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過去了,明子因為無計可施而顯得消沉。
老式旅館對抗大財團,那就等于是小蝦米對抗大鯨魚一般,不管她如何虛張聲勢,終究還是不敵長京集團的財雄勢大。
盡管她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但她知道……該是她作決定的時候了。
「媽,」琉璃走過辦公室,看見母親還孤單地坐在里面,忍不住出聲叫喚,「還不睡?」
明子轉頭看著她,「琉璃,你進來。」
她點頭,緩慢地步進辦公室里。
「琉璃,」明子神情疲倦地望著她,「我決定了。」
「咦?」她微怔。
「我決定將旅館結束,接受蜷川的條件。」
琉璃驚訝地望著她,「為什麼?」
明子輕聲一嘆,「雖然我非常不舍,但身為老板娘,我必須替這些為玄春賣命幾十年的員工打算。」
她黯然又無奈的苦笑一記,「其實都是我錯估情勢,才會讓玄春走到這步田地,要是我不向銀行貸款,不將所有資金投入,事情也不會變得如此難以收拾……」
「媽,可是……」
「琉璃,」明子打斷了她,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舍不得,不過我們不能只替自己想。」
「我知道,不過一定還有其他方法可以想。媽,我們不該就這樣放棄。」琉璃焦急地道。
明子眉心一糾,沉痛地說︰「你以為我願意嗎?我是真的無法可想了啊。」
「媽……」看見從來不向命運低頭的母親,終究也決定投降,琉璃只覺得心好痛。
「蜷川答應我會安排員工們就業,也會提高補助金額,我想……」明子說著說著,流下了無奈絕望的眼淚。
「媽……」母親的淚水化作一根根的針,重重的扎在她胸口,她伸手抱住母親,「別這樣……」
「琉璃,你是不是對媽媽很失望?」明子聲音沙啞,「我總要你堅強,但其實……我並沒自己所想的那麼堅強……」
「我……我……」明子看著辦公室里的一桌一椅,戀戀不舍,「我多舍不得這間旅館,它是……」
她欲言又止,像是有什麼想說,卻又難以啟齒。
「琉璃,」她噙著淚水,歉然地說︰「媽媽真的對不起你……」
「媽,」琉璃眉心一皺,「為什麼要這麼說?」
「我硬把你留在這里,還不準你談戀愛,我……我把你的人生……」
「那不是媽的錯!」琉璃緊捏著她的手,「我不想談戀愛,我一點都不想,男人就像媽媽所說的一樣,他們都……都……」說著,她想起了和典。
想起他迷惑著她的種種,想起他要奪走她的一切,想起他對她說了那麼殘忍又冷酷的話……她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琉璃,」明子凝視著她的眼楮,「看著媽。」
琉璃強忍著淚水,緩慢的迎向她的目光。
「你喜歡蜷川,對吧?」明子問。
「媽,我沒有。」她否認著,但眼楮卻泄露了她的心事。
「媽媽懂……」明子憐愛地望著她,「你的眼楮……當初我看著你爸爸時,就是這樣的眼神。」
「媽……」驚覺自己的心事被母親看出,她羞愧地低下頭。
「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接受他了,不是嗎?」
「不會的,他……」她一震,慌忙地揚起臉來望著明子,「我……我不原諒他,他要奪走玄春,他……」
「琉璃,」明子感慨地一嘆,「雖然我對這件事非常生氣,也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跟銀行借錢是我自己作的決定,並沒有任何人慫恿我或逼迫我。」
「媽,你……」
明子無奈一笑,「我的意思是……這其實是一個因果。」
「我不明白。」
「如果不是我作了錯誤的判斷,不向銀行借錢,那麼我就不會欠他們錢,而他們也奪不走玄春。」她幽幽地望向窗外,「持平而論,他只不過是在商言商,做他該做的事罷了。」
「媽,不管怎麼說,我都不原諒他,我不準任何人拿走我們的回憶。」
「回憶……」明子微微一頓,「就是因為回憶,我堅決守著這間旅館,就是因為它是……是你爸爸的。」
听見十幾年來,從不提起父親的母親談起父親,琉璃感到錯愕。
明子眼神迷蒙,仿佛回想起什麼般。「我恨他離開了我們,恨他背叛了我對他的愛,但是……我並沒有帶著你離開這里。我想向他示威,希望有朝一日他回來,能看見我沒有他依舊能活得如此精采,但其實我……也許我根本是還愛著他。」她眉心一蹙,唇角笑著,眼淚卻潸然而落。
「媽……」琉璃震驚不已。愛?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見的。
她以為母親恨透了父親,可是她卻說她還愛著他?
