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實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夢里,她看見了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孩跟女孩,他們對著她笑,對著她招手,然後……他們跟著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
她一直追著、哭喊著,最後卻跌在地上,什麼都看不見。
她好怕、好寂寞、好傷心,她知道是誰帶走了他們,可是她什麼都不能做。
于是,她坐在地上,像個孩子似的哭起來,直到一只大手突地握住了她的手。
抬起頭,她看見了勝平,他牽著她的手,對著她笑……
驀地,她睜開眼楮——
看見自己置身在一間淡粉紅色的房間里,她先是一怔,然後她想起發生了什麼事。
只是……
她怎麼會夢見他?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腦子不正常,她居然聞到了他身上的特殊香味!?甚至她感覺他曾經來過這個房間……
「不,怎麼可能?」
她喃喃自語。
「小峰小姐,你醒了?」房東太太開門進來,見她醒了,十分高興。
「房東太太,」朱實一臉不好意思,「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房東太太飛快走到床邊,握住她的手,「你千萬別那麼說,要是你有事,我真不知道……」
她差點說出「真不知道怎麼跟比企先生交代」的話,但她及時打住。
看見房東太太這麼關心、疼愛自己,朱實感動得鼻子紅、眼眶熱。「房東太太……」
「別哭喔,對眼楮不好。」房東太太笑睇著她,「你好好休息,什麼都不要想。」
她點頭,「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你還是多住幾天。」
「可是我很好,而且我還要上班。」
「外燴公司那邊,我會幫你打點好,你安心養胎吧。」房東太太拍拍她的手背,「醫師也要你多多休息,你就別擔心工作的事了。」
雖然覺得自己身體無恙,但其實她也覺得小心不吃虧。
在她肚子里的是兩個與她骨肉相連的小生命,雖然他們的爸爸不愛她,雖然他們一出生就會離開她身邊,雖然她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這兩個小生命,看不見他們哭、他們笑,他們長大,但是……此刻,他們在她身體里。
她感覺著他們的存在、呼吸、心跳,她發現他們的存在已經比她自己的生命還重要。
不只是因為他們的父親是那個她所深愛著的男人,也因為她是他們的母親。
在她跌倒並月復痛的時候,她深深的感覺到自己真的是一個母親。
「小峰小姐,你沒事吧?」見她沉默,房東太太擔心地道,「有哪里不舒服嗎?」
她回神,搖了搖頭。「我很好,你說得沒錯,我還是休息兩三天。」
見她終于不惦記著工作的事情,房東太太松了一口氣。「這才對嘛。」’
「房東太太,」朱實忽地問起,「昨晚有誰來過嗎?」
勝平在穿衣服之前,都由阿樹婆婆以一種古老又特殊的薰香薰過,所以會有一種特別的香味,而她真的聞到了那種味道。
房東太太一震,「沒……沒有啊,怎麼了嗎?」
朱實不疑有他,「沒什麼,大概是我的錯覺吧……」
一定是錯覺,他怎麼可能來?怎麼可能知道她住進醫院呢?就算知道、就算來了,他在意的也是孩子是否安好,絕不是因為擔心她。
想著,她又覺得好悲哀、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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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心里記掛著朱實,勝平每天都到醫院里關心她,當然他的關心必須間接而隱密,所以都透過隱藏式攝影機看著她。
