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害怕所謂的婚姻制度會傷害原本美好的愛情,也可以說,她並不欣賞婚姻制度,而這也是她至今未走入婚姻的主要原因。
為了不讓婚姻制度破壞了愛情,她剔除掉婚姻里所有會傷害到愛情的東西;因此,她在眾多追求者中選擇了相貌平平、看起來既忠厚又老實的山門清次。
她衷心的相信像他這樣的男人絕不會,也沒有機會傷害婚姻中的愛情;但是,她大錯特錯了。
花俏的男人不能信,貌似忠良的男人更不可信。
這一年多來,她費心經營著一段不同于所有人的愛情,當所有人的戀愛模式都是約會、上床、再約會、再上床,不斷地重復時,她選擇了跟別人不一樣的路。
她總是懷疑,當男人跟女人將時間花在追求時,他們怎麼還有多余的時間及精力去互相了解?
如果愛情失去了精神層面的追求,剩下的還有什麼?
于是她決定他們不上床、不發生任何親密關系,她認為這樣的愛情一定能單純如水般的進行到最後,然後讓所有人難以實信,並贊佩著他們能如此處理著理應盲目、理應充滿火花的男女感情。
一年多了,她以為他可以配合她,可以幫助她達成她心目中理想的戀愛模式,然而她錯估了他。
原來就算是平凡如他的男人,都可能背叛愛情。
說真的,她並不恨鈴木響子跟她的男友上床,只是在初發現之時覺得相當震撼罷了。
鈴木響子的介入只是讓她更早發現山門清次的真面目,就算沒有鈴木響子,她想遲早也會有其他女人介入。
女人一過了適婚年齡,時間就越來越寶貴,她真正氣憤不平的是——他破壞了她原本的婚姻計劃。
「風間小姐。」一名打版師在她恍神的時候走了過來。
「嗯?」她回過神,依舊是一副自信而泰然的模樣。
因為她太過冷靜沉穩,打版師根本就沒發現她剛才的恍惚。
「這個地方是這樣的嗎?」打版師拿著紙版詢問著她。
她細細地看了一下,「這兒再提高半寸。」
「喔,」打版師點頭,隨口又問︰「對了,今天鈴木怎麼沒來?」
楚人微頓一下,「她請了假。」
雖然心里波瀾不斷,表面上她卻還是維持著既有的冷靜沉穩及內斂成熟。她是風間楚人,她不會因為一個男人或一個女人的背叛及不忠而頹喪懊惱,甚至自憐自艾,絕不會。
愛情只是她人生中的一小部分,她不會因為這一小部分的失去而萬劫不復、傷心欲絕。生命里還有許多其他的事情,愛情或男人並不是主體。
她的自信及堅韌才是她生命的主結構,只要主結構還在,她就是不死鳥。
「這個紙版我急著要,你盡快趕給我。」她岔開話題。
「是的。」打版師點頭應允。
午飯時間之前,她接到了山門清次的電話,她知道他會怎麼說,但內心強悍、外表卻異常溫和的她,還是按捺著脾氣听他說了。
「楚人,請你原諒我,我真的是一時沖動,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真的!」
「多久了?」她聲線平緩地問。
電話那一端,山門清次怔愣了一下,「什麼?」
「我說你們背著我在一起多久了?」她問。
「呃……」他結巴道,「三個多月……」
她沉吟了一下,「三個多月?」她細細回想了一下,那麼是在她到米蘭取經的那一段日子?男人要使壞,還真是一瞬間的事呢!
「你打算怎麼處置她?」她的語氣淡得讓人心驚膽跳。
「是她一廂情願,我對她不是真心的,我……我只是太寂寞了……」他為自己的出軌辯解著。
听見他這麼形容他與鈴木響子的關系,她不覺更加心寒。
他將所有的過錯推到鈴木響子身上,好像她是個罪大惡極的蜘蛛精,而他只是受到誘惑的唐三藏。
一個巴掌拍不響,兩個人會糾纏在一起,絕不是因為單方面的一廂情願,她看不起他在這個時候竟是如此的沒有擔當。
真是荒謬至極,她當初怎麼會挑上這個男人?
