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食物的香味將沉睡的柳青兒喚醒,她張開眼楮。
四周非常安靜,滿室明亮的陽光顯示這是個晴朗的白天,正如她昨夜猜測的,敞開的窗戶送來清新的空氣、明亮的陽光和優美的景物。
當意識到已快正午,她幾乎睡掉嫁人後的第一個上午時,她匆忙起身穿衣,不知蘇木楠昨夜在哪里過夜?她尋思時,門簾開了,婢女走進來。
「夫人醒了?奴婢給夫人準備了熱水。」
「蘇爺呢?他在哪里?」穿好衣服後,柳青兒問婢女。
婢女搖搖頭。「今天還沒見到,也許在作坊,最近是收玉旺季,忙著呢!」
隨後,婢女要給她送午飯來,可她拒絕了。「你不是說大家吃飯都在大堂嗎?那我也去那里用膳吧!」
主僕二人出了門,大堂不遠,就在院子東面,婢女到廚房取菜,她逕自走了進去,卻在進門前听到一個陌生的聲音。
「新婚夜怎能去找別的女人?」
她本能地一驚,卻听到一個更讓她深受打擊的聲音。
「為什麼不能,如果你的新娘不想要你,你就有那個權利。」蘇木楠的聲音一如既往般冷酷、固執。
明白了他們在說什麼,她感到羞愧相憤怒,他怎麼敢在他們的新婚之夜做出那樣的事?找別的女人?難道在她已經嫁給他以後,他還要去找別的女人?
心似扎入千萬根牛毛針,痛得她無法喘息,可是她不能容忍他的公然羞辱。
她掀開門上的簾子勇敢地走進去,準備面對一屋子的人。
幸好,屋里只有兩個人,蘇木楠和一個年齡與他相似,個子較矮,但魁梧強壯的男子正驚訝地看著她。
看來,他們沒有想到她會在此刻出現。
蘇木楠很快就恢復鎮靜,站起身轉向她,平直地說︰「你起來了,我還以為你會長睡不醒了呢!」
「如果那樣就好了。」她牢記著昨晚自己不再惹他生氣的誓言,僅以同樣冷漠的語氣回答,並決定既然他能跟別人討論新婚之夜的放縱行為,那她為何不能?
「你昨晚在哪里過夜?」她問,感到自己已經面紅耳赤。
他聳聳肩。「你在乎嗎?」
「我在乎。」他的冷漠和平靜讓她雙目刺痛,但她克制著不讓淚水流出。
「那我告訴你吧!我睡在可以讓我平靜入眠的地方。」
他輕佻的語氣和神態再次刺傷柳青兒,她無法再跟這樣的情場老手討論如此下流的事情,知道自己的可悲就在即便知道他真的不愛她了,她仍然會一直愛著他,至死不渝。
因此,她強力忍著淚,痛苦地說︰「如果你想要她們,可以隨你高興去做,但離我遠點,不要讓我知道。」
他面色一變,眸中閃過一線銳光,但轉瞬消失在黑暗里,他扭頭對身邊的男人咧嘴一笑。「瞧!我的新娘多麼與眾不同,多麼慷慨大方,願意讓其他女人溫暖我的床,只要不是她。」接著,他轉向她,譏諷的笑容里多了些冷酷。「既然如此,為夫自當從命。」
說完,他經過她身邊,掀開門簾走了。
與他擦身而過時,柳青兒感覺到來自他身上的強烈怒氣,他猛烈的掀簾動作,不僅將送飯菜進來的婢女嚇了一跳,也讓屋內的兩個人明白,蘇木楠確實很生氣。
當他的腳步聲消失後,柳青兒強忍多時的淚終于如決堤之水般沖出眼眶。
那個男人仿佛早有準備似地,立刻遞給她一塊干淨的布巾。
「夫人!」驚慌失措的婢女放下餐盤。
男人對她說︰「夫人沒事,你先出去吧!」
婢女點點頭離開了。
柳青兒既羞愧又傷心地擦拭著淚水,抽泣著問︰「我很抱歉,初次見面……我不該……可是,你是誰?為何在這里……」
「我叫蘇大全,是蘇爺在武州貨棧的掌櫃,我正在這里陪蘇爺吃飯。」蘇大全認真地回答,他的聲音醇厚溫和,從他坦蕩的雙眼中看得出他是個磊落的男子漢。
