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擎禎和孫唯光並肩進房,黑暗中听見一陣扭動聲,她點亮了油燈,房內登時一片光明。
只見一個人屈著身子,手居然縮在下面,兩只腳則是一腳前一腳後的跪屈著,整個人就像顆大肉粽似。
孫唯光笑道︰「老兄,你半夜為了做這生意,可是下足了本錢啦,又是扮乞丐又是扮粽子的。」
「既然被你們擒住了,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沒本錢的生意做久了,他文虔是頭一次栽跟頭,述栽得莫名其妙。
他一拉開窗戶就覺得手上一痛,似乎被什麼東西刺到了,還來不及反應地先進了房間,腳一落地竟听見叮的一聲,一張大網對著他當頭罩下,將他同住,他立刻知道是中了機關心里大急,可越是想要趕緊月兌困地掙扎著,那網子卻縛得越緊,片刻之間就給纏得難以動彈。
皇甫擎禎仔細一看,這人果然是傍晚的那個叫化子。
「听起來倒是一條好漢。」孫唯光哼道。
「我也不是今天才開始做這買賣,看走眼倒是第一次。」都是那個公子哥不好,那麼大一塊紅寶石就這樣瓖在扇袋上,害他從客棧門口看見了就心癢難耐,暗誓非得拿到不可。
「你從沒失手過?還真是是經驗豐富。」
艾虔驕傲的揚起眉毛,「我艾虔偷遍各地,就連皇宮寶庫也進去過,這世上還沒有我偷不到的東西。」
因為他來無影去無蹤,各地的官府都對他頭痛到了極點,他們沒想到這個飛賊平常都扮成乞丐,一點都不引人注意,當然就遲遲抓不到他。
他作案之前都會仔細評估、觀察,有十足的把握才下手。今晚會被擒實在是自己太大意所致,他想說對方是兩名侞臭未于的年輕人,取走他們的財物就像從三歲小孩手中搶糖一樣簡單。
結果最簡單的事卻讓他跌得最慘。
原來是他?!
孫唯光想了一想,作了個決定,她拿起桌上的茶水往他身上一淋。
縛在艾虔身上的例子遇水即松,他立刻就重獲了自由,他面露喜色,可還仍有防備,「這是做什麼?」
「這團細絲是我的寶貝,纏在你身上我下次怎麼使?」她將網子拿起來仔細收好,放到桌邊的竹籃里。
皇甫擎握這才明白,何以他剛剛下去找不到她,原來她是趁他不在時進來布置了這一切,難怪一開始他明明瞧見她提著竹籃,後來竹籃卻不見了。
她果然是心細如發,聰明絕頂,父皇倒也沒有謬贊。
艾虔半信半疑的看著她,緩緩的往窗邊移動,「你們不把我送官府?」
「我又不是捕頭,你愛去官府難道不會自己去嗎?」
「你們真要放我走。」有這麼好的事?
「是你自己來的,我又沒請你。你要走,我當然也不會留你G」
艾虔已經退到窗邊,抓起一把圓凳就扔過來阻敵,隨即反身從窗戶竄了出去,躍上屋頂疾奔而去。
「你就這樣放了他?不問清楚,也不送到官府?」這一放豈不是縱虎歸山嗎?
「把他送到官府對我們沒好處,留著他也許有朝一日用得著,據說他什麼都偷得到。」
「是嗎?我剛只瞧見一個渾身狼狽、空手而歸的笨賊子。」
「你這是贊我嗎?!」她又是一笑,「他這就是標準的大意失荊州呀,人都是這樣的,只有在已知的凶險里才會加倍小心。你把青蛙放在冷水里慢慢的加熱,它一開始也不當一回事,等到水滾了想逃也沒命了。」
「說了這麼一大套,就是要我居安思危就對了。」這些道理連垂髦小兒都懂,不用她說。
她淺笑,「剛剛那個人要是像你一樣這麼小心,也就不會吃虧啦。」
孫唯光走到窗邊,小心的將插在上面的毒針收回牛皮袋內,放回懷里。
「這是什麼?」
「這是要那人乖乖听我話的法寶。」
「他都已經走了,怎麼還會听你的話?」還乖乖的。
「他會回來的,而且等到他回來的時候就會乖乖听我的話。你不信?」
皇甫擎禎搖頭,「當然不信。」
好不容易才逃過牢獄之災,他又不是傻瓜怎麼會回來?
