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中又傳出死傷慘重的中毒事件,消息很快就被帶到修雲山莊。一時之間,整個山莊彌漫著一股恐慌、浮動的氣氛。因為這次受害的四海門、華中幫,一個是山莊的世交,一個則是近在鄰縣。
四海門門主如今命在旦夕,山莊內的眾人固然為此感到哀傷,但華中幫的出事卻更讓他們不安。
華中幫與山莊的距離並不算遠,如果連華中幫都出了事,那修雲山莊還能幸免嗎?
也許,下次就輪到他們出事了……
近來到山莊的江湖中人,談論的莫不是這兩個月來發生在眾多門派神秘無解的毒殺事件;听說因為中毒事件頻傳,因此導致各地官府都介入追查。但兩個月過去了,受害門派仍在一一增加當中。至于武林盟主派人去調查的結果,和醫俠沈君、六竹派的解毒一樣都沒有多大進展,也難怪整個武林會籠罩在一種人人自危、草木皆兵的氛圍中。
這正是山莊內眾人感到危險已迫在眉睫的原因。
這一日清早,修雲山莊莊主劉謙正準備出發前去四海門探望遇害的門主郭遙青。
而在山莊已待了數天的易天爵則早他一步帶著舒淨離開了。
連同劉朱兒在內的幾個姑娘,依依不舍地在山莊門外揮手送別兩人。最令人想不到的是,當舒淨跨人馬車前,劉朱兒突然跳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說;「喂,要是易公子不要你了,我可以收留你。」
舒淨眸中微光閃爍地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後朝她輕淡淺笑,突地將一小團東西塞到她手心里。「這是解百毒的藥丹,希望你沒有用到它的機會。」以近似耳語的低聲說完,然後便坐進馬車內。
一會兒後,馬車緩緩駛離了修雲山莊。
車廂內,慵懶半倚在靠枕上的易天爵對她挑起濃眉,修長的指在下頷敲了敲。「解百毒的藥丹?看來你知道的事還不少。」
舒淨確實知道了某些事。方才她送給劉朱兒的藥丹,雖不確定解不解得開那種毒,但至少可以先保住命。
她對劉朱兒並沒有特別的喜惡,只是因為她剛剛那句豪爽的話,讓她沒有多想的便送出幾顆藥丹。
關于她知道的事,她並沒有對這男人透露過絲毫。
但同樣的,她也不曾從他那里得到什麼訊息。例如,她今天一樣是在要離開修雲山莊的前一刻才知道,她甚至不清楚他們要往哪里去。
不過,她早已習慣這種情形。反正目前她除了關切白姆的生死,並沒有其它目標,所以對她來說,去哪里或做什麼根本沒有差別。
白姆現在藏身在南蠻——這是易天爵給她的訊息。
那的確是在千里之外。
可那一點也不影響她下毒。
就在她一听到近來那些門派中毒的癥狀後,她幾乎立刻肯定那是她曾在白聖教內看過、白姆下在一些人身上的化骨毒。
舒淨沒回避易天爵的視線。「至少我不知道我們現在要去哪里。」
駕車的聾叔技術高超,所以車廂內幾乎感覺不到顛簸——易天爵倒了杯茶放在小桌上。「只要你能從我這里拿走這杯茶,我就告訴你。」一臉的平淡。
她微愣,低眸看著兩人中間、只要她隨便伸手就可以踫到的小圓桌,直覺警戒,當然不相信這杯茶好拿,心忖,他一定又設下了什麼陷阱等著她跳——這是他常玩的游戲。
「你可以不用說。」知不知道對她來說根本沒差別。
「我倒很想告訴你。」又跟她唱反調。
突地,舒淨在他開口的同時,已將桌上的茶搶到手。
她雙眸染上些微笑意地看向他。
易天爵反而拊掌大笑。「好吧,你贏了!」
但舒淨這時反為贏得輕易、與他的干脆感到懷疑了,忍不住垂眸凝看著手上的茶,發現並沒有異樣,又迅速看向易天爵。
沒想到他正一臉氣定神閑地為自己倒了另一杯茶,舉杯啜飲。他回視她蹙眉的表情一噱。
「好茶。喝吧。怎麼了?你以為我會說話不算話嗎?」
「會。」斬釘截鐵。想到上回為了得到白姆的行蹤,他的行逕有多卑劣邪惡,她抿了抿唇。
長指靈巧地轉著手中的茶杯,易天爵笑了,顯然從她眼中看出了什麼。
「你希望我早日厭倦你,是嗎?」
舒淨的心跳漏掉一拍,不過她的回答卻毫不遲疑;「我不喜歡你踫我。」
「不喜歡我踫你嗎?」他臉上依然有笑,只是眼神已變得深黝。
舒淨的胸口不禁一緊。「我以為你對我會很快就厭倦……」不經意低喃出心里話。
易天爵猛地將手中的杯子丟出馬車外,接著,朝她勾勾食指。「過來。」語聲幽魅。
舒淨的背脊僵挺,眉心揪起。「我坐這兒就好。」他又想做什麼了?
