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書屋旁,有一間花娘存放工具的雜屋,這幾天來,里面的雜物都清空了,小之帶著婢女,將屋里打掃得干干淨淨。
再添了桌、椅、床等用物,只是窗戶卻全釘死,外面掛上好看的煙羅布遮掩,更將所有的窗縫都用棉花緊緊的塞住,常用的日常用物也都搬了進去。
這間雜屋,除了釘窗、封門加掛鎖之外,搖身一變為舒適的小寢屋。
「很好。」孫淨海站在屋內環視,滿意的點了點頭,「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夏侯依依也在旁邊點點頭,「不錯,環境還挺不錯的,我們的客人一定會住得慣。」
倒是小之一臉的擔心,「小姐、錢姑娘,-們不能再考慮一下嗎?真的要這麼做?」
把御史大人綁來這里,強逼他幫小姐治病?!
哎唷,她是請錢姑娘幫小姐出點子,但沒想到她會出這種餿主意呀!
「不考慮。」孫淨海堅定的說,「我已經拿定主意了。」
「可是天底下大夫這麼多,難道不能老老實實的請一個過來,非得用綁的?」
「不對。」夏侯依依立刻反駁,「天底下庸醫很多,可是真正高明的就只有陳浩江,要說誰能治好淨海,除了他沒有別人了。」
陳浩江還沒當官之前,可是個聖手神醫,雖然現在穿起了官服、戴起了官帽,但總不會連怎麼替人治病都忘了吧!
「可是人家是官,把他綁來,會有麻煩的。」小之無奈的說。
現在只有她這丫頭想到後果,兩個小姐是干脆豁出去了,只要能痊愈,啥都不管了。
「所以不能讓他認出來呀。」孫淨海說道,「-別擔心,我既然打定主意這麼做,就有把握不會出事。」
她也是考慮了很久,才接受夏侯依依的提議。
只要她能好,委屈陳大人幾天,她是一點都不會愧疚的。
「對嘛!小之,-放心啦,不會有麻煩的。」夏侯依依眨眨眼道。「我那些朋友呀,做事情很利落,絕對不會留個尾巴讓我們收拾。」
她行走江湖時,認識了一群熱血沸騰、肯替朋友兩肋插刀的好漢子,拜托他們去把陳浩江綁來幾天,應該不成問題的。
如果到時候事情真的壞到無法收拾,她再出面,相信他應該不會氣到不听她解釋吧!
她不能好好的將他請來,完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呀。
「但是家里都是女人,突然弄了個男人進來,如果老夫人知道了,那就……」小之完全無法安心。
守寡多年的老夫人最重視貞節,要是被她發現榴花書屋藏男人,不管小姐是不是她最疼愛的孫女,都一樣得受責罰的。
「女乃女乃不會知道的。」孫淨海有些微酸的說︰「她忙著準備淳杏的嫁妝,哪還有空管我屋里藏了幾個男人。」
「對嘛!孫家現在上下都忙,唯一閑的就只有書屋這邊了,大家小心一點,別出去亂說,沒人會發現的。」夏侯依依一派樂天。
「反正我已經打定主意要這麼做了。」孫淨海一臉斬釘截鐵。
她這身怪病,讓她根本不敢出門求醫,她怕被外面的人知道,原來她孫淨海有這種奇怪的問題。
她不願意自己接近完美的形象毀于一旦,就只能如此了。
她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名醫陳浩江身上。
祝樊跟陳浩江這兩個曾是情敵的人,此刻在黃沙林里大眼瞪小眼,臉上都有對對方不爽的表情。
他們也不管身後的官兵正忙著捆強盜,就這樣瞪著彼此,想著昔日為了夏侯依依而多次口角的情景。
「你還沒死呀!小子。」祝樊哼了一聲,頗有得意的味道。
畢竟娶到依依的人是他。
「我死了,誰來幫你買棺材?」陳浩江也一臉輕蔑的瞪著他。
這矮冬瓜,半路冒出來搶走他的心上人,他一直不平衡到現在。
沒想到夏侯寧居然會把他也帶來,真是該死,他得好好罵罵他。
「我自然有兒子幫我辦後事。」祝樊回嘴道,「不像你喔,孤家寡人的,死了都沒人幫你戴孝。」
「哈,要兒子?先找到娘子再說吧!」
陳浩江話還沒說完,祝樊就沖上去,兩個舊日情敵立刻打成一團,只是陳浩江文弱,當然就只有被打的份。
怪的是,一向當和事佬的夏侯寧,這回卻沒出面阻止,反倒是官兵們沖上來分開兩個人。
祝樊被架住,還一邊踢、一邊罵,「有種來一對一,叫屬下幫忙的不是男人。」
被打得眼楮黑青的陳浩江也不甘示弱的開罵,「呸!誰跟你這矮冬瓜一對一,我有本事,有人幫,今天吃定你,來人,把這矮冬瓜跟那群山賊一起抓去關。」
「你這假公濟私的死娘娘腔!」祝樊不停掙扎,「你有幫手,我就沒有呀,阿寧,借你的手下用用。」
因為是壓著巨額銀兩出來,所以也有家丁幫手,而且還不少呢。
畢竟是自家的姑爺,所以老總管尚叔只好出面打圓場,總不能真讓陳浩江將他關進牢里。
「陳公子,看在我家主人面子上,不如就算了吧。」
「不必看誰的面子,我今天就跟他拚個你死我活的,來呀、來呀!」這家伙一定在嘲笑他弄丟了依依,高興得每天都吃睡加倍香甜。
他以為依依就算嫌他是山賊跑了,就會喜歡他這個狗腿娘娘腔嗎?