「我不是一個愛哭鬼。」她本是個樂觀豁達的女子,蘇大全開朗的個性令她覺得放松,她為自己辯護。「其實我是最近才經常流淚的。」
他不笑了,以理解的口吻說︰「是你的傷帶給你的挫折感令你脆弱,就算一個七尺男兒,處于無助狀態時也會想哭。」
「是的,我確實感到無助,可是,你怎麼知道我受傷了?」柳青兒好奇地問。
「它告訴我的。」他指指她左手背尚未愈合的傷疤。
她看看手背。「我之前摔出馬車,墜落河水,是木一一蘇爺救了我,可是他討厭看到我。」
「不會的,蘇爺這些年吃了不少苦,性格有些改變,但本性沒變。」
听他說蘇木楠這幾年吃了很多苦,柳青兒想,他一定知道那都是她造成的。
「你是怎麼認識蘇木楠?」她問。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含糊其辭地回答。當她還想再問這幾年蘇木楠到底吃了什麼苦時,他指著飯桌說︰「那些是廚娘特意為夫人煮的,夫人不想吃嗎?」
「想,我餓了。」
她吃飯時,蘇大全準備離開,出門前忽然對她說︰「夫人應該知道一件事。」
她心頭一跳,戒備地看著他。「什麼事?」
他安慰道︰「不必緊張,我只是想讓夫人知道蘇爺昨夜並沒去找女人。」
柳青兒不語,但眼神表示她不信。
「我們有客房,但蘇爺不想讓人知道他在新婚夜被新娘趕出洞房,所以昨夜是在我的屋子里睡的。」
柳青兒的臉仿佛起了火,知道新婚之夜夫婦不同房會傳出多少閑言,可昨夜她竟然忽略了。「我沒有趕他走,是他自己不願留下。」
蘇大全看著她,心里直為老朋友叫屈,眼前這女人透明得像山泉水,哪里有什麼騷風媚骨?他懷疑她是否明白夫妻之道?
「別怪我多事,但我真的想知道夫人為何嫁給他?」他精明的眼楮盯著她,彷佛要看穿她的思想。
柳青兒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坦率地說︰「因為我喜歡他,從小就喜歡。」
「如果這樣,那夫人該告訴他。」
「我告訴過他,可是他不相信我。」想起自己多次解釋被拒的經過,她覺得自己毫無自尊。「因為一些誤會,他恨我,一心只想報復我。」
「我不認為是這樣,夫人該努力說服他,因為他同樣喜歡你。」
「那是以前,現在他對我只有恨,剛才你不是也看到了,他要其他女人。」
「那只是表象,真相得靠夫人自己去發現。」蘇大全的回答模稜兩可。
「你知道我與蘇木楠之間的事?」她若有所思地問。
他點點頭。「知道。」
對自己的隱私被人談論,她感到有點狼狽。「你信那些傳言嗎?」
「不信。」
「不信?連蘇木楠都信以為真,你為何不信?」她的笑聲有點歇斯底里。
「因為我是旁觀者,俗話說,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只要夫人靜下心來好好想想,憑夫人的聰明才智,一定不難發現蘇爺的真心。」
稍後,柳青兒獨自站在院內回味著蘇大全的這番話,仍無法找到答案。
她想那也許是因為她同樣是「當局者迷」的原因。
那一整天,蘇木楠都沒有出現,直到晚飯時,她才從蘇大全口中得知他已經離開武州,去了哪里,蘇大全沒說,她也沒問。
她的心情十分低落,雖然跟蘇木楠在一起,她的情緒總是伴隨著他的冷言冷語起伏不定,可她仍然渴望跟他在一起,那樣才有機會證明他對她的看法都錯了,以此化解他對她的誤解,讓他們重拾往日的愛。
可是,他走了,不給她絲毫機會,如此,她要怎樣證明她的愛?
