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社會從宮廷到民間都極為推崇茶性的高潔清雅,故此人們為追求茶的品質而不斷地舉辦各類品茗聚會,經由茗茶評出最佳的茶葉。
清明節剛過,長安城駱氏茶樓一年一度的茗茶會如常舉行。這是長安商人、茶主和愛好品茗的人士一次為期三日的盛事。
因受飲茶用具及煮茶用水等條件的限制,通常這樣的活動都就近在茶山舉行,要想在京城內舉辦這樣的活動,除了財力雄厚的駱府外無人能辦到。所以一如既往,駱氏茗茶會吸引了眾多商客的目光。
賓客眾多,不少茶園主不辭辛苦遠道而來,為的就是在這個盛會上,一邊品嘗名茶一邊炫耀自己的茶品。
那些以搜求各地名茶為業的茶商們,包括異域外邦的茶葉愛好者和商人,也都千方百計地競相求邀,以爭睹名茶豐采。
駱冠凌原想藉助這個活動,推廣駱府的新茶──「碧坡茶」,可是效果不甚理想。
兩天來,雖然有人喝過後,說它「芳香四溢,味甘爽口」,但碧坡茶並未受人青睞,這令第一次主持這個活動的駱冠凌頗感挫敗。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我們的茶餅不受歡迎?」
今天的茶會一散,他急忙抓著精通茶道的茶樓王掌櫃,來到南院商討對策。
此刻,他們正坐在南院柿子樹下的石桌前,隨從忠陽也陪坐一旁。
跑到自己的院里來談公事,對他來說也是萬不得已的事。
這回出師不利,他既不想讓信任自己的爹爹失望,也不想讓那些正豎直了耳朵,打听駱府今年斗茶盛會中將有何「壓軸好戲」的好奇者看笑話。
「少爺,實不相瞞,屬下也不知原因何在。我們煮茶用的是山泉活水;精心焙烤的茶餅也密封于罐中,並無不妥。」王掌櫃皺眉坦承。
「難道是我們的茶品不好?」
「不會,我親自品茗過,碧坡茶味醇厚清香,不比劍南小方茶差。」
忠陽插言道︰「我也听見一個茗客說咱的碧坡茶色深綠,葉不散,味香濃,不像有的茶一泡水就散,三刻不到即淡寡無味。」
「那為何今日踫它的人連三成都不到呢?」駱冠凌焦慮地說︰「早知如此,還是應該听爹爹的,用以前的老茶……青紅,-在那里探頭探腦的干什麼?」
突然,他提高了音量,看著對面的屋角喊。
「沒、沒什麼。」站在牆角的青紅面紅耳赤的搖搖頭,並立即縮了回去。
可她並沒有走遠,只是躲在角落,等確定院子里的男人們又開始說話時,她便偷偷地探出頭,往院里那棵大柿樹看去。
這實在不能怪她如此心焦,因為她的主人──駱府的少夫人,此刻正高高地坐在那棵大樹上!
「那丫頭鬼鬼祟祟地做什麼?」青紅慌亂的神色引起了駱冠凌的注意,隨後他的目光便不時地掃向牆角。
也因此,當那個機敏的丫鬟再次探出腦袋時,他本能地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隨即因吃驚相震怒而瞪大了眼楮。
柿樹上的枝葉雖已開始茂盛,但還不足以擋住他的視線,當他接觸到那對晶瑩的眸子時,登時渾身一緊。
駱冠凌簡直不敢相信,他「賢淑乖巧」的新娘子正四平八穩地坐在距離地面三丈余高的樹枝上,懸著兩條腿從疏落的枝葉中俯視著他。
他們不期然地四目相接,兩人都是一副驚駭的樣子。
「-該死的在上面做什麼?」好半晌,駱冠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大吼起來。
傅悠柔知道自己今天被逮著了,不免有幾分心虛,更有幾分害怕。
她急忙放開緊握著的雙手,用手語解釋自己在這里的原因,試圖安撫她受了驚的夫君。