「哼,我懶得跟你吵,關你三個月,讓你以後見了我就怕。」
反正祝樊本來就是山賊,把他跟這群山賊關在一起,也不算冤枉了他。
這群山賊到處作惡、搶家劫舍,行蹤神出鬼沒,每次官兵循線要抓人時,都晚了一步。
所以他才請夏侯寧幫忙,假意跟他借銀賑災,再放出消息引誘這群山賊來搶,給他們來個甕中捉鱉,果然是一網打盡。
「陳公子、姑爺,你們就一人少說一句嘛!」尚叔無奈的說,這兩個人就像公雞和蚱蜢,是死敵。
「是他先來惹我的!」祝樊叫著,「阿寧,你來評評理!」
「你真是厚臉皮,這種話你也說的出來,好哇,叫夏侯出來評理。」
只是大家左右張望著,有的喊阿寧有的喊夏侯,有的喊主人、少爺,總之是叫成一團,可主角卻不見人影。
「怪了,人呢?」連個回應都沒有,祝樊一頭霧水,滿臉的不解,「剛剛明明還在的。」
剛剛和山賊打斗時,他有看到夏侯寧很神勇,以一抵五的打到林邊去,應該得勝回來啦!
陳浩江也感覺莫名其妙,「夏侯呢?」
正常這種時候,都是夏侯寧稱贊自己的聲音最大才對嘛!
他還在想他怎麼突然這麼安靜,原來是根本不在了。
「趕快去找!」他連忙吩咐屬下四散開來,到處尋找。
但回報的結果,令人泄氣。
結果,他們逮到了山賊三十一枚,卻弄丟了夏侯寧一個。
孫淨海渾身包得密密麻麻的,臉上蒙了一塊白紗,手上也戴了白絲手套,確定沒將任何一塊肌膚露出來,也不會有被認出來之虞,她才走進小屋。
小之拿著燭台跟著她,一臉的提心吊膽被掩在面紗之下。
夏侯依依則是在門邊探頭觀望著,因為她不想被陳浩江看到,所以隨便掰了個肚子痛的理由,而不一起進去。
看著被扔在床邊的大麻布袋,孫淨海有點緊張。
畢竟她綁了朝廷命官,說心里不擔心,都是騙人的。
她拚命裝出鎮靜的模樣,其實心跳得比誰都快。
「把他放出來。」
「是。」小之連忙把燭台放到桌上,正想去解開繩套時,孫淨海連喊,「還是等一下好了。」
「小姐,我們總不能一直把人裝在袋子里,會把大夫悶壞的。」
「等一下,我再想一下。」她猶豫了下,「-推推他,瞧他醒了沒再說。」
小之無奈,只好伸手要去推,不過她還沒踫到布袋,就冒出一個聲音說︰「我沒昏。」
「啊!」這個聲音突然響起,倒把主僕兩個嚇得跳起來,縮在一起,互相握著手,一臉緊張兮兮的。
「你、你先別叫!」孫淨海緊張的解釋,「我沒惡意,也不是壞人。」
「要叫我早就叫了,還等到這時候?」
夏侯寧超想打一個無聊的哈欠的。
原本他還以為,那五個武功一流的人是山賊一伙,所以才假裝被擒,想進入他們的大本營,將其他余孽一網打盡。
沒想到就在他被裝進麻布袋、扛著跑時,卻听見了一句話——
「逮到人了,這下夏侯依依得好好謝謝我們了。」
沒錯,他听見他那個無消無息的老妹名字。
先不管她叫人來抓他是為什麼,光是有她的下落這件事,就值得他委屈的窩在里頭,等出了麻布袋後再把她逮回去。
「那、那我放你出來,可是你得保證不亂跑、不亂叫。」孫淨海連忙推推小之,「快去!」
「可是小姐。」小之也一臉害怕,「我會怕,要是他出來了,咱們屋里都是女人……」
她話還沒講完,夏侯依依就探頭道︰「有我呢,他踫不到-們一根寒毛的。」
話雖如此,不過她站得那麼遠,就算有事,恐怕也是她先跑吧!
