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回去了嗎?」他輕柔地問,無法再壓抑自己的真情。
「不想!」除了親吻和擁抱,昭君從未在言詞上感受過他如此深刻般的親切與溫柔,她的心因此而快樂得怞搐。
他笑了,拉著她的手往他身邊帶。「那好,坐到我身邊來。」
昭君如言緊挨著他坐在床上,側著臉看他,擔憂地問︰「你還好嗎?」
「我很好,為何這樣問?」他輕輕撫平她的眉,端詳著她的臉龐,她美麗的紅唇仍腫脹著他的吻痕,但唇邊帶著憂慮的皺紋,那雙注滿愛意的眼楮溫暖而明亮,卻有一抹淡淡的哀怨。
「因為你今天跟以前不太一樣。」她轉動著頭親吻他撫過她面頰的手,心里既高興又擔心,根本不知道她這小小的動作給他身心帶來的沖擊。
「郡主……」他聲音不穩地開口,卻沒能繼續。從未有過的柔情就在這一剎那間貫穿了他的身體,讓他痛楚地悔恨起自己對她的傷害。
看到他遲疑,昭君心口一涼,垂下頭告訴自己,就算他又要說傷人的話,或做傷人的事,她也無所謂,因為她知道那都不是發自他的真心。
「沒關系,一直都是我在說愛你、喜歡你,你並沒有表示過什麼,所以你不必解釋,我一定會讓你慢慢地喜歡上我,我保證!」
看著她低垂的頭,一股摻雜著自豪感和罪惡感的憤然之情在他心中沸騰。他明明很喜歡她,也知道她對他的感情真摯無偽,卻礙于自尊心而漠視她。就算一個普通女子,向心儀的男人表露心曲也是很困難的,何況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但在她一次次放下尊嚴來找他,對他剖開心扉表示愛意時,他卻將她的真情愛意不層地扔還給她,讓她傷心。與她相比,他覺得自己是個虛偽、沒有同情心的混蛋。
他伸出顫抖的手,摟著她的肩,將她拉進胸前。
她沒有反抗,但小心地避開了他的肋骨,輕柔地靠在他懷里,讓眼淚靜靜地染濕他的胸襟。
跟她懺悔吧,求得她的原諒。他的感情對他說。
承認你對她的感情吧,把實話告訴她,讓她做選擇。他的良心對他說。
「郡主。」他的手撫過她柔軟的頭發,深深吸口氣坩一白道︰「我喜歡你,從第一次在獵苑見到你時就喜歡了。可是,我不敢多想,不敢喜歡,甚至不敢承認自己的感情,因為我們之間有極大的差距,我們的身分地位和出身背景注定了我們不能在一起。如果我娶你,你會被你父王趕出家門,會受到所有王公貴族的唾棄,會被世人看不起,到那時,你會很不快樂,會恨我,所以我不能娶你。你明白嗎?」
終于听到他的肺腑之言,昭君的心在飛揚。
她含淚看著他,輕聲說︰「如果我告訴你我不在乎被趕出家門,不在乎被人唾棄,而且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會永遠快樂、永遠愛你,你願意娶我嗎?」
火光在她的盈盈淚眼中跳躍,與他們的心跳合為一拍。
他驚訝地發現,光是看著她的眼楮,他就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充滿了活力和希望,他多麼渴望這一刻能夠成為永恆!