手腕上的鈴鐺隨著她的手勢發出一串串清脆的聲響。
「-等著,不管是誰把-弄上去的,我得先想法子讓-下來……」
看不懂她的手語,駱冠凌只是急著要解救她。他急切地說著,抱住樹干就想往上爬,可沒兩下就掉了下來。
忠陽過來幫他,可仍沒成功。
他只得喚道︰「青紅,去找人扛梯子來!」
「梯、梯子?」早已跑出牆角的青紅不解地問。
「是的,正是梯子,-難道沒有看見-的少夫人有危險嗎?」他大喊。
可就在這時,頭頂傳來一陣沒有規律的鈴聲。
他急忙抬頭,卻見他「有危險」的娘子已經靈巧地從大樹上下來,他趕緊伸手扶她,卻被她揮開,才一會工夫,就見她大氣不喘的站定在他面前。
「老天,我到底娶的是淑女,還是頑猴?」駱冠凌一拍額頭哀嘆道。
他的大腦在短短的時間里已經被她搞得天昏地暗。
鈴鐺再響,駱冠凌抬眼,看到令他頭暈的啞妻美麗的臉上布滿紅暈,卻皺著秀眉,不滿地對他比畫著。
「-還有理?」面對她的不滿,駱冠凌氣結地喊︰「青紅,她說什麼?」
「少夫人說少爺不該把她說成猴子。」青紅將傅悠柔的話翻譯出來。
駱冠凌當即俊目一瞪,也不管王掌櫃在一邊滿眼帶笑地看著他們,教訓道︰「就算-不是猴子,也是猴子轉世!放眼天下,哪有淑女上樹的?」
說著,他再次抬頭看看身旁那棵連自己和忠陽這麼強壯的男子都無法攀上的大樹,生氣地想到她居然可以輕松自如地爬上去,悠然自得地坐在樹頂,再毫不費力回到地面,這簡直是對他的一大諷刺,更是──胡鬧!
傅悠柔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真的沒有想到駱冠凌今天會這麼早回來,更沒想到自己坐著的那截枝椏剛好在他頭頂。
而他將她與猴子相提並論,也讓她覺得羞愧不安。
可是面對他的責難,再看看他身後隱忍著笑的兩個男人,傅悠柔不想象只烏龜那樣退縮。
她沉靜而優雅地對王掌櫃欠了欠身,然後轉向她的夫君,指指大樹,再指指牆外,將兩根手指分開橫放在眼前一比,無聲地告訴他們︰「我沒有做壞事,只是在樹上看風景。」
「青紅!」因看不懂她的手語,駱冠凌懊惱地大喊。
青紅趕緊把傅悠柔的話復述了一遍。
「看風景?有-這般看風景的嗎?」駱冠凌叱道︰「再說外面有什麼風景好看的?不就是大街一條,行人無數嗎?」
見傅悠柔安靜地站著,瞪著一雙明亮的眼楮看著他,嬌俏的鼻子緊皺著,他又意猶未盡地訓斥道︰「-還不服氣?做這種危險事情既無聊又愚蠢,此事要是被傳揚出去,只會給駱府惹來更多的笑話!」
駱冠凌傲慢輕視的神態令傅悠柔很想給他一腳。可一轉念,還有更要緊的事,于是她也不解釋,匆忙比了個手勢。
青紅立刻將她的話告訴駱冠凌。「少夫人說她有辦法讓碧坡茶成功。」
「真的?-有辦法?」
雖然對她突如其來的轉變話題感到很不滿,可是正為碧坡茶出師不利而傷腦筋的駱冠凌,聞言精神為之一振,便也暫時將她貿然上樹的不當行為遺忘了。
傅悠柔點頭,並示意他們坐下等著,然後又對青紅比畫了一番。
「請各位稍坐片刻,我們馬上回來。」青紅解釋著傅悠柔的話,然後便隨她興沖沖地跑進屋了。
「她說她有辦法,可能嗎?」駱冠凌看著王掌櫃狐疑地問。
王掌櫃點頭。「少爺稍安勿躁,少夫人說不定真有妙計。」
就在他們心事重重地坐在石桌邊凝神潛思時,傅悠柔手里拿著一套帶蓋的茶碗回來了,她身後的青紅則提著一只茶壺。
「-拿這個來干嘛?」駱冠凌好奇地問傅悠柔。
傅悠柔微笑著舉起手中的茶碗在他眼前晃了晃,神情中流露出的自信和快樂讓他有一-那的失神。
人們都說美女好看,養眼娛神。殊不知美女再添了這份自信與聰慧,那才真是不僅令人賞心悅目,還能助人開竅明神!