坐在監控熒幕前,他關切著朱實的一切——有沒有按時服藥、有沒有吃東西、有沒有乖乖听話在床上躺好……她的一舉一動,他全看在眼里。
看著看著,他就忍不住有一種沖動——他想好好的抱著她。
是的,他瘋狂地想念著她,如果可以,即使一見面她就給他氣受,他都甘願。
但是他不能,因為他不想讓她動氣,尤其是現在。
中午,他心情有點郁悶地走出專為他準備的監控室,打算回公司處理一些事情。
走出一樓電梯,他悶悶地踱向門口——
驀地,他感覺到有人正看著他,非常專注地看著他。
他反射性地掃視四周,就在十點鐘方向,一張驚訝、錯愕的美麗臉龐映入他眼底。
「不妙……」他自言自語。
因為……那是朱實。
兩人四目交會,他已經不能假裝沒看見,于是他停下腳步,故作鎮定地看著她。
朱實朝他快步走了過來,站定到他面前。
「你為什麼會在這里?」朱實著實沒想到,自己會在這里看見近半年未見的他。
她說不出心里究竟是什麼感覺。有點怨,有點惱,也有點欣慰……
怨的是整整半年,他一點都不關心她是什麼處境。惱的是即使是這樣,她的心還是眷戀著他。
而欣慰的是……能在這種她很想有個依靠的時候見到他——雖然她不知道他是否是她的依靠。
這是近半年來,第一次面對面接觸,勝平感覺到內心的波動,但他壓抑著。
「我才要問你為什麼住院!」他不能讓她知道他派人暗中照顧她,且掌握了她一切的事。
他佯裝不知情地睇著她,「你生病?」
「我……」不知怎地,她忽然有點內疚,只因她之所以住院,是因為沒把自己及孩子照顧好。
盡管大部分的責任都要那個搶匪承擔,但那個人早已不知去向,後果只有她這個無辜的受害者擔負了。
「你沒把我的孩子照顧好?」
他盯著她突出的肚子。
「我有啊。」她急忙為自己辯護,「是那個搶匪推倒我的,又不是我的錯。」
因為他早就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並沒有什麼驚訝的表情及反應。
可是,他的平靜看在朱實的眼里卻很不是滋味。他果然不是很在乎我……她的心情不由得有些沉重。
他伸手輕捏著她的臉頰,「你干嘛愁眉苦臉的?想讓我的孩子得憂郁癥,還是鬧自閉嗎?」
她拍開他的手,氣鼓鼓地瞪著他。「別捏我,我把他們照顧得很好。」
「是嗎?」
他挑挑眉。
「當然是,」她直視著他,「他們都足重,而且活潑好動。」
他唇角一勾,「我知道。」
「你知道?」
她一怔,疑惑地望著他。
他警覺到自己差點露餡,連忙補充。「我當然知道,因為我有健康的‘蟲’啊。」
她一听,疑心頓失。努努嘴,不以為然地道;「是喔,是喔,你要不要捐出來造福社會啊?」
「抱歉,我的‘蟲’很寶貴的。」他促狹一笑。
她睞他一眼,輕哼一記。
看她精神不錯,他放心了。「你還能跟我斗嘴,看來是沒什麼大礙了。」
「你放心吧,我會把孩子健健康康交到你手中的。」只關心孩子,哼!
說著,一個奇怪的念頭鑽進了她腦海中。
她剛才明明說的是復數的「他們」,而不是單數的他或她,為什麼他听了卻沒有反應,像是他早就知道一樣?
有古怪。女性兼母親的直覺告訴她。
迎上她懷疑的眼神,他有所警覺。「干嘛那麼看我?」
「你怎麼沒問?」
她盯著他,像在審問犯人似的。
他裝糊涂,「問什麼?」
「我說他們,你不覺得好奇怪?」
「有什麼好奇怪?」自知沒有適時的表現出疑惑及驚訝的情緒,他開始冷靜地進行補救。
「他們是復數,我懷的是雙胞胎,你怎麼連問都不問?」
他力持鎮定地一笑,「拜托,你肚子那麼大,怎麼看都知道是雙胞胎,再說……」說著,他似笑非笑地睇著她,然後將嘴巴貼近她耳邊,「我們連續大戰了三天,你不懷雙胞胎怎麼對得起我?」
她耳根一熱,羞得想動手捶他。
他輕輕地攫住她的手,聲音溫柔,「小心動了胎氣,你不是一個人的身體了。」
她一頓,幽幽地睇著他。是啊,她不是一個人了,而他……他關心的是另外那兩個。
他深情地凝望著她,但她不知。
「他們很好動吧?」他突然問道。
從醫生那里,他知道孩子動得非常頻繁,他好想感覺那小小生命的活動,但始終沒有機會。
本來是沒打算出現在她眼前的,但現在既然撞上了,他想好好利用這個機會。
她微怔,點點頭。「有時動得我不能工作,也不能睡覺。」她的口吻像在抱怨,但臉上卻帶著溫柔的笑意。
他心頭一撼。那就是母性的光輝嗎?
