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啊!
用力掀了掀鼻子,他一時無法斷定這道香味的內容是什麼。不過……真是香啊!
原本歪坐在馬背上任馬兒帶著他走的年輕男子,這會兒被這隨風飄送來的香味連帶勾醒肚子里的饞蟲。
明明剛才才認命地塞進一堆只能稱之為‘垃圾’的爛食物把自己騙飽了,怎麼現在一聞到這香味,他這肚子又在叫了?
只想了一下,年輕男子那張略微黝黑,卻俊美性格的臉上突然咧出了一抹笑,就連他那雙細長且帶著詭魅迷邪味道的眼楮也跟著一亮。
懂了!能吃的食物就在前方──
年輕男子原來慵懶歪斜在馬背上的俊健勻稱身軀立刻調正了些,他伸手拍拍胯下的灰馬。
「來,衰尾,跑快一點,你家主人我可不想只吃到剩下的灰!」
荒郊野外,方圓五十里內,他還以為只余他和衰尾這兩味人煙、馬煙呢!
循著香味傳來的源頭走,方向偏官道旁的小徑,才一會兒,一人一馬就在穿過一片樹林子後的小空地上發現了目標──
一堆火焰翻騰的柴堆上空,幾根竹條上架著一片微濕的大葉片上,一團不知名的綠色野菜正在被翻動著,而引人饑腸轆轆的陣陣香味便是由此溢散,引人垂涎。
年輕男子眼楮發直地瞪著那團繼續被翻烤的野菜,吞了吞口水,他仿佛沒意識地翻身下馬、沒意識地走到那火堆前、沒意識地蹲下來……
「還要多久才可以吃?」他痴痴看著它們。
「……」那雙翻動著木枝的細白玉手的主子沒開口。
「喂喂!這盤菜賣給我怎麼樣?一錠銀子!」掏出銀子,他的視線仍沒須臾離開火上的食物,口水……口水快流下來!
憑他這張挑剔美食到連‘食樂坊’的師傅也甘拜下風兼捉狂的嘴,眼前這區區野菜自然不可能只因為香味就令他失魂失神,他只是嗅出了其中另有某種令人分辨不出的味道在,也就是那一種味道刺激了他的食欲……
沒想到這荒外之地也有這等美味出現!
那雙手的動作只頓了一剎,接著繼續原來的速度。
「不夠?喂!這一錠銀子已經夠我去買頭牛外加一壇酒了,你這家伙可別太貪心……咦?是個姑娘……」年輕男子沒想到野菜的主人還如此有志氣,正想教訓教訓一番,一抬頭,倒驚奇地挑高了眉。
剛才他的眼中只看得到食物,倒是第一次有空分神注意食物以外的人——
一個身段苗條,卻頭頂軟帽、青紗覆面的墨青衣姑娘。
完全沒料到會跟個神秘人面對面,年輕男子只怔了一下,接著俊臉上現出了興味十足的笑。
「嗯,日正當中,姑娘家怕曬傷了水女敕女敕的肌膚,是該遮一遮沒錯……不過天氣也滿熱的,這樹蔭下又沒陽光,你……要不要把帽子摘下來透透氣?」他好心提醒。
似乎打算徹底將這突然闖來、還一點也不掩飾覬覦她手中食物的年輕男子當空氣,墨青衣女子仍默不出聲,正專注地試探著野菜的熟度。
年輕男子馬上注意到她的動作。關于她神不神秘、摘不摘帽的問題立刻被他拋到老遠。
「熟了?可以吃了?」眼楮發亮地直看著她將原來架在火堆上、也差不多要被烤熟的大葉片拿開到一旁,他簡直是以饞鬼附身之姿跟著她的手勢捱過去。
而墨青衣女子顯然沒想到這家伙竟真會如此厚臉皮地垂涎著她的食物,她又驚又惱。
透過面紗瞪了眼前這陌生年輕男子稜角分明的俊美五官一眼,她仍坐著未動。
「走開!」低低微沙啞的聲音明白透露出她的嫌惡。
「不走!」
年輕男子要是這麼好說話就不會教許多人頭痛了——他突然一下子將臉湊到墨青衣女子垂紗的面前,而他這動作立刻令她一驚,同時反應地一掌拍向他,身子也一躍迅起。