「少爺,少夫人是在提醒我們要從茶具入手,這很有道理啊!」沒意識到他的走神,王掌櫃興奮地說。
做了大半輩子茶生意的他,一看到少夫人手中的茶具,自然就想通了。
「少夫人,快快請坐。」王掌櫃起身示意傅悠柔坐下說話。
傅悠柔對他點點頭,坐下後將手中的茶碗放在八仙桌上,雙眼看著駱冠凌。
駱冠凌收斂心神,瞟了她一眼,伸手捻起茶碗,翻來覆去地把玩著。
「越窯青瓷?」他眼里的疑慮漸漸消失,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傅悠柔點頭,在青紅的轉譯下,指著茶壺說︰「古人雲,『器為茶之父』。茗茶時,茶具不僅僅是盛放茶湯的容器,還是整個品茗藝術的表現。質地精良,造型優美的青瓷茶具,有助于襯托茶湯,保持茶香,提高茶客品茗的情趣。碧坡茶的湯色用此茶碗,必是上策。」
「沒錯,少夫人說得好!」王掌櫃接過茶碗翻看著,贊道︰「越州瓷青,碧坡茶綠,兩者相配最是恰當不過。」
駱冠凌向傅悠柔求證。「-認為用這個茶碗泡碧坡茶,會使茶色不同?」
傅悠柔連連點頭,為自己的想法很快被他們理解而感到高興。
她取過青瓷茶碗放在桌上,示意青紅將茶水注入其中。
青紅邊倒茶邊說︰「這是用碧坡茶泡的茶水。」
茶倒好後,傅悠柔又示意駱冠凌和王掌櫃察看茶碗內的茶水。
果真,碧坡茶在外青內白的越瓷茶碗內,顯得青綠芳雅。
青紅及時地將傅悠柔的手語解釋給他們听。「你們看,碧坡茶青翠色濃,越窯瓷潔白如玉,用此茶具泡茶,將茶湯襯托得十分清碧誘人。」
「喔,不錯!不錯!早先我們只注意到新茶配活水,相得益彰,而忽略了使用的茶具。現在配上越窯青瓷,咱的碧坡茶就真成了瑞草魁、瓊蕊漿了!」駱冠凌撫著茶碗哈哈大笑起來。
然而,他的笑聲戛然而止,焦慮地說︰「越窯茶碗質地精良,造型優美,對我們的碧坡茶確實意義非凡,可是明天就是最後一天,我們來得及找到足夠的茶碗以應來賓所需嗎?」
王掌櫃笑道︰「這個少爺不用擔心,偌大的長安城,加上駱氏家業,要找這玩意兒還不難。」
「你有把握嗎?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駱冠凌的話還沒說完,鈴聲又響了,他回頭看向傅悠柔。
傅悠柔笑著對他招手,那明麗的笑靨彷佛芙蓉園里盛開的鮮花般嬌艷欲滴,令他無法移開目光。
傅悠柔沒留意他的神色,仍示意他跟她走。
駱冠凌省悟,急忙站起來跟隨她往上房走去。
此刻,他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順從,反而因為她能與自己共同分享苦惱和快樂而感到高興異常。
進了門,傅悠柔徑自將他帶到她的陪嫁箱櫃前,指著其中一只靠牆的大木箱,對他點頭。
「-要我打開它?」
傅悠柔點頭。
駱冠凌看看那只依然包裹著紅綢的大木箱,從將她迎娶進門那天起,他就沒有關心過她的陪嫁物。此刻見她如此,也明白了幾分,便隨她走過去,先取下紅綢,再用力打開了那只結實的大木箱,當即被里面整齊排放的瓷器吸引了。
他信手取出一只很像傅悠柔拿去外面的茶碗,果真正是越窯青瓷。
「-爹娘給了-這麼多寶物啊!」他驚喜地對傅悠柔說。
見傅悠柔搖頭,駱冠凌迷惑了。
傅悠柔笑望著他,先用手指指他的心窩,再轉而指指自己。
駱冠凌明白了。「-是說這是給我和-的?」
傅悠柔點頭,臉上綻放著迷人的光彩,為他總算明白她的手語而笑開了臉。
她毫不掩飾的快樂化解了駱冠凌先前郁結的憂慮,並情不自禁地對她笑了。「謝謝-的慷慨,但是有-的好主意就夠了,眼下,還不需要動到-的嫁妝。」
他極其罕見的笑容和富有感情的話語溫暖了傅悠柔的心,她開心地用手語告訴他,他們是一家人,用不著感謝。
一家人?
駱冠凌愣住了。這個魅力無邊、活力無限的女人真的是他不會說話的新娘嗎?是那個令他每每想起就心痛、失望的殘缺美人嗎?