就算是沒神經,粗線條的她,也會有這麼成熟溫暖,充滿著母性光輝的臉龐啊。
「我能模嗎?」他毫不猶豫地提出要求。
她一愣,驚疑地望著他。「你要模?」
「有什麼奇怪?我是他們的父親,應該有權模吧?」
借他模一下當然沒那麼難,只是想到他只在意著她肚中的兩塊肉,而根本不關心她,她就忍不住跟自己的小孩吃起醋來。
「可是肚子是我的啊。」
她負氣地說。
看她連讓他模一下都不肯,他有點懊惱沮喪。
「在孩子出生之前,你的肚子還算是我的吧?」不自覺地,他又說出重話。
當然,那不是他真正的想法,但每當跟她嘔氣,他總會不受控制的說出傷感情的話。
听見他這些話,朱實板起了臉。但她沒頂嘴、沒抗議,因為他說的都是事實。
五億的代價就是要她為他生孩子,所以在孩子未出生前,她還是他的「抵押品」。
「到底給不給模?」他眉心一皺,直視著他。
她抬起眼,幽怨地睇著他。
沉吟須臾,她怏怏地道︰「模就模。」說罷,她抓著他的手往外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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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長廊的椅子上,朱實將他的手抓著覆在自己肚子上。
「沒有動啊……」他皺著眉頭說。
「他們又不是隨時隨地都在動,你得踫運氣。」
「是嗎?」他笑笑,自言自語地,「好像很有趣……」
看他快樂的表情,她的心情真的很郁卒。瞧他一副有子萬事足的模樣,她可以想像他是多麼期待著孩子的到來。
如果他們是一對準爸媽,看見他這樣的表情,她會覺得很幸福。但他們不是,任誰都不會知道她只是他付出五億換來的「人體育兒袋」。
「唉……」不自覺地,她又嘆氣。
他皺皺眉頭睇著她,「你別老是嘆氣好嗎?」
「你是怎樣?我連嘆氣的自由都沒有嗎?」她沒好氣地斜覷他一眼。
「你不知道母親的情緒會影響孩子嗎?」他一臉認真地道,「你要是常常嘆氣,孩子生下來是會苦瓜臉的。」
「你沒出現時,我都很快樂啊。」她故意氣他,也表現出自己對他的不在意。
他望著她,沉默了幾秒鐘,像是要說什麼,但終究沒說出口。
他繼續將手心覆在她肚子上,神情專注而期待。
沉默持續了幾分鐘,朱實忍不住先開了口︰「你來婦產科醫院做什麼?」
他微怔,思索著該如何回答她。他總不能說,他這幾天都在醫院的監控室看著她吧?
見他沉默不語,還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忍不住在心里臆測著……
「你該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隱疾吧?」
她試探地道。
他瞥她一眼,「我要是有隱疾,也該看泌尿科,怎麼會是婦產科?」說著,他使壞地一笑,「何況以我那三天的表現,你還會認為我有什麼隱疾嗎?」
想起半年前的那三天,她還是忍不住羞紅了臉。「你……」
「老實說,你這半年有沒有想起我?」
他瞅著她。
她狠狠瞪他一眼,「有啊!」
他一怔,霹出了驚喜之情。「是嗎?」
「我每分每秒都想著你啊。」她言不由衷地,「想到一把孩子生下就能跟你劃清界線,毫無瓜葛,我不知道有多高興。」
聞言,他立刻板起了臉,兩只眼楮像噴火似的盯著她。
迎上他那目光,她一震。
他干嘛不高興?她說錯了嗎?她說的不就是他的心聲嗎?
他慍惱地瞪了她一眼後,閉起了嘴,不再說話。
「哦,你還沒說你來婦產科做什麼呢?」她閑閑地問。
他懊惱地瞥了她一記,「你以為只有你一個女人幫我生小孩嗎?」說話氣他?看到底是誰氣誰!
她一听,神情也立刻不對。「你這個人實在是……啊。」她忽地驚呼一聲。
同時,他也瞪大了眼楮。
「動了。」兩人異口同聲,一臉歡喜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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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0三年十月十三日PM4︰09
自從在醫院不歡而散後,又過了三個月,如今她已經懷孕八個月了。
不見他的日子,她繼續過著想他、恨他的生活。雖然已經習慣,但偶爾還是覺得悵然。
「……」當她拿起一袋青菜時,老板沖了過來,一把搶過她手中的東西,「你別拿這麼重的東西,要是肚子怎麼了,我怎麼承擔得起?」
朱實悶悶地望著他,「老板,那個一點都不重……」
什麼承擔得起,承擔不起的?他是老板,她是員工,他付錢,她就得出力,怎麼地說得好像她才是大老板一樣?
「不行,你就是別拿這麼重的東西。」老板堅持地道。
「老板,」她皺皺眉,一臉苦惱,「我快成廢人了耶。」
「咦?」老板怔怔地望著她。
「為什麼你付我薪水,卻不讓我做事?」她滿月復疑惑,「不管我想做什麼,大家都搶著做,我好無聊喔。」
老板面有難色,「那你想怎樣呢?」
「我要做事。」她說。
老板猶豫了一下,「那好,你去書局幫我買枝筆。」
朱實一怔,「買筆?」天啊,這是什麼差事?
「要這種。」老板拿出隨身攜帶的鋼珠筆交給她,像是好不容易打發了她似的。「你去買吧。」
接下筆,朱實一臉納悶。
不準她提重物,但一枝筆也未免太輕了吧?