她沒打中他,因為他就在她打來的前一剎,上半身往後一仰,然後又如影隨形地跟她躍起。
「喂!我只不過是要你分我吃一口……不不!兩口……不好!一半……而已,你也不用這麼小器要殺人滅口吧?」他不服氣地幾乎是附耳在她身邊叫。
他躲開她掌法的那一形,立即讓她清楚她遇上的是高手了。
墨青衣女子的心一凝,反手一掌往這令她起疑生戒心的年輕男子胸前襲去。不過她更想做的,是一把打掉他那張胡言亂語的嘴巴。
年輕男子又是輕輕松松閃過她毫不留情的掌風,一邊還不怕死地繼續眼巴巴盯著她手上的食物。
「我是很有禮貌地讓你有機會‘請’我吃喔,你這不知好歹的妞兒,有多少人求我吃他們的東西,大爺我還不屑一顧哩。」哼了哼。他的脾氣又要壞起來了。
「給你吃,我不如丟去喂狗!」墨青衣女子冷嗤。
年輕男子一听,忽地咧嘴一笑。驚人詭異的身形也不知怎麼地,如閃電般湊近她,手一伸,退開。只見這時站在她幾步遠外的他,手上已多了一團被葉子包裹著的熱菜。
「沒關系,我就當你要喂的那只狗也無所謂。多謝啦!」毫不在意立即被降為牲畜類,他早已被香味撩勾到頭暈腦脹。不客氣地蹲下。他以手當筷就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而東西一入口,他感動得簡直就要掉下英雄淚來。
墨青衣女子意外被他搶去了食物,一方面驚駭他身手高絕、一方面被他毫不掩飾直比吃到天上美味的表情怔了怔,所以她一時默無動靜。
不過也只在她這遲疑的一下子時間,年輕男子竟將熱呼呼的菜全掃進肚子里了。
墨青衣女子猛回過神看清了他的杰作,面紗後的眼眸陡地圓睜——
天!這人到底是餓了多久?
驀然發現自己油然新生的同情心緒,她的雙手不禁握成拳又緩緩放松。
不帶情緒地看了簡直餓死鬼投胎的男子一眼,她默然轉身步至火堆前。很快處理完剩余的殘火後,她收拾好身邊的東西便待舉步離開此處。
只是沒想到她才走了幾步,身後就有一陣聲音追來。
「慢著!你怎麼可以偷偷溜了?」年輕男子跟著擋在她前面。
偷溜?!
墨青衣女子冷著眼,忍耐著要揍掉這一臉吃飽滿足、還敢質問她去向的渾家伙。
「你吃飽了?」
「呼!飽了!」
「我餓了!」
這搶了她午餐的盜匪,竟敢大言不慚在她面前喊飽?她終于忍不住又對他劈去一掌。
年輕男子照樣閃。而且他這一下還閃得老遠——他閃到衰尾的身邊。
他接著開始埋頭搜起他掛在衰尾背上的家當行囊。沒讓蒙面姑娘有再浪費力氣、以免餓得更生氣的機會,他很快將一堆點心獻寶似捧到她面前。
「哪!玫瑰糕、雪晶夾酥、麻花糖……還有饅頭、芋包,你快吃!這些可是聞名天下的江南美食,多少人要吃可是吃不到的,來來!別客氣、別客氣!」他一張向來迷死人不償命的美色咧嘴露出漂亮牙齒。
墨青衣女子已逐漸鎮定下來,不過她仍戒備著眼前這名出現得意外、行為也似乎不按牌理出牌的男子。
「你自己有這些食物吃……」視線下-到他手中的一堆東西,她的語音里有明顯的慍意。
他明明有東西吃,竟然還當起惡霸搶她的?
還別客氣咧?
「可是你的比較好吃!」年輕男子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地直接道。他又一步上前就要將這些點心全塞給她,可她一下就退離了他好幾大步。「-!怎麼啦?你不是說你餓了?」這妞兒也太難巴結了吧?不過吃了她的午餐而已嘛,他這不是很有誠意地要補償她了嗎?