「過來。」耐心重復一遍。
悄悄深呼吸了下,舒淨很快便讓自己的萬般情緒散去,再將手上的茶放回桌上,慢慢移到易天爵身畔。
他深不可測的眼一直鎖著她,等她一靠近,他鐵鉗似的硬臂便攫攬住她的蠻腰,在她毫不反抗的屈從下,他卻令人意外地只將她壓躺在身側。
他的一只臂膀仍放在她腰上,並不強硬。低眸看著她平靜無波的臉,他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慵懶;「昨夜你不是沒睡多少?你睡吧,等到了青陽我再叫醒你。」
眸心微掀波瀾,舒淨被他這意外的舉動弄怔了,她以為他又要……
靜默了下,她閉上眼,順勢避開他那雙仿佛能使人為他不顧一切、拋卻生死的魔性黑瞳。「青陽……」喃語。
她沒听過……這是他們現下要去的地方?
他偉岸陽剛的軀體擁貼著她,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有他獨特的體息,她的身子漸漸放松下來。雖然抗拒,但她不知道,她早已慢慢落入這種在他懷抱與氣息伴著入眠的危險習慣中。
「我的美人兒……」低沉的耳語飄進她耳畔。
「嗯……」昨夜她根本無法入眠,她確實累了,所以在他的誘哄下,倦意很快就將她征服。
男人輕咬著她耳垂,聲音溫存而寵溺;「這世上,沒有一個女人能勾起我想疼惜的,只有你……」懷中女人毫無反應,早已沉沉睡去,但她微啟的朱唇接著被悄悄侵佔。「你就這麼不喜歡我踫你,只想要我厭倦你嗎……嗯,真是糟糕。這樣反而讓我更舍不得放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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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後,馬車進入位于大河岸的熱鬧城鎮。
馬車直接駛到青陽鎮最大的「興陽酒樓」停下。
稍晚,易天爵出門,留下半睡半醒的舒淨在酒樓客房里,直到一陣逐漸增強的月復痛開始侵襲她的意識後,她在下一瞬猛然驚醒。
翻身而起,舒淨額際泌出細細的冷汗。她忍著月復痛,趕緊將貼身藏在懷中的解藥掏出來,跌跌撞撞地下床,倒了水,迅速將藥吞下。
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體內蘇醒的蠱毒幾乎讓她痛得直不起身。當解藥吞下後,有半刻的時間,她根本動也不敢動,直到藥力再次發揮效用將蠱毒壓制下去,炙人的痛苦終于減退,她憋在胸口的一口氣才能吐出來。
趴在桌上輕喘著,她全身發軟,一時無力動彈。
她沒想到蠱毒發作的時間竟早了一天。
她渾身泛寒,這意味著,她體內的蠱毒可能有了變化,否則她的藥理應可以將蠱毒整整壓制十天才對,所以……
舒淨還來不及思考更多,因為就在這時,她隱約听到左側幾不可聞出現了動靜,不覺心生警覺,隨即偏過頭看向左窗的位置;下一刻,她見到了一個如鬼魅般由窗外閃進來的黑影。
「誰?!」她大驚喊問,一邊想要立刻跳起來,無奈只一起身便又腳軟地跌坐回椅上。
此時,發覺自己行蹤被發現的黑影頓了一下,不過,在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後,黑影馬上冷笑一聲朝她擊去——
