平時總陪在母親身邊的英希也不見人影。
「媽,就你一個人?」他問。
「你爸爸今天有個重要的客人要見,會晚點回來。」香川貴子說著的同時,把書翻了一頁,兩只眼楮繼續看著書。
「那英希呢?」
「英希啊……」這回,她抬起眼看著他,一臉狐疑地,「她今天一回來就躲在房里,晚餐時也沒下來。」
「是嗎?」他神情一凝,想起今天白天發生的事情,還有……惠理子的那番話。
「我讓紀子給她送了晚餐上去,不知道她有沒有吃?」提及英希,貴子憂心忡忡,「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她從來沒這樣過。」
「媽,不要擔心,她已經長大了。」他說。
「那倒是,她都十四歲了。」貴子像是有感而發地長長一嘆,「不過四年的時間,她已經變成少女了呢,想起來還真有點失落……」
「失落?」意匠不解地看著她。
「可不是嗎?」貴子又是一嘆,無奈地笑著,「要不了多久,她就會進入叛逆期,就會有很多瞞著我的秘密,就會……唉……」
「媽,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意匠哈地一笑,「英希她不會變成壞孩子的。」
「我不是說她會變成壞孩子,而是……」她頓了頓,神情認真,「意匠,你不覺得她最近變很多嗎?她看起來有點心事重重。」
心事重重?是的,如果他夠注意,就不難發現近來她臉上的笑容少了。
她的功課一直名列前茅,課業成績不會是她心事的一環。是跟同學處得不好嗎?不,她在班上緣極佳,還是同學票選出來的學年親善大使。
那麼是什麼呢?
忽地,她今天看著他,說出「你也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香川意匠了」時的表情,咻地鑽進他腦海里——
不,他怎麼都不願也不會相信惠理子所說的那些話。一直以來,她是他最心愛的妹妹,而他也是她敬愛的哥哥,哪有妹妹會對哥哥產生……
血緣。是的,他們之間少了「血緣」這樣的東西,但就因為沒有血緣關系,他們的兄妹情誼就會受到質疑跟考驗嗎?
見他突然出神,貴子輕推了他一下,「意匠,你發什麼怔?」
「沒有……」他回過神,淡淡一笑。
「對了,」貴子話鋒一轉,「你什麼時候要帶橋本小姐回來讓我們瞧瞧呢?」
「我會找時間的。」他說。
「你們都決定一起到美國進修了,如果可以,先訂婚也未嘗不可。」貴子說。
「訂婚?」他一震。
「是啊。」她點點頭,一臉理所當然,「雖然說你們才二十二歲,不急著結婚,但訂了婚再一起出國比較好吧?」
「為什麼?」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為什麼?」她挑挑眉,「你這孩子還真是遲鈍,人家是女孩子,跟你一起出國念書,就等于確定了關系,訂了婚,總是名正言順些啊!」
訂婚?他從沒想過這件事,雖然他喜歡惠理子。
但如果他喜歡惠理子,那麼訂婚又如何呢?盡管惠理子沒提過,但也許那是因為體貼的她,不想給年輕的他任何壓力。
「我不要你被一個小我八歲的小妹妹搶走……」
當惠理子那麼對他說的時候,也許就是在對他暗示。
她需要一個保證,她需要更確定他們的關系,而那是身為男友的他該給她的。
「這件事,我會跟她提的。」他說。
「嗯。」貴子點頭一笑,「那就盡快安排我跟你爸爸,與她及她父母親見個面吧!」
「唔。」他心里、臉上都沒有太多的雀躍欣喜,而他卻不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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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暑假到來的前夕,香川家跟橋本家的雙方家長見了面。
