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從海平面露出微曦,一抹光亮投射在泉州灣燈塔之上,開啟了新的一天。
明朝實行海禁政策,泉州港是朝廷保留為數不多的幾個對外貿易港口之一。
此刻,檣桅林立的港口內,最引入注目的是滿載大明朝精美物品,即將遠航南洋的秦氏「萬通號」巨大帆船。雖說這是一艘華麗商船,但兩舷暗艙夾層內若隱若現的錚亮火炮,讓它在華麗中又添了威武氣勢。
行船的船工和護航的衛士們在高大如樓、帆高篷闊的甲板上忙碌著,檢查各重要設備裝置和搬運補給,為揚帆啟航做最後的準備。
而就在距離忙碌的港口不過幾條街的秦氏官式大厝里,下人們也正忙碌地為將要隨船遠航的大小姐秦嘯嵐做著準備。
「阿嵐,海上近來不太平,你真的不改變主意嗎?」房內,秦夫人看著一身船工短衣寬腳褲打扮的長女,明知答案是什麼,仍不放棄希望的問。
「不會,我干嘛要改變主意?海上不太平又不是這一兩年的事。」秦嘯嵐說著扎緊長褲的腰帶,再穿上那雙為了保證她在船上穩當行走而特制的軟底鞋。
這也是為了獲得上船許可,她自小就對爹娘做出的保證︰在人前,不露出手肘以上,頸子以下的身體部位。
「唉!」秦夫人嘆口氣,一邊替她系衣帶,一邊自怨自艾道︰「我是上輩子作了孽,今生報應,生了你這麼個野丫頭!」
對娘的抱怨早已習以為常的嘯嵐,頑皮地摟住娘親的脖子笑道︰「娘這話不對。古有花木蘭替父從軍,今有秦嘯嵐代父出海,這是娘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不料秦夫人的眉頭更加緊皺。「還福氣呢?看看你,都十九歲了,別的姑娘在你這年紀早該做娘了,可你何時能出嫁……」
一听又說起了她最不愛听的話題,嘯嵐笑著把秦夫人拉到鏡子前,逗趣地說︰「娘又錯了,看看您女兒這般花容月貌,要嫁何難?」
看著鏡子里為了在船上做事方便而特意身著褐色短衫長褲,外套無袖夾襖,秀發束于頭頂,跟普通船工打扮無異的女兒,秦夫人無話可說。
確實,女兒櫻唇瑤鼻,明眸皓齒,長得十分秀美,雖然眉毛太濃,但與她那雙顧盼生輝的大眼楮相配,卻顯得秀麗之中多了份豪爽。
「娘,您說是不是嘛?」見秦夫人只是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沉思,嘯嵐撒嬌地搖著她的肩。
平常的她很少跟爹娘撒嬌,可今天看著娘憂郁的眼楮,想到此後有一段日子見不到家人,難免有點不舍,也對自己一貫任性的行為感到內疚,于是不由得出現了小女兒嬌態。
秦夫人憂慮中不失自豪地說︰「那是,我的女兒健康又漂亮。可你若不改改性子的話,恐怕真得終身待在娘家。」
「在娘家有什麼不好?反正嘯陽念書、嘯月還小,我在家正好可以幫爹娘。」
「你還是先幫幫自己吧!」
就在她理直氣壯為自己辯護時,門口傳來宏亮的聲音。
「爹,您怎麼也起來了?」一看到來人,嘯嵐立刻放開秦夫人迎了過去。
「你都要出門了,爹還能睡得著嗎?」秦大剛看著長女,欣賞地說︰「這身打扮好,干淨俐落,像個出海人!」隨後話頭一轉,像每次她出海前一樣告誡道︰「雖說萬通號裝備齊全,又有顧叔、阿旺在,但你還是要照顧好自己,听見嗎?」
「听見了。」對爹娘的絮絮叨叨,嘯嵐失去耐性。「謝謝爹娘的關心和提醒,可我都十九歲了,也跑過船,爹娘別把我跟嘯月妹妹弄混了!」
說著她對爹娘做了個鬼臉,轉身溜出了房間。
看著女兒不馴的背影,秦大剛對夫人苦笑道︰「不知有哪個男人能馴服我們這個寶貝女兒?」
秦夫人嘆氣道︰「等嘯陽學堂結了業,讓他回來幫忙,嘯嵐就沒有借口再上船了。多留在家里,也許能去掉她身上的野性。」
