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杏黃襦裙的解憂,與身穿粉色半臂的馮嫽,和一身淡藍的芷芙衣袂飛舞,裙擺飄飄,宛若美麗的蝴蝶,翩翔在白雲綠氈間。
附近的人們都被這一幕吸引了,紛紛把目光投注在熱鬧的草地上。
忽然一頭又肥又大的綿羊,撞上解憂的腿,她被絆倒在地,躺著一動也不動。
「公主!」兩個侍女嚇壞了,慌忙跑過來想扶起她。
不料她兩手一揮。「別動!」
「公主,你摔傷了嗎?」馮嫽跪在她身邊,焦慮地問。
芷芙則彎下腰端詳著她的臉,然後繞著她的身子轉了一圈,嘀咕道︰「公主面色紅潤,雙目清明,呼吸均勻,不像受傷的樣子。」
「這樣輕輕摔一下就受傷,我有那麼嬌貴嗎?」解憂面朝藍天,悠然地說,並再次揮揮手。「你倆要不躺下,要不走開,別擋著我的視線。」
兩張湊在她眼前的臉蛋立刻閃開。
馮嫽不安地說︰「公主,有好多人在看,你真要躺在這里嗎?」
「不會有人過來,這里草深,足以作屏障。」她拂開臉上的長草,愜意地閉上眼楮,翹起鼻子嗅嗅,嘆道︰「草軟,花香,天高,雲淡……喔,好舒服!」
「氈房里也一樣舒服。」
男性的聲音擊中耳鼓,解憂猛地張開眼,看到翁歸靡興味盎然的笑臉。
沒想到真的有人走過來,她一骨碌爬起,拍打著身上的草屑,窘迫地說︰「大祿……失禮了。」
看著她漲紅的臉和局促的動作,翁歸靡臉上的笑紋更深了。
他語氣縱容。「公主不必拘禮,這里不是長安,草原民族沒那麼多規矩,臣下只是擔心草地潮濕,因而打斷公主的雅興。」
「呃,真的有點濕……我一高興,就忘了下過雨。」她模著身上的衣物,不好意思地問他︰「我的史官和馬車沒事吧?」
「沒事,他們已經到了。」說完,翁歸靡指指她的頭。「公主發上有草。」
「糟糕,我這樣子一定會被你的族人恥笑。」解憂慌忙用手去抓,兩個侍女也趕緊過來替她清理。
「不會的。」他看看四周,微笑地說︰「我邦是游牧民族,崇尚自然,草原、山林、河流,是我們生命中很重要的部分。看到公主這麼喜歡草原、喜歡牛羊,烏孫國的子民,只會感到驕傲和歡欣。」
發現附近的人們,果真都面帶笑容,解憂安心了。「這樣就好,我可不希望來到這里的第一天,就成為不受歡迎的人。」
「怎麼可能?公主與吾王成婚後,就是烏孫人的國母,沒人會不歡迎你。」
這話觸動了她的心結,由于對方的漢語說得很好,人又和藹可親,解憂本能地對他有種親切感,因此大膽地問︰「這門親事,是大王要的嗎?」
她的直率與敏銳,讓翁歸靡微微一愣,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回答。「是的。」
「那他為何不親自來迎親?當年他親自去長安迎娶我堂姊,這次連我人到了這里,他都不來,所以我想,大王恐怕根本不想要這門親事。」
見她一語中的,說到了重點,翁歸靡不知該如何解釋。
在剛決定續娶大漢公主時,堂兄並不反對,可後來由于來自匈奴的左夫人從中挑唆,使得堂兄漸漸對大漢公主未娶先厭,最後連婚禮都不願親自參加。
在見到解憂前,他也信了左夫人的話,認定新來的公主一定也像細君一樣,是個身體單薄、嬌弱內向,且懼怕異族男子的女人。
若堂兄真的冷落了她,倒也不見得是件壞事,反正他力主堂兄迎娶漢公主的理由,與大漢天子嫁公主的目的是一樣的,只是想藉此婚約維系兩國間的聯盟。
至于婚姻的本質,或者新人是否幸福美滿,並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可現在,當他見過解憂公主,發現她是個與細君完全不同的女人後,他的想法變了,深悔沒有說服堂兄前來。
此刻,翁歸靡由衷地希望堂兄能改變想法,好好地對待公主,讓她永遠保持這樣快樂的笑容。
「公主言重了,吾王如果不想要這門親事,就不會向大漢天子提親,也不會精心選出寶馬作為聘禮。」他急中生智,替堂兄開月兌。「如果不是因為最近與鄰國的關系出了點問題,吾王定會親自前來迎接公主。」
「這是真的嗎?」
「是的。」但願天神寬恕他不得不說的假話。翁歸靡在心里默默懺悔祈禱。
