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真習慣在一早起來時到外面庭院里伸展身軀,順便練練拳腳,因為這個時候,隆則通常都還在睡覺。
步出房門口,一聲低低的吼聲傳進她耳里。
她一震,這才發現一向得在中午才會起床的隆則,竟帶著昨天攻擊她的那只杜賓犬站在她門外。
那只狗一見她就皺起鼻子,齜牙咧嘴地呈現警戒姿態。
牠的反應讓她緊張起來,「你……你有養狗?」她力持鎮定。
觀察龍太郎的反應,再看她臉上那勉強的表情,他撇唇一笑,「嗯。」
「從沒見過,」她望著他,佯裝無事地道,「你都養在哪兒?」
「密室。」
「是嗎?」即使牠對她不友善,她還是保持冷靜,「我是第一次看見你帶牠出來。」
「密室有個陽台,陽台上也有個通往後院的樓梯,龍太郎都會從陽台出入活動。」他說。
「噢……」原來這只叫龍太郎的狗有自己的出入口,難怪她在這兒住了將近一個月,卻從來都不知道他在家里,養了一只這麼凶猛的杜賓犬。
睇著她臉上的變化及那力持平靜的神情及聲調,隆則不覺在心里發出懊惱又挫折的冷笑。
真的是她闖進了那間房間。
龍太郎被訓練成一只極具警戒心的狗,但牠不會輕易對什麼人露出不友善的姿態,除非……牠覺得那個人對牠有害。
「妳替我溜溜狗吧!」為了更加確定,他提出了這個要求。
堤真一怔,「溜狗?」
「怎麼?妳怕狗?」
「呃……」她支吾著,「牠好象不太喜歡我……」
「是嗎?」他撇唇一笑,意味深長地,「也許牠覺得妳危險吧!」
听到他這句話,堤真的心陡然一跳。
他發現了什麼嗎?
他冷冷的笑意及那深沉得教人模不透的眸子,都教她不覺背脊一涼。
自從上次拒絕他之後,他已經很久不曾跟她交談,而今天他的話似乎比她預料中的還多。
難道他在試探她?如果真是他發現了什麼,那她的處境可就危險了。
「堤真,」瞅著她不自覺所露出的驚慌神情,他蹙眉一笑,「妳怎麼了?」
「我沒有。」她猛地回神,定了定心神,「如果你堅持要我溜狗,我去。」她不能自亂陣腳,一定要保持冷靜。
他睇著她,沉默了一會兒。「不用了。」話罷,他什麼都沒再說地帶著龍太郎離去。
現在他知道了,那接下來他該怎麼做呢?
剛才他可以立刻揭穿她,但他沒有。為什麼?
這些疑問糾纏著他,形成了一圈又一圈的黑色漩渦,然後將他卷入其中。
感覺到他已經對自己起了疑心,堤真心知不能再拖延下去。
她必須盡快找到證據,然後趕緊離開。因為她待得越久,就越有可能露出馬腳。
不是她不夠專業,也不是因為她不夠盡職,她知道自己的處境會變得如此危險,都是因為她對他有著一種特殊的情愫。
她目前在這里的行動還很自由,她必須趁著他還沒真的對她起疑之前查出個結果。
計畫了兩天,她決定趁他外出時,到他所經營的幾家夜店去探個究竟。
晚間八點,她步出了鶴會總部。
這是她進到這里之後,第一次離開。
當她走出大門,川西立刻趨前。「堤小姐,上哪兒去?」
她在這里住了近一個月,負責總部安全的川西組弟兄,幾乎都知道總部里住了一個這樣的女人。不過對于她是什麼來歷,他們是不知道的。
他們只照令行事,至于原因及理由,他們是不多嘴多舌。
「出去逛逛。」
「我找個人送妳吧!」川西說。
「不用了。」她神情自若地說,「我想自己走走。」說完,她旋身而去。
睇著她離去的背影,川西臉上的神情轉而凝沉。
「渡部,」他沉聲喚來一旁的手下,「找個面生的弟兄跟著她,有什麼狀況立刻通知我。」他說。
「為什麼?」渡部疑惑地道。
川西望著他,「是會長交代的,你照辦就是了。」
其實川西也不知道隆則為什麼要這麼交代,不過他辦事一向是不問原因的。
除了要監控她的行動之外,隆則還要他找人二十四小時跟蹤峰子,將她每天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向他報告。
他是真的不懂隆則要做什麼,因為他什麼都沒說。不過既然隆則那麼交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畢竟,身為會長的他,從沒做過什麼錯誤的判斷或決定。
去過幾處夜店觀察人員出入情況後,堤真並沒有發現任何值得探究之處。
白川隆則旗下的夜店都相當透明公開,小姐們打扮得花枝招展,臉上也堆滿了可人的笑容,覷不出有任何的勉強或委屈。
這是怎麼一回事?如果他壓榨、控制著這些女子,她們怎會有那樣的笑臉?
