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可努目光如炬地射在蕨娘身上,「大老遠就听見你在大吼大叫。」說著,他步履沉穩地朝著她走去。
「將軍,尹姑娘她……」蘭兒憂懼地垂下了頭。
「行了,」薩可努抬起手,「你先出去吧!」
「是。」她默點頭,匆匆步出帳外。這一刻,她開始為那個在她眼里看來實在是「不知好歹」的朝鮮女人擔憂起來。
蕨娘嗔視著他,「放我回去!」
他趨前,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我可是為你好。」
「胡扯!」她用力地撥開他的手,兩只眼楮像是快要噴火似的瞪著他。「我好不容易許了人家,現在全讓你給壞了!」
薩可努哼地一笑,「嫁給輕視你的朝鮮人?你瘋了?」
「我的事輪不到你這個蠻子來管!」她其實也不想老用「蠻子」這兩個字來稱呼他,只是一到了氣頭上,她就……
再說,她也還不知道他的名字,除了蠻子之外,她想不到能用什麼字眼來稱呼他。
薩可努濃眉一擰,高高隆起的眉丘直教她打起哆嗦。
「你再說一次蠻子!」他狠狠地掐著她的頸子,「你可知道自己污辱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娘親。」
蕨娘猛地一怔,唇片顫抖地望著他。
是,他說得沒錯,當她叫他蠻子之際,同時也侮蔑了自己的娘親。可是,那又如何!?
她娘親早在她五歲那年就離開了她,她阿爹說她娘親在山里失了蹤,其實她比誰都清楚,她知道她娘親已經回到了女真部族,而且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在她心里,她娘親是個叛徒,是背叛她及父親的叛徒!
在她最需要母親呵護照顧之時,她娘親絕情地離開了她,像那樣的母親,她早就當她死了一樣。
「她拋棄了我,早就不是我娘親了!」她朝他大吼。
他一愣,「你說什麼?」
「拋夫棄女這種事,只有蠻子才做得出來!」她沖口就說。
她自知說得有點過分苛刻,但她忍不住,她就是要把那滿腔的怨氣及怒氣吼出來。
薩可努高舉起手想給她一耳光,但手停在半空中,卻遲遲落不下來。
流有一半女真血液的她之所以如此怨恨女真人,原來是因為曾遭母親遺棄……
想到這兒,他懊惱慍怒的實在打不下去。
她原以為他要打她,嚇得幾乎要尖叫起來;她逞強地瞪著眼楮,力持鎮定地望住他。
瞥見他眼底那一抹猶豫思量的眼神,蕨娘的心口怦怦地狂震。
他放下手,欺近了她,「我叫薩可努,不準你再叫我蠻子,听見了沒?」
她縮縮脖子,但眼神依然嬌悍。
其實打從一見到他,她就一直想問他為什麼知道她的名字和身世,只是一動起氣、發起火,她又什麼都記不住了。
「把你那一身奇怪的衣服換掉!」他喝令著她。
奇怪的衣服?他身上穿的才是奇怪的衣服呢!想著,她秀眉一橫,「我絕不換上你們的衣服!我是朝鮮人,不是女真人!」
薩可努幾乎要失去耐心,「過了江,你就不是朝鮮人了!」
她簡直跟當年那倔強的小女孩沒兩樣,不……應該更甚當年!
「我一輩子都是朝鮮人!」她決定跟他杠上似的瞪著他。
「你!」他糾起濃眉,模樣看來狷怒不已。
離開戰場的他向來是個溫和且極少發脾氣的人,而她……卻激怒了他。「你不換是不是?」他沉下了臉。
「不換!」她觀出他已在爆發邊緣,但固執的性格卻教她低不下頭來。
「好……」他眼底閃過一道高深的光芒,「你不換,我幫你換!」說著,他猛然扯住她的衣襟,啪地一聲將她的衣領拉了開來……
「啊!」蕨娘萬萬沒想到他會用這種方法逼她更衣,當下嚇得放聲大叫。
他氣紅了眼,勁道十足地扯著蕨娘的嫁衣。
「冥頑不靈的女人!」他懊惱地咒罵著。
「不要!」她雖然奮力掙扎,卻不敵他的狂猛狷怒。
只三兩下,他扯下了她早已又皺又髒的嫁裳;她雙臂環抱胸前,羞憤地背過身去。
「野蠻人!」她語帶哽咽地怒罵著。
她一背身,薩可努便驚見她光潔的肩背上,有一處對女孩子來說算是相當可怕的傷痕。
「你……」他抓住她的肩膀,急欲追問她傷痕的由來。
他才一踫她,她就像瘋了似的尖叫起來,那可怕拔尖的聲音恐怕可以傳到十里之外。
為免她驚動太多人,他緊急地伸手捂住她的嘴,「你瘋了?」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朝鮮女人!