一听到妹妹的聲音,夏侯寧的心更篤定了,他並沒有進入什麼龍潭虎袕,听來是到了小姐閨房。
而那小姐的聲音又柔又軟,好听得不得了,似乎在哪里听過似的。
孫淨海朝小之點點頭,「不怕,他是大夫,醫者父母心,是好人,不會害我們的。」
他是大夫?!這下換夏侯寧納悶了,他幾時變成大夫了?
于是小之大著膽子,飛快的拆著麻布袋上的繩子。
而孫淨海則是繼續說︰「陳大夫,用這種方法把你請來,希望你不要見怪,因為我有要事相求,我……」
話聲未畢,袋口已經松開,一個人影陡然站起,伸著懶腰,「累死我了。」
這個人——
那雙有神的丹鳳眼,那似笑非笑的唇角……夏侯寧!
那個恐怖的人,那個她揮之不去的夢魘!
在眾人面前赤身露體的難堪和恐懼……
孫淨海瞪大眼楮,恐懼兩個字出現在她眼里,尖叫聲在喉嚨蓄勢待發。
她覺得全身不舒服,背上、手上的皮膚感覺有些刺,有些癢,讓她直想去抓一抓。
小之也呆住了,就連躲在門邊的夏侯依依也嚇呆了,她眼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啊……」
超級嚇人的尖叫聲,同時從三個女人嘴里發出,跟著是砰砰砰落荒而逃的聲響。
小之掉了鞋子,而孫淨海一頭撞上被夏侯依依順手拉上的門,她往後退了幾步,差點摔倒。
夏侯寧眼捷手快,立刻從背後將她一把撈起,他的手環住她的腰,她的背貼著他的胸。
「小心哪。」
天哪!這怎麼回事,他才剛站起來,眼楮都還沒適應光線,就听見震耳欲聾的尖叫聲,還有女人急著逃命的背影。
孫淨海一個低頭,看見他修長的手指扣在自己的腰月復之間,驚嚇過劇,一口氣轉不上來,尖叫聲梗在喉嚨里。
夏侯寧只覺得手里的人兒一軟,跟著往下滑,連忙再用另一只手撐住她,「-該不會昏過去了吧?」
只有沒知覺的人才會這樣軟癱。
「搞什麼鬼?」
他將軟趴趴的她翻過來,看見她臉上罩了一塊紗,沒多想就拿掉,卻陡然嚇了一跳,因為她臉上、脖子上,布滿了紅疹。
「哇!-是人是鬼呀?」
「你你你……」小之聲音發著抖,手里抓著兩塊石頭,護主心切的說︰「快放開我家小姐,否則我就扔死你。」
這丫頭好面熟呀!夏侯寧微微皺起眉,努力的在他腦中梭巡有關這張面孔的記憶。
「啊!是。」
是孫淨海的丫頭嘛,那麼手上這個東西……不是,是這個人,是孫淨海嗎?
他記得孫淨海長得挺美的嘛!這東西……這人,不像是她呀!
「哥哥……」躲在屋外的夏侯依依硬著頭皮進門,「快放開淨海,你再抱著她,我看她九成九死定了。」
她沒看過孫淨海的過敏居然嚴重到面目全非,可見她哥哥果然是她的過敏來源。
天哪!為什麼雷神他們抓了哥哥來?陳浩江呢?
