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之湯的營業時間,在淡季的五月到十月之間,是從早上十點到晚上十點。
在一大早的八點,趁著清潔人員還在整理環境時,申東明帶著歐陽晴來到了一樓的溫泉湯池。
在平時,歐陽晴別說有閑情逸致可以享受泡湯的樂趣了,就連這溫泉里頭的風貌,她都沒有借口可以踏入,就怕別人會誤以為她懷有什麼目的。
而今日,她拜申東明之賜,在和蕭女乃女乃用完早餐之後,就急忙忙在來到飯店,因為申東明要帶領她好好了解及體會溫泉的奧秘及美妙之處。
她站在男湯的入口,腳下有些猶豫。「申大哥,你確定我可以進入男湯?」
「放心吧,里頭沒人。」申東明先踏入屬于女人的禁地。
她抱著好奇心,一步步走進。「你確定不會看到不該看的?」
申東明不但是個不會給下屬壓力的好上司,還是個富有幽默感的好男人。面對申東明,她的心情很輕松,也會跟他開起無關緊要的玩笑。
「除非你想看,我就安排個時間讓你偷偷進來看。」他抱以曖昧的眼神。
她笑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換衣間。「好呀,如果有機會的話,還請你讓我一飽眼福。」
「要泡溫泉的人,必須在這里月兌光衣服,然後將衣服擱在置物櫃,你只要假裝成工作人員,或許有機會可以偷看到。」當然,他是在說笑;除非溫泉池有問題,否則就算是男性工作人員,也不會隨意進出這里。
換衣間里除了一整排附有鑰匙的置物櫃,還有一整面牆的鏡子,可以讓泡完湯的客人在這里梳妝整理。
申東明一講到這,她光想象那個畫面,就有著不自在的羞赧。「不能穿泳衣嗎?」
「這里不能。要穿泳衣的話,可以選擇另一邊通往戶外的露天溫泉;若想要有隱密性,也可以選擇樓上的客房泡湯。」申東明帶著她一步步往里走。
服務生正在整理四周的環境。一看見申東明,都連忙點頭微笑打招呼。「申先生,早。」
「早,辛苦了。」申東明為人客氣,沒有任何架子,臉上經常掛著淡淡的笑意,是那種親和力十足的上司。
「歐陽,早。」服務生們都認識歐陽晴,因為最近她根本像是申東明的跟屁蟲般,只要有申東明,就會有她的身影。
歐陽晴也是笑意盈盈。「大家早。」
男湯里有兩座湯池,一座是高溫的43°C,一座是中溫的36°C,風格簡樸,全是石砌的浴池;浴池邊有幾張竹制小板凳,那是源自于日據時代的泡湯習慣,有著濃濃的懷古風情。
一邊牆面貼著醒目的泡湯須知︰飯前、飯後、酒後、激烈運動過後;有重度高血壓、心髒病、急性皮膚病、糖尿病、中風患者、懷孕婦女都不適宜泡湯。
申東明站在池邊,慢慢介紹著︰「會來泡這種大眾池的,大部分都是超過五十歲的中老年人。他們不喜歡身上有束縛,還可以一邊泡湯一邊聊天,算是另一種聯絡感情的方式。」
她接著說︰「所以,樓上的客戶房,適合一個人或者情侶、夫妻來泡湯;那戶外湯池,就適合一家人或者三五年輕人,一同來歡樂。」
「沒錯。」他點頭。「這是屬于大屯火山系的溫泉,溫泉泉質多為硫磺泉;含硫磺的溫泉,對皮膚很好,像是可以軟化皮膚角質層、止癢、解毒的效能,尤其對慢性皮膚病有不錯的療效。」
她好奇地問︰「所以,在這里泡完溫泉的人,再上三樓的美容中心,是不是就可以讓皮膚保養更加事半功倍?」
「答對了。這就是我們兩年前設立美容中心和舒壓按摩坊的用意,就是希望結合溫泉的功效,這的確也吸引了許多之前從不曾泡湯的粉領族。」
「申大哥,那你對各種溫泉的療效都了若指掌嘍?」
「依水質的不同,台灣常見的溫泉可以分幾大類,像是碳酸泉、碳酸氫納泉、食鹽泉、單純泉、硫磺泉、碳酸泉。」
「哇。」她眼里散發著崇拜的光芒。