橋本家是大阪的世家,家族經營的是高級布料的生意,各方面都與擁有龐大資產的香川家非常匹配。
雙方家長相談甚歡,也有了在出國前讓他們訂婚的共識。于是,就在意匠跟惠理子出國前,香川家辦了一個隆重但卻低調的訂婚宴。
訂婚宴在新宿王子飯店的飛翔廳舉辦,與會的大多是親族,而其他的則是香川家往來較密切的政商界人士。
這一天,除了主角惠理子盛裝打扮外,初次在上流圈子里「登場」的英希,也在貴子的精心打理下,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雖然她只有十四歲,但身高已有一百六十二公分。珍珠白的小禮服,襯得她一頭長發更加黑亮,而黑亮的一頭長發,更映出她白玉般的肌膚。
盡管她姓吉條,並非香川保二郎及貴子所生,但大家都知道她從小在香川家長大,而香川夫婦也把她當唯一的女兒般撫養。
就算沒有血緣關系,可是她是香川家的一分子,也因為這樣,不少人開始打听起她,尤其是家中有與她年紀相當的兒子的人。
英希一個人坐在宴會廳的一隅,看著這明明跟她相關,卻又好像不關她事的一切。
意匠跟惠理子訂婚這件事,她不意外,但盡管不感意外,當她知道時,卻又像是五雷轟頂般的教她震驚難過。
惠理子出身大阪世家,跟香川家可以說是門當戶對,而她也看得出香川夫婦倆對這個未來媳婦有多麼滿意。
也對,擁有龐大家產,是東京數一數二的豪門的香川家所要的媳婦,當然不會是一般平凡家庭的女孩。
「英希……」突然,一直跟意匠在招呼著賓客的惠理子來到她面前。
她抬起眼,看著她美麗的「未來嫂子」。
「橋本小姐……」她以一種生疏的、客氣的稱謂,界定了她們之間的距離及關系。
她知道自己不該如此對待惠理子。她是香川夫婦倆中意的未來媳婦,而香川夫婦倆又是她的恩人,她怎能對恩人的媳婦如此冷淡,甚至幾近不敬?
只是,明明這樣想著的她,還是忍不住……
「英希,我們是一家人,所以你就叫我惠理子姊姊,或是叫我惠理子也行。」惠理子說。
惠理子不是個遲鈍的人,她看得出來英希悶悶不樂,一點都不為意匠訂婚而高興。
事實上,不只是她,就連意匠本人似乎也不因訂婚之事而雀躍不已。雖然他並沒有表現出勉強或不願,但她認為他應該再興奮一些、在乎一些。
看著眼前只有十四歲的英希,她發現自己超乎想象地在意著她的存在。雖然意匠已經跟她訂了婚,她根本不必在意英希,但卻還是介意著英希對意匠的感情。
縱使全世界的人都沒發現,甚至是意匠本人也沒發現,但她感覺得出來,也非常確定……英希眷戀著意匠,而意匠也心系著英希。
此時,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盡快把意匠帶離英希身邊,然後飛往沒有英希所在的美國。
「英希,我跟你意匠哥哥月初就會到美國去,下次回來沒一年也要半年。」她笑睇著神情淡漠的英希,「在出國前,我請你吃飯,好嗎?」
英希感覺到惠理子想更親近她、討好她,甚至可以的話,還想跟她以姊妹相稱。
她跟惠理子無冤無仇,當然談不上恨不恨她。她唯一可確定的是,若她只是橋本惠理子,她必定,也絕對能跟她成為姊妹。但此時站在她面前的是「意匠的未婚妻」,而她……無法對意匠的未婚妻敞開心胸。
說她小心眼也罷,不成熟也好,總之,她就是辦不到。
「不用麻煩了。」她說,「你跟意匠哥哥還有很多事要張羅,而我也有暑期計畫,吃飯的事……以後再說吧。」
「這樣啊……」她這樣的回答,惠理子一點都不感意外或失望,因為她早料到會是如此。
「也好。」她一笑,「下次回國時,我、意匠跟你再一起吃飯吧!」
英希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她站了起來,禮貌地一欠,「我去洗手間,失陪了。」說罷,她轉身走開。