「听著!」墨青衣女子不想再跟這陌生男子牽纏下去。「我已經把剛才的東西當作是喂了狗,所以你也可以把你這些點心全收回去。」她毫不留情地冷硬道。話一說完,她轉身就走。
年輕男子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焰。他如閃電般的出手,倏地抓向她的衣角。
而身後的一絲異響立刻使墨青衣女子心生警覺地將身形向旁一偏、再一下旋身,她定定地面對著正若無其事般將伸向她的手放下的男子。
「雖然你不願接受我的回報,可是偏偏我這個人受人恩惠,要是不想辦法回報就是渾身不舒服,而且還有可能得不舒服地記掛一輩子……」他很苦惱似的。
「你到底想做什麼?」墨青衣女子截口。
對于這男子,她的驚疑與警戒更深了。
「姑娘,你也太傷我的心了!你竟然一副懷疑我意圖不軌的模樣!我這樣子哪里看起來像壞人了?你說!」年輕男子一步步逼近她,似真似假地臭起一張俊臉。
被他變化豐富的表情唬得一時失神,墨青衣女子在他差點就要接近她身前的同時終于驚醒過來。
猝不及防間,一把冷銳的短刃警告地壓上他的脖頸。
「我說,不準再靠近我、不準再跟上來、不準再讓我听到你開口說一個字,明白了?」惱怒交集,她已快失去耐性了。她咬著牙一字一字道。
即使被她拿著利刃威脅,年輕男子的神態依然慵散閑適,他一雙彎著的笑眼目不轉楮看著這將自己掩在重重面紗後的人,搖搖頭。
「至少你也得讓我知道你的名字,我總不能以後都用‘戴著頭紗的姑娘’稱呼你吧?這很失禮耶!」
墨青衣女子想也沒想地。「隨便你!反正我們不會再見。」她忽地收回劍,接著身影很快飄縱開。「你也最好求上天保佑我們沒有再見的機會!」冷冷丟下這句話,她一下在林間失去行蹤。
至于這回沒再追上去的年輕男子,他仍靜靜站著,視線過了一會兒才從那神秘又別扭的嗆妞兒離去的方向收回。
他一邊搔搔下巴、一邊喃念地慢慢踱向衰尾。
「什麼要我求上天保佑我們沒有再見的機會?本大爺就這麼惹人嫌嗎?不過白吃她一頓,她就非得這麼記恨不可?明明是她不讓我回報的……嘖!害本大爺現在得開始對她念念不忘……」站定在衰尾向他懷里的甜食磨蹭過來的馬頭前,他的雙眉繼續打結,神游方外。「那妞兒搞不好是哪個跟我有仇的,故意用美食來引誘我,好讓我從此更加把其它食物當餿食……」一回憶起剛才的美味,他竟覺得肚子里的饞蟲又在蠢蠢欲動。
長長嘆了一口大氣。他把一個個甜食喂進衰尾那早大張等著的馬嘴里。
「我知道了,原來她是看這些‘垃圾’不上眼,這些東西也只有衰尾這家伙才有辦法吞得下去,難怪她會這麼恨我……懂了!」
放掉這麼一個難得能勾引他食欲的人實在是一大失策!
更失策的是——除了她引人遐思的身段,他連她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難不成他以後得在一個個可疑的女人頭上戴頂面紗才能指認出她來?
太好了!
他步浪的「狂浪」外號,從此又將加添一筆嚇人的事跡……
不過……他倒挺躍躍欲試的!