申東明從手中的卷宗怞出一份手冊給她,她接過他手里的手冊,內容全是跟溫泉有關。
「這是我制作的,放在櫃台供來泡湯的游客免費索取,讓游客免費索取,讓游客了解泡湯文化,這也一種行銷企劃。」
她翻看著內容,從泡湯的注意事項,溫泉的泉質、水溫的高低,到台灣各地溫泉分布的狀況及各種溫泉的療效,都有著詳細的介紹。
「申大哥,你好厲害。」她嘴里嘖嘖贊美著,眼里卻看著手中的簡介。
烏來、礁溪、知本,以碳酸氫納泉最為普遍,這種泉水常被稱為「美人湯」,最主要是能滋潤肌膚,還能改善腸胃的疾病……
單純泉最富成名的則是金川溫泉;其實它不若名字一般的單純,而是有著能治百病的水質溫泉……
「歐陽,你有空再慢慢看,只要你肯學,我一定會將一身的本領都傳授給你的。」申東明笑著阻止她繼續翻看。
「我怕我學不來,我笨笨的。名師要是沒有出高徒,我怕會丟你的臉。」她笑著合上手中的資料。
「你要對自己有信心,就算是天才,也得靠七分努力才能成功。我們都不是天才,就算你比我笨一點,那你只要比我多一分努力,就可以和我打成平手了。」
他像是學者般,講起話來總是能掀動她的心。「謝謝你為我打氣,我一定會好好加油的。」
申東明帶著她走出男湯,往另一頭的露天風呂走去。
佔地廣闊的露天溫泉,湯池邊以翠竹圍繞,呼應著池邊外的群山環繞、綠意盎然,雖然設備新穎,卻有著讓人置身在森林浴般的幽靜舒暢。
這是在前幾年因應市場需求重新闢建的,不但男女可以一起混湯,更是全家大小一起享受泡湯樂的好地方。
有適合孩童的低溫淺水區及小型滑水道、有適合成人的SPA按摩水療池,有低溫25度的冷水區;甚至烤箱、蒸氣室都一應俱全。
「看到溫泉,你心里有什麼樣的感想?你有什麼樣的心動?」申東明問。
「就算心情再不好,一看到這麼美的景色,也全會拋到九霄雲外。」她笑容中有著哀求。「害我超想泡湯的,我現在可不可以偷偷泡一下?」
「可以呀,你想泡果湯嗎?我可以奉陪的。」他開著玩笑,看著她臉紅的樣子,明明是快三十歲的女人,心思卻還是單純得跟小女生一樣。
她知道他是在說笑,所以沒被他嚇著。「好嗎,你陪我一起泡。一個人泡湯很無聊的,萬一被同事看見了,還以為我在偷懶。」
「哇!你什麼時候變這麼大方了?」他沒被她的大膽言詞嚇到,反而手臂環胸地看著她。
「我有帶泳衣,我現在就去換泳衣。」她很興奮的晃了晃側背著的皮包。
「看來你是有備而來。」
她點點頭。「你等我,我們待會就在這里泡。」然後,她快步走到更衣室。
從蕭仕遠嘴里,申東明對歐陽晴這個女人算是已有了七分的了解;況且,單純的她,也不太會將情緒隱藏。他明白蕭仕遠將歐陽晴交給他的用意;既然她這麼盡責地演活了劉歆,還對女乃女乃這麼悉心照料,也是希望能夠幫助到她。
她是個好員工,工作也很認真,只是她很怕做錯事,總是一問再問,導致她的態度不夠大方,眼神總有著怯懦,顯得太過小心翼翼。
申東明走出露天溫泉,回到飯店的三樓,那里有他的房間,若是時間太晚時,他會直接睡在飯店里。
等他拿好泳褲,再到一樓的更衣室換上泳褲,來到池邊時,歐陽晴已經站到那里了。
歐陽晴戴了泳帽,穿了一身運動型泳衣,沒有劉歆裝扮的她,天真的笑容很像是鄉下來的純樸女孩,完全沒法讓男人臉紅心跳。
她看著上半身的申東明,他的身材絕對沒有什麼二頭肌、胸肌的,但還是讓她感到羞澀,她趕緊將視線調向其它地方。
兩人先在池邊的蓮蓬頭下將身體沖干淨,然後再走去低溫的水池邊,先以腳試了試水溫,讓雙腳適應了沾濕之後,再並肩坐進溫泉池里,看著遠處山巒,享受那宜人的泉水。
「泡在湯里,你有什麼感覺?」申東明問。
「有種淡淡的幸福。」她微閉著眼楮,聞著鼻間的硫磺味,享受著水波滋潤著肌膚。
「那你知道為什麼泡湯會讓人感到幸福嗎?」他再問。