舒淨在黑影逼近的同時,終于看清他的面孔。她感到自己的心髒劇烈收縮,努力地想扭身避開他擊打來的掌風,卻無能為力……
咬著牙,她瞪大眼楮預備承受這一掌,忽然間——
原本緊閉的房門被人由外猛力撞開,一聲大喝及一道寒光先是成功地逼退黑影襲向舒淨的掌風,緊跟著而來的佝棲身影立即攻向那道黑影。
用力喘著氣,舒淨及時逃過一劫。就在她穩住差點跌墜落地的身子、抬頭看向房里的刀光劍影時,另一道微矮身影也從房外竄進,加入這場戰局。
那微矮的身影一加入,原先佝僂的人影馬上退到舒淨身邊——滿頭白發、滿臉皺紋,卻精神矍鑠的啞婆,半彎身將舒淨扶起,坐到較安全不會受到刀劍波及的床上。
至于稍後進來、現正和那黑影——白聖教長老聖古——打斗的則是聾叔。
啞婆和聾叔是一直跟在易天爵身邊、也是除了那日攻打白聖教的那些人中,舒淨唯一較長時間接觸到的天門宮人。
啞婆是真啞,聾叔是真聾,他們不但武功深不可測,且還是讓易天爵可以無後顧之憂一路浪蕩玩樂下去的辦事能手。可除非有事,否則他們兩人根本不會在人前現身。但只要易天爵離開舒淨的視線,她就會瞥見他們似有若無地在她四周出現。
這回,他們及時救了她一命。
啞婆關切地在她身上巡了一遍,顯然在查看她有沒有受傷。
舒淨趕緊對她搖搖頭。「啞婆,你放心,我沒事。」對于啞婆,她心存尊敬。
啞婆看向她,皺皺眉,接著點頭,指了指快被聾叔打敗的黑衣人。
舒淨很清楚她的意思。她抿了抿唇,看向已經被壓制在地上的聖古,沉默了一下,終于輕道;「是白聖教的長老,他發現我的行蹤了……」
啞婆神情頓悟。
「啞婆,快制住他的手!」舒淨突地緊張揚聲。
想也沒想,啞婆在剎間將兩支飛刀射出。
「啊!」幾乎在同一時間,原本要趁其不備動手使毒的聖古,兩只手分別被兩支鋒利的飛刀由掌背穿透而過,也呆愣了下,隨即感到一陣劇痛的他立刻慘嚎大叫。
這下,他的手不殘也廢了。
「……你……舒淨……我……殺了你!」睜大血紅的眼,聖古又痛又不甘心地就要爬起來撲向舒淨。
聾叔腳一跨,便將他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舒淨冷冷看著不住在地上喘氣的聖古。「你已經沒機會了,聖古長老。你們為什麼一直追著我?我以為你們全當我早死了。」她一直無法確定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錯,現在剛好趁機問明白。
聖古猙獰地直盯向她。「哼,你以為……你隨便留在火場的替身……就可以……輕易騙過教主?!你身上的毒……和那具尸體完全不同,教主一眼就分辨出來了……你……對了,你沒有教主的解藥,竟然……還可以活到現在……原來教主猜得沒錯……是你……偷走神丹吃了……而且你竟……勾結外人……」
「沒錯,是我一手策畫毀了白聖教。」舒淨當然不會讓他知道她身上的蠱毒仍在。她面罩寒霜。「不過,很可惜,白姆和你們竟然都沒死。但沒關系,我總等得到那一天。現在,是你自己送上門……」起身,走近他,接著在他身前蹲下。在聾叔的牽制下,她輕易便在他袖里搜出幾瓶顏色各異的小罐子。
打開其中一瓶朱色罐子,她看了看,接著淡淡笑了。
她將罐子慢慢湊到聖古一只被飛刀貫穿的手上,而聖古一看到她手中拿的、與她明顯的舉動,狠狠倒怞了一口氣,再也顧不得維持氣魄地瞪大眼楮,神情寫滿恐懼。「不!不要……」