微微眯起了眼,他的眼里盡是詭譎的光采──
她最好求上天保佑,他們真的沒有再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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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
春晨,湖面泛起輕霧迷離。稍晚,霧散,湖上卻吹起了一陣陣大風。
原來乘興在風光明媚的湖上游賞的游客,立時被劇烈搖晃的船身嚇得紛紛要船家返回岸邊。只見一時之間,湖上的大大小小船只驟減,幾乎全往岸邊靠攏避風浪。
依這大浪幾乎可以將小船翻過去的程度看來,暫時沒有人會不怕死地再乘船出去,至少,也得等這陣突如其來的大風停了再說。不過偏偏這世間上就是有一種不怕死的人,總以為老天要劈雷絕劈不到他、大風要翻船也翻不了他……或者可說是狂妄人種──
牽著一匹瘦弱灰馬的俊美年輕男子,慢慢繞過三三兩兩在岸邊躲風頭的游客後,直接往湖畔踱近。又沿著湖邊逛街一樣地巡了一下,他這才停下腳步,蹲下,伸手在一名面對著大湖、戴著一頂大斗笠的人肩頭一拍。
「我是步浪!」
原來坐在地上的人立刻彈跳起來,回過頭──那是一名看來敦厚老實的小伙于。
「步公子!」小伙子只慌了一下,便立時必恭必敬地朝著蹲著的年輕男子站直喊。
雖然以前沒見過這位名滿天下的步公子,不過听大主子對他的描述、再加上他自己已報出名號,他也知道他就是步浪。
年輕男子,步浪,慢慢站了起來,瞧了瞧小伙子身後湖面上不小的浪濤,再看向他,突然咧出了一抹壞笑。
「剛剛這湖是不是還挺風平浪靜的?」他問。
「是啊,步公子您也看見了?明明剛才一點風也沒有,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在步公子來沒多久前,這里忽然刮起了陣陣大風,有好多人因為趕不回岸邊還差點落水呢!」小伙子抓抓頭,很敬畏地看了看頭頂上的老天爺一眼。
「你家大主子難道沒跟你提醒,你要接的這位客人一向有興風作浪的本事?」步浪似真似假地說。
小伙子眨眨眼,腦筋正在化糊。「呃……大主子方才是有提醒我小心風浪……這個……難道步公子……呃……會作法起大風?」說到最後,他小心翼翼地說。
他只听說步浪公子的一雙巧手設計機關、擺陣之術,天下之間除了他自己之外無人能破,他可沒听主子們說他還會呼風喚雨呀!
小伙子阿遼突然把先前敬畏老天爺的眼光,一絲不減轉移到眼前這位慵懶帥氣的步公子身上。
「你放心,這大浪等一下就停了,還是你這樣也能開船?」沒回答,步浪只是指了指他身後那不算小的船舟,不怎麼有把握地問他。
嘖!他哪里真有這天老爺才有辦法變的把戲?他只不過是很湊巧地每回他在的地方有沙掀狂沙、有浪吹大浪,次次準,如此而已!
他沒搖頭,阿遼就當他默認了。立時,他一個箭步,身手俐落地搶跳上搖晃顛簸的船頭。
「步公子想試試我阿遼開船的能耐沒問題,我一定不會讓步公子您失望。」拍著胸脯。他阿遼最自豪的沒有別的,就只有一身馭船的功夫整個洞庭湖沒人比得過──也許這就是大主子派他出來迎接這位貴客的原因。「請步公子上船!」
很快地,步浪和衰尾這一人一馬,就在周遭不少游客以看瘋子的目光中移上了這艘在大浪中動蕩起伏的船只。
坐在甲板上的步浪,即使身處狂風大浪的中心,除了雙手不忘抓住固定物穩住自己,神態倒稱得上是怡然自得。
阿遼則顯然沒有夸張自己的本事。他兩手掌著舵,穩健而不見一絲慌亂地讓船只安全地穿過一個又一個的風浪,堅定地朝湖中某處隱密、且充滿著暗流凶險的水道前行。
洞庭八百里。碧波萬頃、浩瀚無際。
而他們此刻要前往的,便是隱匿在這座大湖里的其中一座小島──無名島。
無名島,島雖「無名」,卻是成名已一甲子、仙蹤俠影的見水老人隱居之所。如今老前輩雖已仙逝,江湖上卻幾乎無人不知「聖醫」孫洛情──也就是老人的弟子──也早已隨師父移居無名島上。便是因為孫洛情名滿天下的一手神醫之術,使得原本就出名的洞庭無名島,在這幾年間更加人盡皆知。
而此刻步浪搭的就是無名島的船、要去兒的人就是孫洛情。
他這個人呢,向來天涯南北四處跑,哪里有值得他留下的理由他就往哪里去,所以對于孫洛情一年前的邀約,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因為一直到前陣子,他的心思全花在破解前皇帝老子陵墓的機關上、順便再弄幾道他特別加料的陣法困住那還不死心要收他當徒弟的老家伙……好啦!陵墓最後被他進去逛了一圈、再「好心」地替在里面躺得舒服的死皇帝老子動幾下手腳,好教後人只能在外面瞻仰他後,他一時找不到其他比這更引起他興趣的挑戰,所以才想到了孫大聖醫。
步浪的俊眸微眯,興味十足地打量著四周逐漸因高及人身的水草和淺洲而開始令人眼花撩亂、宛如迷宮的紛雜水道。
此刻,原來的大風浪早巳慢慢轉為怡人的徐徐涼風。一直認真掌著舵的阿遼親眼見識到步浪方才隨口般的預言成真,這下他更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步公子,浪真的停了!」他松了口氣,又興奮地忍不住朝坐在前頭的步浪喊。
步浪回過頭,對那老實的小伙子露齒一笑。「你們這洞庭湖的風浪還真是變幻莫測啊!幸好你果真沒令人失望。不過我猜從這里要進入無名島,也不是普通人可以辦得到吧?」
這處天然的迷宮水路恐怕也只是無名島的第一道屏障,要不,無名島怕早已被慕名而來的各路人馬踩到沉了──這位見水老前輩可真會選地點啊!