她不僅美麗動人,而且慷慨大方又聰明伶俐,她的心就像她的笑容一樣美麗動人。可是,為什麼上天要讓她成為啞巴呢?是妒忌她的容貌才華?還是為了突顯她與世人的不同?
他懷著遺憾和同情的心情看著她。
喜愛與嫌棄,這兩種本不相容的情感此刻竟如此密不可分地糾結在他心頭。
傅悠柔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她習慣經由對方的眼楮來傾听對方的心聲。
當看到他復雜的眼神,感覺到他的困擾和矛盾時,她的神情漸漸緊繃,臉上的笑容隨之消失,而她的眼里同樣出現了一種令人心動的苦惱。
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他們站得是如此靠近,他不僅能感覺到她因快樂和緊繃而加快的呼吸,還能嗅到她身上那股他喜歡的香氣。
注視著眼前的麗容,他的心跳頻率突然加速,變得猛烈而不規律。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輕撫她的臉。
傳悠柔的笑容頓時僵住,但她沒有躲避,彷佛被他的眼神催眠了。
駱冠凌的手指摩挲著她柔女敕的面頰,自言自語般地低語︰「悠柔,-真是個奇妙的女子,懂茶道、會爬樹,能教貓狗,還做了那麼好的女紅……告訴我,除了不會說話外,還有什麼是-不會的嗎?」
感覺到他的踫觸,听著他的輕聲細語,傅悠柔當即心神大亂。
她不知道他是在贊美自己,還是在責備自己,但卻分辨得出他語氣中的遺憾和無奈,她知道那是因為自己的殘疾。這,再次刺傷了她的心。
她能容忍他的粗暴,能容忍他的冷漠,但不能容忍他的憐憫!
于是她毫不猶豫地掙月兌了他的手,退離了他的身邊。
駱冠凌沒有阻止她,因為他也為自己矛盾的心情苦惱。
一方面他仍無法接受她是啞巴的事實,另一方面又不斷地被她吸引。
現在與她相處的每個夜晚對他都是一種折磨,他得費很大的力才能克制住將她拉到身邊的沖動。他知道自己越來越無法漠視她的存在,但也相信這只不過是暫時的迷戀。
試想,當被迫與一個人這麼親近的生活在一起時,你怎麼可能不在乎她?
他從來不想傷害她,特別在與她接觸、發現了她的美好後,他更不願意傷害這麼單純善良的女人,可是他的言行總是在不斷地傷害著她。
唉,到底該怎麼辦呢?他心中無力地嘆息著,對她說︰「以後不許再爬樹,我會跟娘說,讓丫鬟陪-出去走走。」
然後他大步離開了房間。
看著他的背影,傅悠柔突然失去支撐力似地,跌坐在一只箱子上。
她撫模著自己因他的踫觸而依然滾燙的面頰,心里彷佛被灌進了一壇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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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飲茶器具改為越州青瓷後,駱府的碧坡茶果然在品茗會的最後一天拔得了頭籌,令駱冠凌享受到了成功的喜悅,于是他很感激關鍵時刻全力幫助他的傅悠柔,他果真跟駱夫人商量妥,同意以後讓她在有人陪伴的條件下自由出門,作為回報。
這確實讓傅悠柔和青紅十分雀躍。
當天,她就去了芙蓉園,並馬上愛上了這里濃厚的文化氣息,被園林內的花木山石所吸引。
從此,她經常到芙蓉園去走走,感受鬧中求靜的樂趣。
與此同時,她發現駱冠凌對她的態度也有了改變,雖然兩人之間還是很疏離,但他現在似乎已經不那麼排斥她的存在了。
而且她還發現,每逢她與青紅說話時,只要他在場,就會很認真注意看她的手勢,不再像以前那樣嫌棄地避開目光。
「冠凌做事果真用心,現在我們的茶入了名茶列,不僅可以一爭貢茶寶席,而且近日各茶行的買賣都不錯。很好,做得很好!」