「希望如此。」秦大剛無力地說,心里卻沒有多大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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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是泉州名門望族,從唐宋時代起便以船運業起家,後又築船建港,開店引鋪,成為當地首富。
秦大剛夫婦膝下有兩女一子,長女秦嘯嵐年滿十九,不僅容貌出眾,勇氣才華更是不輸好男兒。可就是從小缺少姑娘家的氣質,生來喜歡在碼頭、船閘上玩耍,听討海人說大海的故事。
遇到暴風雨來臨時,別的姑娘都驚惶失措地往閨房里躲,可她卻偏要往大海邊跑,說要去看駭人的狂風巨浪。
更奇的是,沒人刻意教過,她竟能輕松辨認船上的各種工具,並隨心所欲地擺弄纜繩、船斧、船帆和桅木等粗重凶險的東西。
當秦大剛發現女兒的這些天賦時,真不知是該為家中有了無師自通的「海運奇才」感到高興,還是該為有這麼個叛逆的女兒生氣。
然而,不管高興也好,生氣也罷,秦氏長女隨著年齡的增加,對船的興趣是越來越大,任誰都擋不住。
好在他們做買賣的沒讀書人家規矩多,而秦氏船工們大都是看著她在船上長大的,因而也不避諱她是女孩的禁忌,不僅讓她上船同航,還非常尊重和保護她。
時間久了,秦大剛夫婦也只好接受這個事實,唯一讓人躁心的是她的姻緣。
因為秦家名聲顯赫,秦嘯嵐又長得嫵媚大方,雖說她的行為讓人不敢苟同,但上門求親的人家仍不少,可是嘯嵐對那些粉面玉容、儒雅富貴的男人看不上眼,每每與父母抗爭,最後總是弄得大家筋疲力盡,不歡而散,于是一年又一年,年紀漸大,媒人不再上門,秦嘯嵐成了「嫁不掉的大女子」。
這對生性豪爽的她毫無影響,照樣三天兩頭往船上跑,一副快樂無憂的模樣,只是愁煞了秦家二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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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晴空,海風清涼。湛藍的大海波浪不驚,輕輕拍打著船舷,幾只海鳥翱翔于風篷帆葉間,不時發出歡快的鳴叫。
甲板上,秦嘯嵐坐在絞盤上幫著顧正堂和船工們整理纜繩風帆。
一個月的平穩航行讓人精神放松,大家閑聊著各自在靠岸補給淡水蔬菜時听來的傳說,說的最多的還是讓跑海人畏懼又好奇的海盜。
雖說幾年前永樂皇帝派兵剿了舊港海盜窩子,海上也多有朝廷巡海的官船,可海盜活動依然沒停止過。
「就沒人能管得了這些海盜嗎?」听著大家議論,嘯嵐憂心忡忡地問。
「難咧。」顧正堂道︰「其實,大海跟陸地一樣,自古就有小盜賊……」
「小盜賊?他們可是明火執杖的大盜賊哩!」嘯嵐不滿地打斷他。
「對對,阿嵐說的對。可他們有的也是被生活逼的。」顧正堂點點頭,繼續說道︰「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沿海百姓歷來多依賴海上貿易養家糊口。如今封了海,朝令嚴禁任何個人私造雙桅以上大船出海。不少人為謀生就私下組織船隊走私牟利,不法之徒也乘機混在其中掠財害命,無視朝廷法律,成了無法無天的海寇,沿海不靖一直是朝廷的隱憂。」
「火海狼和骷髏王是最厲害的海寇吧?」一個年輕的新船工急切地問。
