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琴躁拿著一封密函,擱在燭火上燒個精光。
看著不斷落下的紙灰,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一人做事一人擔,怎麼能連累旁人?太子殿下也未免太過心急了。」
趙承安遲遲等不到賀真身亡的好消息,因此派了密使來送信,催促他快點下手。
順便告知他因為十公王懇求皇上的緣故,所以他伴她一同南下,希望他到之時,賀真已經氣絕。
「賀真該死,但不表示旁人也得受累呀。」
就因為諸葛琴躁一直這麼認定,不願賀真的事連累了賀家上下,所以才沒用最簡單的方法下手。
賀家夫妻一向把他當自己的兒子般照顧,而賀蘭更是無辜,他怎麼能為了幫雲兒討公道,而要這些不相干的人付出代價?
他靜靜的坐著,腦中想的都是那嬌美的容顏、溫柔的嗓音,他那薄命而苦情的妹妹。
如果有人該為她的早夭負責,除了他自己和賀真之外,諸葛琴躁也想不到別人了。
誰都沒有想到,美麗的雲兒在柔弱的面貌之下,隱藏的卻是那樣激烈的性情。
她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想法,注定了她會早夭的命運。
他和賀真連手,讓雲兒選擇了沉入湖底,所以該是他們付出代價的時候。
「賀真,已經做下的事就要負責扛起來,不是走了就算了。」他憂傷的說︰「我們一向比親兄弟還好,殺了你之後,我也不會獨活。」
正因為如此,他才接下趙承安的托付,為了不是那五千兩黃金,而是一個心安。
賀蘭顯得有些垂頭喪氣,無精打采的在公堂上踱步。
他一下子玩弄著竹筒里的令簽,一下于又把驚堂木在手里拋來拋去,再不然就是托著腮,咳聲嘆氣的坐在椅子上。
捕快、衙役們面面相覷,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每個人都搞不懂,一向跟彌勒佛一樣笑咪咪,似乎無煩無惱的縣太爺,究竟是怎麼啦?
「朱捕頭,你說大人是怎麼了?」捕快之一低聲問,「瞧他這樣垂頭喪氣的,還真是下習慣。」
「大人平常對我們這麼好,我們應該想辦法幫他分憂解勞才對。」另一個衙役說。
「是呀,朱捕頭你得想想辦法才行。」其他人紛紛附和。
「我哪里知道怎麼辦呀?」朱炎小聲道,「大人從牛家集回來之後,就這樣了。」
「是不是因為抓到了用火藥假裝雷殛,殺害林大甫的凶手,所以大人覺得沒趣,就沒精神?」
朱炎一掌打在他的後腦勺,「大人怎麼會因為抓到凶手而不開心?在醉仙樓的慶功宴你沒去嗎?」
被打的人模著腦袋,傻笑了一下,「說的也是厚,那應該不是為了這事兒才對。」
「我知道是為了什麼。」捕快劉一刀信心滿滿的說,「那天宋沛恩不是打了大人一巴掌?我說大人一定是因為這樣心情不好。」
方正立刻反駁,「怎麼可能呀?大人要是因為這樣而生氣,那天下山的時候,怎麼又逗著宋沛恩說話?」
「是呀。」朱捕頭點頭說道,「不是我在說大人閑話,不過我瞧他是急著討好沛恩,可惜人家卻不怎麼愛理。」
方正大腿一拍,笑著說︰「這就對了!大人心情不好,一定是因為宋沛恩不理他的關系。」
他這話一說,大家都覺得非常有道理,紛紛點頭。
就連賀蘭自己也頻頻點頭,「是呀是呀,你們真聰明,我什麼都沒說,就讓你們猜到了。」
不知何時,端坐堂上的知縣大人老早就走下來,加入這興高采烈的討論,大家說得忘我,居然沒人注意。
「呃……大人,你什麼時候下來的?」一看到他,大家難免尷尬,還好他沒有見怪的意思,大家才稍微放了心。
「唉,這宋沛恩一不理我,我就覺得飯也不香、水也不甜,做什麼都沒趣。」賀蘭非常的煩惱。
自從那天她打了他一個耳光之後,她就開始把他當透明人了。
她不跟他說話,完全不理他,不管他做什麼說什麼,她就是相應不理,她連看都不看他了!
這讓賀蘭非常的煩惱,他已經習慣每天早上起床,先去把宋沛恩氣個半死,他早飯才吃得下。
睡覺前如果沒先去嘔她一頓,他這覺就睡得不安穩。
風雨無阻都要到昭雪堂去-唆一頓,他才覺得生活愉快,充滿朝氣和活力。
現在宋沛恩把他當透明人,害他的世界頓時風雲變色……
朱捕頭模著下巴,沉重的說︰「這麼听起來,還真的很嚴重哪。」
「是很嚴重呀。」賀蘭嘆道,「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生病的。」
「不過到底是為了什麼,宋沛恩居然會突然生起大人的氣來了?」
他們不是處的很好嗎?