幾日後的傍晚,晚餐過後,大家坐在一起飲茶,駱棟全心情愉快地稱贊兒子。
今天下午他們剛剛得到消息,已經在長安城內聲名鵲起的碧坡茶,被推舉參與六月茶山貢茶的評比了。
听到對他要求一向嚴格的爹爹,當著娘和傅悠柔的面對他贊不絕口,駱冠凌頓時心花怒放,笑開了臉。
駱夫人也高興地附和。「是不錯!凌兒頭一次獨撐大局,能在最後關頭扭轉乾坤,為碧坡茶贏得聲名,真是不易。」
「那也是天時地利人和的關系。」駱冠凌志得意滿地說。初次出戰就大勝而歸的成績不僅令整個駱府歡欣鼓舞,他本人更是高興。
「叮當……叮當……」
一串如同風鈴在風中輕吟的悅耳鈴聲響起。
如果不注意,沒人會想到這響聲的意義,可是駱冠凌卻本能地轉向了鈴聲。
「怎麼了?」他問飯桌對面的傅悠柔。
傅悠柔微笑地看著他,指指手中的茶碗,比了一個手勢。
「我知道。」駱冠凌眉梢一挑,回頭對爹娘說︰「這次我們能贏,關鍵是茶具。現在我明白了,光有山泉活水和上好的茶葉還不夠,還得有適當的茶具。」
「沒錯,這正是茶道的精髓。」駱老爺興趣盎然地呷了口茶,說︰「茶茗風興起之初不過是三、五個好友各帶茶葉坐在一起,煮水烹茶,論長道短,決出各茶品次。
後來好清談的文人士大夫吸收了這個做法,他們在茶具、材料和斗法上不厭其精,不厭其巧。從斗香、斗味、斗茶具,到時下追求茶湯色正爽目,茶具瑩盞爭輝的外觀景象,都表現出飲茶者越來越注重舉杯茗茶時的內在感受。凌兒,看來你正掌握了這個關鍵。」
「謝謝爹爹夸獎,凌兒還在想進一步……」
駱冠凌的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陣鈴聲響起,還是那般動人。
「-又怎麼啦?」正想抒發一番個人抱負的駱冠凌只好停下來,看著坐在那一端的美人兒。
傅悠柔笑容可掬地看著他比了一串手勢,明知屢屢打斷他,會掃了他的興致,讓他生氣,可是此刻的她就是不想讓他專美于前。
然而她三番兩次的打擾,並沒有令駱冠凌生氣,他只是略帶無奈地說︰「是啦,是啦,我沒有忘記-的功勞。」他再對爹娘說︰「其實,將普通茶碗換成越窯青瓷是悠柔的建議,她還想將她娘家陪嫁來的青瓷茶碗全都貢獻出來呢!」
于是,他對爹娘說起那天他與王掌櫃在南院商量對策,傅悠柔出面幫他解困的事。
可話才說到一半,手鈴再次輕輕響起。
駱冠凌循聲轉向她,眼里是大大的問號。
傅悠柔小心地比畫著,眼里有一份擔憂。
駱冠凌明白了,她是在擔心,怕他說出她爬樹的一節。
哦,原來這小妮子還是顧惜名聲的!他得意地一笑,不僅眉梢高吊,就連嘴角也向上翹起了。「我知道該跟爹娘說什麼,-可不可以不要再打斷我?」
傅悠柔微笑著點頭答應他,眼里的擔憂消失。
駱冠凌回頭,想繼續與爹娘的交談,卻發現兩個老人家均笑容古怪地看著他,而且娘臉上那計謀得逞的笑容令他渾身如同被針扎著。
「爹、娘,你們那樣看著我是什麼意思?」他不自然地問。
「沒什麼意思,就是覺得你很乖,讓娘高興。」娘搶先回答。
駱冠凌渾身一哆嗦,做了個惡心狀。「娘就是知道怎樣讓人起雞皮疙瘩!」
然後他放下茶碗站起身,準備離開。
可是駱夫人還是高興地說︰「娘真的很高興你與悠柔相處得這麼好。」
「相處得好?」駱冠凌納悶地停住腳步,看了眼同樣怔忡地望著駱夫人的傅悠柔。
「當然,娘看得出你很在乎悠柔。」駱夫人得意地說︰「雖然你們在人前不親近,可你瞧,你這麼快就看懂了她的手語,而她那邊鈴聲一響,你就知道她有話要跟你說。如果相處不好,哪會有這麼好的默契?」
駱夫人的這番話令傅悠柔登時紅了臉,駱冠凌則目瞪口呆地不知該怎樣反駁。
「娘在說什麼嘛?」他不自在地嘟囔著往門口走去。
「這糊涂小子!」駱夫人毫不掩飾地對著丈夫擠擠眼楮,開心地笑了。她再次確信,自己為兒子謀了個好姻緣!