「唉,如今最讓朝廷頭痛的,恐怕就是這兩個海盜。」顧正堂看了眼插嘴的船工,打開了話匣子,說起嘯嵐早已熟悉的故事。末了,還搓著下巴補充道︰「不過他們是踫不得面的宿敵,見了面準殺得天昏地暗。幾年前,他們大戰無人島,听說雙方都死了不少人,海水都被染紅了……」
「海盜船上也有火器嗎?」插話的又是那個年輕船工。
立即有人道︰「當然有,還是天下最厲害的大佛郎機炮呢!」
嘯嵐隨口問顧正堂︰「為什麼霍海潮被叫做『火海狼』呢?」
「因為他太狠,像狼一樣。」顧正堂放下手中的纜繩說︰「他做船老大不過八、九年,可如今,就是早他十幾年出道的骷髏王也不敢跟他正面交鋒,而且他的船取名『海狼號』,所以海上人都這麼叫開了。」
嘯嵐義憤填膺地說︰「朝廷該多派點兵把他們統統殺光!」
「是啊,可是大海這麼大,朝廷有多少兵將識海呢?」顧正堂對著大海吐了口唾沫。「再說如今的海盜船大都有槍炮,可不是好對付的。」
「听說他們精通水道,特別是火海狼,是個識地理的行家,用耳朵就能听出風暴,又擅長走險灘絕路,若沒有真功夫,誰敢跟他們斗?」
大家紛紛議論著,話題都圍繞著這兩個如今最讓人恐懼的大海盜。
嘯嵐對天祈禱。「但願天妃娘娘保佑,別讓我們遇上這兩個惡魔!」
她的祈禱代表了大家的共同心聲,眾人一陣沉默。
「不要擔心。」顧正堂安慰大家。「骷髏王多在東海,火海狼雖然在南邊,但他不搶劫商船,只要不去招惹他,他不會蚤擾你。」
「沒錯。」嘯嵐振作起精神。「況且我們船上的火炮也不是做擺設的!」
然而,事情往往就是這樣,越擔心什麼,就越可能踫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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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天氣一改往日的晴朗,從一早起就陰沉沉的。午時過後,萬通號進入一段狹窄的海道,這里礁石林立,風急浪高。
由于怕觸礁,大家不再輕松,各自認真地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阿旺讓拉爬手(升降風帆的人)降下幾張帆,以減低船速,穩定航行。
再往前走,風更大了,勁風掀起巨大的海浪。
「阿旺,要不-錨停一夜,等天亮風定後再走?」顧正堂迎著大風喊,他擔心風力加劇船會受損。
「不妥,這里是風口,風浪太大,若停下對船的損耗更大。等過了這段海域就可以升帆。」阿旺同樣在大風巨濤聲中,扯著嗓門回答他。
龐大的萬通號在滔天巨浪中蹣跚前行,漸漸走出了黑色暗礁區。
然而,就在險情即將解除時,一塊巨大的礁石後突然閃出一艘船頭畫著醒目骷髏頭的雙桅木船,那船速度很快,仿佛這里突兀的礁石和狹窄的信道對它沒有影響似地往萬通號沖來。
「老天爺哪,那是骷髏王!」顧正堂看著那船帆上巨大的骷髏大驚失色-
那間,全船的人都緊張起來了。
「掛滿帆——火炮手就位!」阿旺大聲命令著,往頂層的-望塔奔去。
很快,風帆升起,炮口打開,各火藥手準備完畢。前後舵手緊握舵柄,根據風向轉動著輪盤,控帆手們站在桅桿下拉控著升降帆的繩索。大家同心協力,希望將自己、也將同伴帶離那魔鬼驟然劃出的死亡之圈。
一沖出了暗礁密布的海道,萬通號即刻全速前進,可惜它體積龐大,船速有限。而緊隨身後的骷髏號屬于進攻型的戰船,船體狹窄,吃水淺、阻力小,所以速度極快,轉眼之間就如同鬼魅般地靠近了,也可以听見魔鬼的獰笑和吼叫。
「停下!見了閻王爺,想不進貢就開溜嗎?」
「他娘的,再不停下,老子開炮轟了你!」
魔鬼船上的各種咒罵與威脅都沒能阻止萬通號的全速航行,這下惹怒了魔王。
砰!砰!