「很抱歉,我傷害了你……」他口吻歉疚地說。
楚人淡然一笑,「你並沒有傷害我,因為你還不夠格能傷害得了我。」
「楚人……」他心急了。
「我祝福你們。」她笑笑地說,然後毫不猶豫地掛斷電話。
她不能說她心里沒有一絲痛楚,但至少……她是不會讓軟弱的眼淚掉下來的。
信手收拾了一下桌面,她抓起背包準備出去吃飯。
一步出電梯,迎面而來的竟是今天曠職的鈴木響子。
楚人冷靜而自若的正視鈴木響子,而她卻是一臉的窘迫不安。
「你今天沒有遞請假單。」她一笑。
「你……」見她如此的冷靜且不在乎,鈴木響子臉上的表情更是糾結。她以為楚人會臭罵她一頓,而且她也已經準備好要跟她對抗了。
「待會兒把請假單給我。」楚人仿若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地平靜。
她是個追求和平的人,要惹得她真正的發起脾氣,那得是非常重要的事或非常在意的人。
想來,她之所以能如此平靜,或許正因為山門清次在她心里並不是那麼的重要……
鈴木響子眉心一擰,「我不會退出的。」她知道錯都在她,她不該和楚人的未婚夫發生關系,但是感情的事說來就來,她也無法控制。
楚人笑睇著她,「沒人要你退出。」
鈴木響子一怔,錯愕地望著面帶微笑的她。
「我……我沒有錯,是你自己不好!」她顫抖著聲線,急欲站穩自己的立場,「清次說你是性冷感,交往一年多,你連Kiss都難得給他!」
楚人神情平靜地睇著她,心里可說是五味雜陳。
他在背後是這麼說她的嗎?
性冷感?只因為她有她所堅持的原則,他就說她是性冷感?他就是因為她的性冷感,而跟鈴木響子暗渡陳倉?
這一年多來,她以為他是願意配合她的,可是結果卻是如此。
所有的激動都沒有表現在她臉上,她依舊泰然處之。
「我沒有性冷感,只是他無趣得令我提不起性趣。」說著,她勾起一抹無所謂的笑意,「你喜歡的話,送給你就是了。」
「你!」她的一席話讓鈴木響子羞得無地自容,只得懊惱地瞪著她瞧。
楚人微微揚起她高傲的下巴,淡淡地道︰「記得把請假單交給我,無故曠職是會扣薪水的。」話罷,她轉身步出了寬敞豪華的大廳。
就在她們兩人對話的同時,一名身著講究的三件式西裝的體面男人,正坐在大廳梁柱後的沙發上。
沒有人發現他坐在這個地方,而他卻將兩個女人的所有對話,一字一句地听進耳朵里。
他交疊起修長的雙腿,唇邊是一記玩味的笑意。
「了不起……」他喃喃說道,並擊出了兩記低沉的掌聲。
吃過飯,楚人提早回到了公司。一進辦公室,她就見到躺在桌上的一張紙條。
「代理社長來了,他請你到他辦公室一趟……」她喃喃念著紙條上的字。
看這字跡,她想應該是樓下的服務人員寫的。
代理社長來了?那個一直「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樓」的豐川家的長子回來了?
