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治悶悶地坐在床上怞菸,而身旁的三原知里已經睡了一覺又醒來。
「你醒了?」他捺熄了菸,閑閑地問著。
她翻了個身在床沿坐著,然後緩緩地穿上了衣服。「我們是不是完了?」
他微怔,「什麼?」
她回頭睇了他一記,淡淡地一笑,「你根本無心跟我擁抱了,不是嗎?」
「知里……」
「雖然你以前也沒真的愛我,不過抱著我時,我還感覺得到你的,但是現在的你卻連也沒了。說著,她整整頭發,輕描淡寫地道︰「你不愛我無所謂,但是我無法容忍你對我連都沒了。」
自從千香離開後,他已經什麼感覺都沒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跟三原知里上床。
是為了掩飾他的心慌失神?是想藉由三原知里幫助他忘記千香?
他不知道,只曉得不管是因為什麼,他都太卑劣了。
「你喜歡她?」
他皺起眉頭,沒有搭腔。
她撇唇一笑,「你不承認也沒關系,反正我早料到了。」
她早料到了?
她又是一笑,「那天被她撞見我們親熱時,你好緊張,臉色也好難看,我知道你心里有多介意她。」
「不是那樣……」雖然被看穿了,他還是死要面子地不承認。
三原知里笑嘆一記,親昵地攀住他的肩膀,「別怕傷我的心而不敢承認,我對你本來就沒有期待。」
他微頓,不解地睇著她。
「像我們這種出身的人,別人是很羨慕,但是……其實我們是很可悲的,你說是嗎?」她從皮包里拿出涼煙怞著,幽幽地又說︰「不管我們心里多希望愛得轟轟烈烈,也總是得屈服于現實,挑選一個門當戶對卻不情投意合的對象。」
她用力吸了一口菸,然後再徐徐地吐出。
「我大學時曾有過一個男朋友,不過他只是一個普通家庭出身的男孩,根本不被我爸爸列入考慮,當時的我不敢反抗父親,只好消極地將自己的第一次獻給他,以報復我父親……」說著的同時,她眼角泛著淡淡的淚光,「愛情對我們來說太虛無,于是,我變得不期待愛情,當然也不期待你給我愛情。」
「知里……」她知道他不會愛她,卻還跟他在一起,為什麼?
「老實說,我還愛著他……」她吐出一個煙圈,笑得淒迷,「跟你在一起,我想也許只是因為寂寞……我的心是冷的,所以我需要身體上的溫暖,不過……」
她笑著睇他,「伸出指尖輕輕地掃過他俊朗卻微帶憂郁的臉龐,「我在你身上已經得不到任何溫暖了。」
「很抱歉……」
「抱歉什麼?」她淡淡一笑,「我又沒失去什麼……」說罷,她站了起來,「英治,我們看起來都是非常強悍的人,但其實我們都愛得不夠勇敢。」
愛得不夠勇敢?
她的一句話像是一記悶雷般擊中了他的心。
「我走了。」她彎下腰,在他臉上輕輕一吻。
「我送你……」
「不用了。」她一笑,「有空還是可以約出來吃個飯,你說好嗎?」
「當然。」
「再見。」她丟出一記飛吻,轉身走了出去。
到了房門口,她地又回過頭來看著他。「英治,你……是喜歡她的吧?」
他眉丘一隆,沉默不語。
彷佛不需要他的任何回答,她就已經可以從他的眼底、臉上覷出他的真正心情。
她一笑,什麼都沒再說。
目送著她的背影,他不知不覺地又點燃了一根菸--
是的,他是愛千香的!
自從她離去後,他的心就像是被她帶走似的失去了生氣。但是他能怎樣?
他不想受傷、不想受騙,他不想當個愚蠢的傻瓜;為了愛而傷痕累累這種事,他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
雖然他現在也不見得是全身而退,但至少表面上看起來,他還是相當完整的。
他是姬川英治,是個生來就注定要「強悍」的男人。
像他這樣的男人容不得一次的失敗及受傷,他必須將自己武裝起來,不管他心湖之中的愛有多泛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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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香坐在這家裝潢得相當典雅的酒廊里,兩只手不知所措地擰著衣角。
坐在她對面的是一名穿著和服的美麗媽媽桑,年紀看來也不是太大,不過卻因在風塵中打滾而顯得有點老氣橫秋。
「你看來很擔心。」媽媽桑優雅地怞著菸,兩只眼楮眨也不眨地覷著千香,「我們這兒雖然是酒廊,但客人的素質是不錯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大公司的菁英分子或社長先生。」
「噢……」賣笑就是賣笑,就算客人的素質再高,來到這兒為的還是「那件事」。
不過她別無選擇了,找不到工作的她就算沒有棲身之處,也得先顧及三餐溫飽。在這里供吃供住,算是暫時解決了她迫切的需要。
「像你這樣清純的大學生,是客人最喜歡的,運氣好的話,或許不用多久就能上岸了。」媽媽桑將菸捺熄,仿佛看出她的不安及為難似的,「你先試試,如果不喜歡隨時可以辭職的。」
千香搖搖頭,「不,我做。」現在的她哪有選擇的余地?