「你的回答呢?」黑眸閃閃,一滴晶瑩的淚珠跳到了長長的睫毛上,他微微俯身,吻住那滴淚珠,悠長的嘆息從他心底逸出。
「我該拿你怎麼辦,我的郡主?」
「娶我!」她誘人的睫毛輕顫。
他的唇壓住了那份顫抖,輾轉過她的眼楮、眉毛後,在她的鼻尖稍作停留,最後落在了他與她都渴望不已的唇上,但這次他沒有放縱自己攫取甜美的甘露,為的是怕自己無力回頭。可是,他還願意回頭嗎?心底有個聲音在問。
「喔,與你的親近實在是很美妙!」昭君依偎在他的肩窩輕嘆,隨即又郁悶地問︰「你也像這樣親蘭芝嗎?」
高歡在她的頭頂無聲地笑了。高貴冷傲的郡主也許有很多異于常人的特質,但她仍然是個多愁善感的小姑娘,堅強的外表下也有普通女子的七情六欲。他喜歡這項認知,那讓他覺得她不再那麼高不可攀。
見他又不回答了,昭君抬起頭來想問他,卻見他滿臉笑意,不由得羞惱地皺起了眉頭。「這個問題很好笑嗎?」
見她生氣了,高歡不急不躁地說︰「我笑是因為我很高興你在為我吃醋。」
「我吃醋,你為何高興?」她離開他的肩膀,但立刻又被他拉了回去。
「因為那讓我感覺到你真的很愛我。」
「我當然很愛你,可那算是回答我的問題嗎?」
「一部分。」高歡親親她的頭發。「我從來沒有像那樣親吻過其他女人。」
「為什麼?你不是很喜歡她嗎?」她坐直身子看著他,仿佛要從他眼里看出真偽。
高歡沒有回避她的目光,他想了想。「這是個好問題,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也許是靈魂沒有相契吧!」
「可是你卻那樣親我。」昭君快樂地傾身向他。
他模模她的面頰,微笑道︰「是的,那是情不自禁。」
「是靈魂相契。」她糾正他。
「沒錯,是靈魂相契。」不願,他不願再回頭。心底那聲音告訴他。
他將她拉靠回肩頭,既然有些問題必須回答,那麼選擇不面對她純潔、敏銳的眼楮,至少能讓他少一些罪惡感。于是他摟著她的肩,對著她的頭頂說︰「我承認我喜歡蘭芝,也知道她喜歡我,我與她確實有些感情。從兩年前我到平城後,她就給了我很多關照,她是個好女人,脾氣好,能干又懂事。」
說到這,他頓了頓,握起她的手內疚地說︰「我很抱歉那天用她來傷害你,可是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娶她。」
昭君捏捏他的手指。「我相信你。」
得到她的信任讓他非常高興,不覺中吐露了更多的心事。「我過去並不懂感情的區別,直到你與我之間發生了這些事後,我才明白我與蘭芝,或者其他人的感情都不能跟我對你的感情相比,那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對你說過的很多話都是真的,當你告訴我你喜歡我,要嫁給我時,我真的感到受寵若驚,欣喜萬分,可是,我怎麼敢大膽地娶你呢?我根本沒有資格那麼做……」
「不要那麼說,永遠不要!」她伸出手輕輕蓋在他的嘴上。「只要我們相愛就夠了,所有的問題,我們一起面對,一起解決,答應我你不會再逃避我們的感情,不會再對我冷冰冰的。」
「我答應。」他望進她的眼底,看到其中的傷痛和憂慮,也明白了她所做出的選擇。有佳人如此傾心相隨,他怎能不報以男兒衷情?
「原諒我的懦弱,原諒我。」他把一個虔誠與懺悔的吻深深印在她的唇上。
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是他們愛之舟啟航的日子,可惜他們得在思念中度過。
當昭君回到家,獨自躺在床上回味著與高郎之間的點點滴滴時,心里充滿了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和期待。可是,在甜蜜的回憶中,她眼前也不停地閃過他在最後道別時臉上的表情。
氣你得答應我,為了我們的將來,以後幾天不要再到這里來,我會盡快托媒人找你父王提親。」當他們分手時,他請求她,臉上有藏不住的憂郁。
「我答應你,我也會盡快讓父王退掉賈府的聘禮。」那時她充滿自信地答應。
他為什麼看起來那麼憂郁?
她看著窗口灑進來的月光沉思,難道他在擔心什麼事嗎?
