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單奕月實在不知道該拿他這個娘子怎麼辦才好。
想到她居然能找到春滿樓去,實在不得不佩服她的神通廣大。而她不但把紀真嚇得昏死在妓院里的床上,還把被迷昏的他也扔在那不管,這總總的胡鬧行徑,實在令他哭笑不得。
他一把抓住了她,按在腿上準備結結實實的打她一頓。
她掙扎著,哭喪著臉,「你多疼我一些,少凶我一點,這不就好了嗎?」
她又不是三歲小孩,他居然準備打她?
「胡鬧!」單奕月寒著一張臉。「你實在太胡鬧了,居然使壞使到自家人身上來。」
「我哪有。」紀薔覺得生氣又委屈。「我也是想幫忙呀。」誰叫紀真拖拖拉拉的不肯干脆的幫忙,誰叫紀真那麼怕女人!
不管她做了什麼,也是為紀真好嘛!
「這算哪門子的幫忙?!」他手一舉,作勢要打她。「一定得教訓不可,這是挨打挨定了。」
「你欺負我!」她嘴一扁,不滿的指控,「你就只會跟著別人來欺負我,一點都不替我著想,還怪我胡鬧。」
「我什麼時候跟別人一起欺負你了?」他都還沒打呢,況且哪來的別人哪?
「有,就是有!程老頭偷了我的布匹叫人燒了四季染坊,還聯合牙行不讓我接生意,他這麼胡鬧你不去打他,卻來欺負我這個弱女子。」
「你算什麼弱女子?十個男人都沒有你精明、厲害。」他很不以為然。
「那有什麼用?還不是給你按著打!嗚嗚……」她假意哭道︰「要是給人知道了,我……我還用得著做人嗎?」
「你不說,人家又怎麼會知道。」夫妻兩個關起房門做的事,別人怎麼會知道。
「就算我不說,人家還是會知道的。」
「怎麼可能?」
「我給你打疼、打傷了,痛得不得了連路都走不得,也坐不得,人家又不是傻子,自然一看就知道了,還需要我去說嗎?」
「我輕輕的打,怎麼會打疼、打傷了。」紀薔花樣特別多,一張利嘴往往說得讓人無法反駁。
「就是打疼了,嗚嗚……我要給你打死啦!」她語帶哽咽,「不過我也不會怪你,反正是我自己不好。我死了以後,你記得初一、十五來給我上香,娶了新媳婦也記得要燒香跟我說一下,嗚嗚……不說也沒關系,反正我變成鬼之後,大概也吃不了醋啦。」
單奕月又好氣又好笑的把她扶正,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我真服了你啦,不打就是。」
紀薔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嘻嘻一笑,「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
「我對你好,你也應該好好待我才是。」他暖昧的沖著她一笑,「對不對?」
羅紗賬緩緩的被放下來,房內響起一陣輕輕的笑聲。
院子里的桂花已經開了,香氣從窗縫中鑽進去,聞到的人都覺得幸福極了。
☆☆☆
「這……這……」縣太爺苦著一張臉,沮喪的坐在太師椅里,桌子上放了個眼熟的木匣子,里面擺著兩只大小、樣式都不同的男鞋。
這木匣子是兩廣總督柳大人命人送來的,還傳了一個口訊給他,叫他好自為之。
七天前縣府里鬧了飛賊,不但掄走了他的金元寶,還把他和程老爺的鞋各帶走一只。他氣得命令屬下盡全力抓拿飛賊,務必要尋回那失蹤的十錠金元寶。
沒想到飛賊還沒抓到,柳大人就命人給他送禮來。他一看清楚木匣子里面的東西之後,臉上青一陣、黑一陣又白一陣,變換了好幾種顏色,而他的心情也從震驚、忿怒轉成害怕。
柳大人會送這些東西過來,那表示那晚在他書房里的飛賊,跟柳大人一定有關系。那人一定把他收賄的事全說了,而柳大人是出名的清廉愛民,要是給他知道自己後門大開大發利市,說不定還會上奏參他一本呢!
對了,他說好自為之是什麼意思?是警告他吧?
啊,好難猜測呀!總督大人真正的用意是什麼?要是猜錯了,那他可就倒大霉。
這一晚,縣太爺的書房燈火通明,他忖度了一夜,大嘆著上意難測,貪官難為。
☆☆☆
「什麼!」紀真大吼著跳了起來。「你再給我說一遍。」如果紀薔不是他姐姐,他一定早就把她給掐死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如果不是他姐姐,他也不敢踫到她。
他終于肯偷偷在心里承認,自己其實是怕女人,怕到會昏倒、翻白眼的嚴重地步。
這都要多謝他姐姐那日在青樓為他所做的一切。有一天,他一定會想辦法出這一口氣的。
紀薔訝道︰「小聲一點啦,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有必要大驚小怪成這樣嗎?只不過想要他再去福州一趟而已。
「我不干、我不干,我死都不干!」他這次能平安回來,全靠著夜黑風高,才從新房里頭逃出來,再回去不是穩死嗎?