解憂注視著他,被他真誠的黑眸說服了。「大王是為了國事,我自然能夠理解並接受。希望漢烏聯盟在我們共同的努力下,能更加的鞏固和強大。」
「公主胸懷坦蕩,臣下實感佩服,而那正是我們如今在做的事情;為此,還望公主珍重身體。」面對如此通情達理的公主,再想到堂兄曖昧不明的態度,翁歸靡深感不安,便轉了個話題。「今夜的迎親典禮,將按我邦風俗舉行,會通宵達旦。公主長途跋涉勞累,還是先進氈房休息吧。」
「好。」解憂爽快地答應,並看著附近的白色氈房,請求道︰「大祿可以帶我認識一下氈房嗎?從來沒住過這樣的房屋,我怕會鬧笑話。」
「能為公主解疑,是臣下的榮幸。」翁歸靡謙虛地說著,陪她走向最大,也最華麗的氈房;與它比鄰的,是兩座稍小的房。
翁歸靡邊走邊告訴她,烏孫人家每戶最少有三座氈房,功能相當于漢人的起居室、廚房和儲藏室,而氈房四周很深的溝,是為下雨時排水而挖鑿的。
解憂喜歡他的講解,驚訝地問︰「這里有很多雨水嗎?」
「是的,高山草原的氣候多變,尤其夏秋之際,雨水較多。」
這時,兩個烏孫士兵來找翁歸靡,解憂沒有停步,帶著馮嫽和芷芙走向氈房。
「公主。」
她剛要進門,身後卻傳來輕喚,解憂訝異地轉過身。「什麼事?」
翁歸靡陽剛的嘴角浮現淡淡的笑意,輕聲說︰「羊羔和白兔,雖然都是頭小身大尾巴短,但羊羔耳朵低垂、眼眸烏黑;兔子耳朵直立、眼呈赤色。了解這點,公主就不會把小羊羔誤認為白兔了。」
喔,原來他听到她們追逐羊群前的對話了!
想到自己「羊兔不分」,解憂的雙頰發燙;幸好翁歸靡話一說完,就轉過身去跟那兩個士兵說話,並沒有盯著她羞紅的臉龐看。
望著他高大的背影,解憂暗自感謝他沒有嘲笑她的無知。
「公主,原來那真的是小羊耶。」身邊的馮嫽低聲說。
「是啊,鬧笑話了。」解憂紅著臉隨她走進氈房,才進門便發出一聲驚嘆。「喔,我們要學的東西可不少呢!瞧這里,真令人不敢相信!」
掀門簾引路的兩個侍女也同樣吃驚,第一次來西域的她們,從沒想到這外表普通的氈房,內部竟然如此豪華舒服,卻又不失古樸與粗獷。
氈房門不高,里面卻高大寬敞得足以同時坐下百人。
房間呈圓形,直徑約十丈,高達四丈余的穹廬,由無數根長短不一的直桿相互勾搭而成;接頭處用牛筋繩綁緊,然後在外面鋪扎氈牆。
地上鋪設了色彩華美的巨型地氈,正前方有高出地面的床榻,四面圍著重迭的絲綢帳幕;榻上也鋪設了厚厚的毛氈,放置了各類臥具;床兩側有彩漆箱櫃,進門右側是儲放食物和炊具的木架,左側是放置馬具、兵器和其它用品的地方。
她的陪嫁物品,也有不少被運進來陳設在四周,顯示著這里將是她目前的「寢宮」。
解憂邊走邊看,不時撫模牆壁上、地上和床上的精美毛氈,再仰頭看看留有天窗的屋頂,對這種獨特的建築大感神奇,不由發出贊嘆。「哇,烏孫人的住房真的很特別,我好喜歡!」
「那樣很好,因為我們逐水草而居,住的都是這種易拆遷搬動的房屋。」回答她的不是侍女,而是翁歸靡。
對他的出現,解憂並不感到吃驚。
她輕拍「牆壁」,對站在門口的翁歸靡說道︰「這氈房,真的很美,當初細君的《黃鵠歌》傳回去時,我並不懂『穹廬為室氈為牆』的涵義,此刻才知她的描述很準確。只不過這樣的房屋,冬天能抗寒嗎?」
「冬天我們會遷往較暖和的地方,並在氈房內加添火爐。」翁歸靡解釋。「與公主的故鄉比,草原的冬天更寒冷,但適應後公主會發現,它並沒有那麼可怕。」
適應?他的話似乎暗示著什麼,解憂謹慎的響應。「一個人的生活習慣突然被改變,是很難馬上適應的,那需要時間,也許是很長的時間。」
「是的,但每一種習慣都是逐漸養成的,只要以積極的態度去面對那些突來的改變,就能很快適應,並讓生活變得快樂而有趣。」
「大祿是在提醒解憂,要盡快適應這種改變嗎?」
翁歸靡在心里為她的聰慧喝采,表情卻沒有絲毫改變,只有凝視著她的目光,柔和而溫暖。「公主已經在適應了,不需要臣下提醒。」
「大祿好像對我很有信心。」回望著對方,解憂的心在雀躍。
「是的。」
笑容在她臉上漾開。「謝謝大祿,我很需要鼓勵。」
他回她一個溫暖的微笑。「不必謝,只要開口,公主隨時可以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