「我趕蜷川走的那天,他對我說了很多話,也讓我終于有些醒悟。」明子笑嘆著︰「活到這種年紀,居然讓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小伙子給教訓了。」
提起和典,琉璃沉默了。
「他說我還愛著你爸爸,把你教育成痛恨男人、懷疑愛情的女人,全是為了懲罰那個背叛我的男人……也許他真的說中了。」
「媽……」
「這就是媽媽對不起你的地方。」她一臉歉疚地凝視著琉璃,「媽媽不該將自己的不幸強加在你身上。」
「媽,你……」十幾年來第一次听見母親說這些話,琉璃就像被原子彈轟炸了似的震撼。
「事在人為,也許你……」明子愛憐地撫模著她的臉頰,「你能遇到一個永遠愛你的男人。」
「不!」琉璃激動地道︰「我不需要愛情跟婚姻,我……我不會讓媽媽失去玄春,我……」
「傻瓜。」明子笑嘆一記,站了起來。「不管是有形還是無形的東西,終有一天會離我們而去。」「我要去休息了,明天我還要去找蜷川好好談談呢。」說著,她輕拍琉璃的肩膀,「你也早點睡吧。」
琉璃沒說話,只是木然地坐著。
等到她回過神來時,發現辦公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
母親決定放棄了,放棄玄春,也放棄爸爸的回憶。
到今天晚上她才發現,這十幾年來支撐著母親活下去的,不是對父親的怨恨及不諒解,而是愛。
但是怎麼能?她怎麼能讓母親十幾年的苦心經營付諸流水?
她辦不到,因為這里不只有母親跟父親共同的回憶,也有父親跟她之間溫馨而美好的記憶,她不能讓任何人奪走,即使是她愛戀著的男人。、
忖著,她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起身,並在母親的怞屜里找到和典留下來的名片。
拿起話筒,她撥了上頭的號碼——
剛洗完澡,和典就接到琉璃打來的電話,她的聲音有點沙啞,也帶著點哽咽。
她說她要來,而這個……讓他的心情再也平復不下來。
坐在客廳里,他不停地看著牆上的鐘,而時間就像牛步一般,慢得教他心慌。
終于,他听見門鈴聲,起身,他踱到門口,打開了門。
「我以為你住飯店。」她說。
「這楝公寓是我家在二十年前蓋的。」
「原來你們家在下田有房子,難怪你對這里的路這麼熟。」說著,她笑睇著他,「你離家出走時,應該住這里,怎麼跑去我家了?」
他當然听得出她在諷刺他,但他並沒有什麼反應。
「這麼晚了,你找我有事?」
「是的。」她點頭,像是下了什麼重大決定般地走進屋里。
和典關上門,轉身看著她,眉心微微一蹙。「你的表情很認真,認真得很可怕……」
「還有轉圈的空間嗎?」她突然問道。
他微怔,「轉圈?」
「那個開發計劃。」她問,「有中止的可能嗎?」
「沒有。」他不假思索地說。
「如果我拜托你呢?」她感覺自己的心在顫抖,但她表現得勇敢而冷靜。
他濃眉一挑,有點疑惑。「拜托我?」
她點頭,「我願意答應你任何的事情。」
和典心頭一緊,微帶懊惱地看著她。「任何事情?包括你的人?」
她咬了咬唇片,遲疑了一下。「若有必要,未嘗不可。」
「對象不是我也無所謂?」他沉聲問道。
她微怔,迎上他懊惱慍怒的眼楮。
她感覺到他在生氣,但她顧不了那麼多。「只要保住玄春,我什麼都願意做。」
「是嗎?」他冷然一笑,「你母親已經無計可施了吧?」
「那是當然。」她直視著他,「我們對抗的可是財力雄厚、有權有勢的蜷川家。」
「你在怪我?」
「不,我媽媽說錯不在你。」
聞言,他微揚起下巴睇著她,「真教我意外,我以為這世界上最恨我的除了你之外,就是你母親了。」
「我媽媽是個明理的人。」她眉心一擰,「她說這是因為,如果我們不跟銀行借錢,就不會被迫撤離。」
和典沉吟片刻,撇唇一笑。「看來,你母親是比你通情達理多了。」
她知道他在調侃她,不過她不介意。
「你到底答不答應我?」因為焦急,她的情緒顯得有些浮躁。
「答應你什麼?」
「中止計劃,或者通融一下,讓玄春能晚一點繳款。」她說。
他蹙眉一笑,「你不是說真的吧?」
「我知道你有那個權力。」
「我有,不過我不會那麼做。」
「蜷川……」她神情焦慮,「你不能奪走玄春。」
「看你這麼急著來找我,可見它即將是我的了。」他不是故意對她無情,只是他太介意她那些話。
什麼為了玄春,即使對象不是他,她也願意……听了就火大。
這會兒,他倒想看看她為了保住玄春,究竟能犧牲什麼了。
「你不必求我,按時把錢繳了,長京集團再有錢也奪不走玄春。」他說。
「你明知道目前玄春是絕對拿不出錢的。」她激動地拉著他的手臂。