不,不會有事的,只要我們相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帶著樂觀的心情,她沉入了夢鄉。
而同樣的夜晚,高歡則在黑暗中瞪著眼楮直到天明。對驟然獲得甜蜜的愛和品嘗到的幸福滋味,他有種夢幻般的感覺,也不敢相信它會美夢成真。他似乎有種預感,當天一亮,所有的夢都會消失,因此,他的心里有種擺月兌不掉的憂傷。
***
三天後,昭君心痛地理解了高歡的憂郁,因為他比她更明白人性。
上午,昭君到前廳找父王,因為昨天她終于得到父王的答覆,願意將賈府的聘禮退回,條件是她必須認真對待下一個提親者。
對此條件她自然是滿口答應,因此今天她得去確定結果,她希望弟弟說的聘禮已經被送回賈府的話是真的。
「父王早安!」
當她看到父王正在廳內與家僕說話時,她開心地跑過去請安。
恆安王一見女兒立刻笑著對她說︰「呵呵,昭君哪,你說好不好笑,昨天父王才跟你有過協定,答應替你退掉賈府親事,條件是你得認真對待下一個提親者。現在,聘禮剛送走,媒人就上門代人提親了,知道這提親者是誰嗎?」
「誰?」昭君的心口突地一緊。
「就是曾在北城的城樓救過你一命的那個戍卒!」恆安王笑臉一變,對她瞪眼道︰「這都得怪你不肯早早婚配,今天讓為父被一個窮得連刀劍都買不起的士兵羞辱,在眾人面前丟人現眼,以後你絕對不可再不听話!」
「我會听話。」昭君听到高歡提親時整顆心都充滿了快樂,完全不在意父王對這門親事的意見,急沖沖地問︰「提親者呢?您怎麼回答的?」
「我臭罵了媒人一頓,將她趕走了。」
昭君的臉色驟變,情急地喊。「不要,我願意接受他的求親。」
一听此話,恆安王面色頓時變得灰白,雙眼迸射出昭君從未見過的、令她害怕的銳光。「你說什麼?難道是你鼓動那小子來提親?」
昭君默然無語。她知道這事早晚要被戳破,自己早晚會激怒父王,但沒想到父王會對高歡提親一事反應如此強烈,發這麼大的脾氣。
「說!」一聲怒吼,恆安王手中那把心愛的瓷壺在青石地面上被摔得粉碎。
他身邊的人們個個聞聲色變,一大群王爺的妻妾和子女隨即簇擁上來。
「父王息怒!」婁睿一見父王所發的雷霆之怒,再看到昭君面色雪白,心知該來的事終于來了。于是他示意家僕們把年幼的弟妹和女眷們帶走,但他和昭君的親生母親婁夫人則沒有離開。
「王爺,發生什麼事了?」婁夫人走到夫君身邊,膽戰心驚地問。
「你還有臉問?看看你養了個什麼閨女,好好的親事不要,自己去找個混小子來辱我門庭。適才我還跟你說,高氏與我們門第相去懸殊,他怎敢貿然求親。原來竟是這死閨女慫恿來的,簡直是氣死我了!」
婁夫人一听,頓時身形微搖,神色大變,昭君姊弟二人立刻上前扶她坐下。昭君更是急切地說︰「父王、娘,請听我解釋。」
恆安王咬牙切齒地吼道︰「解釋什麼?我這就差人一刀砍了那個膽敢引誘你的惡賊,再回來跟你算帳!」
昭君一听,立刻跪下哭道︰「父王不能傷害他,否則女兒只有一死!」
婁夫人緩過氣後,對夫君說︰「王爺,我們都知道昭君不是輕浮女子,不如听她說說看她有何理由?」
「是啊,父王一向寬宏大量,為何不能給昭君解釋的機會呢?」婁睿也說。
恆安王惱怒地瞪了夫人、長子一眼,轉向跪在面前的女兒。「我只問你,高歡有什麼好,你為何寧願嫁他也不要顯智?」
昭君擦去眼淚,對著爹娘說︰「女兒素守閨訓,從不曾有越禮之舉。今日如有任何因出自真情的旨詞表達欠妥,還請爹娘恕兒之罪。」
恆安王冷哼一聲,不表態。
婁夫人對她點點頭。「你說吧!」
昭君如實道出自己的真情。「女兒雖是女子,但志在天下,不在繡坊。以前一直害怕爹娘將我婚配給庸俗男人,讓此生形同草木碌碌而生、默默而死,因此不願定親、不願嫁人,一心只在等待良機,嫁給豪杰之士,助夫建功立業,名垂後世,不虛度此生。不久前,女兒有幸與高歡相見,觀其面相,必是一個時運未到的曠世英雄。盡管他現在窮困潦倒,但只是蛟龍失水,一時困蹇,假以時日,必定功高業偉,前途輝煌。更難求的是,女兒與高郎志同道合,心心相印,若得嫁此人,女兒終身有托。因深知高郎心高氣傲,無意高攀,因此女兒不得否言詞激勵,迫他托媒提親,懇請爹娘遂兒心願,不勝感激!」
說完,她伏地給爹娘磕頭,祈求理解和原諒。
深知女兒心事的婁夫人沒說什麼,可是門第觀念極深的恆安王則不接受。他在昭君說完後,立刻大喝道︰「胡說八道!你是在為自己不守婦德的行為找借口,嫁給那個戍卒?你想都不要想!我婁氏一門乃公侯世第,招他為婿,定為人恥笑!」
見夫君怒氣難平,婁夫人驚恐不安,只好斥責女兒道︰「既然你父王都說明白了,你就忘記高歡吧,不要再去找他。」
「找他?昭君你給我听好,你要是敢走出恆安王府大門一步,我就殺死那個姓高的小子!」說罷,恆安王大喝一聲。「張奴!」
門開了,一個彪形大漢走了進來。「王爺,奴才在。」
「把郡主帶去南廳鎖起來,看住她!」
「是,王爺!」
昭君急了,厲聲道︰「父王,你不能鎖我一輩子!」
恆安王冷笑。「我不必鎖你一輩子,不久之後賈顯智自會來將你娶走。」
說完,他一揮手,張奴拉起昭君就往門外走。他力大無比,又是個有點痴傻的粗人,除了恆安王的命令,誰的都不听,因此昭君知道自己不可能從他手中逃月兌,只好看了爹娘和弟弟一眼後,由他拉走。
就這樣,她像個犯人似的被囚禁在自己的家里!