為了更確定事情的真相,她來到位于上川端這家豪華夜總會。
這家店比之前的更加富麗堂皇,而小姐的素質更高,雖然她沒進去,但光是遠遠地看,就可以窺知一二。
她心里的疑問更深了,難道說他什麼都沒做,一切都是他們資料錯誤?
又或者……他就是那麼高竿,能不著痕跡地干那些傷天害理之事?
「不可能啊……」她喃喃自語。
繞著夜總會周邊的街道走著,她發現了一條幽暗的小巷。
小巷又窄又長,通往另一頭不知名的地方,而夜總會的後門似乎就在巷弄的中間。
突然,巷子遠遠的那頭出現了一道奔跑的人影,接著有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人影跟著出現。
第一道人影歪歪斜斜地跑著,腳步似乎不穩,不一會兒就倒在地上,然後那些尾隨而至的人影欺近了那跌倒在地的人。
身為警探,她本能地拔足奔跑向前。
待她接近,她發現倒在地上的是一名衣衫不整、傷痕累累的年輕女子,而幾個凶神惡煞似的男人正準備拖走她。
「趕快移走她,要是被發現……」為首的男人正要說些什麼,但看見有人靠過來而閉口不說。
「放開她。」堤真沉聲道。
見來人是一名女子,那男人哼地一笑,「原來是個女人。」
他們一共有四個人,而且個個魁梧壯碩,當然不把看來縴弱秀麗的堤真放在眼里。
「小妞,不關妳的事,妳賺妳的錢去吧!」一個女人出現在這種夜生活地區,他們自然把她跟上班女郎聯想在一起。
「我說放了她。」堤真眼神銳利、神情冷肅,聲調也越來越低沉憤怒。
四人見她落單可欺,互相交換了眼神之後,便放下了那奄奄一息的女子,「小妞,看來不給妳一點苦頭吃吃,妳是不會罷休的。」
「對啊,既然她這麼寂寞,我們幾個就安慰安慰她吧!」
他們言辭邪狎輕薄,听在她耳里自是不悅。
她眉宇之間倏地飛起一抹盛怒,惡狠狠地瞪著四人。
「小妞,就讓我來……」為首的男人一邊狎笑著,一邊朝她伸出了手。
堤真眉心一擰,兩手抓住男人伸來的手,以驚人而俐落的速度將男人摔了出去。「唉啊!」男人被摔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叫。
其余三人見她輕易地就將他摔出去,臉上的狎笑一收,不敢輕忽。「妳這不知死活的女人,竟敢跟福岡的花頭組為敵?」
「別說是花頭組,就是鶴會,我都沒放在眼里。」她冷然一笑,「你們一起上,我還比較省時間。」
「妳……」那三人被激怒,一起沖了上來。
沒三兩下工夫,堤真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一個個倒在地上幾乎爬不起來。
他們是花頭的人,又出現在白川隆則的夜總會附近,她相信白川隆則就算不是主謀,也絕對月兌不了干系。
思及此,她的心一陣揪緊。
「還不滾!」因為心里積壓著不知名的怒氣及惱恨,她狠狠地踹了其中一人一腳。
四個人慌忙爬起,跌跌撞撞地朝另一頭逃去。
堤真趕緊扶起那受了傷,又奄奄一息的女子,「妳沒事吧?」
女子的身上到處都是新舊傷痕,簡直可以用「體無完膚」形容她。
而且女子的兩只手臂上都有針孔,瘀青硬化得非常嚴重,顯然地有注射毒品的習慣。
她想,這女子一定受了好長一段時日的折騰。
「我送妳去醫院。」堤真想扶起她,但她卻已經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白……白……」女子一臉慘白,呼吸也越來越微弱,「白……白川……」
說出了白川這兩個字,她再也發不出聲音,而眼皮也幾乎抬不起來。
听她提及白川,堤真的心就像是被狠狠的刺了一刀似的。
「妳撐著,我去找人幫忙。」她將女子輕擱在牆邊,起身就要往巷子外跑。
「堤真。」一聲低沉的叫喚自她身後傳來。
她一震,猛然回頭——
接到川西的電話後,隆則就趕到這兒來,想不到竟撞見她輕易打退四名壯漢的鏡頭。
她的手腳俐落、拳腳精準,儼然就是一個受到訓練的打手。她……不是一般的女人。
他該拆穿她,因為他已經錯過一次拆穿她的機會。但這次,他依舊沒有揭下她的假面具。
他在猶豫什麼?他怎能留一個這樣的女人在身邊?