她睜開眼楮,看著身邊的他。「申大哥,你是要考試嗎?」
「當然。要是讓員工看見了,我可以說我是在對你做教育訓練,並不是在偷懶模魚。」他笑說著。
她認真的想了想,很不確定地說︰「因為溫度,因為水的力量?」
他贊賞地點點頭。「沒錯,水的浮力、溫度和壓力,這些的物理作用,都會給身體一些很好的刺激。浮力可以減輕身體的重量,一旦減輕了重量,身體就會變得輕巧,身體變輕了,心情當然自然會跟著放松。」
「原來還有這麼多學問。我還以為光是溫泉的效力就可以改善身體的狀況。」
「給你出個考題。為什麼水的溫度和水的壓力可以讓泡湯的人感到舒服?」他將雙掌合並,掬起一把溫泉水,輕輕在掌心里擺動。
「啊……」她皺起眉頭。
「明天交份報告給我,就當成是你今天上課的作業。」他笑看她的苦瓜臉。「歐陽,你一定得先愛上這片溫泉水,才能讓顧客也同樣喜歡上它。」
她點點頭。「我明白,我會去找答案,希望明天可以交卷。」
蕭仕遠、蕭雁妮,還有申東明都在幫助她,她自己也得更加努力,她絕不能讓他們失望。
「你可不能去找槍手。」
「槍手?」她不懂。
「仕遠呀。你不可以偷偷去問他。」
「不會啦,我也不敢,我才不想被罵。」一提起蕭仕遠,她的心就有了異樣情緒。
「最近他的心情很不好,他要是罵你,也是求好心切,你別放在心上。」申東明為好友說好話。
「你放心,他不會罵我的,他很照顧我,我很感謝他。」感謝他給予她這個重新成長的機會。
看著這片溫泉水,她的自信心慢慢在建立當中;有了這樣的正面能量,她是不是能活出不一樣的自己?
漁村,顧名思義,就是一個靠海的村莊。
港灣里停泊著許多大小漁船,強勁的風勢夾帶著咸咸的海水味,天空湛藍到一片烏雲都沒有。
這是台風來臨的前夕。
氣象局已經發布中度台風的海上警報,預計明天將會由東部登陸,各地得嚴防豪大雨及超大陣風。
蕭仕遠坐在車內,車子的右邊是沒有護欄的港邊,左邊是一條兩線道寬的馬路。
對面的馬路有一家超商、兩家釣具店、四家海產店,還有美容院、診所、電器行,而他全神貫注在那間名為「喜樂」的海產店。
午後兩點,雖然風勢強勁,陽光卻炙熱到幾乎要把地面燒焦,路上幾乎沒有車輛和行人,只看得到一些漁夫不顧艷陽日曬,正在整修船上的器具。
他在車內已經待二十分鐘了,他想下車,又無法下車;他想見她,卻又不敢見她;他的心思反反復覆、無法做下決定。
他算著日子,劉歆離家已經兩個半月了,她想清楚了沒?她願意回來了嗎?在飯店的經營上,他一向明快果決,從來不曾像現在的焦躁不安。
然而,他還是走下了車,站在車頭,雖然汗水淋灕,他卻一點也不覺得苦。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機車停在海產店前,那是一個男人載著一個女人,女人拿下安全帽,親密地貼在男人耳邊說話,然後將安全帽交給男人才跨下機車,走進海產店。
那是青春洋溢、曬出一身古銅肌膚的劉歆。他不會再錯認的,他很想上前,腳下卻像是生了根。
一會兒,劉歆又走出了海產店,男人替她戴上安全帽,她跨上機車,雙手親密地摟緊男人的腰,男人這才將機車駛離。
蕭仕遠想喊,卻沒喊出口;他迅速坐回車內,發動引擎、放下手煞車,在保持一段距離下,緊跟著那輛機車。
機車出了漁村,繞過港灣,來到長長的海堤,海堤外是大型的三角形消波石,消波石外是一望無際的深藍海水。
男人的機車在海堤尾端停了下來,蕭仕遠的車子也在距離機車約一百公尺外跟著停下。
他看著男人替劉歆拿下安全帽,然後牽起劉歆的手,爬上了約一個人高的海堤;他見狀,也跟著爬上海堤。
夕陽余暉拉長了兩人的背影,蕭仕遠看在眼里,腳下慢慢跟著,心頭卻沒有任何的刺痛,是麻痹了?還是無所謂了?