被一群官兵逼著拜堂已經夠倒霉了,好不容易辦完紀薔交代的事,順利的逃離魔掌,現在叫他再回去?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干嘛一定要找柳大人幫忙?別人都不行嗎?」官嘛!到處都是,干嘛一定要柳如雪她爹不可?「再不然叫奕月去呀,他又不是不認識!」他看著站在一旁的單奕月。
他和柳如雪好歹也是結拜兄妹。
「沒有你熟嘛!」紀薔賊賊一笑,「你是他女婿,說起來是半子,當然還是你去比較適合。」
「我寧死不屈!你再逼我,我、我就要離家出走,永遠不回來了。」
「不要嘛!」他要是一去不回,她怎麼跟娘交代!「我開玩笑的。」
听說他在福州給人押著跟如雪拜了堂,娘可是很高興。雖然他最後還是逃回來了,不過她可沒那麼容易放過他,弟妹既然娶了當然得迎回家里來。
于是她命人將柳如雪給接了過來,並打算把紀真先騙去辦一些事,回來家里就發現有個嬌滴滴的新娘子在等他,多驚喜、多幸福呀!
單奕月笑著說︰「紀薔嚇你的,沒人要你到柳府去。要你到福州去是去做生意。」
紀真狐疑的看著他們,他還是信不過這對夫妻,畢竟上次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大到他對他們有了防備之心,再也不能推心置月復。
「我不信。」
他堅聲道︰「你們一定又有什麼毒計要害我。」
「連自己的親姐姐、姐夫都要懷疑,你很可悲耶。」紀薔搖搖頭,「男子漢大丈夫,心眼居然這麼小。」
「這也怪不得紀真,你上次真的把他欺負得太狠了一點。」單奕月一直知道紀真怕女人,不過不知道會那麼嚴重。
居然會怕到昏倒,實在很好笑。
不過這次他們真的只是要他改裝到福州去收購芝麻而已,是他自己想太多了,他們已經想好要怎麼對付程老爺。
照紀薔的說法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抓住他貪心的心理。給他一個重重的打擊。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紀真恨恨的說,「你一肚子壞水,還虧是我姐姐!你一定不是爹娘的親骨肉,紀家沒人這麼壞的。」
「你胡說什麼,你才不像我弟弟哩,紀家人沒有這麼窩囊的,連女人都怕,還能成什麼大事?」
「我、我是討厭女人,誰說我怕了。」
「好了,別吵了。」單奕月听他們越說越僵,連忙出來打圓場。「敵人還沒對付,你們倒是先打起來。」
「有人心眼小,疑心病又重,老是想著人家要害他,一點都不像男人。」
「我不像男人?」
紀真氣吼,「你才不像女人!」
「是嗎?我丈夫可以證明我是貨真價實的女人!你呢,叫你娘子出來替你說話呀!」紀薔把手舉起來輕輕的掩住嘴,故意裝做失言的樣子。「喔,我忘了,不好意思,紀公子怕死了女人,哪有膽子娶媳婦呢?呵呵呵,真是對不住,又戳到你的痛處了。」
「誰說我沒有媳婦的?」紀真氣得口不擇言,「抱歉,我有媳婦了,我一點都不怕女人,明年就能生個兒子,絕對快過你這個壞心腸的女人。」
紀薔嬌媚的一笑。「話可是你說的,沒人逼你非得生個兒子不可。」
「是我說的又怎麼樣!」紀真拍拍胸脯,充分的發揮他的男子氣概,怎麼樣都不想矮他姐一截。
「說話要算話唱。」紀薔笑著提醒他後,轉到內室去,再出來的時候,手里還牽著一名女子。
紀真只覺得腦袋里轟的一聲,他又被擺了一道。
柳如雪這會改做少婦打扮,羞答答的看著他,含笑不語的垂下頭去。
紀薔笑著拉起單奕月的手,「那我們先出去了,待會再來跟你談正事。」
兩人走出門之後,單奕月看著她,說了一句。「好險。」
「什麼東西好險?」
「好險我不是紀真。」他認真的說︰「你這麼厲害,全家都怕了你啦。」什麼人都可以得罪,只有紀薔是不能惹的。
「那你呢?你怕嗎?」紀薔低聲一笑,媚態橫生、雙頰微暈,更是顯得嬌美動人。
他一摟她的縴腰,「我不怕,我愛。」
☆☆☆
「是這樣的嗎?那我知道了,多謝你幫忙了喔。」一個留著八字須的矮胖商人,一邊從牙行里走出來,一邊跟王牙保說話。
「你明天再來吧,我再通知麻莊的人過來一趟。」
「那就多謝了。」他看四下無人,又壓低了聲音道︰「別讓人知道了,拜托拜托。」
「我知道了。」送走了林老板之後,王牙保實在覺得很奇怪。
這陣子陸陸續續都有外地來的販商,到牙行打听苧麻布的行情,一開始他還不覺得怎麼樣,可是他發現最近苧麻交易好頻繁。
就像這個林老板,他就是從無錫過來的,而前幾天還有兩個從京城來的販商,來到牙行專程要買苧麻。
奇怪的是這些人都非常的低調,不惜拿銀子給他,要他不要宣揚。
苧麻充其量也只能做麻布,頂多還能造紙,一向不是什麼熱門的貨品,怎麼會突然搶手起來,而且買的人還神神秘秘的?