「我想你還沒試過看著自己的手一寸寸爛掉的滋味吧?你最喜歡的,不就是這罐毒?來,我把你最愛的送你享用。」殘忍地說著,舒淨將罐中的毒液慢慢倒下。
「啊!啊……救……救命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被毒液澆淋,聖古再也耐不住強烈劇痛與驚駭地突然頭一歪,暈死了過去。
面無表情地瞪著昏厥的聖古一會兒後,舒淨終于站起身,退後幾步。
「聾叔,替我把他丟到沒人會發現的地方好嗎?」
聾叔二話不說立刻照辦;啞婆見她沒事後,也悄然退出房。
很快地,房內再次恢復寧靜與安詳。當房里只剩舒淨一人,她輕吸了口氣,終于再也禁不住地身子一軟,力氣仿佛在瞬間被怞空……
原來,她出錯的地方在那里!她完全沒想到白姆會從尸身的毒物上察覺出她的詭計。難怪她會繼續追蹤著她不放。
努力忘掉剛才的驚險,她閉眸調整情緒。
沒多久,忽然有人敲她的房門。
已經回復精神的舒淨回頭,眉微擰;「誰?」
門外,意外傳來嬌滴滴的女聲;「妾身紅媚,是易公子派來接舒姑娘的。」
舒淨愣住。
她只知道易天爵出門,但他並沒有說他要去哪里,而她當然不會問。可現在,竟有個自稱是他派來的女人要來接她?
是真是假?
由于才剛經歷一番險惡,所以這時的她自然格外謹慎。
「他要你接我去哪里?」舒淨在問清楚前不急著開門。
門外女子咯咯嬌笑。「易公子現在就在我們倚翠樓,他說一定要把他的女伴接過去一起喝酒,妾身可是立刻自告奮勇來的,因為我想第一個看看易公子會帶在身邊的女伴到底長啥模樣。舒姑娘,馬車在外面等著呢,你去不去呀?」
倚翠樓?
舒淨非常清楚那是什麼地方,當然也不懷疑那是易天爵會去的場所,她甚至曾跟著他進出那些男人的銷魂窟兩回。
那男人又想玩什麼把戲?
一轉眸,她上前將門打開。
門外,只見一身鮮麗翠衫、濃妝艷抹的女子,立刻沖著她打量了兩眼後,再泛開笑臉。
「你就是舒姑娘啊……可不可以先讓我進去喝杯茶?口好渴啊。」用袖子揚揚涼,這自稱「紅媚」的年輕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請求。
默默看了她一眼,舒淨側身讓她進門。
紅媚也不客氣地馬上走到桌前,自己動手倒了杯茶。但不知是手滑或粗心,她手上的杯子突然掉在桌上,茶水馬上濺了滿桌。
「唉呀!」紅媚叫了聲。
舒淨下意識立刻走到她身邊。「怎麼……」話未說完,察覺那眼角一閃即逝的寒光令她反射性地後退半步,沒想到竟就這樣堪堪避過一把忽然刺向她的刀。
紅媚沒料到自己這奇襲的一刀會落空,一愣,短刀再次向舒淨——
舒淨雖然不會武功,但多年下來隨時保持的機警卻足使她度過多次生死關頭——這次也是。雖然紅媚對她突如其來的攻擊很令她意外,但無意間避開了第一刀的她,趁紅媚發愣的短短一剎,已經做出了反擊。
就見舒淨的手指朝紅媚的方向一彈,一團白色粉末在半空爆開,立刻灑了她滿頭滿臉。
紅媚不防她有這一手,行動一受阻,即使下意識閉上眼躲開迎面而來的白粉,手上的短刀仍往舒淨的位置一陣亂揮。可忽然間,她感到她手上的刀子仿佛變得有千斤重,接著就再也握不住地手一松。她大驚,張開眼楮的同時,四肢一麻,所有力氣一下子失去。
她似是想到了什麼,不過已來不及了——她整個人如一攤爛泥般往地上一跪、僕倒。
所有事情都在一眨眼問發生。
舒淨緩緩走到紅媚僕倒的身子邊,蹲下。在這同時,察覺房內異樣的啞婆沖進來了。