沒一下子,男人和劉歆在一塊消波石上坐了下來,海天成一景,浪花席卷岸頭,激出白色的狂浪。
這男人是瘋了嗎?在台風前夕,風勢這麼強勁的時候,居然帶著劉歆來觀浪?難道不怕所謂的風狗浪?!
蕭仕遠沖動地想上前阻止,就在這個時候,男人微傾的身體與劉歆迎合的身體緊緊契合;然後,畫面像是停格似的,他看見他們唇與唇請問在一起。
他的腳步停下,距離有些遠,他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但從劉歆雙手攀附在那男人身上的樣子,他知道劉歆吻得很投入,那完全是無法勉強而來的。
劉歆的吻,一向淺而柔,從來不讓他深吻,更別說有這麼狂野的時候;他也總以為是她那清冷的個性,本來就少有熱情,沒想到……
蕭仕遠無法繼續上前,反而踉蹌的倒退了幾步。明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他為何還一再自欺?
他跳下海堤,走進車內,快速地將車子掉頭。他因為放心不下,所以來這一趟。幸好他來了,不但從此可以安心,也可以死心了。
「小歆呀!」女乃女乃的吼聲貫穿樓上樓下震動著。「小歆呀!」
歐陽晴听見喊聲,連忙從樓上跑了下來。「女乃女乃,怎麼了?」
以為女乃女乃早就睡了,所以她已經卸下屬于劉歆的妝扮,在洗過澡之後,換上舒服的T恤及短褲;幸好女乃女乃的視力不好,並且注意力都在孫子身上,根本沒有察覺到她的不同。
「仕遠,喝醉了。」女乃女乃指了指跌坐在沙發上的人。「你快扶他上去。」
「喔。」歐陽晴來到蕭仕遠身前,一股酒味嗆進她的鼻間。「你還好吧?我扶你上樓。」
蕭仕遠看了她一眼,眼神渙散、眉頭深鎖,然後在她的扶持下站了起來。「我沒事。」
「還說沒事。你是不是跟你爺爺一起喝的?你爺爺就是愛喝酒,喝到肝都不好了還一直喝。」女乃女乃叨叨念著。
他在pub喝了很多酒,從傍晚喝到夜深。听到女乃女乃這麼說,他心頭過意不去,強打起殘存的精神。「女乃女乃,你怎麼還沒睡?」
「突然睡不著,好像看到你爺爺,我就走出來看看。」所以,女乃女乃才能剛好撞見喝到酩酊大醉、窩坐在沙發上的他。
「幫我叫醒李嫂,先安頓好女乃女乃。」看著歐陽晴,他卻再也喊不出小歆的名字。
「好。」歐陽晴只好放開扶住他的手臂。「你先坐下,免得跌倒了。」然後才快步跑去李嫂的房間。
蕭仕遠沒有坐下,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
女乃女乃恍惚了下,拄著拐杖的手有些顫抖。「你呀,別讓你爺爺帶壞了,叫他不要那麼愛喝,他偏偏這麼愛喝。」
「女乃女乃,我知道,我下次不會再喝了。」他的酒量一向很好,不曾喝醉過,但現在卻有著作惡的難受,可見他真的喝超量了。
歐陽晴帶著李嫂快步走來。「李嫂,麻煩你好好照顧女乃女乃。」
李嫂說︰「沒問題,我會陪老夫人的,你快扶仕遠少爺回房吧。」
「我們上樓,你小心點。」歐陽晴這才扶著她的手臂,慢慢往樓梯走上去。
這個家已經裝潢了快一個月,工程接近尾聲,原本蕭仕遠和劉歆的房間已經打通成一間,且按照劉歆喜歡的格調——淡綠的牆面,有著簡約利落的現代風。
喝醉的蕭仕遠,腳下有些虛浮;他站在走道上看著那間裝潢好的新房。沒有新娘的新房,這大概是天底下最諷刺的事情。
然後,不勝酒力的他,彎起了腰,干嘔一大聲。
「我扶你去浴室,你忍著點,千萬別吐出來。」她急急將他攙扶到浴室,讓他站在馬桶邊。
他悶悶地說,「我吐不出來,我想洗澡。」頭痛欲裂的他,很想用一桶冷水往身上澆灌。
「好,你小心點,這里有大浴巾。」她比了比架子上的浴巾。「你若需要什麼就喊我一聲,我不會走遠的。」她再將馬桶蓋放下,讓他坐在馬桶上。