魔鬼船終于開炮了,但顯然不想毀壞這艘華麗無比、又滿載精美寶物的船,所有的炮彈都在萬通號兩舷外的海里爆炸,炸起的海浪竄入半空中,在萬通號兩舷外形成一道道巨大的水柱。
萬通號在阿旺的指揮下一面全力前進,一面用火炮予以回擊。
霎時,震天響的炮彈落在萬通號的左右方,甚至落在了前方,巨大的水柱將大船困住,形成強大的氣流,迫使萬通號不得不減速。
「阿嵐,快,快躲到底艙去!」眼見無法逃避魔鬼船的追擊,顧正堂知道厄運降臨了,急忙拉著正在控帆的嘯嵐要她躲避,其它水手也都要她躲起來。
面對突然出現的一切,嘯嵐也很害怕。听海盜故事時,她就知道骷髏王是個冷血殺人魔,很早就闖出了名號,沒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只知道他的船過去是以傳說中的雙頭烏賊海怪為旗幟,後來學了西洋海盜,換了骷髏頭。他嗜財如命、心狠手辣,燒殺擄掠無惡不做,沿海這一帶遭他禍害的人可不少。
如今踫上了他,自然讓嘯嵐心里發慌,但她絕不會獨自逃跑。
「不,我要和大家在一起!」她堅決搖頭。
這時,一枚炮彈落在船頭,打斷了前舵,舵手也受了傷。
嘯嵐立刻過去照料傷者。
阿旺從-望塔奔下,看到失靈的前舵和被打壞了的船頭,臉色驟變。
嘯嵐對他說︰「阿旺,停火吧,大家的生命重要,也許那幫海盜只是要船上的貨,讓他們取去就是。」
炮火中,船尾舵及船身又有多處受創,阿旺只得下令-錨收帆停火。並要求大家在海盜上船後不要抵抗,見機行事。
「阿嵐怎麼辦?」顧正堂憂心如焚地看著她,慶幸她是一身男子打扮,否則冷酷的骷髏王若得知這里有個如花似玉的女人,那還得了!
「不要為我擔心,除了船上的兄弟們,沒人知道我是女人!」嘯嵐安撫他。「而且我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阿嵐說的是,只要她的女兒身不暴露,讓她跟大家在一起反而安全些。」阿旺贊同嘯嵐的意見,又提醒她︰「等會兒少開口,不要引起他們的注意。」
就在這時船身一震,海盜船已經-出鉤竿,用「貓爪」鉤住了萬通號的船尾,兩船迅速靠近。浮橋搭起,骷髏號上的男人們涌來,將萬通號上所有人都趕到前甲板上團團圍住。
那群男人個個面色黝黑,赤果的腳五趾龜裂,一看便知是長年在船上生活的走海人。他們的黑衫後都印著一幅如同他們船頭和風帆上畫著的圖,那白色方塊內是個骷髏加上兩根交叉骨頭。听說那是骷髏王起家時,為了凸顯自己的海霸形象,特意從西洋海盜那里學來的海盜標幟。
面對這樣的符號和這些凶狠的男人,嘯嵐心生寒意。
這時一個面帶骷髏面具,身披黑色斗篷,體態細瘦的男人踏著浮板走來。
難道他就是「骷髏王」?嘯嵐看著他臉上令人膽寒的面具和恍若幽靈似的身形疑惑地想。