這家「伊綠國際婚紗公司」是豐川芳伸、也就是社長,及他的夫人豐川悅子一手草創出來的。
豐川的老家本來是做旅館生意,有一家自昭和初期就開始營業,至今還相當有名氣的「伊綠館」。
悅子夫人嫁進豐川家後接管起旅館老板娘的位置,從完全不懂到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一手包辦,因而也受到了不少的稱許贊賞。
因為伊綠館經常負責婚宴的籌備,久而久之竟興起了悅子夫人「不務正業」的沖動。而伊綠國際婚紗公司也就是這麼來的。
這一年來,社長因為年紀漸大,身體漸漸出了一些小問題。公司里一直傳聞著社長的兒子會從法國回來接管公司業務,然而卻始終沒見到他回來。
楚人原以為這只是個穩定軍心的煙幕彈,但如今他竟真的回來了。
想起來,這位社長公子還真是行徑詭異,在大家引頸盼著他回來的時候,他是「千呼萬喚不出來」,而在這個大家都認為他不會回來的時候,他卻一聲不響地出現了?
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怪胎?
不知怎地,他的出現竟分散了她原本對情變的介懷及掛意。
代理社長一回國就點名見她,為什麼?該不是官上任三把火,對她這個資深的設計師有什麼意見吧?
他之前一直在法國經營時裝生意,會不會是他自己有著所謂的內定人馬,所以想把她這個第一把交椅的設計師汰舊換新呢?
不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相信以她的專業及名氣,想在日本混口飯還不是難事。
想著,她已經來到了社長辦公室的門口。
「我是風間楚人。」她輕敲門板,並報上名號。
「請進。」辦公室里傳出一聲低沉、渾厚又沙啞性感的男人嗓音。
光是听到這種迷人的聲音,就讓人忍不住對他有著想象。幸好她已經不是什麼十七八歲的小女生,不然一定會小鹿亂撞心慌意亂。
推開門,她緩緩地踏進了社長辦公室——
「你……」一見到站在落地窗前的他,她不覺結巴了起來,「你找我?」
天呀!她竟然會有這麼一天,一向自信冷靜的她,竟會因為一個男人而心慌意亂?
眼前這個身形高大、面貌俊偉,穿著相當有品味且符合年齡的男人,就是傳聞中的代理社長?
怎麼可能?他跟像「蕃薯」似的豐川社長一點都不像,
一絲不苟的頭發、飽滿光潔的額頭、濃密強悍的眉毛、凌厲有神的雙眸、直挺的鼻梁、飽滿豐潤的唇片,還有平整端正的下巴……
他不只有著少見的俊朗,而且在穿著方面也有他獨特的風格,不追求流行,卻穿出他自己的味道。
不愧是搞時裝的,果然是不同凡響!
他俊得像是時裝雜志上的男模,甚至比一些男模更出色。他……他全身上下一點豐川社長的影子都沒有。
他真的是豐川社長的兒子嗎?這是她現在惟一的疑問。
就在她這麼看著他的同時,豐川直史也正專注地凝視著眼前充滿知性美的她。
其實在法國時,他就不時听到有關她的事情,在他父親口中,她是個非常優秀的設計師,有著相當敏銳的流行觀察力。
他不只一次希望能借重她的能力,將她調往法國,但是他父親卻一直不同意,只因她是伊綠國際婚紗公司中最重要、最賺錢的一個設計師。
她有一張素淨秀麗的臉龐,給人一種恬靜怡然的感覺。但是如果你以為她是個柔弱好講話的女人,那似乎又大錯特錯。
她的眼神非常堅定而強悍,看起來相當有脾氣。彎彎的眉毛、炯亮的大眼、秀挺的鼻子,再加上兩片微微抿起的唇片,她的五官漂亮的非常有個性。
她絕不是那種美艷不可方物的美女,但他可以說她的美很耐看、很有味道、很有意思、很有趣……
他在法國經營時裝公司多年,看過的佳麗何止千百,但是她的美並不多見。
這一瞬間,他對她有著一種特殊的好感,尤其是听到她中午時分在大廳說的那些話後,他對她更是好奇。
「請坐,風間小姐。」他招呼她在沙發上坐下,表現非常得體且紳士。
楚人心里忐忑不安,但還是表現得十分鎮定。
坐定,她揚起眼臉,直視著坐在對面的他。
他端正的、兩腿交疊的坐著,那模樣非常有模特兒架勢。
「我是豐川直史,也是代理社長。」
「我知道。」她說。
「噢?」他撇唇一笑,「是嗎?」
她望著他,「豐川先生要回來的消息已經傳了很久。」
他笑而不語,只是一臉興味地瞞著她。
一向只有她盯得別人抬不起頭來瞧她,還沒有人能瞧得她抬不起臉來,可是……被他這麼看著,她竟然慌得心口怦怦跳。
鎮定心神,她迎上他的目光,「不知道豐川先生叫我來有什麼事?」
「我是想看看你。」他語意曖昧不清,給人一種不知該期待還是該恐慌的感覺。
楚人擰起眉頭,「我不明白豐川先生的意思。」這人真是莫名其妙,居然說什麼只是想看看她?他是什麼意思?怎麼听起來有點不安分、不規矩的感覺。
他是來接管公司業務,還是回日本來泡妞快活?