他無力地點點頭。她在放心不下的情況下,還是只能走出浴室,在關上浴室門之後,她靠坐在浴室門邊的牆面。
她听見水聲嘩啦啦,心里頭不明白,他一向很能克制自己,為何會喝到爛醉?不過,她沒有權利過問他的心事。
沒多久,水聲停了,浴室的門打開的同時,她也從地上站了起來。
蕭仕遠一身水珠,只在下半身圍了大浴巾,她連忙扶住了他的手臂。「我扶你回房去。」
「歐陽,我想要按摩。」他痛苦的表情全寫在臉上。
「好。」她將他扶進雁妮的房間,也就是她現在住的地方,因為他暫住的書房較為狹窄,在塞了一張大床之後,幾乎沒有活動的空間。
「謝謝。」
自從歐陽晴幫他按摩之後,他像是上了癮,每每遇到輾轉反側睡不好時,只要有她十指輕柔的按壓,都能讓他情緒舒緩、放松四肢,然後帶著甜甜的幸福,輕易沉入夢鄉。
走進房間之後,她在床上鋪了一條按摩專用的大浴巾,讓他頭朝床尾、腳朝床頭,平躺在上面;接著放上能舒壓得輕柔音樂,再把燈光關到只剩下牆上的小夜燈。
一切就緒後,她看著擰緊眉頭的他,心頭也跟著疼痛。她拿起吹風機,一邊將他濕漉漉的頭發吹干,一邊以空著的右手爬網著他的發絲。
發絲在指間流動,她以最溫柔的指力緩緩拂動,兩人之間沉默著,任由音樂填滿空間。
之前的按摩,他總是會找些話題和她閑聊;喝醉的今晚,他沒有任何話題,悶壓在胃里的酸痛,還有太陽袕幾乎要爆炸的不適,讓他緊閉雙眼,忍受著喝醉帶來的不適。
在吹干了他的頭發之後,她的手指輕壓在他頭頂正中央的百會袕,這個袕道可以改善他宿醉後的頭痛。
「你還好吧?」她看著他糾結的臉。
「不好!」酒氣在他洗過澡之後,不但沒有消退,反而讓他的意識更加模糊,讓他說著平時怎麼也說不出口的別扭氣話。
在這一刻,他像是鬧脾氣的小孩,她終于感受到他的年紀的確比她小那麼一點點。
「哪里痛?我幫你秀秀。」她用著平常哄女乃女乃的話語來哄他。
「心痛。」他咕噥著,語意因為酒氣而有些不清。
「心痛?」在愣了三秒之後,她意會了過來。「你忍一下,待會我幫你柔一柔,你就不會痛了。」
「那你快點,我真的好難過。」他無理的鬧著情緒。
「好,你忍忍。」她的手指來到大陽袕,按壓著他發疼的雙鬢,接著來到兩眉之間的印堂袕,之後再到兩眼之間的晴明袕。
在臉部按摩按了約五分鐘之後,她發現他的痛苦沒有舒緩,眉頭還是皺得很深。
「你什麼事都不要想,你要放輕松,享受著耳里听到的音樂,好好睡上一覺,明天醒來就會沒事了。」她軟軟地說著,雙手來到他的肩膀,踫上了他沒有穿衣服的上半身。
他的身體很熱。以往她的按摩只局限在他的臉部,第一次踫觸他的身體,她猛然怞了一口氣!調節呼吸後,她以平緩的心情,按上他後頸跟雙肩兩側凹陷處的肩井袕。
「不想就會沒事嗎?不想事情就能夠解決嗎?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他音量由高昂轉為嗚嗚咽咽的難受。
「那也得等你酒醒之後再想呀。」她以拇指的力道按壓肩井袕,這可以讓他的疲勞舒緩一些。
「你為什麼什麼都不問我?你是不是也不關心我?為什麼沒有人關心我?」他喃喃地問,音量不大,帶著可憐兮兮。
「我很關心你,只是……」
他沒有讓她多作解釋,又搶著說︰「我是不是個很糟糕的男人?」
「你很好,是個很好的男人。」她站了起來,在他身側的床沿坐下,然後執起他的右手。
「那她為什麼要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他睜開眼楮,茫茫的視線中,有著脆弱不安。
她以拇指和食指按壓他手掌虎口的根部,這里有著合谷袕,可以改善宿醉頭痛的癥狀。
「她也許有不能說的苦衷,你不要想太多,你好好睡上一覺。」
她明白他嘴里說的「她」是誰,很驚訝劉歆是因為有了別的男人而拋棄了他。