她每個月領二十五萬的薪水,工作竟然是買一枝筆。天啊……
「老板。」臨出門前,朱實突然一臉正經嚴肅地叫著他。
他微怔,「什麼?」
「你有問題。」
他陡地一震,像是擔心被她發現了什麼,還是他不小心露出了什麼破綻似的驚慌。「我……我有問題?」
「沒錯,而且你問題大了。」說罷,她旋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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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說什麼我不能提重物?」從書局出來,她睇著手里的筆直犯嘀咕。「我只能拿筆嗎?」
真是的,她雖然帶著球,卻能跑能跳,健步如飛,不知道大家在窮擔心什麼。
不過話說回來,她也真是太幸運了。
房東太太每天盯著她三餐有沒有正常,老板及同事每天忙著搶她的工作做,而他們的理由是因為她身懷六甲。
他們實在是對她太好了,好得令她想痛哭流涕。只是……這正常嗎?
她以為在東京這種大都市里,已經沒有所謂的人情溫暖了呢,沒想到她身邊卻淨是一些充滿愛心的善良人士。
「可是你們也太善良了……」看著玻璃窗里的自己,她自言自語地。
但下一秒鐘,她驚訝地發現在玻璃窗的倒影中還有另一個人,而他正用驚疑的目光盯著她——
「老姐?」經過此地的小峰淳一,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站在玻璃窗前的朱實。
「啊?」她差點尖叫起來。
「老天!」淳一盯著她隆起的肚子,驚訝地道︰「你怎麼大肚子啦!?」
淳一的叫聲引來路人的好奇眼光,讓她窘得想找個洞鑽。她一把拉住他的手,將他擰到旁邊。
「拜托你小聲一點好嗎?」她低聲道。
淳一皺著眉,「我驚訝啊。」
「有什麼好驚訝的?」她白了他一眼。
「你怎麼了?」他指著她的肚子,「是誰弄大你的肚子?」
「還有誰?」她嘟著嘴。
淳一怔了怔,「不會是那個主公吧?」
她點點頭,「就是他。」
「天啊,真是奇跡!」淳一忍不住驚嘆道,「他是吃了什麼仙丹妙藥,這麼老當益壯?」
「他一點都不老。」她說。
淳一一愣,「主公耶!」
「他才三十歲。」
「真的!?」淳一又驚叫起來。
朱實拍了他一下,「你別像女生一樣鬼叫鬼叫好嗎?」
「他才三十歲?被叫主公?」他一臉狐疑,「該不是什麼奇怪的人吧?」
「他是幕府將軍比企一族的後代,真的是主公,而且他家好大,整片森林都是他的,還養馬。」
淳一像是听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般,「真的假的?」
「我騙過你嗎?」她白了他一眼。
「是沒有。」他抓抓頭,「那你為什麼在東京?」
「我回東京已經好幾個月了。」
「你懷了他的孩子,怎麼沒跟他一起住在多摩?」
「你以為他幫老爸還五億的欠債,是為了什麼?」她有點哀怨地道,「是為了借月復生子。」
「哦?」他瞪大了眼楮,一臉訝異。
「我答應幫他生孩子,然後他就讓我回來了。」
「那你怎麼不回家?」淳一問。
「我擔心啊。」她一臉委屈可憐。
「擔心什麼?」他輕啐一記。
她幽幽地道︰「我怕爸跟媽內疚嘛,要是他們知道他們未出嫁的女兒得幫人家生孩子,心里一定會很……」她話沒說完,只見淳一已經抱著肚子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她懊惱地道。
「老姐,你想太多了啦。」淳一憋著笑,「老爸跟老媽不知道過得多快樂,哪會內疚?」
「哦?」很快樂?他們不是破產了、倒閉了?
「當然快樂啊。」淳一搭著她的肩膀,「你被帶走的隔天,一個叫金子善勝的男人就帶著三千萬現金到我們家來,說是那個主公要幫忙重振我們家,而且他還派了人來幫忙老爸處理一堆事務,現在我們家的飯堂生意不知道有多好呢。」
「啥米!?」她震驚也震怒地抓住他的衣領,「你說的都是真的?」
淳一一怔,「你都不知道嗎?」
看他還一臉無辜呢,可惡!她在當苦命阿信,結果他們卻身在快樂天堂,而且根本忘了她的存在及「犧牲貢獻」。
虧她還那麼體貼親心,想盡辦法把自己藏起來,免得父母親為此擔心內疚……
「帶我回去,現在!」她惡狠狠地瞪著淳一。
知道老姐發飆,淳一囁囁地道;「老姐,別激動,小心動了胎氣……」
「不關你事!」她提著他的耳朵,大聲吼叫。
這一次,路人相繼走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