南廳是她與婁睿兒時讀書、習字和玩耍的地方,這里有文房四寶,床褥睡楊,雖然很久無人使用,但仍給她親切感。
被關三天後的深夜,她和衣躺在木榻上,毫無睡意地想著高歡。
他應該收到信了吧?她想,因見父王無意放她,她昨天寫了封信讓獲準給她送衣物的春水送去給他。信中除表達思念與鼓勵外,還提醒他小心恆安王府,並要他耐心等她,等她自由後一定會去找他。原本她期待著今天春水會設法來看她,帶回高郎的口信,可惜她失望了,門外有傻子張奴守著,沒有父王之命,誰能靠近?
就在她思前想後,心情起伏不定間,忽听門上傳來鎖鏈聲。
這時候誰會來?她機警坐起身看到被推開的房門口出現婁睿熟悉的身影。
「睿弟,怎麼是你?」
「我來陪你。」婁睿將門關上,走過來坐在她身邊。「今天既詭異又安靜。」
「為什麼這麼說?」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父王一整天都陰沉著臉,沒人敢多話,太陽才落山,大院就關了門,父王也沒了影……呃,對了,我還听說昨夜春水被打得很慘。」
「春水?」昭君一驚,難怪她沒來,莫非是那封信?「是父王命人打的?」
「肯定是。我也是听幾個下人說的,她們也不知道詳細情形,只知道她半夜了還跑出去,現在被關在洗染坊里。」
昭君的心里萌生了對父王的怨恨。「父王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不知道,明天我會慢慢打听,听說是張奴把她抓回來的。」
「張奴?他不是一直在門外看守我嗎?」
「這也是奇怪的事。」婁睿皺眉道︰「我就是發現你門外只有一條鐵鏈鎖著,並無人看守才得以進來的。」
昭君心一動,立刻說︰「那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替我在這兒躺一會兒,我去看看春水。」
「你瘋了,要是被父王發現,我倆都得遭殃。」
「不會的,這麼晚了,誰會發現?我去看看她就回來。」昭君央求道︰「她是我最喜歡的婢女,我要是不去看看她,心里會不安。」
婁睿天生心腸軟,經不起她的哀求,只好說︰「你要早點回來。」
「你睡一會兒,我拂曉前一定回來。」
說完,她小心謹慎地打開門,探頭四處觀望,確定沒人後,靈巧地竄了出去,很快就隱身在樓閣庭院的陰影里。
婁睿看著她的背影。無法下欽佩她的勇氣。他敢確定,在他們出生時,老天爺一定是將他與她的性別和個性弄顛倒了。
悄悄關上門,他躺到床榻上,不久就沉入了夢鄉,完全沒有听到更鼓一次次敲響,直到五更鼓響,才把他驚醒。
懵然起身,他最初沒有意識到這里是什麼地方,直到看清四周的擺設,才想起與姊姊的拂曉約定。
「老天,天都亮了,她在哪里?!」
他慌亂起身,看看屋外天邊的曙光,知道昭君絕對不會回來了,他別無選擇地溜出門,將鐵鏈拴成原來的樣子,然後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的院落。
先逃過此難保住自己再說吧,至于那個利用了他的信任的小姊姊,可得擔心她美麗的脖子了!