程老爺那兒,他一向有什麼消息、動靜都會讓他知道,這次也不例外。
于是他立刻將這件事說了,當晚程老爺便將靜心湖畔的醉仙居包下來,找來一群鶯鶯燕燕,宴請牙行里的牙保們、縣府里的書吏、師爺和衙役。
酒酣耳熱之際,人人都是縱聲大笑,說起一些無聊、低級的笑話。
程老爺看大家喝得痛快、玩得盡興,于是切入正題,「各位,最近有沒有什麼好生意呀?說出來讓我發個財吧。」
丁牙保笑道︰「程老爺要是賺了大錢,當然少不了我們的好處啦!大家說是不是?」
「對對對!」王牙保忙捧起酒杯,「要請大家多多幫我姐夫一把了。」
「大家都是自己人,還用得著客氣嗎?」林牙保是頭兒,他模著腰間那張折得好好的一百兩銀票,嘴巴笑得都快歪了。
程老爺不知道又有什麼事要他幫忙,所以才會私底下給了他這一百兩。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他既然收了錢當然得幫他辦事嘍。
「那麼我就直問嘍。」程老爺堆起一臉笑,「我听說最近苧麻有人在注意,還不少人。」
「好像有這麼回事,我就遇到了兩、三個。」
「我也遇過,外地來的,什麼都不知道,問了問行情就走了。」
「這苧麻也不是什麼稀奇玩意,有什麼好問的?」一個師爺笑著說︰「難不成有啥賺頭嗎?」
程老爺搖搖頭,「難說。若沒有賺頭,也不會這麼多人問,又都是外地來的。」江南一帶是苧麻大宗生產的地方,這些外地人為了這尋常的東西跑來收購,不是很奇怪嗎?
林牙保突然說︰「你這麼一問我也覺得奇怪,福州那里听說也有人在收購苧麻,我還笑他是冤大頭呢。」
「這麼說來的話,鎮江、無錫、寧波那里的情況不知道怎麼樣?」程老爺皺著眉頭。「林牙保,你有辦法去問一問嗎?」
「沒問題,那些地方的牙行我都熟。」林牙保拍拍胸脯。到底芝麻有什麼值得買的呢?真是奇怪了。他心里狐疑著。
「那就拜托大家了,我要是賺了錢,絕對不虧待大家。」
「別客氣了,程老爺發大財,我們也能發發小財,是互相幫忙呀。」
「說的是呀,來來,我們互敬一杯,但願年年都有今日!」大伙連連舉杯,杯到酒干喝了個不亦樂乎!
