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蒙蒙地,香保睜開了她的眼楮,而映人眼簾的是……他的臉。
她一震,警覺地坐起。
「你……你醒了?」她有點不安,嬌羞及尷尬。
如果她沒記錯,這應該是她第一次被父親及弟弟以外的男人看見她的睡臉。
「抱歉。」他眉心微微一擰,神情嚴肅。
「什麼?」
「讓妳趴在這兒睡,真的很抱歉。」他說。
「噢,」她撇唇微笑,「沒什麼……」
從第一次見面,她溫柔的笑容就帶給他莫名的溫暖及放松,而也就因為這樣,他盡可能地避免跟她接觸的機會。
這其實不是他的個性。
不管是工作或是愛情,他向來是個極具攻擊性,主動且大膽出擊的人。
但現在的他,並沒有勇氣追求另一次的愛情,即使他心里有著悸動。
「我想我該告辭了。」他不敢再多看她一眼,也不敢再多待一分鐘。
說完,他微微彎腰一欠,轉身要走。
「會川先生,請等一下。」香保喚住了他。
他微怔,轉過身來。
迎上他總是冷漠又憂郁的眸子,她頓了一下。
她有些話想對他說,但又考慮到自己的立場不夠。「我……我……」
「有什麼話,妳直說。」他說。
她咬咬唇,囁囁地道,「我……我認為你該向醫生求助,」
他一怔,不解地看著她。
「我知道不關我的事,但是我覺得你……你……」要嘛不說,既然說了,她就干干脆脆地把它說完,「你的失眠應該跟心病有關。」
他濃眉一叫,震驚地注視著她。
在他的注視之下,她不安又惶惑地低下了頭,猜測著他此刻的想法。
他是不是覺得她多事呢?她會不會又逾越了分際,管了她不該管、不該問的事?
他沉默不語,就那麼看著她。
「我……我不是想采你的隱私,只是覺得你……」她提起勇氣,抬起頭來注視著他,「你不該讓自己這樣下去。」
不該這樣下去。這句話撞擊到他的心,在他心湖掀起波瀾。
這兩年來,不斷有人這麼勸他,其中包括敬子的雙親。
除了敬子的妹妹景子之外,沒有人因為敬子的死而怪罪于他,但他卻始終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在他心里,敬子是他害死的。他就像個殺人凶手般,而這樣的他不該得到救贖及原諒。
眼前的這個女人從不知道他是誰,又發生過什麼樣的事,但她澄澈的眼楮卻看穿了一切。他感覺自己在她面前無處可藏,她可以看見他所有的脆弱及不堪。
突然,他慌了。因為慌,他露出焦慮的神情。
看見他的表情,她心頭一震。「對不起,我不是有意……」
「我該走了。」他臉一沉,神情冷肅。
以為自己觸怒了他,她尷尬又歉疚。「會川先生,我只是說出自己的感覺,沒有任何其他的意思,我……」
「夠了。」他沉聲打斷了她。
他並沒有生她的氣,他氣的是自己。
他明知她能看進他內心深處,不被發現、刻意隱藏的地方,他明知自己對她有著難以言喻的情愫,他明知自己不該再跟她接觸,但他……終究還是來了。
這是他的不對,是他不夠堅強、不夠堅持,完全不關她的事。
「不要再說了。」他神情懊惱而沮喪。
看見他那懊惱又沉重的表情,香保覺得好難過。
她不懂自己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踫觸他的傷口,雖然她還不知道他為何而傷,但她知道那個傷口曾經,甚至至今仍折磨著他。
她既然知道,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的追問?盡管她是出于好意,但這種作法想必令他十分惱火吧?
難怪他要冷著臉,沉著聲吼她,她根本是活該。她以為自己是什麼?他的救世主嗎?她憑什麼一再地揭他傷口?她到底在做什麼蠢事?
想著想著,她越來越覺得難過,也越來越覺得慚愧--
「對……對不起。」她低下頭,眼眶一熱,鼻子一酸,竟忍不住地掉下眼淚。
驚覺到自己掉了眼淚,她更慌了手腳。抬起手,她拚命地拭淚。
看見她拭淚的動作,治敏心頭一緊。她以為他在對她發脾氣嗎?