他話才說完,一個人從窗外跳了進來,竟是艾虔去而復返。
「算我栽了,你想怎麼樣就直說吧。」他一臉懊惱的說。
孫維光插在窗上的藍硝針淬了毒,沒有她師父的獨門解藥不能救,艾虔只要稍微運氣就會發現丹田劇痛,稍微一想就知道手上的傷口有古怪。
她嫣然一笑,「你瞧,他回來了。」
***
汪道明為人精明,聰明才智過人,對于自己在天高皇帝遠的知興省可以為所欲為而感到志得意滿。
只是這種情況恐怕會因為二皇子西巡而有變化。
虧心事做得多了,當然就怕東窗事發,叫來巡的二皇子瞧出了什麼端倪。這日,他集合全省的大小官員,一起商量大事。
知興省有九個縣,十二個大鎮,大大小小的官員不下五十來人.但能跟府台大人同坐的當然只有那些知縣了。
「大家都知道二皇于此次微服西巡的事,所以都給我收斂點,別讓人抓住了什麼把柄。」汪道明交代著。
「西巡乃是常例,汪大人會不會太多慮了?」
也有人不這麼想,「但來的是皇子,還是小心為上,只要讓他看出了什麼不對勁,這里的事只怕瞞不住。」
「听說二皇子好美人愛醇酒。」有人建議,「在他停留的這段期間,大伙盡心盡力的侍奉著,應該不會出什麼亂子。」
「可是西巡乃是暗訪,就算你想拍他馬屁也找不到人。」
汪道明伸出手制止大伙的七嘴八舌,「大家留心注意,若發現有疑似二皇子行蹤的人馬也不要貿然接觸,若我們急著討好他、巴結他,反倒顯得心虛了,一切就如常,當作沒這回事,他查不出問題就會走了。
「還有你們先把一些平常就會鬧事的亂民抓起來,免得他們四處胡亂說話。這段時間叫差役們勤勞一點,到處去走動,若有縣民輕舉妄動或是嘴巴太大的,安個罪名也一起抓了。總之這段時間大家要謹慎小心一點,一切活動低調行事。」
知縣們連連點頭,相當同意他的話。
有人擔心的問︰「那朝珍縣該如何?雖然有汪大人坐鎮,但新知縣尚未上任,不知此人如何,會不會壞我們大事。」
朝珍縣是知興境內最大也最富饒的縣,因此在那設有省最高的統領府台,以及一位知縣。
這算是個肥缺,听說新知縣夏穎是新科進士,朝廷愛才,委以重任。
汪道明笑道︰「夏穎應該近日會到,他一定得先來拜會我,諸位請放心,這人的人品我略有耳聞,待我給他一些甜頭吃吃,他一句話也不會吭的。」就怕他不愛錢而已,既然是個使假錢的貨色,自然也清白不到哪里去。
與其擔心一個新縣令,他還不如想想怎麼對付暗訪的二皇子。
***
阮公公駕著馬車穿過朝珍城門,來到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孫唯光掀開了車簾,笑咪咪的說︰「真是個好地方。」
街道整齊干淨,來往的行人衣飾整潔,販子們靜候客人上門光顧,沒人大聲嗆喝。
皇甫擎禎也探頭出來看,給了一句,「熱鬧有余,生氣不足。」
「我也有這種感覺。」她點頭。
進了知興省境內,她現在的身分可是新知縣的妹妹,當然不能跟著阮公公坐在前面趕車,只好和皇甫擎禎一起窩在車內。
兩個人正好作伴,一路都在玩易字令,玩得不亦樂乎,還分不出高下來。
「公子爺,咱們現在往哪去?」
「先去拜會府台。」
「你去拜會府台,我去先去看看官府。」孫唯光道。
皇甫擎禎不以為意,「好。」
他們在路上早就備好各式貴重的禮物,準備分送給各個官員,好好的跟他們聯絡一下感情。
孫唯光在車內幫他打扮得比平日更加貴氣,將拜會的禮物和名帖交給他,馬車在府台大門前將停下。
她一手掀著車簾,一邊道︰「晚點我再打發人來接你。」
汪府雕梁畫棟,又是亭台樓閣又是飛樓回廊,十分氣派,看得出來是砸下不少銀子建造的。
汪道明在擺設華貴的花廳接見他,皇甫擎禎演什麼像什麼的向他行個正式的參拜禮。
他笑盈盈的受禮,「夏大人如此年輕就被委此重任,實在是不容易,將來大有出息呀。」
「那也得靠大人提拔。」皇甫擎禎笑著將備好的禮物往上送。
