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解憂走出氈房,驚喜地看到馮嫽和格木的父母來了。
「公主!」馮嫽高興地跑向她,一整夜的擔心終于散去。
看到兒子平安無事,格木的父母十分高興,除了感謝大祿的藍鷹部落,也特別感謝解憂,和把兒子帶出山的烏就屠。
塔賽一家團聚的快樂,和太陽谷牧民的熱情,沖淡了解憂內心的傷痛。
整個早晨,她都沒有跟翁歸靡說過話。盡管她沒有拒絕烏就屠粘在她身邊說這說那,還好幾次對那孩子微笑、夸贊他的勇敢,可對他強壯英武的父親,她甚至連一抹余光都沒給過。
早飯後,她跟隨塔賽一家返回赤谷城,看她跟隨眾人離去,翁歸靡知道,他們完了。就算對她的愛情不死,但是想到與她相愛,將會迫使她付出生命,他便不再有與她親近的。他要她好好地活在他看得見的地方,那樣就夠了。
三天後,庭帳傳來消息︰國王軍須靡身染重病,急召相大祿覲見!
接到國王口諭時,翁歸靡剛與康居國商妥盟約,于是立刻趕回赤谷城。
可當他快馬加鞭地趕到時,卻只看到國王留下的遺詔︰因王子泥靡年幼,王位由堂弟、相大祿翁歸靡繼承,兩位王後也按收繼婚制度,由新王納娶。
當大吏在朝堂上宣布了先王遺詔後,翁歸靡大為震驚。
然而,烏孫人重死不重生,死者為大,遺詔即刻執行。
轟轟烈烈的葬禮,在翁歸靡的繼位大典後舉行;盡管是嚴冬,但各國使者仍絡繹不絕地到來。葬禮從「洗尸」到「入槨」再到「七祭」,延續了半個月才結束。
在這整個過程中,解憂表現出了令人欽佩的冷靜頭腦,和辦事能力。
由于軍須靡是突然染病去世的,所有人都被這驟然而至的巨大悲傷給震住。
左夫人整天抱子哀哭,冒著嚴寒絡繹趕來的王公貴族和長老們茫然失措,就連新繼位的國王,也因一時沒能適應地位的轉換而政令遲緩,因此一切都很混亂。
此刻,解憂以右夫人的身分出面,協助大吏等安排氈房食物,接應趕回庭帳奔喪的翕侯和長老;迎接並安頓各國前來吊唁的使節和貴賓,還協助左右將軍調度軍隊,加強防衛;有時也介入翁歸靡的日程中,提醒他可能疏忽的細節。
等最初的震驚和哀傷已平息、長老議會發揮作用後,她才悄然消失在人群中。
但她的才能和端莊威嚴的儀態,已深植于人們的腦海,讓大漢公主的聲名,再次強而有力地回響在雪原荒漠上。
解憂並不在乎人們的看法,也不理會軍須靡去世前對她的安排,她關心的是如何利用這個機會,打听常惠的消息。
在葬禮期間,她見到了前來吊唁的輪台兵馬亭都尉曹將軍,因此得知常惠仍被拘禁在匈奴王宮;漢皇已增派軍隊給他,他正與匈奴單于就蘇、常二使受囚一事進行交涉,芷芙也與他有聯絡,目前她正以妻子的身分,照顧陪伴著常惠。
接獲這個消息,解憂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了一半;有芷芙在,常惠不至于那麼孤單,生活中也可以少吃些苦。
她希望自己能多幫他一些,可是,她連自己都幫不了了,還能幫誰?
解憂心情沉重地想著目前的處境,雖然她仍愛著翁歸靡,但要教她與好妒多詭計的桓寧分享夫婿,她絕對不同意;再加上翁歸靡曾經對她有過羞辱,她更加寧願做個「棄婦」,也不願「改嫁」。
葬禮過後,她親筆上書長老議會,請求為先王守身,終身不嫁。
書信送去後,幾天都不見回音;她讓馮嫽去打听,卻只打听到翁歸靡不贊成。
他不贊成有什麼用?只要長老議會通過就成,可是長老們,干什麼去了?