阿遼對于這位大主子的好友完全沒有戒備。也或許是步浪似乎無時不泛著笑臉的模樣讓人無法起一丁點防心。
「沒錯!步公子您一定也看出來了!」他猛對步浪點頭。「要進我們島上,第一個除了要在這個一望無際的大湖上找到島的位置外,島外這個水道不但交錯縱橫,還會隨著潮汐改變,所以不熟悉門路的人就算模個十天半個月,也不一定接近得了無名島半步。更何況,就算通過了這片迷宮,里面還有幾道老主人親自設的陣法機關,天底下除了我們無名島的人,外面的人根本無法闖進去。」身為無名島的一員,他可也是挺自傲的。
阿遼說得自信滿滿,可一點也沒注意到步浪眸中乍起的異樣熾光。
步浪一邊柔著下巴、一邊微笑看著船舟迅速劃過水面的波痕,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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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島。
宛如世外仙境的無名島,簡直是一座水與花結合成的水城,只見島上處處是橋與橋連接而成的空間。橋下水波蕩漾,不時驚艷于朵朵蓮荷,而橋上、地面,甚至屋宇下,隨眼可見盡是繁花的蹤影。就連遠處的樓閣,除了或隱或現在縹緲的霧幕下,便是被驚人的花樹海給巧妙地擋了去……
「哈啾!」一陣微風順勢吹送過來迷人的花香後,一個惱人的打噴嚏聲隨之響起。
「咦?你染了風寒嗎?要不要我替你看看?」立刻接在噴嚏聲後的是一個驚訝、關切的柔和男聲。
流水淙淙,詩意優閑的亭上,坐在藍衣酷面男人對面的俊美男子聞言,擰著自己挺直鼻梁的修長手指又停了一會兒才緩緩放下,同時俊眸不客氣地瞟瞪向他。
「你這神醫雖然很好用,不過我還不打算為你破例看大夫,更何況我又沒病!」步浪沒好氣地比了比四周。「我現在才知道我對花香敏感。老天!我看你這無名島干脆改名叫花花島還比較貼切,你竟然有辦法把這地方弄得無處不飛花?」敢情這聖醫改行當起花匠了?
藍衣酷面男人,孫洛情,看來仍是一臉的嚴酷沒有表情。不過他一開口說話的溫柔悅耳聲調馬上將他令人不敢直逼視的冷面印象破壞無存。
「不好意思!這島上的花草樹木全是我三師妹打理的,這是她的興趣,我可沒她那雙巧手。」孫洛情搖首更正。
步浪倒是感到意外。「咦?認識你這麼久,我還以為你那師父只有你一個徒弟,原來你還有個‘三師妹’?!」
步浪與孫洛情的交識起于三年前的武林大會上──他被正要卸任的武林盟主設計去看熱鬧兼上場讓正要上任的武林盟主差點下下了台;而孫洛情則是被那差點當不成武林盟主的現任武林盟主邀請去當貴客。
老實說,第一眼見到那時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孫洛情,步浪是被他冷酷無人比的神情勾出興趣,所以那時他不顧場上兩代武林盟主正戰得火熱,便借故和他搭上話,然後他才發現,孫洛情那張冷面根本是天生不得已的。事實上,他的性情與行徑在之後簡直都讓步浪以「濫好人」、「笨蛋」通稱之──不過,他的外貌倒令步浪為他慶幸,至少他這張冷面可以主動替他過濾掉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少做許多白工。
其實孫洛情才不笨,要不他也不可能成為當代神醫、無名島之主,他不過是心腸比別人軟三倍、武功也比常人好三倍,所以不必怕被人陷害欺負而已……
由武林前人見水老人所教出來的徒弟,才智武功還會差到哪里去?