大家都在苦苦思索著這個問題,一時之間卻也找不到答案。
突然一個聲音插入,「我知道為什麼。」
「諸葛師爺!」
從後堂快步走出來的,正是諸葛琴躁。
賀蘭連忙迎上去,抓住他的雙臂用力搖,「你說是為什麼?她干麼生我的氣?生我的氣就生我的氣,可以來打我、罵我,干麼不理我?」
諸葛琴躁內力深厚,那日在山中小屋雨雖然很大,但他還是能听見賀蘭和宋沛恩的對話。
那時賀蘭挨了耳光還不知所以,他實在也不好意思笑他,他真是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思呀。
難怪宋沛恩會氣到不想理他,她恐怕還在火他居然拿她的殘缺去賭錢的事吧。
「讓我告訴你可以,不過你得請我吃一頓飯,也把宋沛恩請來,讓我幫你們作和事佬!」
賀蘭爽朗的一笑,「那有什麼問題呀。」
別說是請吃一頓飯這麼容易的事,就算他諸葛大爺想當知縣大人,他也可以讓給他做個過癮。
只要他告訴他,怎麼樣才能讓宋沛恩理他。
諸葛琴躁道︰「不容易。這頓飯嘛,不能太隨便,你租一艘畫舫,我們到澄清湖上去吃。」
賀蘭沒有多想,一口就答應,「我立刻就去租。不過,宋沛恩牛得要命,她一定不會來的。」
諸葛琴躁一笑,「這你不用擔心,我保證她一定來。」
來福打了一個大大的飽嗝,將恬得干干淨淨的碗往前推,客氣的說︰「吃飽了,多謝招待。」
「你全吃光啦?那麼大一盆油飯-!」
宋沛恩瞪大眼楮,有點不甘願的說︰「早知道就先留一點給自己。」
人家特地拿來讓她分享弄璋喜悅的雞腿油飯,才一眨眼就全進了他的狗肚了。
「也沒多好吃,-沒吃到還算運氣呢。」
「才怪。」她小嘴一嘟,「不好吃你會吃個精光!你到底是來辦事的,還是來吃東西的呀?」
遲遲不說要她如何幫他,淨會要東西吃,也難怪她要這樣懷疑了。
「當然是來辦事的嘛!只是這情況呢,有點微妙。我看了看之後,覺得-現在做的不錯,應該有希望成功。」
宋沛恩莫名其妙的說︰「你在說什麼呀?我什麼都沒做呀?」
她幾時幫這小鬼做事啦?還說很有希望會成功,真是見鬼了。
「有的,只是-自己不明白而已。」來福咧嘴笑著,「我能不能投胎,就全都看-了。」
她更加胡涂了,「怎麼會是看我?是看你弟弟吧,你不是說得解開他的心結,你才能順利投胎嗎?」
「我是說過沒錯。」來福往地上一躺,滿足的模模肚子,「吃得真飽。咦?那是什麼味道?」
他突然翻起身,用力的在空中嗅了又嗅,「好熟呀!難道……難道真的是他們?」
話一說完,他立刻轉身,邁開四肢朝門外狂奔。
宋沛恩連忙追上去,但兩只腳的她哪跑得過四只腳的,一下子就被來福把距離拉開了。
「你去哪呀?來福!」搞什麼嘛?話說到一半自己就溜掉了。
那麼急著跑開,不知道是要到哪里去?
宋沛恩眼看追不上,干脆就轉身進門,一轉身,差點就和人撞個滿懷。
「諸葛師爺?你跑到這干麼?」
也不吭一聲的就站在她背後,差點嚇死她了。
都是賀真不好,吃飽撐著把她家院子的雜草全修剪光,還使喚衙門的人來幫她修房子。
現在這里一點都不像鬼屋,所以什麼人都敢來串門子了。
「來請-幫我一個忙。」
「又是要我幫忙!」真是奇怪了,她臉上也沒寫樂于助人,怎麼鬼跟人都喜歡找她幫忙?
「是,希望-不要拒絕。」他長嘆一口氣,「我是沒有辦法,才對-做這種要求。」
為了將賀真找回來,他什麼手段都會用的。
「等一下,我沒答應要幫你。」看他的表情怪怪的,這個忙恐怕不好幫吧。
「-也不能拒絕我。」他手一伸,快速的在宋沛恩身上點了幾指,封住了她的袕道。
「你干麼?為什麼點我袕!」
她一不能動彈,就更覺得諸葛琴躁不懷好意。
難道他是為了怕她揭穿賀真的身分,所以要對她下毒手嗎?