一旁的家丁接過去放在桌上,汪道明則仔細的打量著他,一向識貨的他很快就看出來他全身上下的行頭若沒有千兩銀子是撐不起來的。
他心中一喜,嘴上卻道︰「夏大人果然是少年風流,就連打扮也比他人醒目些。」
「大人取笑了。」
「咱們身為地方父母官,還是把心思放在黎民百姓身上,這些打扮在家里穿穿就好,出了門最好樸素一些。也好親民些。;」
「多謝府台大人的提點。」孫唯光這招以退為進還算不錯,只是害他得听他的教訓令人有點不悅。
孫唯光要打造一個浮華貪圖享受的新知縣,他也只能配合,這種招搖又俗氣的穿著才不是他的風格。
汪道明又教了他一些為官的道理,但說的都是好听的話,真要叫他做的話,恐怕他連一分也做不到。
明明已經听到無趣得想打哈欠了,他卻偏偏得裝出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汪道明說得不累,他卻听得很倦。
好不容易他終于肯住嘴了,皇甫擎禎連忙起身告辭,說自己還得上衙門一趟。
管家殷勤的送他到門口,剛好一頂小轎也停在門前,一個紅衣女子腰肢裊裊的下轎,和皇甫擎禎打了一個照面。
「這是我們家小姐。」管家低聲的說。
原來汪道明有個這麼標致的女兒,他那模樣生得出這樣的女兒,真可說是奇跡了。
汪可荃一見面前這位俊俏少年,有如失了魂的直盯著人家看,心中的舊情郎——王知縣釣寶貝兒子,立刻被她拋到了爪哇國去了。
她知道自己的美貌,也很懂得利川這個優勢。
今年十八歲的她喜歡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成就感,她喜歡玩弄這些男人,讓他們為她神魂顛倒。
汪道明就只有汪可荃這麼一個獨生女,簡直把她寵上了天,養成了她驕縱、任性、為所欲為的脾氣。
她看上這個貴氣少年,決心非弄上手不可。
皇甫擎禎最喜歡這種感覺了,一個貌美如花的姑娘,毫不掩飾對他的興趣。
他喜歡她眼里的露骨仰慕,這樣的女人他很懂得應付,也知道怎麼掌控她們。
這種眼神讓他恢復些許自信,在孫唯光面前,他一度懷疑自己失去了顛倒眾女的本事,現在證明他並不是魅力減退,而是那個小酒鬼不會欣賞。
「爺。」一個陌生的白淨中年漢子恭敬的牽了一匹馬來,「唯光小姐吩咐小的給您送馬來了。」
皇甫擎禎將眼光從汪可荃臉上移開,訝異的問︰「唯光?」對了,她說要打發人來接他的。
他深灑的躍上馬,又回頭看了看汪可荃,她正要進門也回頭看了他一眼,給了他一朵微笑。
「還不手到擒來嗎?」他低聲一笑,讓那中年漢子在前面引路。
***
皇甫擎禎來到位于衙門後面的官舍,大門大敞著,許多人出出人人,忙碌地搬運各式各樣的物品。
他跳下馬,讓人將馬牽回馬廄。
走進廄里,只見孫唯光手里拿著本冊子,又是差人購物,又是命人整花木、修門窗、換地板、刷牆壁,忙得不可開交。
「你回來啦。」她瞥見他身影,笑盈盈的迎上來,「這里糟糕得很,根本住不得人,今晚恐怕得先委屈你去住客棧,整理好了再讓你進來當大爺。」
「兩個時辰你辦了這麼多事?」他忍不住咋舌,「連僕人都請好了?」
「多虧了你的銀子。」她一笑,「不跟你說了,我要去看那盞燈掛得怎麼樣了。」
既然是來當壞心縣太爺的,那當然得好好打理門面,多雇一些憧僕來擺擺派頭。
看她忙得很開心,他也覺得有趣,跟在她後面看她指揮憧僕,又是粉刷又是布置的,有時他也出聲加人些意見,兩人一直忙到天完全黑了都無所覺。
「公子爺、小姐來吃飯了。」阮公公也跑了一天,負責采購的他差點沒把兩條腿給走斷了。
他已吩咐鎮上最大的酒樓送來整席精致的酒肴。
吃過了飯,孫唯光催促皇甫擎禎找家客棧歇息。
「我想待在這里,不行嗎?」
「這里還沒整理好,你要睡哪里?」她含笑道︰「咱們縣太爺最愛享受,怎麼肯放著豪華酒樓不住,在這里委屈一晚?」
「說的也是。我想你幫我的形象塑造得還算不錯。」才剛到而已就大肆采購,銀子如流水般的花出去,想必百姓們已經開始搖頭,難過又來個貪官了。