「大王,船上貨物齊全,船身略有損壞。」一個海盜迎上前報告。
這「幽靈」果真是骷髏王!嘯嵐明白了。
「船上人全在這里嗎?」骷髏面具後發出的低啞嗓音讓人想起破鑼聲。
「是,全在這里。」男人說。
「好極了!」「幽靈」發出刺耳的陰冷笑聲。「賤民,在本王令下竟想逃跑,還敢對我開火?你們統統該死!」
他的聲音听起來比破鑼嗓子還難听,而那冰冷的語氣更像地獄之鬼。
「大王,如何發落他們?」
「原船帶走,這些人統統沉海喂魚!」「幽靈」冷酷地說。
「你們不可劫船掠貨還殺人性命,這是有官府公憑的秦氏商船!」阿旺大聲抗議,可立即招到一記重拳,嘴角迸出血水。
「官府公憑又怎樣?就是官府戰船、朝廷官船,本王一樣照搶!」骷髏面具後的聲音變得尖亢,也更冷酷。
「阿旺!」站在他身後的嘯嵐急忙扶住他,顧正堂和其它人也立即涌上前。
「怎麼?想反抗?」「幽靈」鄙棄地指著阿旺說︰「好極了!看來你是船老大,那就由你開始,得讓你死得有趣點——來人!」
他隨意地將身上的斗篷一揚,頭都不回地喊︰「綁住他的四肢扔進海里!」
「不可以!」萬通號的人齊聲怒吼。
包圍著他們的黑衣男人立刻揮舞船斧逼近他們,一場屠殺似乎難以避免。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陣陣海螺號聲從東南方響起。
「大王,火海狼!」有黑衣人驚叫。
其它黑衣人紛紛轉頭眺望陰沉沉的海面,果真看到遠處有船影出現。
「哈哈,好極了!」骷髏王說著他的口頭禪,傲慢地命令手下。「將他們統統捆起來關進底艙,等套住那匹海狼,本王要用他們的人頭慶祝今日的戰果!」
這突然發生的一切令嘯嵐和萬通號的人們錯愕不已,誰也沒想到這趟航行會遇上海盜,而且還同時遇上了威震四海的兩大海盜!
這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啊!
當黑衣人粗魯地把她的雙手捆綁在身後時,嘯嵐往遠處全速駛來的帆船看去,但只隱約看出那是一艘多桅多帆的大船,就被身後那人粗魯地拉走。
為了避免被那個討厭的男人踫到,她在被抓住的同時,不僅很「配合」地背起雙手讓他捆,還主動跟隨在萬通號的人們身後走下舷梯。
可到底艙門口時,那人還是猛地推了她一把,將她推倒在地,隨即門在她身後被鎖上,漆黑的艙內什麼都看不見,她柔著摔痛的膝蓋低聲咒罵著坐起身來。
「阿嵐,是你嗎?」稍遠處傳來阿旺的聲音。
「是我,阿旺哥。」她心頭一喜,往那里挪過去,肩膀卻踫到一只木箱,痛得她忍不住哼了一聲。
阿旺提醒她。「小心點,這里是壓艙,有很多木箱,你不要再走動了,以免傷著。」
「還有誰?顧叔在這里嗎?」她慢慢地往里挪動,並低聲問。
又有幾個人的聲音響應著她,在這危難關頭听到熟悉的聲音,真是讓嘯嵐高興,可是沒有听到顧正堂的聲音,又讓她擔心。