看著她的背影,惠理子深呼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這也算是拒絕吧?」
「ㄟ。」有人輕搭她的肩,是意匠,「你在看什麼?」他循著她視線的方向看去,但英希已消失在他們的視線範圍。
「沒什麼。」她一笑,輕挽著他的手,「意匠,我們下星期就走,好嗎?」
他微怔,「這麼急?」
「我想先去找房子,你說好嗎?」她征詢著他的意見。
他停頓了一下,撇唇一笑。「也好。」
這段時間以來,英希不只陰陽怪氣地,還總是躲避著他,家里的低氣壓已讓他有點喘不過氣來。
早點走也好,至少這些煩擾著他的事情能暫時的拋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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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意匠出國了。
英希明白,就算沒有惠理子,將來必須接掌香川家所擁有的大東亞金控的意匠,必然會在東大畢業後赴美深造,只是,如今在那遙遠的美國,他不是一個人,而是有未婚妻相伴。
每當想到這一點,英希就覺得自己的心好痛、好痛……
曾經,意匠的胸口只屬于她一個人,只有她可以躲在他懷里,枕著他的臂膀、听著他的心跳,然後沉沉睡去,但是現在……他的胸口屬于另一個人。
他不再屬于她,也永遠不會再屬于她。
十四歲的她,初次體會到愛情所帶來的傷痛及無奈。
她的愛,還沒萌芽,就已枯死……
就這樣過了半年,英希已經十五歲,並成了國三生,而意匠沒有回來。
他在越洋電話中告知香川夫婦倆,說他因為課業繁忙,所以無法回國過年。
英希只在他跟貴子結束對話前,從貴子手中接過電話,跟他簡單的問了聲好,然後就將電話再交還給貴子。
什麼課業繁忙?她想,他應該是跟惠理子在美國過得太自由快樂了,所以不想有人破壞他們的二人世界吧。
「我上樓溫書了。」她說。
「英希……」正在看雜志的保二郎擱下了手邊的雜志,叫住了她。
此時,貴子也跟電話那頭的意匠說了再見,並掛斷電話。
英希轉身,走了回來。「什麼事?保二郎伯父。」
保二郎微微蹙起了眉頭,若有所思地。
在一年前,英希都還叫他及貴子一聲「保二郎爸爸」跟「貴子媽媽」的,但不知何時開始,她對他們的稱呼及態度變得客氣而生疏。
「決定學校了嗎?」他問。
她原本所就讀的女子學校是可以直升高中部的,但他從貴子那兒得知,她並不打算繼續念這所學費昂貴的私立貴族學校。
她點點頭,「我打算考公立學校。」
「怎麼?你不喜歡現在的學校?」他問。
貴子此時也坐了下來,「英希,你在顧慮什麼呢?」
「我已經麻煩你們很久了,我想……」
「你擔心私立學校花錢?」貴子有點激動地問,「英希,你千萬別那麼想。」
「是啊,英希……」保二郎接口說道︰「雖然你不是我們親生的,但你應該知道我跟貴子沒把你當外人。」
「我知道。」她微擰起眉心,「就是因為知道,我更不想一直麻煩你們。」
「英希……」貴子神情有點沮喪,「你怎麼跟我們這麼客氣呢?」
「貴子伯母,我爸爸只是保二郎伯父的老家鄰居,你們實在不必對我盡這種教養義務。」她說,「一直賴在這里不是個辦法,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在升上高中後,搬去跟伯父一家人住。」
她的伯父原本在老家住,但這幾年也在保二郎的幫忙下,搬到東京,並進到大東亞金控底下的子公司上班,擁有一份不錯的待遇。
當然,這也使得吉條家欠香川家越來越多。
听到這兒,保二郎神情凝重,而貴子則紅了眼眶。
沉吟片刻,保二郎沉沉一嘆,「英希,收養你不是義務、不是行善,而是我們都喜歡你,這幾年下來,我們是真的把你當女兒在養育著。」
他一說完,貴子忍不住掉下眼淚。