不過……他還真的不知道見水老人還收了其他徒弟,他倒也是首次听孫洛情透露。
恐怕,江湖上也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吧?
孫洛情勾勾唇角,笑了笑。「我們每回踫面,哪次不是匆匆忙忙的?況且我這師門的事也非緊要,我可不認為你有興趣听。」
步浪將茶杯在手指間轉弄著。「現在我可是很有時間、也很有興趣洗耳恭听……」
孫洛情卻有些好笑地嘆了口氣。「其實我說我們每回踫面都很匆忙,這回又對了一半,所以在我們恐怕得秉燭夜談才能讓你盡興之前,我得先向你說聲抱歉!」好不容易等到這老像陣風般的好友來到島上,他也很不想這麼做,不過偏偏人家托他的事又是十萬火急。唉!
步浪挑眉。「看樣子有很要緊的事催得你得盡速離開這里。」又有哪個誰處在生死攸關中要他去救命了?──和老孫相交這數年,他對這種情況可不陌生。
步浪可沒想到,孫洛情就連回到這外人難進的無名島也有辦法把外面的麻煩攬到身上。
「你听過東海的程霸天吧?」孫洛情自然也看出步浪對他有「要緊事」的不以為然。不禁苦笑。
步浪的表情由慵懶一轉為銳利。「你說的該不會是橫行東海、讓朝廷很頭痛、也讓江湖人很頭痛的程霸天吧?」
程霸天,近年來以一整群龐大的商路船隊橫霸整個東方海面,也漸漸朝內陸各江線前進,甚至搶食了宮家、江湖幫會的水路商運路線。而他的行事作風無情霸氣,尤甚在做生意這方面,他更是徹底發揮了霸商本色。有人說他經商手腕一流,不過更多人說的是他的冷酷冷血。
孫洛情頷首。
「怎麼?程霸天竟然也來找你幫忙?」步浪興致來了。
「在你來之前,程霸天才剛離開。」孫洛情微蹙眉,而他這一皺眉頭便顯寒意凜然的面孔,恐怕不是親近的人都會被嚇得軟腳。
「你是說程霸天他親自來找你?」步浪驚訝不已。不過他隨即聯想出其中的關節。「能讓不輕易露面的程霸天親自出馬跑來這兒找你,想必他遇上的是只有你才能處理的人事了?」他好像晚來了一步,要不他也有機會見見那位听來似乎很有意思、只手遮天的傳奇人物了。
嘖!
「有事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女人。」
孫洛情與程霸天雖然只有許久以前的一面之緣,不過那一面之緣卻也讓他對那位看似冷酷無情,卻對他最愛的女人專情得讓他動容的男人印象深刻。所以當他輾轉來到島上找他幫忙時,他才會一口答應。
「他最愛的女人兩個月前遭人陷害落江,雖然被救了起來,不過至今一直昏迷不醒。他甚至連皇宮里的御醫都綁去了,卻還是救不醒她,所以他才親自來找我……」想到他曾見過的那位看來柔情似水卻性情剛強的姑娘,他也不免一陣惋惜。
「傳言程霸天十年前在海上嶄露頭角之時,就一直有個女人跟在他身邊,她該不會就是現在他急著要你去救的這個女人吧?」步浪搔搔下巴。
「我是不清楚什麼傳言,不過我倒知道他費盡了一切方法,就算散盡家財也要把他的女人救回來。還有,我知道我明天再不動身出發就會被他用刀子押著走了……」孫洛情直看著步浪,接著微微一笑。「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邀你來我無名島嗎?」拋開這問題,他毫不困難便將話題轉回眼前。
步浪笑得一臉狂揚狡黠。「難不成你以為無名島上的機關困得住我?」
「我一直想知道,究竟是先師厲害或者你這‘狂浪’高明?」
「其實你不必急著激起我的挑戰,我答應你來的原因,也有一半就是為了你一直掛在嘴里無名島上的機關。」步浪毫不隱藏他愛冒險的個性。
孫洛情也笑了。就在兩人再次悠哉地喝起茶來時,遠處隱約傳來陣陣琴音,而琴音里某種莫可解的情律與美妙,就連步浪這對琴藝一竅不通的人都听怔了一下。