他冷漠地臉視著她。「是嗎?那應該不關我的事吧?」說罷,他輕輕甩月兌她的手,「與其在這里拜托我,不如趕快去賺錢。」
「你……」她感到羞惱氣憤。
「回去吧。」伸出手,他打開了門,做出一個「請出去」的姿勢。
琉璃強忍著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倔強地看著他。
看見她那樣的眼神及表情,和典只覺自己的心就像要被撕成兩半似的受。他別過頭,不看她。突然,他听見門板砰地一聲——
他猛然回頭,以為她已離去。但才剛轉頭,他看見琉璃關上了門。
「我會的……」她背靠著門板,擺出「我絕對不走」的架式。
眼淚從她倔強的眼眶中淌出,她堅定地注視著他,動也不動。
他一震,驚愕又疑惑地望著她。
「為了玄春,為了我跟媽媽的回憶,就算要我出賣身體,我都願意!」她仿佛宣誓般地朝他大叫。出賣身體?她說得真堅決。
「是嗎?」他胸口中填滿了怒火及妒意,因為懊惱,他沖口就說︰「太好了,我會去捧場的。」
听見他這麼說,琉璃的心像是要爆炸了般地痛苦。
「你是這麼無情又殘忍的人嗎?」她語帶幽怨,「你真的可以這麼毀掉別人的幸福嗎?」
「幸福?」他眉心一叫,「你的幸福是什麼?你知道什麼是幸福?心中對男人充滿了怨恨及懷疑的你,哪有什麼幸福可言?」
「我的幸福就是守著玄春!」她激動地叫喊著︰「因為守著它,我就有可能等到爸爸回來的那一天!」
「什……」他一震。
「你不也說了嗎?你說支撐我媽媽活下來的是愛,不是恨……」她聲線顫抖,淚眼朦朧,「你說對了,我媽媽是還愛著我爸爸,她還在等他。」
和典愕然地望著她,「你說……」
她抬起淚濕的眼睫,「等我爸爸回來是她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為了這個願望能有成真的一天,我……」
「你願意犧牲一切?」他打斷了她。
她眼神堅定地注視著他,「是,我願意做任何事,即使是跪下來求你。」
「我不用你跪。」
「那我的人呢?如果我讓你擁有我的身體,你會考慮嗎?」
看著她認真而篤定的神情,他知道她所言不假。為了玄春,她是真的豁出去了。
「上次你說你愛上了我,是真的?」他目光變得深沉。
迎上他的目光,她微微一怔。
「現在呢?」他的視線像是兩道強光般照射著她的眼楮,「現在你對我還是那種感覺嗎?」
琉璃凝望著他,眼神有點迷惘了。
她現在還愛他嗎?在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後,她對他的感覺還是沒變嗎?
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因為在面對他時,她的心髒總是撲通撲通地跳得飛快。
這樣的悸動在之前跟之後,都是一樣的。
只是,她怎麼能對他坦白?他隱瞞身份到玄春工作,有計劃地進行收購附近的土地及旅館,然後……連玄春也即將歸他所有。
他已經是她的敵人了,她如何能告訴敵人,她還是愛著他?
「不……」突然,她听見自己微弱的聲音,「我對你已經沒有那種感覺。」
這是跟她的真正心意完全違背的話,但她說出來了。
「對一個處心積慮,甚至即將奪走我家一切的男人,你想我還會有什麼感覺?」
和典氣惱地瞪著她,心里不知在忖度著什麼。
驚覺自己似乎講了什麼話,琉璃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迎上他慍怒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地垂下了頭。
他在生氣吧?因為她說她對他已經沒有感覺。
但他有什麼理由生氣?難道他真的喜歡她?如果他愛她、在乎她,為什麼不理會她的苦苦哀求,執意收購她家的旅館?
是他先「對不起」她,要說生氣,她才最有資格生氣。
想著,她猛地抬頭想跟他抗議兩句。
「我買你。」她剛抬頭,就迎上了他冷漠的眸子。
「咦?」她一怔。
「為了玄春,你不是什麼都願意做?」他唇角一瞥,勾起一抹陰騖而深沉的笑意,「只要有錢,你就能保住玄春,不是嗎?」
在他眼中跳動著一種她感到陌生的火光,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是那異彩卻教她心跳急促、呼息紊亂。
他那攻擊性的目光令她覺得畏怯,下意識地,她退後了兩步。
而就在同時,他振臂一扯,將她撈進了自己懷中。
低下頭,他攫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