心情煩悶的解憂,走出臥室,來到樓台上,眺望白雪皚皚的遠方,忽然看到在「飛雁宮」的對面,搭起了一座四周圍著彩旗的新氈房。
她驚問︰「嫽兒,我怎麼沒看過門前這座新氈房?」
「昨夜才立起來的。公主都兩天沒出這宮門了,自然沒看見。」
「誰要住這兒?」她心里不安。
果不其然,馮嫽笑著逗她。「新王和他最愛的夫人唄。」
解憂冷笑。「你若以為他最愛的夫人是我,那你就錯了!」
馮嫽大驚。還在夏都時,她和芷芙就看出公主與新王情投意合,過去是礙于先王,所以這兩人不曾表白,現在有了現成姻緣,公主為何反而不樂意?
她隨即又想起先王去世前,她們進山找格木,公主夜宿新王家的事。第二天相遇時,她曾發覺公主對當時的新王很冷淡,不由問道︰「公主和新王吵嘴了?」
「沒有。」解憂冷靜地說︰「為了大漢江山,我不會跟他吵。」
她的確不會跟他吵,因為他現在是烏孫王,他們不再是單純的男女,現有兩國橫亙其間,所以她得小心處理與他的關系。只盼長老議會,能給她滿意的答復。
就在她焦慮等待時,翁歸靡因無法再拖延,只好召開長老議會商討她的請求。
「右夫人立意為先王守身,此乃好事,隨她去吧。」紅牛族翕侯說。
國師點頭。「漢公主如嬌艷的花朵,尊為國母,供奉朝拜,既有尊位,又遂了願望,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一听連國師都贊同,翁歸靡急了,立刻反對。「雖然尊重她的選擇沒錯,可是壞了祖先定下的制度,如此萬萬不可。再說,吾等感恩匈奴對我先祖的救護之德,但又不甘長此蜷伏于其肘腋之下,才有了北娶匈奴公主,南迎大漢公主之策,今日我當承先王之志,接兩位夫人以續前盟!」
眾人听他說得有理,而且也沒人敢推翻先祖制度,于是議會決定,褒獎右夫人的忠貞,但她仍須與左夫人,自即日起改嫁新王,以維護烏孫國的繼承制度。
決議作出後,國師對翁歸靡說︰「漢公主文德出眾,品貌絕佳,惜與吾族源不同、根相異,體質有別,難替吾王生育後代。為保烏漢長久和睦,吾王對漢公主仍應秉持先王『娶而不妻』之道,以免生產時再釀悲劇。」
翁歸靡悚然,這是來自烏孫國地位最崇高的法師的忠告,他不能不懼。
當山南翕侯,代表長老議會將決議告訴解憂時,她感到非常沮喪。
與她相反,桓寧公主則欣然接受,並在當天就主動去了翁歸靡的氈房。
此後每天夜里,她都會出現在這座新氈房內,解憂覺得,她似乎不再為軍須靡的驟然去世而悲傷了。
不要想他!不要看他們!可每天入夜,看到對面的穹廬頂雲煙裊裊,听到桓寧嬌媚的笑聲,和著歌聲在夜空中飄過時,解憂總得一遍又一遍地這樣告誡自己,希望藉此消除內心的痛苦。
過去軍須靡同樣冷落她,可她從來不以為意,反而泰然處之,因為她根本不愛他;可如今,面對翁歸靡的背棄,她卻感到心痛得仿佛要碎開。
白天,她尚能忘卻痛苦,在牧民的家里與牧場間,以勞動的快樂沖散心中的悲傷;可是夜里,就算她能彈琴自娛,也化不開寂寞的愁悶傷情。
她絲毫沒有想到,翁須靡竟然變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樣。
這個變化始于何時?到底是為了什麼?
無法入眠的夜晚,解憂在黑暗中默默地問自己,想為自己找到答案。
應該是在他們送芷芙前往單于庭的那個夜,當時她為了阻止他的求歡,曾說過「我們不能相愛,我是你的王後!」。
一定是那句話傷害了他的自尊,然後,就是她的大膽……
解憂雙頰發燙,輕嘆一聲,想起他離開赤谷城前往西北戍邊後,兩人就斷了聯系,直到找尋格木時,在太陽谷意外相逢。
最初他仍想要她,可當她主動獻身——
回憶戛然而止,解憂將雙手蓋在滾燙的臉上,任羞愧感沒自己。
那個時候,他推開了她、拒絕了她!老天,她那時真的很不要臉,竟然主動趴在男人身上,月兌去他的衣服,還那樣放蕩地愛|撫|他……
口中發出一聲難抑的悲泣,解憂翻身伏在床上,將羞恥的淚水傾瀉在枕席間。
是她的錯,讓她深愛的人離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