昭君離開南廳後,小心地回到自己的院落,再由小門進入洗染坊。當發現一向漆黑的洗染坊有燈光時,她更加謹慎,因為她不知道是否有其他人在里面。
她輕巧地開啟小門,慢慢地走進去,全神貫注地傾听四周的聲音。
「郡主?!」
一聲驚呼嚇得她差點兒大叫出聲,隨即循聲奔了過去。
「春水!」她抱著躺在氈子上的婢女哭了起來。「都是我害了你啊!」
「不怪郡主,都怪奴婢自己笨。」春水連忙為她擦淚。
「他們傷了你哪里?傷勢怎樣?」昭君忍住淚,要看她的傷。
「沒大礙,只是打傷了腿骨。」不想讓她擔心,春水口氣淡淡地說︰「王爺氣頭上罵了句‘打斷這賤人的腿,看她怎麼傳信’,那傻子就往我的腿猛打,幸好夫人趕來攔住,不然奴婢這兩條腿恐怕真得給他打斷了。」
看到她的胳膊上一道道抓掐過的瘀血,昭君知道她肯定受了不少罪,不由心里難過,內疚地說︰「是我連累了你和高郎,我會去找父王。」
「不,郡主不要為奴婢擔心,有機會的話去看看高歡吧,他也許有危險。」
昭君的心仿佛被利爪猛地抓住。「為何這麼說?」
「昨夜撞上那傻子時,他手里提著把明晃晃的刀,還一路罵著『我該把你和那小子一塊兒宰了’。」
「你是怎麼被他抓住的?」
春水嘆口氣。「奴婢把信交給高歡就住回走,沒想到才出寧安殿門,就看到那傻子提刀而來,奴婢最初以為他是來抓我的,因此拔腿就跑,結果被他一把抓住,拖了回來。後來從他叫罵中得知,他原本是要找高歡,卻先撞上了奴婢。」
听了她的話,昭君心中頓感不安,想起婁睿的話︰張奴並未守在門外……
「不行,我得去寧安殿看看。」她倉促站起。
「郡主要小心,張奴可是個莽漢哪!」春水擔心地提醒她。
「我會的。」
她匆匆穿過小門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了便于行動的衣裙馬褲後,又包了不少錢幣和首飾,塞進腰囊內,同時不忘帶上她最心愛的短刀。她得為幫助高歡逃離平城做準備,父王也許真會加害高歡,而在父王的勢力範圍內,他根本無力自保。
等收拾好後,她按原路來到洗染坊,跟春水簡短道別後,往雜院外跑去。
此刻,她擔憂得忘記了被她遺留在南廳充當「替代品」的弟弟。
***
今夜星月晦暗,雲層低壓,空氣顯得比往日更悶熱。
昭君沿著熟悉的道路來到寧安殿,盡管路上並無異樣,但她始終保持著高度
警戒。當靠近那間小屋時,她發現屋里沒有燈,房門也不像以往那樣敞開著。
她在一株花木前停下,猶豫地想︰是不是他已經睡著了?還是她來晚了?
後一個念頭驅使她勇敢地往前走去,無論怎樣,她要去弄明白。
伸手一推,門無聲地開了,里面黑壓壓的,地面上出現她淡淡的身影。她疾速閃進門邊的陰影處,將自己完全隱藏在黑暗中。
四周靜得只有蚊蟲盤旋的聲音。
過去每次來,這里都有燈火,而最重要的是有他,可是今夜,她感覺不到他的氣息,卻有一種無形的壓力漸漸包圍著她,她不由得脊背緊繃,四肢發涼,由內向外生出難以克制的恐懼感。
「不要害怕,他也許就睡在床上。」她安慰自己,緩緩地深呼吸,眨動著眼楮努力適應眼前的黑暗,逐漸看出床的輪廓……
忽然,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脖子,其力量之大,足以讓她窒息而死。
她無法呼喊、無法喘息,只有求生的本能促使她拳打腳踢,用力反擊。
「哎唷!」當她的牙齒終于咬到那只扼住她呼吸的手時,一個陌生男人的痛呼傳來,她脖子上的禁錮解除了。
她癱軟地順著牆壁滑坐在地上,急促地喘息著,同時認命地等待那只魔掌的致命一擊,因為,她已經無力反抗了。
「昭君郡主?」黑暗中響起陌生人的驚呼。
昭君悚然一驚,努力想看清對方,發現他已蹲在她身前。
「呵,你動作可不慢呢!」對方友善又不失有趣地說。
「你是誰?」昭君柔著脖子喑啞地問。納悶這麼黑的地方,他居然還蒙了面。