「妳在哭?」他不確定地問。
「沒……沒有。」她啞著聲音。
「妳真的在哭!」聲音是騙不了人的、她真的在哭。
老天,他真是恨死了自己,他居然又讓一個女人哭,而這個女人一直溫柔的關心著冷漠的他。
「我不是在凶妳,我只是……」他從來不會安慰人,尤其是女人。
就因為他是個這樣的人,才會忽略了寂寞卻又強顏歡笑的敬子。
他不試著安慰她倒好,這下子因為他急著想安慰她,反倒敦她無由地覺得委屈起來。
胸口一緊,她的眼淚竟停不住。
「不,我……我沒有……」她壓低著臉,轉過了身,背對著他。
她急忙拭淚,但眼淚卻不听使喚地一直滴落。她好氣,氣自己的失控。
看見她縴細的肩膀微微地顫動,治敏一陣揪心。
他發現自己的心不是冰封的,此時有一道細細的熱流在流動著,而他自以為不再活著的火山,竟冒出了縷縷白煙。
伸出手,他將她扳過來,面對自己--
她猶如斷線珍珠般的眼淚一顆顆地掉下,模樣可憐。
他先是一驚,接著,心中涌現一股強烈的愛憐。
「妳……」他本能地伸出手,輕拭她臉上的淚。
她微微皺起眉心,神情有點驚怯。她怯怯地望著他,唇片歙動著。
他如此溫柔又突然的舉動令她心頭一驚,但奇怪的是……她並不怕,並不想逃避。
看著她略顯嬌羞的臉龐,他的心海在波動著。
一種難以言喻的不舍及愛戀襲上了他的心頭,而他竟有種想擁她入懷的沖動當然,他知道自己不該那麼做,甚至連擦她眼淚這樣的事情都不該發生。
他曾失去所愛,他一直認為自己沒有資格再愛人或被愛,他知道不該給自己或她任何的希望,更不該放任自己的情感,作出錯誤的決定。
但眼前的她,是這般的吸引了他、打動了他--
老天,他甚至連問她名字的勇氣都沒有,卻已經深深地為她著迷。
感覺到他目光的熾熱,香保心頭狂悸。她迷惑地望著他,露出了不知所措的嬌憨神情。
她那淚濕的眸子閃著星星般的光芒、她那微顫的唇片如火辦般動人,她……她教人迷惘、教人情難自禁、教人莫名其妙地……
他感覺到自己的頸子越壓越低,著魔似的迎向她微微歙動的唇。
看見他的臉越靠越近,香保簡直不敢相信。她該立刻躲開,但她竟沒有。
她怔怔地看著他,什麼都不做地像在等著般。
他的動作很慢很慢,像在猶豫,也像在征詢。
他還沒吻上她,而她已感覺到自己的唇片在發抖,不是因為害怕,不是因為氣憤,而是因為心悸。
她的腦袋像著火般灼燒起來,而他甚至還沒真正的吻上她。她不敢想若他真的吻上她,會是怎樣的驚天動地。
而就在她想著的時候,他的唇輕輕地覆上了她的。
覆上她柔軟的唇,治敏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他陡地一震,警覺地怞離。
「對不起。」他懊惱地叫起濃眉。
該死,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了這種事。
吻她?他怎麼會這麼沖動,這麼糊涂?
听見他說對不起,香保先是感到訝異。
她不希望听見這句話,她寧可他什麼都不說。
對不起是什麼意思?他親吻她不是因為他對她有好感嗎?難道說這是他一時失控,而他只是想為自己的失禮道歉?
「我不該也不能……」他眉心一攏,十分懊悔』
不該也不能?他是說……他有著不該也不能接近她的羈絆?是什麼?因為他有固定的交往對象,甚至是已婚……
不管是什麼,她要知道,她不想這麼不明不白。
「為什麼是對不起?」她咬咬唇,不解地問。
迎上她的眸子,他一怔。
「為什要說對不起?我並沒有怪你,我甚至沒有拒絕你,不是嗎?」
這算什?如果他不能也不該對她做這些事,就該在做之前想清楚。
雖說一個吻也不算是什,但即使是在開放的西方,嘴對嘴的踫觸可不是一般友好的表現。
這是一種表示、一種試探、一種可能,而他卻在給了她這樣的想象空間之後,一臉懊悔的說對不起?