三天之後,林牙保一臉欣喜的到程府去拜訪,把消息帶給程老爺。
原來最主要在收購苧麻的,是京里來的兩個販商。他們分別用小量、分批的方式,很低調、緩慢的在江南四處收購,因為不是大量收購,他們又刻意的把做買賣的地方分散在各縣,所以價錢沒有很明顯的上揚,以致各處的牙行都沒有注意。
他們不只買苧麻,還買苧麻布,用的也是同樣的手法。
「奇怪,這是為什麼呢?」
程老爺感到非常疑惑。
苧麻織成的布,質輕、涼爽、不黏身、透氣性好,是夏天衣著最適合的用料。可是因為價格便宜,制作簡便,所以一向不受王公貴族、大戶人家喜愛,一般都是小百姓用的。
「還有呢,」林牙保又接道︰「我說了你一定嚇一跳。」
原來去年雲南送進宮的貢品里,有三千匹叫做闌干細布的,就跟綾錦一樣美麗精細,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皇上還金口贊過它精巧縴密,細如綢緞。因此,這種闌干細布跟著水漲船高,京里上至達官貴族,下至富商販夫,人人都以有闌干細布為貴,變成了一種顯示財富的表征。
尤其是後宮妃嬪、大官閨閣千金,更是人人都恨不得自己也能有個數十匹來裁衣做裙等。
但闌干細布非常的稀少,人人爭相購買,所以價格不斷的飛漲,往往數十兩金子還無法買到一匹。
「我听過這件事。」程老爺腦筋轉了轉,「那跟收購苧麻和苧麻布有什麼關系?」
林牙保小聲的說︰「我跟你說,前些日子柳大人到京城去的時候,由一個官老爺親自迎接,瞧他身上穿的衣服料子便是闌干細布做的,于是那位官老爺便想拍他馬屁,說他好品味,這種貴重衣服也只有他穿得起。
「結果反而被柳大人訓斥了一頓。原來他穿的根本不是闌干細布做的衣服,只是普通的苧麻布。」
林牙保哈哈笑道︰「原來那位大人眼力差,看走眼了!把便宜的苧麻布當成昂貴無比的闌干細布。這件事傳出來之後,那兩個笨商人大概以為有機可趁,想用苧麻布混充賺一筆。「
那位官老爺會認錯也是情有可原啦,誰料得到像柳大人官位那麼高的人,會穿尋常料子做的衣服?程老爺暗地計量。
「我看他們穩賠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麻布就是麻布,怎麼會上當呢?」
聞言,程老爺想了一想,做生意的人不可能這麼笨的,明知道根本混不過去,就不會硬去做,否則賠錢是一定的。既然如此,就一定有他們不知道的內情。
「那兩個販商還在城里嗎?」
「應該還在吧,他們買的又少又慢,大概怕人家趁機抬高價錢,其實這種便宜東西也貴不到哪去。」
「你幫我牽個線,說我想認識他們。」
「程老爺有興趣?」林牙保保守的道︰
「這事其實也透著古怪,我怎麼也想不明白他們要干嘛。」
「就是因為不明白,才要弄清楚。」程老爺哈哈一笑,「做生意就是要掌握別人來不及發現的,這才會賺大錢。」
「高明、高明呀!」
兩個男人相視而笑,笑得愉悅極了。
☆☆☆
「你不要動呀!」紀薔嗅了聲,「好不容易黏上去,又要掉了。」
她特地為程老爺精心設計了一個圈套,準備要一舉斗垮他程家的生意,讓他知道被設計、被陷害的滋味。
因此她現在在幫單奕月改裝,讓他這個「京城來的販商」去赴程老爺的約,跟他結交。
雖然她一直覺得做生意本來就要老實,設圈套、使詐害人是不對的。可是程老爺的行為實在是卑鄙到極點,她這次鐵了心的要讓他傾家蕩產。
如果他肯安分一些,或是不使壞,那麼他這次就可能不會上她的當,他的家產也會好好的。但反之,他還是惡性不改,那鐵定會賠死。
一切都在他自己的善惡一念之間。
「我不動就是了。」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單奕月幾乎要不認識了。
紀薔先用調水後的面粉加高他的鼻子,又使兩頰豐腴,再提筆畫粗眉毛、加深眼眶,利用染劑將他的膚色染得微黑,最後還用頭發在他臉上黏出威武的大胡子,再順手拿來個枕頭往他衣服里頭一塞,變裝完成。
「你真厲害,手真巧。」太不可思議了,不管他裝成這個樣子幾次,每次他都覺得佩服不已。
一些小技巧,把他從單家二少爺,變成了京城來的販商,另一個是四季染坊里的王叔,他們皆身負重責大任。
紀薔慢慢的、一步步的要引程老爺上當,動員之龐大,連柳大人都用上了。
他不禁慶幸他們是夫妻不是敵人。
「我也這麼覺得耶。」自從她上次為了上青樓扮成大男人的模樣,沒被識破之後,她就對改裝生出了興趣,沒事便開始研究把自己或是旁人變成別的模樣。
當然她最起勁的還是玩弄單奕月,如果他肯乖乖讓她打扮成女人就好了。唉,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肯。
不過沒關系,她想做的事情還沒有辦不到的,她有足夠的耐心可以慢慢的等,總有一天她會達到目的的。
重建四季染坊也一樣,總有一天她會讓四季染坊的名聲揚遍天下。
她要讓它成為天下第一染坊。她有那個野心,也有那個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