觀見她眼底的敵意及防備,他莞爾一笑,「我听說很多關于風間小姐的事,對你相當好奇。」
「噢?」她眉心一挑,有點挑釁地道︰「豐川先生指的應該是我的能力吧?」
「都有。」他不假思索地回道,「事實上,我對私底下的你也很有興趣。」
雖然那相見的第一眼讓她有種火花四射的感覺,但她畢竟不是一個形于外的女人。
她不滿地直視著他,「如果沒什麼事,我回設計室去了。」她不客氣地道。
他沒急著挽留她,只是淡淡地問著︰「你結婚了嗎?」
「這跟我的工作能力應該沒什麼關系吧?」她問。
他一笑,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當然有關系,你的婚姻狀況及對婚姻的看法,關系到你設計時的心情及靈敏度。」
她皺皺眉心,不能認同地盯著他,「我認為那根本是兩碼子事。」
「一個人的心情及生活狀況,是絕對會反應在設計上的,不是嗎?」他笑睇著她,不卑不亢。
他這番話說起來也沒什麼錯,甚至可說是有那麼一點道理;只不過,她不喜歡他說話的語氣及態度。
雖然她欣賞有脾氣、有個性的男人,卻也討厭氣勢壓過她的男人,因為他讓自認為相當成熟穩重的她,在他面前顯得非常幼稚、無知。
「你想听實話?」她反問他。
他不語,只是凝視著她。
也許是有一點想反抗他的心理驅使,她相當不客氣且不友善地道︰「我未婚,而且對婚姻或愛情這種東西沒什麼信心。」
「如果你不相信婚姻或愛情,怎麼說服你的客人這是條幸福無悔的路?」
她望著他,「我給客人的是商品,並非不切實際的夢想,如果他們認為穿上美麗的婚紗,就能保證永遠幸福的話,就是他們太無知了。」
听見她這一番話,直史的笑意更深了。
她的言論之中,透露著一種中性氣質的思考模式,和她那秀麗溫和的外表根本不相符。
可是就因為這種強烈的矛盾及沖突,使他對她的好感及興趣更為加深。
「身為一名成功的婚紗設計師,你對婚姻就是抱持著這樣的看法?」他一臉興味。
不知怎地,她覺得他有點針對她,像是故意在找她麻煩似的。
她不需要受這種氣,以她風間楚人今時的地位,她不必被一個大不了她幾歲的公子哥兒刁難挑釁。
「我不需要對你解釋這種東西。」她說。
「看來……」他摩拳著性感的下巴,笑說︰「你對我有某種程度的成見。」
她撇唇一笑,「有成見的應該是豐川先生你吧?」說著,她霍地站了起來,「如果沒什麼事,我出去了。」她轉身就要離開他的辦公室。
「風間小姐。」他忽地喚住她。
她回過頭,冷冷地睇著他。
「我們的開始似乎很不愉快,」他依舊泰然自若,「希望以後的合作情況能好點。」
「希望。」她一笑,然後斷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