她瞠著驚恐憤怒的眼楮,眨也不眨地瞪著他。突然,她嘴巴一張,狠狠地往他的手掌咬下--
「你!」他難以置信卻又憤怒難平的瞪著她。
皮開肉綻,這可真是好狠的一口呀!若換了是別人,恐怕早疼得滿帳子跳腳咒罵。
她依然瞪視著他,只是眼底已泛著委屈的淚光。
他將手從她嘴上移開,沉眼一看,整個掌心已血紅一片。心火一起,他狠狠地將她推倒在氈毯上,動作猖狂地拉掉她的腰帶、剝開她的衣服她還想叫,但他卻把那條從她腰上扯下的腰帶硬是塞進了她嘴里。
「我看你怎麼叫?」他冷笑著。
蕨娘睜大了眼楮看他,仍舊停不下手腳的揮舞掙扎。
薩可努自幼騎馬射箭、勤練武技,哪可能連一個女人都搞不定?隨便一擒,她即動彈不得地平癱在他身下。
原本他只是想強迫她換上他們的衣服,豈知一扯下她身上的衣物,他竟舍不得幫她穿上一絲一縷。
望著她玲瓏的身體曲線及那白皙透明的肌膚,他不禁屏住呼吸。
她已經二十四、五歲了吧?如此美麗的身子居然……天呀!
那些朝鮮男人都沒發現她的美嗎?
「不……」她瑟縮著身子,又羞又怨地直呼著,雖然她力持平穩,那驚駭的聲線仍明顯地顫抖著。
蕨娘以臂環胸,如驚弓之鳥般地驚悸。
今天就要了她的話,那就真落了他是「蠻子」的事實了。
想著,他將手自她的上怞離,輕緩地拿出塞在她嘴里的腰帶。
「別惹我生氣。」他帶著警告意味地說。
蕨娘眉心緊蹙,淚水不止。她心底溢滿憤怒及羞恨,但為免再惹惱他,她什麼都沒說,也不敢再說。
「快把衣服換了。他命令道。
她怔忡了一下,不甘不願地將衣服換好。
薩可努審視著她,滿意地一笑。「這樣不也挺適合你嗎?」
說著,他沾濕方巾為她擦拭臉上的血漬。
她不領情地甩過頭,不明顯地低哼一記。
他略嫌粗暴地將她的下巴一捏,硬是把她的臉轉向了自己。
「你就是學不乖?」他驟地欺近她,將微微慍惱的氣息吹在她倔強的小臉上。
她不服氣地瞪著他,一聲不吭。
想起這個男人剛才對自己做了那些過份的事,她就氣恨得想一刀殺了他;他壞了她的「好事」不說,現在居然還得寸進尺的侵犯她,看來以前人家說蠻子會越界強擄女人都是真的。
薩可努將方巾往水桶中一扔,霍地站了起來。「待會兒蘭兒會幫你準備吃的,你就乖乖地在這兒待著吧!」話落,他旋身就要步出帳子。
「慢著!」蕨娘忽地喚住了他。
他停下步伐,回頭傲慢地月兌著她。
對上地霸道強勢的目光,她不覺咽了口氣,「你……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為什麼知道我娘親是女真人?」
「哼。」他撤唇一笑,高深莫測地睇著她,「看來你不記得了……」
其實他怎能奢望她記得他呢?當年她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根本還不到那種會把某個男人的樣子烙在心上的年紀。
他話中似乎暗示著他倆早就照過面,可是……她為什麼全無印象呢?
蕨娘皺眉苦思,卻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曾經在哪兒見過他。
明知她不可能記得自己,薩可努還是忍不住因為她的忘卻而懊惱不已;她該記得他,就像他從未將她忘記一樣!
「我見過你嗎?」她困惑地問道。
他眉丘微隆,神情懊喪,「你總會有想起來的一天。」話落,他轉身掉頭而去。
薩可努回來的當晚,完顏晟突然召見他;在完顏阿骨打病逝後,其弟完顏晟繼任大金皇帝,是為金大宗。
完顏晟經常找他和格日勒、額濟納三人共商國事,召見他也算不上是什麼多奇怪的事,不過今天商量的似乎不是尋常的國事。
「薩可努,你……今年幾歲了?」完顏晟睇著他,笑得有幾分詭異。
「三十三。」這真的是有些「詭異」,完顏晟居然問他年齡!?