當看到房內的景象,啞婆不禁呆了呆。
「到底是誰派你來的?說。」舒淨撿起地上的短刀,拿在手中把玩,明澈冷冽的雙眸則盯著紅媚慌張不安的眼。
紅媚沒想到自己竟會栽在這看似柔弱沒用的女人手里——此刻她完全使不上一點力氣;但更令她心驚膽跳的是,除了這女人冷得會讓人腦袋結冰的視線,最重要的,是她有意無意間晃到她鼻子前的刀子……
「你……你……」她忽然發現自己還能說話。「放……放開我……你……你到底要怎樣?」口氣不敢太凶惡。
舒淨眉一挑。老實說,接連遇到兩次攻擊,她的心情並不是很好。
「你剛才吸進的是我特制的毒粉,一刻鐘內若沒有服下解藥,可就不止是癱在地上不能動而已。」停了一下,她繼續漠然道;「如果你有意思慢慢欣賞自己皮開肉爛的模樣,我也不反對。」起身走開。
「喂!你……你不是說真的吧?」紅媚抖著聲音。
舒淨走到椅子坐下,睇向攤在地上的人,朱唇勾出一抹淺笑。「你要用你的命來跟我賭也行,反正我又不吃虧。」好整以暇。
進來一會兒的啞婆慢慢看出了整個狀況,靜立一旁暫時沒有插手。
紅媚倒怞一口氣,果然怕了。「我……我……你快給我解藥我就說……」簌簌發抖。
「我勸你快說,因為你愈慢說、說愈慢,我這解藥的藥效可能就愈打折扣。」舒淨對她露出清艷的笑。
這笑看在紅媚眼里,反而像是奪命羅剎的索魂勾。她頭皮一麻,閉上眼楮,全說了。「不久之前有人給我一錠金子要我來這里殺易公子帶來的女人,如果我不從,那個人就要跟賭場告知我的行蹤,因為我欠了賭場很多錢,所以我也是不得已才這麼做。姑娘,你饒了我這一回吧。」最後,她聲淚俱下地哀求起舒淨。
舒淨悠然地撐著下巴,像在听故事似的。
「啞婆,來,這是解藥,麻煩你替我拿去丟掉,反正這個騙子也用下上了。」拿出一個小玉瓶遞給一旁的啞婆,她冷道。
啞婆接過,就要往外走。
紅媚呆了一下,馬上大叫;「別走、別走!我說實話!我說實話!」全身冷汗直流。她不明白舒淨是怎麼看出她說謊的。
「我真的是倚翠樓的姑娘,因為……我听易公子無意間說起他帶了個女伴,我很好奇想見見你,所以才自己跑來。我……我發誓,我只是想嚇嚇你而已,我真的沒有存心殺你的意思。」她哭得臉上的妝都花了。
舒淨靜靜凝視著她,沒說話。
紅媚急了。「舒……舒姑娘,難道你仍以為我說謊?!」她真的不想看到自己皮開肉爛的樣子啊!
「你來見我,又是為什麼?易天爵身邊有那麼多女人,難不成你要一個個去找她們麻煩?」又一個為他奮不顧身的女人——舒淨多少猜出來了。
紅媚眨眨眼,停了一下,才終于承認;「易公子風流倜儻,見到他的女人沒有不愛上他的。我當然知道他身邊不缺女人,可每回只要來倚翠樓,他一定會指名由我相陪,打的賞也最多,所以我以為他對我是最特別的……」眼神復雜地回視舒淨。「為什麼是你?世上美麗的女人這麼多,憑什麼是你得到他特殊的對待?」
之後,紅媚一身狼狽地走了。
那一夜,舒淨輾轉難眠。而她終于驚愕地發現,她的失眠,竟是來自于易天爵的一夜未歸。
天色才初亮,她卻早已起床愣坐了許久。
這是她跟在易天爵身邊後,第一次沒有在充滿他的氣息與懷臂里醒來。她不是應該因此而好眠?甚至感到解月兌嗎?怎麼也沒想到,她竟整夜無法安穩入眠,甚且在下意識里等著他回來……
怎麼回事?為什麼她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心理?