「郡主恕罪!因來此的路上,疑似有人跟蹤在下,抱歉誤傷郡主。」見她毫無懼色,那人內疚中帶著敬佩地說︰「果真是個奇女子,無怪乎六渾難舍郡主。」
「不必介意,我沒有受傷。」听他口氣似乎與高歡關系匪淺,昭君語氣略緩。「事出有因,恕昭君不能掌燈以禮相見,敢問這位英雄尊姓大名?」
對方低笑,模彷她的語氣道︰「事出有因,恕在下暫不能示以真面目,但請郡主放心,在下與六渾是友非敵,此番正是受他之托,專為郡主而來。」
一听他是受高歡的請托,昭君不再拘禮,直言相問︰「高郎現在何處?」
「郡主莫急,听在下道來。」那人往寂靜的院內看了看,低聲告訴她。「約莫兩個時辰前,六渾把我從睡夢中叫醒,說有刺客要殺他,當他奪下對方的刀時,恆安王出現了。原來那刺客是恆安王的人,恆安王要六渾選擇要麼是死,不然就離開平城,永不得與郡主見面。六渾決定離開,恆安王立刻讓府兵將他連夜趕出城。可是當城門關上後,六渾又從尚未完工的城牆缺口溜回城來找我,要我在此等候,說恆安王一定不會告訴你真相,怕你因他失蹤而焦急。」
「天哪,這事真的發生了!」听完整個過程,昭君的心里一片冰涼。「如果我今夜沒能來此,錯失英雄的話,豈不是再也不知高郎下落了嗎?」
「如果今夜沒見到郡主,在下自會登府求見,好在六渾知郡主甚深,要我今夜來此,果真我前腳才到,郡主後腳就跟來了。」
「我父王怎可如此冷酷?只為阻止我與高郎相愛就要殺他?」
「王爺乃一城之主,啥事不敢做?」那人冷哼。「賀六渾是誰?漢狗!賤民!敢高攀侯門千金,辱沒王爺高貴的門第,自然該殺!」
他的譏諷讓昭君羞憤難當。「請英雄告訴我,高郎受傷了嗎?」
「沒有,除非他不還手,否則要想傷他可不容易。算那奴才命大,你父王及時出現了,不然的話,他不會只斷一臂,說不定早沒命了。」
原來張奴受傷了,難怪沒人看守她。昭君松了口氣,再問︰「高郎去哪兒?」
那人否言語,她知道對方不信任她,顧不上害羞地哀求道︰「我愛他,絕不會背叛或傷害他,求你告訴我他的去處。」
「沃野。」那人聲音透著不情願。「六渾不讓說,但我想你早晚會知道。」
沃野?我知道那個地方!昭君心里有了主意。
***
當正午的陽光直射大地時,她已經到了洹河畔。
蹲在河邊捧起清涼的水飲一口,再俯身盡情洗了把臉,她深深吸了口濕熱的空氣。雖然正在冒險逃家,但她的心情很愉快。
她沒有理由不愉快。首先,離開宮城前,她在兵營順手牽羊「借走」了一副好弓箭,此刻它正背在她肩上;此外,她深知一旦父王發現她失蹤,定會派兵抓她,因此即便她急需一匹好馬逃離險境,也不敢等到開市後在城里買馬。
趕巧的是,天亮時,她遇上一輛洹河兵營來城里拉貨的車,略經哀求,趕車的軍爺讓她搭了順風車,就此一路出城,順利來到了洹河邊。
那位軍爺按她的要求在路邊將她放下後前往兵營,她則獨自沿著河水往北行。
這一帶多石少土,灌木叢生,放眼望去,滿目荒涼。照那位軍爺所言,這里距平城已三十里,如此,她該考慮去買匹好馬了。
她不知道早她幾個時辰離城的他此刻到了哪兒,她得盡快找到他!
想到高郎,她的好心情變了。
因為她,他吃了不少苦,挨打、被殺,現在又遭到放逐……噢,不行,她不能再耽擱,得設法買匹好馬才是大事。
她甩甩手上的水,撩起衣袖擦擦臉,起身往河邊小山坡走去。
爬上小山坡,她看到山坡那頭有個綠樹環繞的小村,想必兵營就在那兒。
嚇,真看不出,一坡之隔,兩種景色,一邊是荒原,一邊是美景。
她贊嘆著,邁開大步往坡下走去。
忽然,她的身後出現紛雜的馬蹄聲和吼叫聲。
「父王的追兵?!」她倏然一驚,返身回到坡頂藏在灌木叢里往下看,有幾個男人騎馬沿河而來。細看之下,她熱血灌頂,當即取下肩上的弓箭,彎著腰在灌木的掩護下往河邊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