「顧叔呢?他怎麼沒在這里?」
「別擔心,我看到顧叔被推進了隔壁艙里,還有好幾個兄弟也在那里。」
這時外面傳來叫罵聲,接著是鳥銃槍和機炮的轟鳴聲夾雜著海浪的咆哮聲,船身也隨之激烈的搖擺。
「快听,一定是火海狼跟骷髏王打起來了!」
「听那聲音,打得挺激烈的,好象火器不少呢。」
「嗯,是很激烈。」嘯嵐側耳傾听,滿懷希望地說︰「但願他們兩敗俱傷!」
而在希望他們兩敗俱傷的同時,她也很想見見這個在傳說中像狼一樣敏銳凶狠的大海盜。
從海盜故事里,她早就知道火海狼本名叫霍海潮,原是潮州富商之子,家中數代從事海上貿易。海禁斷了生路後,霍家逐漸沒落,他爹娘相繼去世,為謀生路,十七、八的他上了寧波來的富海號,那是專門走私內陸奇貨的海盜船。不久,就憑著聰明好學和冷靜個性深受幫主賞識,親授他航海本事,又收他做了義子。
幾年後,他義父死于一次海盜火並。之後他帶著剩余的兄弟在海上尋仇,幾年前又私造多桅大船,專門走私朝廷禁運的貴重貨物。他的船速度快,炮火利,手下個個凶狠,沒人敢惹。
听著頭頂依稀傳來的吵雜聲和腳步聲,她暗自想︰今天兩大海盜都盯上了萬通號,可她卻被關在這里,不能親眼目睹他們的廝殺,想來似乎有點可惜。
不久,凌亂的腳步聲伴著大聲的吼叫凌亂地響起,但很快又消失了,接著叫罵聲似乎也遠去,只隱隱約約仍听到槍炮的轟鳴。
就在大家猜測著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時,令人擔心又期待的安靜降臨了,外面再也听不到任何聲音。黑暗中,嘯嵐覺得時間仿佛停止了。
「阿旺哥,沒聲音了。」她驚喜地說。
「我們出去吧!」有人提議。
「先別著急,等等看……」
阿旺的話還沒說完,頭頂的甲板響起沉重的腳步聲和含糊不清的說話聲,而令人擔憂的是,船身隨即再次激烈地搖晃起來。
「老天,該不會是海盜又來了?」
「听腳步聲,這些人不是骷髏王的人,一定是火海狼!」有人緊張地說。
嘯嵐沮喪地接口︰「不管是誰,反正都是該死的海盜!」
艙里籠罩著低沉的氣壓,沒人說話,大家都知道他們原先的希望落了空。
「有人來了!」阿旺提醒她。「阿嵐,少說話,小心點!」
嘯嵐來不及回答,就听「喀嚓」一響,緊閉的鐵門開了,門口立著兩個男人,因為陰天,光線不明亮,黑暗的艙內僅有微弱的亮光。
「出來!」門口的男人高聲喊。
嘯嵐眼前出現晃動的身影,看不出是誰,但她知道是阿旺他們魚貫而出。
她想站起來跟隨大家,可麻木的雙腿和被綁住的手讓她又跌坐回去。她正想再努力站起來時,突然腦袋里靈光一閃——
如果沒人發現她,那不正是個好機會讓她躲在這里,等上面的人放松警覺後,再溜出去幫助被困的大家嗎?
沒錯,躲起來!如果外面沒事,阿旺哥定會派人來找我,如果有事,我就是躲在暗處的奇兵!