「是嗎?」媽媽桑猶豫了一下,「那你今天就可以上班了吧?」
「可以。」她點頭。
媽媽桑一笑,優雅地起身,「後面那個房間就給你用吧!里面有一些衣服,你看看合不合穿。」
「嗯。」千香隨即也站了起來,並向她欠身道謝,「請多指教,媽媽桑。」
「不必客氣……」媽媽桑沒多說什麼,逕自走了出去。
千香拎起行李,神情沉郁地走向後面的小房間。
這問房間不大,設備當然也比不上英治家的大房間,不過算是她這個星期以來看過最像樣的地方了。
將行李擱下,她打開了衣櫥。衣櫥中有些成熟的套裝,是她從沒穿過的那種。
她將洋裝一件件地拿出來擺在床上,不知不覺地竟對著幾套洋裝發起呆來。
想不到母親將她栽培到大學畢業,她竟在母親死後淪落到酒廊上班!要是母親看見這樣的她,不曉得會有多傷心失望?
可是……她已經無路可走了啊!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向現實低頭。
這一個星期以來,她也想過自己為什麼要離開姬川英治,如果她繼續留在他身邊,根本不必擔心下一餐吃什麼或是晚上睡哪里。
可是她又怎麼能那麼沒志氣?既然已經決定離開他自立,就不該還有那種依賴他的念頭。
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她沒權利要求他照顧她,而他也沒有照顧她的義務……
他們只是不小心兜在一起,純粹是一場誤會、一次意外。
這有什麼好難過的?本來就不屬於她的,現在還是不屬於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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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地,千香也已經在店里工作了一個月,雖然還是不太適應酒廊的生活,但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排斥。
正如媽媽桑所說,店里的客人通常都是一些企業界的菁英分子及社長,他們到店里來除了喝酒就是聊天,有時甚至是帶客戶來這兒談生意,因此對小姐們的態度是非常客氣且禮貌的。
他們不會對小姐上下其手,也不會說一些低級下流的話,了不起就是模模手、拍拍肩,吃點小豆腐罷了。
這樣的「犧牲」,千香一開始還是不能接受的;但幾星期下來,她慢慢地也學著習慣了。
因為她是菜鳥,店里的其他小姐多少會教她一些應付客人的技巧,雖然不太熟稔,但學著學著也是有模有樣。
她不想當英治口中的小白兔,她要堅強,要活得比誰都好。
「小千,」媽媽桑來到她身後,低聲說︰「三原社長要走了,你送送他。」
「是。」千香點頭。
三原社長是店里的老顧客,是個有點嚴肅的人,因為做的是貿易,經常帶一些外國客戶到店里來消費。
她起身到門口處,只見三原社長跟另一名外國客戶正準備穿上外套離去。
「三原社長,你要走了?」
三原看著她,「嗯,年紀大了,不適合夜生活了。」
「我送你……」她幫三原及他的客戶推開大門,將兩人送至門外。
「要我幫你叫車嗎?」她問。
三原搖搖頭,「不用了,有人來接我。」他話剛說完,一輛黑色的賓士車已經來到他們面前。
車窗搖下,里頭坐著的是一名美麗的女子。「爸……」
前來接三原的不是三原家的司機,而是他女兒三原知里。
三原逕自打開車門,並請他的客戶先行坐進車內,然後他才坐進駕駛座旁的位子。
「慢走,三原社長。」千香彎腰一欠。
「小千,外面涼,你進去吧!」他說。
「嗯。」當千香抬起頭來,她看見開車的三原知里,但並沒認出她就是先前出現在英治家里的美麗女子。
不過就在同一時候,三原知里認出了她。
雖然她身上穿著成熟的套裝,但臉上並沒有太多的彩妝,就算只是驚鴻一瞥,三原知里仍然認出她便是英治那「無緣的佷女」。
她是驚訝的,因為她沒想到她會在這個地方遇見那女孩。
「知里,開車吧!」三原說道。
「噢。」她回過神,連忙踩下油門。
從後視鏡里,她看見千香仍站在原處目送著他們,心里不覺有些介意。
她該告訴英治嗎?如果英治知道那女孩在酒廊里上班,他會怎麼做?
雖說那家酒廊的素質及格調都挺高,但畢竟是賣笑的工作,英治要是知道了,或許會很火大吧?
這一個月來,她看得出來英治的心情是低落的。雖說他平時就不是個常把笑容掛在嘴邊的人,但也不至於連笑都忘了。
但自從那女孩離開他後,明顯地可以看出他更加陰沉了。
認識他以來,她第一次看見他為了某個人的出現或離去而心情沉郁。
她跟英治都是同樣出生在上等人家的孩子,她知道家族背景所加諸在她身上的壓力及限制,在英治身上也是有的。
她太軟弱,以至於不敢去追求她心中真正想要的;但英治是個軟弱的人嗎?