她不知道,當時亂成一團,雷神哪知道誰是陳大人,于是抓到人就問,而夏侯寧以為他們是想挾天子以令諸侯,所以應了一句是,結果他們就把他綁來了。
「她果然是孫淨海。」不過……他模著下巴,「不像呀!」
他見過她兩次,一次是在月光皎潔的樹林里,一次是在山莊的大廳。
雖然說他分辨女人長相的能力特差,但對孫淨海倒是記得挺清楚的。
「她是啦!」夏侯依依連忙拉著小之,「快,幫我把淨海抬回房里。哥,晚點再跟你說。」
「哥哥?!」小之一臉的驚嚇,「夏侯莊主是-哥哥,-不是姓錢嗎?」
「先別說那些了,把淨海救醒再說。」她無奈的說。
但是,其他人卻不這麼想。
她們毫無保留的尖叫聲,早就已經讓榴花書屋外的人嚇得花容失色。
膽小的就趕緊去報官,強悍的就帶了掃把、桿面棍、洗衣棒來一探究竟。
而領頭的老夫人,更是威風凜凜,雖然六十多歲了,但手里那把大關刀和頭上綁的白布條,還是讓她看起來殺氣騰騰。
「-!有男人。」
她看見孫女倒在一個男人懷里,臉上的皺紋更深,大刀一揮,「快放開淨海。」
「孫老夫人,好久不見了。」半抱著孫淨海,夏侯寧騰出一只手來,很有禮貌的跟孫老夫人打招呼。
雖然有些老眼昏花,可孫老夫人還是一下就認出他了,「夏侯莊主?」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孫淨海在作夢。
夢里,她回到了那個綠意盎然、生氣蓬勃的穿岩山莊。
那是個蟲聲唧唧的夏夜,無數的流螢閃著光點,在夜色中閃爍移動。
她被那泓碧綠的湖水所引誘,月兌下了外衣,沐浴在銀白色的月光之下。
那樣的深夜、那樣的寧湖,該是沒有人跡的。
偏偏,打亂湖面的平靜之後冒出來的,卻是個男人。
他們面對面,眼光相接,在彼此的眼中同時看見了驚訝與難堪。
她落荒而逃,卻在驚慌中,拿錯了衣物,甚至來不及穿妥,只能抓著遮掩。
而他,為了拿回他的衣物,追在她身後跑。
當時的她,並不明白拿錯衣物的這個舉動,將會使她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
被一個半果的男人緊追著,不斷擴散的恐懼在瞬間淹沒她。
當她跑出樹林,並跌倒在一大群手持火把、騎著駿馬的壯丁們面前時,她固然慌亂、害怕,但還保有一絲絲的理智。
她跌坐在地上,仍記得要緊抓住衣服,遮住自己的曲線。
然後他冰涼的手搭上她的肩,她放聲大叫,然後不省人事。
她一直作著這個夢,重復著半年多前受的那場驚嚇。
這樣就已經令她很難受了,沒想到,那個肇事者,居然就這樣毫無預兆的再次在她面前出現。
孫淨海尖叫著從夢中醒來,額上布滿了冷汗。
「不要踫我。」
「小姐!」小之一臉擔心的坐在床沿,手里握著一條手緝,輕輕的幫她拭汗,「-又作惡夢啦?」
自從穿岩山莊回來以後,小姐作惡夢的頻率很頻繁,不知道是不是跟那時匆忙離開有開。
她跟著老夫人和小姐到穿岩山莊時,莊主並不在,但是管家招待她們留下來等候,既然當時都有耐心等候了,為什麼莊主一回來,小姐卻急著要走?
老夫人有時會遺憾著說可惜了穿岩山莊那塊好地,沒能再談,听起來似乎並沒有跟對方進行協商的感覺。
孫淨海喘了幾口氣,伸手撥了撥頭發,定定神才說︰「還好,是個夢。」
她看夏侯依依又抱著蜜餞,坐在一旁的梨花椅上,苦笑了一下,「我又作了那個可怕的夢了。」
夏侯依依點點頭,大家都知道孫淨海常作惡夢,不過她自己從來不說夢的內容,但是現在,夏侯依依也大概知道了。
孫淨海的惡夢,八成是她老哥。
「不過今天更可怕,我夢到一個人,就站在我面前,嚇死我了。」她拍拍胸口,「還好是夢。」
這下換夏侯依依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可那不是夢耶。」
她只要一緊張,就會往嘴里塞東西,猛吃,這時也不例外。
「嗯?」孫淨海疑惑的皺起眉頭,這時她注意到自己的手背上,出現了熟悉的紅疹。
「奇怪,以前不會這樣呀,難道已經嚴重到連作夢都會起疹子嗎?」
「就跟-說不是作夢。」夏侯依依一臉哀怨的說︰「是真的,我們綁錯人了,綁到了夏侯寧。」
她真的超級好奇,到底淨海和哥哥之間,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讓淨海視他如蛇蠍呢?
孫淨海呆了一下,心跳開始加快,手心也冒汗了,「綁錯了人,綁到了夏侯……」
天哪,她不能說出那個名字!
真實的記憶慢慢回到她腦海里,對了,他突然出現在麻布袋里,是真的,是千真萬確的!
「而且……」夏侯依依哭喪著臉說︰「我一直沒跟-說,其實……我姓夏侯,他是我哥哥。」
孫淨海听了,忍不住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