幾天後,她與這里的人們相熟了,不僅喜歡上這個地方,也了解了玉石坊。
沒事做的她喜歡去作坊,當看到一塊不起眼的石頭,經過工匠細心切割相打磨後,變成如雪之白,梨之黃,墨之黑的美玉時,她總會為之屏息。
她驚嘆工匠們點石成玉的本領,這里就像魔場,進來是石頭,出去是美玉。
這天,她觀看蘇大全切割打磨兩塊撈玉石,蘇大全聚精會神地工作著,當他終于完成整個工序時,天早已黑了,但是完美的成果令人振奮。
「你真了不起,竟然知道這是好玉,瞧!這光澤就像羊脂般滋潤,而這塊,你看是不是很像細膩光滑的絲綢?」握著精美的玉石,柳青兒連聲贊嘆。
受到稱贊的蘇大全開心地說︰「我這點本事不算什麼,你該看看蘇爺的本領,他只要模一模,看一看,就能從一大堆石頭里選出精品。」
「真的嗎?」她心想那是否就像自己能判斷絲品一樣。
兩人正說笑間,一個小雜工跑來,對著蘇大全咬耳朵。
柳青兒納悶地問︰「什麼事那麼神秘,不能讓我知道嗎?」
小雜工面紅耳赤地傻笑。「有人來找蘇爺,爺不在,小的來請蘇掌櫃。」
「這麼晚了誰還來找他?」柳青兒起身準備出去看看,但被蘇大全拉住。
「夫人不用去,玉石坊常來一些不速之客,我去看看就好。」
連他的表情都那麼不自然,這下柳青兒好奇心更大。「到底是誰來了?」
「哈哈,當然是蘇爺的老朋友!」
熟悉而刺耳的尖笑聲,令她渾身一震,麻煩來了!
顧芫香豐姿綽約地走來,不懷好意的目光在柳青兒和蘇大全身上來回流轉。
「柳姑娘……呃,該說蘇夫人才對,夫人這麼晚了還與大全忙什麼呢?」
柳青兒沒回答,只是直接問她︰「听說你要找蘇爺,有事嗎?」
「沒事、沒事,這幾天我都和蘇爺在一起,今天早上才分手,本來說好午時在清水鎮會合一起回來的,可我錯過了時間,尋思他已經回來了,所以特來看看。」
一听顧芫香這幾天都和蘇木楠在一起,柳青兒心里一冷,卻想起那天在大堂對他說的話,既然是自己讓他去為所欲為的,現在又能怪什麼?
看到她臉色不好,蘇大全恨極顧芫香,但因蘇木楠一向我行我素,不留行蹤,因此也無法判定她的話是真是假,只好出面道︰「蘇爺還沒回來,顧姑娘不妨到客房安歇。」
「怎麼住客房呢?蘇爺臥房不能去了嗎?」顧芫香故意扯著嗓門說,看到柳青兒面無血色時,心里更加得意。「也好,反正蘇爺回來自會安置我。」
「顧姑娘不可信口雌黃,蘇爺的臥房從未有其他女人去過。」蘇大全擔心地看著柳青兒,卻礙于下人身份不能對顧芫香動手,不然,他真想將她攆出去。
柳青兒看出蘇大全的為難,壓抑著內心的酸楚說︰「夜深了,你安靜點,蘇木楠要怎麼樣安置你,等他回來再說。」
這時婢女來了,立刻按照蘇大全的暗示,拉著顧芫香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