視線投向緊閉的門扉,她的眉頭深鎖。
也許……是習慣——因為,除了習慣,她無法為自己的行為找到合理的解釋。
天啊,她竟在不知不覺問被他喂養起這種危險的習慣!如果不是他這次從不曾有過的一夜未歸,恐怕她也不會察覺。而這是否意味著,她已將他的存在視為理所當然……
心底掠過一陣顫栗,她不安了。
猛地站起身,她有些煩躁地在房里來回踱步。
他只是一個她必須暫時委身的男人,除此之外,他什麼也不是。
深吸一口氣,她慢慢讓自己冷靜下來。
天大亮,啞婆親自為她端洗臉水進來。啞婆自然知道易天爵昨夜沒回來的事,但看來她並不擔心。
舒淨什麼也沒說。
這一天,她一直待在酒樓房中。就算昨夜沒有發生聖古刺殺她的事,她也沒有外出的打算。自從她離開白聖教後,為了避開白聖教人的耳目,她早習于除非必要,否則盡量不在人群中露臉的生活模式,所以在屋子里關上一整天、甚至好幾天,對她來說都是家常便飯。
她又對著小冊子苦苦思索了。
昨夜身上蠱毒提前發作的意外令她心生警覺,她必須再另外思考其它解毒的可能性;因為她無法確定下次的毒發會不會是相同的時間,或者會更早,所以她得盡快想出辦法……
易天爵並不知道她身上一直有蠱毒,她也不曾告訴他;但他知道她渾身是毒的事……
她不清楚是因為他自恃武功高強,或她仍有求于他,他一點也不怕她的毒卻是事實。
天色轉暗,夜晚來臨。
認真地研究著解毒之方,渾然不知時間過去的舒淨,直到外面的天光逐漸消失、店小二敲門送來了晚膳,她才猛然察覺已是夜晚。
點上燈燭,草草用過晚膳,她才又讓自己想著易天爵已出門一天一夜的事。
他還在倚翠樓嗎?看來那地方還真能令男人流連忘返。
她忽地淡淡一笑。說不定紅媚會編個名目向他投訴被她欺負的事,就不知易天爵听了之後會有何反應?轟然大笑?還是好好地把紅媚疼惜一番?
這時,啞婆敲了敲門走進來。
舒淨看到啞婆嚴肅的臉色,微愣。
「啞婆,怎麼了?」直覺有事,她問。
啞婆對她比了簡單易懂的手勢。她立即明白啞婆要告訴她什麼事。
「你是說,聾叔已經去倚翠樓找過一遍,易天爵沒在那里?」她完全不知道聾叔和啞婆已經去過倚翠樓了。
啞婆的眼神略顯焦灼,又比了比手勢。
舒淨卻對她微笑安撫;「也許他只是忽然想到要去別的地方,他不是常常這樣嗎?」
啞婆卻搖頭,堅定地看著她。
舒淨愣了下,這才訝道;「難道他要去哪里都會告訴你們?」
啞婆點頭,又比了幾個手勢。
「因為……他是天門宮的宮主……我懂了。」舒淨輕吁了口氣,她還以為他只是個任性的天門宮主子。「所以,現在他失蹤了,是嗎?」直到現在,她還是無法將他失蹤與危險劃上等號。畢竟他在外人眼里看來雖是放蕩公子一個,但事實上身為天門宮之主的他,除了深不可測的武功外,危機應變的能力也在常人之上——這是跟在他身邊之後,她對他最起碼的認知。
但她還是不懂啞婆為什麼會這麼緊張。
啞婆抿緊了唇,神情肅穆。
舒淨忽然腦中靈光一現!「難道他在倚翠樓還有其它目的?」
她知道她猜對了。
原來他來青陽是因為和人約在倚翠樓見面,那人知道他稍早之前在修雲山莊,所以便在青陽鎮等他。至于那個人是誰,她知道了後也不禁呆愣了半天——
易天爵同母異父的弟弟!