「你……」見他突然出現,堤真驚嚇的程度絕對遠超過他見到她出現在這里。
他……不會看見什麼吧?她打從心里覺得惶惑不安。
他神情泰然,語氣平常,「妳怎麼在這里?」
即使佯裝無事,他心里卻已掀起了波瀾。
她沒有那種為了生活不得不向人屈從的卑微;她眼底有著一種凌駕于任何女人,甚至是男人的氣勢。
她的身體美麗得像是不曾被男人所擁有;她手腳俐落,輕易地就能撂倒身形比她高壯的男人,由這些跡象觀來,就可以知道她不會是個普通的賣春女子,甚至……她根本不是什麼賣春女子。
他該質問她,但他還是沒有。
「我……我覺得無聊,所以……」盡管心里充滿了惱恨及遺憾,她還是忍住了發飆的沖動。
還不是時候,她一定要掌握有力的證據,然後將他繩之以法。
「我發現她傷得很重躺在這兒,我……」她以祈求的語氣對他說,「你快幫我送她就醫。」
「她跟妳一樣?」他冷冷地睇了靠在牆邊動也不動的女子,「她也是逃出來的吧?」
其實事到如今,他已經不相信她是那種受不了壓榨而逃跑的賣春女子了。說這話,無非是為了試探她。
「你快叫救護車。」她沒有響應他的問題,只心系這名女子的性命危急。
隆則漠然地睇著那女子一記,語意淡然地道,「我叫人送妳回去。」
「什麼?」堤真一震。
看見這樣一名急需援助的弱女子,他難道一點同情憐憫都沒有?
雖然他是人蛇集團主腦的可能性,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但她還是不敢相信他會是那種殘酷而冷血的人。
畢竟他對當日藏身他車下的她伸出了援手,她以為他還未喪天良,泯滅良知。但……
她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真的不幫忙?」
他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我幫的已經夠多了。」
他一眼就可以看出那女子已沒活命的希望,就算不是傷重不治,也會因為注射毒品過量而一命嗚呼。
不是他冷血,而是身在黑道多年的他,對這種事情早已屢見不鮮。
听見他如此無情的話語及那冷漠的神情,堤真氣憤得幾乎要掉下眼淚。
「你不幫,我自己來。」說著,她蹲下去,想靠自己的力量馱起那女子。
「回去!」隆則忽地攫住她的胳膊,沉聲道。
「不要!」她惱恨地想拽開他的手,「我要送她就醫。」
「她死了!」他語帶慍意。
「你……」她難以置信,神情激動而怨恨地瞪著他。
他虯起濃眉,沉著聲線,「我再問妳一句,妳回不回去?」
在他對她說這些話時,他心里有另一個聲音。
該死!白川隆則,你在做什麼?你應該立刻拆穿她,而不是……為什麼還要叫她回去?
堤真看著那可憐的女子,心中的悲傷與憤恨不斷地累積,不停地加深。
她好恨他如此冷血無情,也恨自己竟被這樣的一個惡魔所迷惑。
她喜歡他,但隨著對他的愛意增長,她對他的恨也隨著燃燒。
如果他還有一點點的惻隱之心,她不會這麼恨他,但是……他不肯,他根本不願意幫助這個可憐的女子。
「如果妳想跟她一樣橫死街頭,就留下來。」他直視著她,眼底沒有一絲感情。
他在壓抑,當他發現自己的情感已幾乎潰堤,他用冷漠無情將自己武裝起來。
堤真眼底泛著淚光,她的眉在怞動、她的唇角在顫抖,她整個人像是要燒起來,而心卻冷到了冰點。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那女子如他所說的已經死了,就算立刻送醫也救不回來。
當下,她決定再也不逃避,她要正視自己的情感及良心。
想著,她緩緩地站了起來。
「妳想怎樣?」見她站起,他心里一震。
有一際,他以為她就會這樣拽開他的手,然後永遠地走出他的世界。但她沒有,那表示她不是對他有任何留戀,而是她為了達成某個目的,不惜一切。
「我……」堤真迎上了他銳利如鷹隼般的黑眸,「我跟你回去。」
自從遇上他之後,她心中就有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在蕩漾著,而今它們卷成了一個不見底的漩渦,像是要將她卷進去似的。
但她不想再逃開了,她要知道在那盡頭到底有什麼。
隆則睇著她,沒有說話。
攫著她的手,他將她往巷口拉。
臨出巷口之前,堤真回眸再看了那女子最後一眼,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及職責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