突然,她好想看看英治的反應。
當他知道他所喜歡的女孩在這種地方謀生時,他的反應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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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風把你吹來了?」睇了一眼走進他辦公室的三原知里,英治的兩只眼楮繼續盯著電腦上的數據。
「今天晚上有空嗎?」她挨在他桌邊,笑問著。
「有事?」
「一起玩玩。」她說。
英治抬起眼覷了她一記,「我這兩天會很忙……」
「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的。」說著,她將一張名片擱在他桌上,「十點,我等你。」
他瞅了那張名片一眼,「干嘛神神秘秘的?」
「不會害你的……」她嫣然一笑,續道︰「那兒有不錯的小姐喔!」
他蹙起眉頭,「你知道我沒興趣。」
「你要是不來,可是會後悔的……」說完,她拎著皮包,非常隨性地步出了他的辦公室。
睇著她走出他的辦公室門口,英治無意識地嘆了一口氣,並拿起名片瞧個仔細……
酒廊?他皺皺眉心。
玩到酒廊去?她在搞什麼鬼?
雖說他對那種地方沒興趣,但因為三原知里親自到這兒來約他,他也不好不赴約。
只是……一個女人居然玩到酒廊去,這實在太奇怪了。
沖著這一點,他好像更沒有不去探個究竟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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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英治準時地來到這家位於銀座的高級酒廊。
「先生,有訂位嗎?」他剛走到店門口,服務生便主動挨上前。
「有位三原小姐在這兒訂了位嗎?」他問。
「噢,」服務生一笑,「三原小姐已經進去了,請你跟我進來。」
英治隨著他進入店內,發現才十點,店里卻已經座無虛席。
「咦?」突然,一名中年男子起身喚住了他,「這不是姬川先生嗎?」
英治轉頭一看,發現叫喚他的是跟他公司有點往來的客戶--久保山。
久保山是個議員,同時也是一家貿易公司的負責人,仗著他在政界的關系及人脈,倒也做得有聲有色。
久保山喜歡上酒家談生意是眾所皆知主事,不管是大小生意,他都一定要約客戶到酒家談才行。
不過,他喜歡的恰巧是英治不喜歡的,因此每當有生意要談,英治都會交由特助去跟久保山接洽。
「我以為姬川先生不喜歡夜店。」
英治多次表態不喜歡上酒家,而將生意交由特助與他接洽,對於這一點,他是頗有微辭的。
不過,不喜歡上酒家的他出現在這里,又是什麼意思呢?難道那只是他拒絕與他當面接洽的藉口?
想到這個,久保山不覺有點懊惱起來。
「不曉得姬川先生在這兒有沒有相熟的小姐?」久保山擺明了在揶揄他,「要是沒有,我倒是可以幫你介紹幾個。」
英治知道他的友好其實是帶著敵意的,但他並不以為意。
「久保山先生,你玩得盡興一點,失陪。」他撇起一抹冷笑,逕自轉身離開,朝三原知里坐著的地方定去。
三原知里笑睇著他,「怎麼?他找你麻煩?」
他臉上波瀾不興地坐下,緩緩地將外套月兌下擱在一旁。「你真是的,玩到這種地方來?!」
他並沒有就久保山的事情多作評論,畢竟在他心目中,久保山還不算是一回事。
「待會兒你就知道有多好玩了。」她話中有話地一笑,然後幫他倒了杯酒。
「二位,」媽媽桑走了過來,「需要什麼服務的話,請盡管吩咐。」
「媽媽桑,」三原知里望著媽媽桑,笑問︰「你這兒是不是有位小千小姐?」
「小千?」媽媽桑有點訝異,「你認識她?」
三原知里快速地瞥了英治一記,笑說︰「不,只是听說她是個很漂亮的小姐。」
「是嗎?」媽媽桑也沒多想,「不過她待會兒要坐久保山先生的台,可能沒辦法馬上過來。」
「不要緊,我們等。」
「這樣啊,」媽媽桑忖了一下,「那我幫你們安排。」
「麻煩你了。」
「應該的。」媽媽桑說完,向他們欠了個身,然後轉身離開。
英治啜了一口酒,狐疑地睨著故作神秘的三原知里,「誰是小千?」她居然認識酒廊的小姐?她搞什麼?
「一個漂亮小姐,」她閑閑地一笑,「待會兒介紹你認識。」
就在她說著的同時,兩名小姐已翩然地朝著久保山那一夥人的台子走去,而三原知里發現走在後頭的,就是英治那無緣的佷女--
她撇撇嘴唇,勾起一抹興味的笑意。「小千小姐上場了。」
英治一臉無聊地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倏地,他的心跳停止,血液也在瞬間凝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