原來……他還有家人。
更令她驚訝的是,他同母異父的弟弟竟是當今武林盟主身邊重要的軍師策士。
顯然啞婆他們不清楚聶伏波這回約易天爵見面的目的,不過以往他們兄弟之間除非聶伏波為了武林中一些解決不了的大事才會找上易天爵,否則很難得會聯絡或見上一面。因此這回聶伏波大概也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才會找上易天爵,只是沒想到易天爵會莫名其妙的自倚翠樓失蹤。
就連聶伏波也不見了蹤影。
難怪啞婆和聾叔會驚覺不對勁。
舒淨回過神。「有問過倚翠樓的人他們什麼時候離開的嗎?」先不論他的行蹤沒讓啞婆他們知道是否有違常理,她先想到了這一點。
啞婆點頭,比了比手勢。
「……昨夜?他們昨夜就離開了?」舒淨的雙眉不由一蹙。
據聾叔去問的結果,昨夜亥時,倚翠樓的姑娘要再端酒菜送進他們兩人密談的房間時,里面除了桌上多出的一錠銀子,就空無一人。也即是說,在他們關進房、到姑娘發現他們不見的這段時間,他們可能在這中間的任何時候離開。奇怪的是,整間倚翠樓竟沒有一個人發現他們離開……
這下,連舒淨部感到古怪了。
究竟,有什麼緊急到連啞婆他們都來不及通知、非立刻離開不可的事發生?
是聶伏波給他的消息?還是有其它不可預測的意外?
聾叔已經去聯絡其它人,對于這事,他們一點也不敢大意。啞婆則負責保護舒淨。
而自從啞婆來告訴她易天爵失蹤的消息後,時間已經又過了一天半。
易天爵依舊音訊全無。
舒淨就算不清楚天門宮會如何去找尋易天爵的行蹤,但她知道他們必定會傾全宮之力——以足夠將整個江湖翻過一遍的力量來找人;除非他自人間蒸發,否則必定會留下讓他們找到行蹤的蛛絲馬跡。更何況,他若知道下屬在找他,一定會出現和他們打聲招呼吧?所以,他的出現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除非,他的失蹤不是自願的……
當兩天後易天爵的行蹤依然成謎,整個天門宮的搜索也毫無所獲後,易天爵遭遇危險的可能性立刻使他們政變搜索的重心和策略。
這段時間里,舒淨除了關在房里、除了偶爾听啞婆提到天門宮傳給她的消息外,她仍然做著自己的事。因為她什麼也不能做。
她能做什麼?
對啞婆他們來說,即使她曾用神丹將易天爵自黑暗中解救出來,但那是她以毀滅白聖教為條件交換來的;現在,她也只是再一次利用自己的身體換來目的的女人;甚至,她不過是易天爵眾多女人中的其中一個。至于她和其它女人的差別只在于——她是被自己的承諾困在易天爵身邊,所以
她關心的是,他能不能完成與她的約定。如果他失蹤、死了,那麼他們的交易就會自動消失,那……她是不是該主動離開?
她關心他的生死,是基于關心自身的利益——沒錯!她十分堅定自己這信念,但……為什麼隨著他失蹤的時間愈久,本來該開始思考自己下一步要如何走的她,卻愈來愈浮躁,甚至自那一夜他不在後,就再也沒好好睡過?
她試著將全部注意力放在解救自己生命的解毒研究上,卻發覺根本沒用!她的心完全靜不下來。她發現,只要她稍一不留神,思緒便會跳到啞婆、聾叔帶來的最新消息——也就是沒有他的消息上打轉。所以,她能怎麼辦?
也許,她應該叫他們不用再把易天爵的事告訴她,但每次話到嘴邊,她總又莫名其妙地吞下。
她也不明白啞婆為什麼非讓她知道這些事不可,畢竟,除了因為別有目的而跟在他身邊外,她和他之間根本什麼關系也不是、什麼關系也沒有
緊接著,啞婆他們決定要先回京城。他們毫不遲疑地要帶著她一起定。
但最令舒淨想不透的是,她竟也毫不遲疑地跟著他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