睇見她激動而慍惱的神情,他驚疑。「我……」
「我問你,」她打斷了他,「你為什麼吻我?為什麼說對不起?」
她不懂自己是怎麼了,就算他不該那麼做,那他好歹也跟她道了歉。既然他有不能也不該的理由,她又何必打破砂鍋問到底?
即便他是一時沖動,根本不該親吻她,那也是因為她沒有立刻拒絕他。
她該讓他這樣離開,她應該什麼都不問,但……老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唇上還留著他的溫度,而那溫度足以燙傷她的靈魂。
「如果你根本不該這做,只需要一言不發的離開,我……我並不想听你說對不起……」
听見她這番話,治敏陡然一震。
「我……」他懊惱地道︰「我真的很抱歉,」
他的再一次抱歉令她怒火沸騰,她猛地抬起臉來瞪著他。
迎上她不諒解的慍怒眼神,他心頭一怞。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語帶質問。
他是錯了,沒什麼好說。
「我不對。」他坦率地道歉。
「你不該來、不該親我l不該……」她發現自己的心跳好快好急,而她幾乎快負荷不了。
她如此激烈的反應,教他震驚又不知如何回應。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來我這兒?你那種不即不離,不冷不熱的態度令我很困擾,你知道嗎?」
她向來是個保守且不容易表明心事的女人,如此大膽地質問此事,實在有夠羞人。但她忍不住,也控制不了。她想知道他在想什麼,她不喜歡他如此曖昧不明的態度。
他凝視著她,卻一句話都沒說。
沉默在兩人之間維持了許久,終于……他打破了沉默。
「我讓妳迷惑了嗎?」他平靜地問。
相對于他的平靜,她顯得激動許多。「是的。」
她認真的眼神教他心頭一震。這一際,他明顯感受到她眼底隱隱的情意。
是的,他不笨,也不遲鈍,他察覺到她對他有著某種期待及憧憬,就在他們一次又一次的接觸之後。
他們之間的接觸看似平淡,但一爆發開來,竟是如此的激烈。
是他曖昧的態度給了她期待,是他的為難及掙扎讓她感到困惑及困擾。他以為動心的只有自己,卻沒想到她也……
只是,這怎麼行?他如何回應她的感情?
「你請我吃飯,我可以當是禮尚往來,但你莫名其妙往我店里跑,又說要來這兒睡覺,我……我真的不知道……」
「妳喜歡上我了嗎?」他忽地問了一句。
事態嚴重了、擴大了,而他必須盡快收拾殘局。
他自知不能給她任何的保證及回應,因為他沒有愛人及被愛的能力跟勇氣。
「咦?」迎上他霸氣而冷漠的眸子,她一震。
「我問妳,妳是不是喜歡上我了?」他濃眉一叫,語帶質問。
她頓了一下,露出驚羞之情。「我……」
是的,她確實已在不自覺中喜歡上他。但她羞于承認,雖然她剛才的表現是那麼的激動、直接又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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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需要听到她的回答,也能在她羞赧的表情及眼神中找到答案。
心頭一緊,他心痛得叫皺濃眉。
按捺著滿腔澎湃的情感,他力持鎮定,神情淡漠地道︰「我並不能回應妳的感情。」
聞言,香保陡地一震。
這是什麼意思?不能回應她的感情的他卻吻了她?他究竟是抱持什麼心態?他
「我不是個自由的人。」他直視著她,坦言。
她一震,瞪大了眼楮望著他,
不是自由的人?他的意思是……他有著牽絆……
她震驚地瞋瞪著他,將視線往他手指上移,赫然發現他手上戴著婚戒。
老天,她竟然從來都不曾注意到?她……她為什麼那麼糊涂?!
「你……結婚了?」
他沒有否認,因為他不想解釋什麼。
「你……」他的沉默教她心碎。
她一直覺得他不快樂、覺得他憂郁,而現在她知道他的不快樂,可能就是來自于他的婚姻。
他不快樂也許是因為他有一段不和諧的婚姻關系,他無法在自己的家里睡覺,而必須跑到她店里來……
但不管如何,他畢竟是個有家室的人,在他的婚姻關系還未結束前,他根本不該……
老天,他甚至吻了她?他怎麼可以這麼做?!