「你這無名島上美景仙境,就連絲竹笙樂都不缺……」步浪倏地壞笑看著孫洛情。「等一下該不會還有美人跑出來對我跳舞獻藝吧?」
當然听得出他語中的調侃,孫洛情仍不由瞪了他一眼。「你當我這兒是什麼地方?美人跳舞沒有!要不要我扎你幾針讓你自己去跳個過癮?」
「你要是不怕眼楮怞筋,我來跳又有什麼問題?」步浪渾不在意。
老實說,他還真怕!孫洛情沒轍地朝他嘆了一口氣。
「你現在听到的琴聲是我四師弟彈的。」
步浪站起來,懶懶舒展了一下勻稱俊碩的身軀。
「你這無名島上到底還藏有幾個師兄弟姐妹,你要不要干脆一次點名個仔細?我想既然你邀我在這里住下來‘欣賞’一下你師父的杰作,好歹我遇到人也不會失禮吧?」模模肚子,餓了。
孫洛情看出他這動作的含意,立刻回頭吩咐下人把午膳端到亭子里來。
「我師父一共收有五個徒弟,我是最大的,在我下面有兩位師弟、兩位師妹……」他笑笑回應步浪。「二師弟叫白商色,他一直在北方經商,偶爾才會回島上一趟,所以你在這里應該沒機會見到他。三師妹,也就是我們剛才提過的,她善于弄花植木,最大的本領是妙手回春,就算垂死的花草也能被她種活回來,她叫宋拾花。四師弟季冷袖,你也听到他出色的琴音了,別說人,就連飛禽走獸都會臣服在他的琴音下。」他舒了一口氣,接著繼續提到最後一個──也是今他一直有些擔心的一個。「袁樂樂,是我們最小的師妹,她最擅長的是易容術,在這世間除了我們這幾個她的師兄姐和家人,沒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
步浪的眉梢一揚。「怎麼?她的真面目見不得人嗎?」語中興味濃厚。
不讓人見到真面目?這令他的腦中突然自動跳出兩天前遇上的那嗆妞兒影像。那蒙著面紗、卻有絕佳好手藝的嗆妞兒!
步浪一想到她,更懷念的是他那天搶吃到的東西……
他娘的咧!肚子更餓了!
「誰說樂樂見不得人?!」孫洛情瞪他。「她只是不喜歡人而已!」
「孤僻!」步浪直接下結論。
午膳端上來了。步浪只對著主人勾勾唇角,便開始朝石桌上的飯菜進攻。
唷!想不到這無名島上,飯食還不比一流的食館差!
好吧!勉強可以多留下來兩天!
孫洛情對著步浪蹙眉──不是因為他一副宛如餓了八百年的吃相,而是他對于袁樂樂一針見血的兩字。
步浪在風卷殘雲般的掃掉大半的食物後,才終于稍稍有空理會對面一直皺眉發呆的男人。
「我說老孫,你不會是直到現在才發現本大爺我英俊不凡、氣宇軒昂,值得你對著我看到呆滯吧?」他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揮動著雙筷,似笑非笑地哼他。
孫洛情回過神,原本凝滯的表情也慢慢放松了下來。
「別開玩笑了!」他告饒地撫著額,這才正色道︰「我只是要告訴你,我這無名島雖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一定足夠你在此停留上數日。不過最好呢,你若沒有其他要事在身的話,我倒希望你可以留到我返回……」難得和步浪再見,他真約限希望兩人可以好好聚上一聚。
「你覺得我有辦法隱在這里兩個月當神仙?」步浪放下筷子,直盯向孫洛情的目光盡顯戲謔邪佻。
認真看了他一下,孫洛情隨即無奈地搖頭。
「好吧!我也知道我這地方能留得住你十天半個月就算了不起了。」
真是忘了,他怎能要求一個喜愛四處冒險找新奇刺激的浪子,乖乖留在這個只有花香水聲的島上修身養性?恐怕還不如他一針扎下去讓他當白痴比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