這也不對呀,如果要除掉她,老早就可以動手了,干麼等到她對賀真的真假失去興趣後才做?
「我一定要確定-肯幫我這個忙。」他無奈的說,「得罪之處,請多包涵吧。」
「你都沒跟我說要我做什麼呀。」宋沛恩急道,「要人家幫忙,是要用求的,哪有人這樣硬來啦!」
他搖搖頭,「就算我求-,-也不見得答應,只好這樣了。」
「那你到底要我做什麼?」她實在弄不明白,「是賀真叫你這麼做的嗎?」
「當然不是。」他從懷里掏出手巾,塞住了她充滿疑問的嘴巴,「委屈-少說幾句話。」
「我對-沒惡意,只是想淹死-而已。」
說完,他將宋沛恩往肩上一扛,輕松的把她擄走。
宋沛恩差點昏倒。
對她沒惡意,只是要把她淹死而已?老天爺呀,她才十七歲,真的不想做水鬼呀!
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諸葛琴躁,讓他氣到非把她淹死不可,她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啦。
華麗的畫舫在湖心輕輕的晃蕩著,船首的宮燈照亮了墨綠的湖水,在水面上反射出淡紅色的微光。
有人在遠處的湖上吹蕭,蕭聲有些淒涼,似乎吹蕭的人有著無限的傷心事似的,听到的人都忍不住心情一滯。
「這蕭聲真悲傷。」在畫舫里的賀蘭听見了,對諸葛琴躁說︰「听了就叫人難受。」
諸葛琴躁仰頭喝了一杯酒,「是人都有傷心痛苦的事。」
「這可奇了,我就沒有。」他長這麼大了,每天都是開開心心的,從來也不知道什麼叫做慘。
不知道是他善忘,還是真的如此,他從來沒有關于悲傷、難過、生氣、失望的記憶。
「那是因為你是個非常幸運的人。」諸葛琴躁笑道,「很少人像你這樣,生活里只有絕對的好。賀真把你保護得真好,有他這個弟弟,你實在很有福氣。」
「賀真保護我?」賀蘭忍不住好笑,「你別開玩笑了。你不認識賀真嗎?那家伙是全天下最無趣、最獨善其身的人了。」
「是呀,可是他最在意的人卻是你,你的一切他看得比自己還重。」諸葛琴躁有些悲傷的說︰「這是事實。」
「是嗎?我倒沒感覺,有這個弟弟跟沒有一樣,反正我們也不親近。」賀蘭道︰「不說賀真了。沛恩呢?你不是說她會來?」
他現在滿腦子只想著怎麼讓宋沛恩消氣,沒那個工夫去管賀真對他是好是壞了。
「她當然會來,也許晚一點。」諸葛琴躁又喝了一杯酒,「賀真,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喝酒了,陪我喝一杯吧。」
「那有什麼問題?」他拿起酒杯,笑著說︰「這里沒有別人,你別老叫我賀真,太久沒人叫我,我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了。」
諸葛琴躁注視著他,「我叫習慣了,改不過來。」
賀蘭最是隨性,也不堅持,「好吧,隨你的便,你喜歡就好。」
于是他舉杯,正要就口時,諸葛琴躁突然說︰「等一下。賀真,我有句話要說。」
「怎麼了?」他放下酒杯,笑著說︰「你今天話真多,突然覺得惜字如金不是美德了嗎?」
平常屁都不放一個的人,今天突然這麼聒噪,還真是讓人覺得奇怪。
「我只是突然覺得,要殺一個人實在很容易。」諸葛琴躁笑了笑,「就像現在,如果酒里有毒,你就死了,我將你的尸體往湖里一推,說你落水淹死,旁人也不會起疑。」
賀蘭大笑,搖頭道︰「旁人我不敢說,不過沛恩一定起疑。」
她能為不能開口的死者發聲,絕對不會有含冤不白的事發生。
諸葛琴躁點頭,「說的也是,但如果世上沒有宋沛恩這個人呢?」
他一震,收起了笑容,「那是什麼意思?」
賀蘭並不喜歡他語氣中那種近乎恐嚇的味道,讓他有種不祥的感覺。
諸葛琴躁笑而不答,他走到屏風後面,提了一個被五花大綁,嘴里塞著布的人出來。
宋沛恩眼里含著淚水,一副害怕卻又不願表現出來的勉強模樣。
賀蘭霍地猛然站起來,臉色鐵青的喝問︰「諸葛,你這是干什麼?」