「唔……」完顏晟沉吟著,「早該成家了吧?」
他一怔。驀地,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了他的心頭。
「你對慕華的印象如何?」完顏晟試探地問著。
「三公主?」薩可努心上猛地一震。
慕華是完顏晟最小的女兒,亦是他捧在手掌心上的寶貝;她冰雪聰明、貌美如花,可說是完顏部里數一數二的美人胚子。
三公主年方十八,正值花樣年華,完顏晟竟然想把她許婚給他?
「慕華已經十八歲,是嫁人的時候了,我想將她許配予你。」
「皇上,」薩可努抱拳一揖,謙遜地婉拒,「三公主青春活潑、金枝玉葉,薩可努高攀不起。」
完顏晟微糾眉心,「你不喜歡慕華?」
「三公主既年輕又貌美,屬下實在……」他可算是看著慕華長大的,在他心理,她就像個小妹妹一般,全然勾不起他一絲一毫的綺思。
完顏晟沉下眼,「你這算是拒絕嘍?」
「屬下不敢褻讀了三公主,她應該選擇比屬下更好的對象。」
他明白地婉拒了婚事。
完顏晟見他幾番推辭,也不好再說什麼。
不過對于薩可努的拒絕,他心里倒也挺介懷。他不是氣惱薩可努的「不知好歹」,而是擔心慕華知道他拒絕後,會是什麼激烈可怕的反應……
慕華向來心高氣傲,她能接受薩可努拒婚的事實嗎?再說她一直都很仰慕薩可努,對這次的婚事亦有所期待,如今希望落空,高傲的她又將如何?
「薩可努,」他抬起憂忡的眼楮凝睇著薩可努,「你是不是有心儀的對象了?」
薩可努微怔。心儀的對象?他多年來東征西討,早就將自己的終身大事置之度外,現在問他是否已有對象,那倒真是問倒他了……
他心儀的對象應該是什麼樣子呢?
若真要說起來,這些年來他心里一直只住著一個女人,不……
「她」甚至稱不上是女人,她……只是個小女孩。
如今,那女孩長大了,而且就在他的帳子里……
想著,他腦海倏地浮現出蕨娘那憂怨沉郁的美麗臉龐。
「薩可努?」見他發呆,完顏晟疑惑地問道,「想什麼?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呃……」他該怎麼說呢?說他在十八歲那年被一個十歲的小女孩所吸引?說他已經把當年的小女孩擄了回來?說他心里想的只有那個擁有一半女真血統的朝鮮女人?
看他支吾其辭,完顏晟一拂袖,「罷了。」他喟嘆了一聲,又遭︰「一時之間要你作決定是難了點,不如你再考慮考慮吧!」
「皇上……」他不是作不了決定,而是對三公主沒有那種意思。
「行了,」完顏晟打斷了他,「這件事押後再提。」
他眉心微蹙,略顯無奈地遵從道︰「是。」
他拒婚的對象可是大金國的三公主,若一下子就強硬地拒絕,不只對三公主是一種傷害,對完顏晟更是一種不敬。
這種事可大可小,他還是謹慎一點才好。
怪哉,單身未娶的又不只他,為什麼完顏晟誰都不挑,就偏偏選中了他?額濟納小他一歲,也未成家,怎麼完顏晟沒想到把三公主許配給各方面都不輸他的額濟納呢?
再說朝中的文官武將不乏較年輕之人,完顏晟實在沒必要把十八歲的三公主許配給他這個已經三十好幾的男人;以三公主那剛強的性子,其實也不太可能委屈自己接受她父王的安排,除非……
除非這件婚事是經過她同意的!?