「還不夠好,你得加倍努力,最好再做幾件糊涂事,那就更加完美啦。」她輕輕一笑,「晚啦,你去睡吧。」
「你也知道晚了,你不休息嗎?」
「我待會就會去睡了。」她已經把自己的房間整理好了,不需要住到客棧去。
「好吧,我跟阮公公到客棧去,你跟這些新僕人好好的過一晚吧。」
「嗯,等你明天從衙門回來之後,這里就整理得差不多啦。」
「果然是個好幫手。」這些雜事如果要他來做,他鐵定不耐煩。
她回以一笑,「知道我很有用處了吧c」
送走了他,她將今日的支出明細做完之後,要僕人燒一桶熱水抬到房間里。
忙了一整天,她真的也累了。
從進入朝珍縣,一直到現在她才能稍微的放松一下。
她使計讓艾虔為她所用,幫她去偷八個知縣去年水道工程貪污的帳本,而汪道明這只狡猾的狐狸才是最難對付的,她得養足精神,設想個天衣無縫的好法子抓狐狸不可。
關好門窗之後,她放下秀發舒服的洗了一個澡,思緒回到了多年前……
那個黃昏,飄著細雪,梅花含苞吐艷,清香浮動。
那是她第一次遇到皇甫擎禎。
他可能已經不記得了。
他一定早就不記得了。╴
那時她才幾歲?十歲的小女圭女圭,卻已經深深的記住了,那個解裘相贈的少年是二皇子。
她娘親早死,爹爹是個尋常的獵戶,父女倆相依為命的住在山上。‘
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冷,爹爹出門打野兔,卻再也沒有回來過,其他的獵戶說老虎咬走了爹爹,所以她沒有爹爹了。
她很餓也很冷,無依無靠的在林子中找東西吃,她不知道那里是不能去的,因為皇上帶著皇子們來打獵。
她又冷又累,听見馬蹄聲,她害怕的躲在樹叢里瑟瑟發抖,二皇子竟把她當成獵物,對她射了一箭,雖說失了準頭還是把她嚇哭了。
有人把她拉出來,他策馬到她身邊。
「你在這干什麼?」
「我冷,我肚子餓。」她怞怞搭搭的哭。
他要人給她一大塊肉干,還將他身上那件猩紅大筆給了她,「這樣夠顯眼了。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沒命了?」
「二皇子明明心腸好合不得人家挨餓受凍,解裘相贈還要找借口?」隨獵的人中有人笑他的舉動。
「真的心腸好就該帶回去把她養大。」
他罵了他們幾句,又對她說;「快回你家去,別到處亂跑。」
後來,她遇到了師父,可憐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將她帶回山上扶養並傳授她武藝,還有教她喝酒。
三年前她陰錯陽差的救了皇上,知悉他身分後她不斷纏著他問二皇子的事,問他喜歡什麼、是個什麼樣的人,
純姊姊跟著皇上進宮當了貴妃娘娘之後,皇上還開玩笑的問她要不要當他的兒媳婦。
可她只是想知道那個少年好不好而已,七年的時間匆匆過去,那個黃昏一直鮮明的留在她心上,從來沒有模糊過。
所以當皇上說希望她能幫忙二皇子完成任務,保護他西巡時,她毅然的答應了。
那一份恩情,該還的。
皇上說過二皇子自視甚高,尤其看不起女人,如果她要讓他心悅誠服的接納她、另眼相待,那她就一定要比他強勢。
她要讓他知道一點,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一樣的,她能軟、能硬,忽而裝傻、忽而精明,她可以天真,也可以狡詐。
她能把他撩撥得怒火高漲,也能讓他心平氣和。
但她卻不能讓他愛上她……啊!孫唯光猛然張開眼楮,天哪,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怎麼會突然想到愛這一回事呢?
一定是太累了,所以才會開始胡思亂想,真該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