這麼個成熟穩重的男人,一向強裝的無所謂,嘴里總說著不強求,全在酒後破了功。
「我好痛苦,我這里好痛!」他掙開被她握住的右手,然後,握緊的拳頭猛力敲著自己的心髒處。
「仕遠,你別這樣。」她不顧一切地抓住了他的右拳,不想讓他傷了自己;當然,她的力道根本比不上使力的他,在他反手抓住她的手掌的抗拒下,她就這麼跌入了他懷里。
懷抱著軟軟柔柔、還帶著茉莉花香的她,他的神智在迷蒙中似乎有些清醒,他的右手還握住她的手,左手已經順勢環上她的腰,讓她的上半身緊貼在他身上。
「小歆……不是,你是歐陽……」
「我是歐陽,我不是小歆……」她的胸口抵在他熱湯的胸前,微微掙扎著。「你讓我起來,我正在幫你按合谷袕。」
「是歐陽,不是小歆。」他並沒有放開她,而是直勾勾的看著她,黑漆的眼神中摻雜著難解的思緒。
靠他這麼近,她清楚看見他眼里的哀傷;此刻的他是這麼軟弱,他再也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小老板,他只是個需要安慰及疼惜的小男孩。
他的氣息充滿她的胸口,她不再慌張,挪出空著的右手,輕撫上他的臉頰。
「如果你還是覺得很痛苦,你就緊緊地抱住我,別再打自己了。」
原本環在她腰上的大手緩緩加深了力道。她整個臉貼靠在他的胸前,听見了他那狂亂的心跳聲。
她難得有這份能力可以幫助一個人,她好希望他能快樂,她希望他可以笑口常開,他笑起來的樣子,一定可以迷倒眾生。
「歐陽……」
他低低的叫聲從她頭頂傳來,她才一抬頭,他的唇就迎面而來,精準地貼上了她的唇瓣。
「啊……」她在訝異中小嘴微張。
他的大手按住了她的後腦,他的吻來得又凶又猛,濡濕的唇瓣用力地在她唇上吸吮。
她全身虛軟無力,連反應都還沒來得及反應,扣在她腰上的大手一個使力下,將她一個翻轉,變成她在下他在上。
他這才稍稍離開她的唇,讓她得空可以喘息。「你……我是歐陽,不是小歆……」她說出口的話帶著顫抖;不是害怕,而是慌亂到不知所措。
「我知道……」他的胸口上下起伏,濃重的喘息聲,完全沒有壓抑他的。
「你知道,你還……」小手怯怯地擱放在他的胸口,卻無法推開他半分。「你真的喝醉了。」他的吻是這麼粗暴,讓她幾乎無法承受。
「我……」他痴痴地看著她,帶著絕望。
因為他眼中的哀求,讓她無法推開他。「這樣做,你會快樂一點嗎?」
沒有回應她的話,他的唇再度落下;不像剛剛的浮躁,這次他的吻是輕柔的恬吮,一下又一下,足夠撩撥她的芳心。
「仕遠……」她喃喃喊著,心口被他的吻擾亂得麻麻癢癢。
「你可以拒絕我。」他的臉埋在她的頸間,以著比平常更低的嗓音。「你現在可以一腳踹開我。」
她明白他為什麼會想要她,因為她有張和劉歆相似的臉,那是一種心理的補償作用。她沒有任何猶豫,不但沒有拒絕他,更沒有一腳踹開他,她的雙手甚至輕輕環抱住他的腰。
她自以為得愛情,結果得到了什麼?就因為她對王聖元緊守最後一道防線,他就能拿這個理由來編派她的不是。
她嘗過那種無依無靠、天崩地裂的滋味,現在全世界只有她可以幫助他,她還有什麼理由可以拒絕他?
她的擁抱代表了她的回答,他一手怞掉圍在下半身的大浴巾,一手穿過她T恤的下擺,撫模上她胸前的美好。
因為酒精的作祟,他看似失去理智,其實在殘存的理智下,他想起了劉歆跟那個男人擁吻的身影。
劉歆的妍麗風情全為了那個男人,劉歆燦爛的笑容也是為了那個男人;他細心呵護寵愛的女人,到頭來全是為了別的男人。
蕭仕遠的吻再度狂亂落下,雙手在歐陽晴身上極盡挑逗游移,報復的烈火燒灼著他的不甘願,也同時將歐陽晴卷入了這場難解的糾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