見狀,英希的心一揪。「貴子伯母……」她走到貴子身邊,在她跟前蹲下。
「英希,」感性又溫柔的貴子緊握住她的手,「不管你叫我『貴子媽媽』還是『貴子伯母』,你永遠都是我的女兒。」
「貴子伯母……」看見貴子因為她而傷心落淚,英希自責又愧疚。
她知道香川夫婦倆是如何的愛她、疼她,並將她視如己出,尤具是貴子在這五年來對她不求回報的付出跟照顧,根本已跟母親沒兩樣。
因為心里那段秘密的愛戀破碎,她就說出這種傷貴子心的話,她真的好慚愧。
只是,她心中對意匠的愛,並沒有因為他訂婚及出國而稍減半分,再繼續在香川家住下去,再跟他們有任何緊密的關系,都只會讓她的心越來越痛,也讓她在香川家的空間越來越壓縮。
她快窒息了,她快不能喘氣了,但是,她無法對誰訴說。
想到這兒,她也忍不住掉下眼淚。
貴子心疼地抱住她,「我的英希……」
「對不起,貴子伯母……」英希衷心地覺得歉疚。
「英希,別把我們當外人,我們是你的家人。」保二郎拍撫著她的背,「如果你想考公立學校,那就去吧,不管你要做什麼,我跟貴子都會支持你的,但是千萬不要再說什麼麻不麻煩這種話。」
「保二郎伯父……」她噙著淚,「對不起……」
「傻孩子,」他慈祥地一笑,「說什麼對不起?」
「對,別說什麼對不起、別說要離開這里,也別說什麼麻煩……」貴子擦擦眼淚,也為英希拭去臉上淚水,「英希,你不是我們的麻煩,從來都不是。」
在貴了眼中,英希看見的是最真切、最純粹、最溫暖的愛,她知道自己是被愛的,不只是保二郎跟貴子,就連已經訂婚的意匠都是愛她的。
只是,有誰知道……意匠給的愛,不是她所期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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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痛苦、即使難挨,但為了回報保二郎及貴子對她的愛,英希繼續在香川家待了下來。
雖然內心充滿了煎熬,可是在保二郎及貴子面前,她盡可能地強顏歡笑,盡可能地表現出一個高中女生該有的活潑開朗。
是的,她考上了公立高中,也開始了她的高中生涯。
新學校、新環境,還有新的人際關系……一切都是新的,但這麼多新奇的、新鮮的人事物,卻依舊無法取代或填充意匠在她心中的位置。
而不管她對意匠有再多的依戀及期待,從今以後,也都只能放在心里了。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意匠出國後的第二個新年來了。
這一次,他將帶著惠理子回來過年,而隨著他回國的時間一天天的逼近,英希的心海又起了波瀾……
九點半,英希結束了跟同學的聚會,回到了家。
一進門,佣人紀子就趨前。「英希小姐,你回來了,吃飯了嗎?」
「嗯,吃過才回來的。」她說著,然後將外套月兌下,「保二郎伯父他們還沒回來嗎?」
「還沒。」紀子說。
保二郎跟貴子今晚雖然有個非去不可的宴會,但他們習慣早睡,應該不會太晚回來才對。
「紀子阿姨,你去休息吧。」她說著,轉身上樓。
紀子是香川家唯一的佣人,不是香川家請不起佣人,而是貴為香川夫人的貴子凡事親力親為,從不假手他人。
「啊,對了……」正準備回佣人房休息的紀子,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地轉過身。
但當她往樓梯一瞧,卻發現英希已經上了樓。
她忖著要不要上樓把她突然想到的事情告訴英希,卻又覺得似乎沒那個必要。
她喃喃地道︰「她上樓應該會發現吧?」忖著,她挑挑眉,然後慢慢地踱回佣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