她興奮地想著,不再移動,安靜地坐在黑暗中等待運氣降臨。
果真,不見有人出來時,門口那人只是探頭往艙內看了看,就把那道鐵門關上了,但沒有听到門外鐵閘的聲音,說明鐵門並未被鎖上。
嘯嵐心中一陣歡喜,她踢了踢腿,努力張大眼楮,想看清楚眼前的景物,找個更安全的地方躲藏,可是艙內依舊伸手不見五指,伸腿扭動間,踫到的不是堅硬的石塊就是裝著雜物的木箱。
實在很暗,都怪這陰暗的天氣!她嘟囔著,豎起耳朵傾听外面的動靜。
頭頂不時傳來腳步聲和含糊不清的說話聲,還有拖拽鐵錨、火炮那樣重型金屬器具的聲音,但听不到高聲的喝斥或搏斗聲,更沒有兵器相交的廝殺聲。這讓她頗為好奇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很想現在就出去看看,但為了慎重起見,她強迫自己耐心等待。
又過了一陣子,仍不見阿旺來找她,她料定外頭的情形一定不妙,船肯定被這些海盜控制了,否則阿旺哥不會沒發現她沒有跟隨大家出去。
「他們是誰?在干什麼?」她一邊仔細听著頭頂的聲響,一邊分析著外面的情勢。
她確信將阿旺哥他們帶出去的人是火海狼的手下,因為骷髏王的人不會那麼長時間保持安靜地在甲板上走來走去,而不下去裝滿貨物的貨艙掠奪。
那麼,面對火海狼他們會有什麼樣的危險呢?雖然從未听說過火海狼劫船越貨,但他畢竟是海盜,他會放過萬通號嗎?
況且她相信不管是誰,在看到貨艙里的精美貨物時絕對會動心。而阿旺哥和顧叔的脾氣她最清楚,他們是絕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貨物被搶走的,那麼雙方一定會起沖突,那時,難免又是一場殺戮。
想到此處,骷髏王命人將阿旺綁住沉海的畫面浮現在腦海里,她渾身一震。
不,我不能讓那樣的事發生!
她小心站起來,在黑暗中對自己點點頭。「是的,是我去救大家的時候了!」
黑暗中,她憑借著記憶中的位置,往門口移去。
突然,鐵門發出巨響,嚇得她立刻蹲下,藏在黑暗里。
一道微光透入——
嚇,門竟然在身後!看來在黑暗中她又辨錯了方向!
黑影在門口一閃就消失了,門也輕輕合攏,黑暗再次降臨。
「太好啦,他走了!」
正當她為來人的迅速離去松口氣時,一雙大手突然從身後捉住了她的胳膊。
「誰?」她又驚又惱地厲聲大喝,用力掙扎。
這麼黑的地方,來人居然能一眼看到她,並如此快速地來到她身後將她抓住,而她不過是看到他的一道影子,這怎能不嚇到她?
「不管是誰,你是不是都該先站起來,走出去才看得見?」一個慵懶中透著冷冽的聲音從她頭頂響起。
那是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即使在黑暗中,嘯嵐也知道他靠她很近,太近了!因為他溫熱的呼吸正環繞在她的頸項間。
頓時,她覺得頭皮發麻,四肢僵硬。
「放開我!」被綁著的手無法施力,她只能扭動身軀,試圖將那雙令她生厭的毛手甩掉。
可是那雙手僅僅是由她的胳膊移到了肩上,她也掙月兌不了那似鐵鉗般的掌握。于是她一側臉,聳起肩,張嘴就往最靠近面頰邊的那只手咬去。
「噢,原來在這里的不是人哪!」那人吃了一驚,但並沒放開她。
「你才不是人!」牙齒咬痛了也沒能掙月兌那雙魔掌,嘯嵐很是惱火。
在被他半拖半抱弄出底艙時,她又用腳往後踢他,想將他踢開。
「你果真是只野貓!」這次那人的語氣里多了調侃的意味。
出了門,眼前不再黑暗,她想再次抗爭,但還沒行動就被放在了舷梯台階上,身後的男人替她解開了被捆住的雙手。
對他出人意外的「仁慈」,嘯嵐有點驚訝,畢竟在耳熟能詳的海盜故事里,她听多了海盜殘暴無人性的傳說,今天這人如果是海盜的話,如此輕易放過咬他踢他還罵了他的自己,是不是有點反常了?
她回頭,視線撞上了一雙讓人膽寒、如同此刻天空般灰暗的眼楮。當即,她的身子涼了半截。
老天,這哪里是什麼「仁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