倘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可就更加棘手了。不妙!他眉心一攏,暗自忖著。
能得到三公主的青睞在別人來說,或許是「艷福不淺」;但對早已鐘情他人的薩可努而言,真可說是「飛來橫禍」。
這麼講也許太不知好歹,可卻也是他心里真正的感受。
若他沒有與當年的尹蕨娘相逢,或許還有可能答應完顏晟所提的婚事,但如今情勢逆轉,他不但踫見了已經長大成人的尹蕨娘,甚至還將即將嫁作人婦的她給擄了回來……
事已至此,他是斷不可能違背自己的心意了。
他要尹蕨娘,不管是心里還是身體,他渴望的只有那個名叫尹蕨娘的女人。
這個事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完顏晟那兒回來不久,「赤驥」額濟納忽然出現在薩可努的帳子中。
「什麼風把你吹來了?」額濟納生性孤僻沉默,要他主動去找任何人,那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額濟納睇著他,「剛才皇上召見了我。」
「噢?」這麼巧?該不會也是為了同一件事吧?想不到皇上這麼急著把三公主嫁出去。
若真如此,他就不用太緊張了,因為那就表示他並不是三公主心中的唯一人選。
「皇上想把三公主許配給你,對吧?」他有點幸災樂禍地問。
額濟納微微一頓,旋即笑了笑。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種詭譎的色彩,似乎正在盤算著什麼。
「你以為我跟你踫上的是同一個麻煩嗎?」額濟納問。
「難道不是?」薩可努不禁感到疑惑。
「當然不是。」額濟納瞅著他,「我奉召是為了商討征宋大計,而你則是為了三公主的終身大事,這兩件事怎可混為一談?」
薩可努膛目吼道︰「什麼?」原來……他的如意算盤敲錯了。
額濟納睇他一記,事不關己地說道︰「听說你拒絕了?」
「唔。」他垂下眼瞼,陷入了無盡的憂苦里。
「剛才來時,蘭兒告訴我說——」額濟納頓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瞅著他瞧,「你今天從楚山帶回一個會講女真話的朝鮮女人。」
他眉頭一揚,錯愕地望著眼前的額濟納。那個蘭兒居然這麼多嘴?
「你該不是為了那個女人而拒絕婚事吧?」額濟納徑自猜測著。
薩可努皺皺眉頭,一言不發,十足默認了的樣子。
「是真的?」反倒是額濟納嚇了一跳。「你竟然為了一個外族女人而放棄皇上的賜婚?」
呵!真絕了。
先是格日勒娶了大遼女子,現在竟連薩可努也戀上了鴨綠江那一頭的朝鮮女人?要是三公主知道自己被拒婚是因為一個外族女人,不氣得大開殺戒才怪。
「一個才見面的女人能讓你甘冒殺身之禍,她……」薩可努一向瀟灑倜儻,居然那麼快便被一個女人給擄獲了,這真是奇事一樁。
薩可努睇他一記,「我們不是第一天見面了。」
「什麼意思?」
「早在十五年前,我就見過她。」他淡淡地訴說著那一段只有他知道的往事,「那一年我渡江越界,在楚山邂逅了才十來歲的她。」
「十來歲!?」額濟納難以置信地詢問道,「可別說一個女娃兒就讓你惦記了十五年。」
他撇唇而笑,「她是讓我惦記了十五年。」
迎上他認真的眼神,額濟納又是一震。
「可是她當時只是個孩子,你……」
「我不知道……」他仿佛陷人回憶的漩渦中,神情有些迷茫,「她的眼楮就是吸引了我,即使在十五年後,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的眼楮……」
額濟納困惑極了,他不曾有過這種愛戀,無法了解他盡力想解釋的感受。
「她的眼楮讓我覺得……覺得我和她好像上輩子就認識了一樣。」他說。
「薩可努,」他看得出薩可努的認真,但他也替薩可努擔憂。
「三公主可不好惹……」他語意深長地說。
「我知道。」薩可努點點頭,「所以我才這麼煩惱……」說著,他不知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大叫,「不然你娶三公主好了!」
額濟納蹙眉一笑,「別說我對三公主沒意思,就算有,人家三公主心里也只獨鐘你一人。」
「你听誰說的?」
「這件事,大家都知道,也都看得出來……」額濟納瞥他一記,「你還是自求多福吧!」說完,他霍地站起。
「額濟納,」薩可努突然叫住已經要步出帳子的他,「你來就為了這事?」
額濟納微微一頓,勾起了一抹沉靜的微笑,「噢,我是來告訴你……我明天要出發到中原去。」
「中原?」他一怔。
「你不會認為皇上的企圖心只局限在征討大遼吧?」額濟納意味深長地說道,「我是前去開前鋒的,相信不用多久,你和格日勒就會奉命南征。」話落,他旋身步出了薩可努的議事帳子。
南征大宋是大金勢在必行之事,尤其是大宋的無能腐敗在在暴露于大金面前之後,更添加了大金南侵的決心。
如今,金太宗完顏晟將精通漢語的額濟納派往中原,想必南侵之期已不遠矣。
沙場征戰、生靈涂炭……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
他無意識地喟嘆一記,竟有點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