「賀真,我知道你很關心她,絕對不會讓她有任何意外。」諸葛琴躁道,「如果她死了,你一定會很痛苦的。」
「你到底要干什麼?快點放開沛恩,你沒瞧見她很害怕嗎?」賀蘭氣急敗壞的吼,朝他撲過去,但他卻利落的閃開。
身有武功的諸葛琴躁要對付不懂拳腳的賀蘭,實在是輕而易舉的小事。
「我知道她很害怕,因為她就快死了。」諸葛琴躁微笑著說,「人在知道自己要死之前,都會害怕的,不是嗎?」
「諸葛!沛恩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這麼做?」賀蘭真氣自己花那麼多時間到處玩,卻沒想過練點功夫。
如果他像賀真,允文允武,也不會落到現在這種只能干著急,卻無法可施的窘境。
「對,她和你跟我無冤無仇,讓你們遇到這種事,我也很抱歉。其實,我跟賀真的恩怨,不應該牽扯到你們,真的是很對不起。」
賀蘭急道︰「你不要一直說對不起,把沛恩還我,你嚇壞她了!你跟賀真有恩有怨,就去找他,抓不相干的人折磨不算好漢。」
看他這麼情急的模樣,諸葛琴躁真的很過意不去,「要是賀真有你十分之一的心,事情就不會這樣了。」
話一說完,他攔腰抬著宋沛恩飛縱到甲板上,賀蘭立刻追了出去,情急之下額頭在門邊重重的撞了一下,立刻高高腫起,他也不覺得痛。
諸葛琴躁站在船舷,將宋沛恩抬在水面上,一臉堅決的看著賀蘭。
宋沛恩這時再也壓抑不了她的恐懼,淚水忍不住決堤,無法動彈甚至言語的她,只能絕望的看著賀蘭。
「她被我點了袕,而且用牛筋綁住了,無論如何是掙不月兌,再說她原本就不識水性,我要是現在松手,她不免成了水鬼。」
他才一說完,手一放,噗通一聲,真的將宋沛恩給丟進了湖里。
賀蘭大叫一聲,奔到船舷,想都沒想就縱身一跳。
迎接他的湖水很冰涼,他嗆進了一大口水,不能呼吸的疼痛,使他胸口漲得像要爆裂。
夢中那痛苦的感覺,現在真實的發生了。
他知道不但救不了她,連自己都會滅頂。
他就要死了。
可是在他死前,他還是得先救沛恩哪!他不斷在水里掙扎著,突然之間,手好像踫到了什麼,于是他緊緊的抓住,再不放開。
諸葛琴躁站在船舷,月光射在他悲傷的臉上,清楚的照出了那滑落的淚水。
他緩緩的怞出背上的長劍,然後等待著。
兩列森嚴的侍衛威風凜凜的排開,站滿了衙門前的街道。
街上的人雖多,但大家都小小聲的說話,因此也不顯得吵雜。
「听說是太子跟公主到了。」
「難怪這麼大排場呀!咱們大人面子好大,不用出城三十里去迎接。」
「那是因為大人跟太子、公主是舊識,本來就是好朋友,當然不用講究這些規矩。」
另一人又說︰「那不對呀,听說大人到這里來,是因為得罪了太子,所以被貶,那怎麼會是好朋友?」
「就因為是好朋友,所以只是被貶嘛!要是交情不好,說不定命都沒了。」
就在眾人的交頭接耳中,四輛金碧輝煌的大車停定在衙門口。
十公主趙璇早就坐得很悶,第一個跳下車,張望了一下,「賀真呢?怎麼沒瞧見?」
她一眼就看了出來,在成排出來迎接的捕快、衙役里頭,並沒有她的意中人。
趙承安唇邊帶著笑,他也同樣沒有看見賀真,心想著,或許是諸葛琴躁得手了。
而一旁的賀正學和賀夫人,則是一臉掩不住的憂心。
從公主堅持同來,到最後太子也一起南下,他們兩老眉間的結就沒打開過。
他們各懷心事,各有喜憂,都來到了興國縣的府衙。
一只狗在人群腳邊鑽來鑽去,好不容易鑽到了最前面,-呆呆的瞧著賀家夫婦。
突然之間,-往前飛奔,撲到了賀夫人的裙子上。
賀夫人嚇了一跳,旁邊的侍從也嚇了一跳,連忙過來趕狗。
但賀夫人卻說︰「沒關系!別趕-,這狗真漂亮,老爺,你瞧-的眼楮好有靈性。」
「是呀。」賀正學點點頭,「這狗哪來的?跟夫人好親熱。」
她輕輕的模著-,軟言道︰「乖狗,你的主人呢?跟他走丟了是嗎?」
來福把前爪搭在她的裙子上,他很想很想叫她一聲娘,不過他可不想把她給嚇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