走到門口的駱冠凌沒有理會她的笑聲,他一直混沌的心似乎被娘的話點醒了。
是啊,近來他很多時候確實不需要青紅的翻譯,就能明白傅悠柔的手語,而且她手腕上的鈴聲也確實對他有一種影響。
咦,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猛地轉回身,幾個大步走到傅悠柔身邊。無視若有所思看著他的爹娘,也無視自己的唐突,一把拉起她就往門外走去。
傅悠柔本來被婆婆的調笑弄得面熱心跳,正埋首茶碗藉飲茶來掩飾自己的羞窘,沒想到離開餐桌的駱冠凌突然回頭,還抓著她就走,讓她一時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只好乖乖地跟著他往南院走。
「-方才的意思我沒有理解錯,對吧?」一進院門,駱冠凌就急切地問,而他的手仍堅定地抓著她的胳膊。
听到他的問題,傅悠柔才松了口氣,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呢。
她點頭,告訴他沒錯。
駱冠凌看著她因為羞澀相被拉著急走而紅潤的面頰,心髒擊鼓似地狂跳起來。他再次追問︰「那-搖動手鈴也是在喊我,對嗎?」
傅悠柔再次點頭,並動動自己的胳膊,示意他放開緊抓著她的手。
「我真的能明白-了,是嗎?」駱冠凌不理會她的暗示,左手依舊握著她。
傅悠柔還是點頭,奇怪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為何會讓他有如此怪異的反應?
得到了她的肯定,駱冠凌的心里產生了一種連他都不懂的喜悅,而這喜悅僅僅是因為他能夠「听懂」她特殊的語言!
這也可能是巧合,但他還是為這個發現感到高興。
「悠柔,跟我說話,快點跟我說點什麼,讓我再試試!」他舉起右手輕輕地擦拭著她沾著茶漬的嘴角,柔聲請求著。
傅悠柔粉女敕的臉頰在他的撫模下如同燃燒的火球,她的眼楮在夕陽照射下也閃動著晶瑩璀璨的光彩。
他從未有過的溫柔令她感到虛弱和暈眩,而他的要求,則令她感到困惑。
跟他說話?說什麼?她茫然地看著他。
她的迷茫突顯了她的嬌弱美麗,駱冠凌的月復部一緊,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少爺,放開少夫人!」青紅奔了進來。
她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也沒注意兩人異樣的神態,她只是看到剛才少爺將姑娘粗野地拉走,要不是被駱夫人故意拖住,她那時就追來了。
此刻一進院子就看到少爺正緊緊地箝制著姑娘的胳膊,于是她生氣了,跑過來很不客氣地將他們分開,護在傅悠柔身前對駱冠凌說︰「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講嗎?姑娘的細皮女敕肉怎經得起少爺的捏柔?」
她的突然介入,令兩人都愣住了,而彌漫在他們之間的那股令人窒息、也令人興奮的氣氛隨即被破壞了。
駱冠凌默默地看看傅悠柔,轉身走出院子。
可是他人雖離開了,心卻無法平靜,手心依然能感覺到她的柔軟,眼前晃動不去的是她美得讓人心痛的臉龐,而駱夫人的話也一直回響在耳邊。
我在乎她嗎?
我們終日不說一句話,算相處得好嗎?!
他心里問著自己,可是卻找不到答案。
然而,不管是否有答案,從這天起,駱冠凌發現自己真的有了與傅悠柔溝通的能力,並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感情在不知不覺中發生著變化。
他怎麼能否認呢?光是他越來越常想起她,甚至一想到晚上能見到她,聞到她的馨香,看到她甜美的笑靨,與她共處一室時,心里就涌上的那份快樂和渴望,就無法否認自己的改變。
對他的啞妻,盡管遺憾猶在,但已不像當初那樣深刻,反而在遺憾中夾雜了越來越多的同情與憐惜。
可是,即便如此,他對自己的感情依然不甚了解。
如果說開始惦念她,為她的安全擔心是在乎她的話,那麼為何他仍然不能接受她是啞巴的事實?
如果說他們相處得好的話,那麼為何他們對待彼此的態度好像是陌生人?
這些無法解釋的問題使他感到惶恐不安,于是最方便也最安全的解決之道就是逃避。
好在他很忙,這是他逃避感情的最好借口,就算他多日不回家與大家同桌吃飯,也沒有人會指責或懷疑他。
然而,無論怎樣逃遁,他依然無法逃離心的牽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