她終于知道他為何不能回應她,因為他是有婦之夫。
她覺得自己好傻,居然會一時情迷地喜歡上別人的老公。
「你……」她懊惱、懊悔、沮喪且傷心,「你出去。」
她指著門口,不願正視他。
看見她傷心難過的模樣,治敏心痛不已。但他什麼都不能做,因為事情不該再發展下去,應該到此為止。
「出去。」她好氣自己。廣
她怎麼會有那種錯覺?怎麼會以為他喜歡她?他甚至連問她名字的打算都沒有,而她竟……
「對不起。」他神情凝肅,彎腰一欠。
她強忍著眼淚,倔強地走向門口。打開鐵門,她推開玻璃門……
「請你離開。」她說。
治敏遲疑了幾秒,走了過來。
看著她拚命忍住淚水的倔強臉龐,他欲言又止。
但終究,他什麼都沒說地轉身而去。
香保不想看他的背影,卻還是忍不住瞥了一眼。就這麼一眼,她的情緒崩潰,眼淚潰堤。
掩著臉,她低泣起來。
兩天了,香保那傷心的、憤怒的、哭泣的臉,不斷地鑽進他腦海里。
他不能奸好地睡,更不能好好地工作。
他心里充滿了無限的愧疚,覺得自己又傷害了一個好女人。
他不是存心,更不是故意,他從沒想過要如此傷害她。
他在被她吸引著的同時,也抗拒著她溫和卻致命的吸引力,而這正是他不小心傷害她的主因。
如果他一開始就毫不遲疑地走開,事情不至于發展到這種地步。
「該死……」他懊惱地咒罵著自己。
他能做什麼呢?他如何彌補自己造成的傷害?他直覺自己該為她做些什麼,但……他到底能做什麼?
有沒有一種方法能稍稍彌補她,並同時減輕自己強烈的罪惡感呢?
「會川先生……」河野敲門。
他拉回心神,在辦公桌後端坐。「進來。」
河野走了進來,臉上有幾分的畏怯。
自從三天前被他輕斥一句後,她面對他時比從前更為戰戰兢兢、小心翼翼,深怕再觸怒了他。
「有事?」他睇著她,臉上沒什麼表情。
「是這樣的,我們跟馥園的合約到期了;想問問會川先生是否要跟他們續約。」
「馥園?」他微怔。
「是的。」她點頭,並補充說明︰「馥園一直以來,都負責我們公司上上下下的花藝擺設,而我們送給客戶的公關花束及花圈,也都交給他們負責,以前總裁都把決定權交給我,但現在主事的是會川先生你,所以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听了她的解釋,他約略知道是什麼事情。
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父親將它交由河野處理並決定是可想而知。當然,他也不想管這種瑣碎的事。
不過此時,他心里有個想法--
「妳去跟『微笑與希望』的老板談談。」他想以這份合約,彌補對香保造成的困擾及傷害。
「你是說……」河野一怔。
「跟她簽約。」他打斷了她,簡單明了地說。
「但是……」河野欲言又止。
他微微皺起眉頭,「怎麼了嗎?」
「『微笑與希望』規模那麼小,我認為可能無法負擔我們公司的需求。」她坦言。
她說得一點都沒錯,「微笑與希望」的規模普通,人手又不足,要應付大量的需求可能會有問題。不過,他認為那是可以克服的。
「妳去跟她談談吧,我想她會想辦法解決的。」他說。
看他態度堅定,河野隱約嗅出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雖然她不知道他跟那花店老板娘之間有何淵源,但從他先前的推薦及現在的堅持態度看來,他們之間似乎有著不為人知的牽連。
當然,她不敢多問。
「妳直接帶著合約過去跟她談,事情越快解決越好。」他希望這件事能盡快辦妥,因為這能稍稍減輕那磨人的罪惡戚。
當然,他也期望這份合約,能使香保低落的情緒慢慢平復。
「是的,我今天就帶著合約過去找她談。」她彎腰一欠,恭謹小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