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了一夜,詠恩決定對皇室執行第一步的改革計畫,那就是——精簡人事。
她本想一個人先趕到御膳房宣達旨意,但身後那堆趕不走的下人卻仿如蒼蠅見到蜜般,怎麼都趕不走,害她只能暫時任由他們充當她的跟屁蟲,反正他們的未來她也已經替他們打算好了。
一進到御膳房,她頓時被眼前的陣仗嚇到。
天哪!地哪!
這這這……像話嗎?
不過是個皇室的膳房而已,里面竟然黑壓壓的一片人海,數數沒有一千,少說也有九百九十餘人。
她趕快找到那個正在統御眾廚役的太監總管,「喂!那個你∼∼叫大伙停手,我有話要說。」
所有御膳房中的廚役一見到皇後娘娘駕臨,都嚇得屁滾尿流,頓時跪地行禮,口中高呼,「皇後千歲、千千歲。」
啊∼∼又來這一套?
詠恩忙制止道︰「平身,你們全起來,本後有事宣布。」
倏地,近千名御膳房的廚役們各個整肅儀容,端正的站好,面色莊重的瞅著新皇後。
「嗯哼!」詠恩清了清喉嚨,「本後進宮是來做事,而非享福的,所以,為了國家社稷著想,你們應該犧牲小我、完成大我。」
她在說蝦米碗糕!?眾廚役各個面面相覷,全听得一頭霧水。
「本後心意已決,從今天起,你們每個人的生活方式都必須做重大的改變。」她義正辭嚴的說。
啊∼∼還是有听沒有懂耶!只見一堆廚役已經開始搔頭抓耳,不解的瞪著口中仍滔滔不絕的新皇後。
「……從此刻起,御膳房內只留下十名負責皇室用餐的廚役即可,人選由御膳房太監總管決定,其餘人等,一律到前面的碧壽廳集合,本後自會給各位一個交代。」
宣布完這項重大的變革,詠恩就仿如一陣風般的走了。
然而,偌大的御膳房卻頓時鬧烘烘的亂成一片。
「不!我不相信,這一定是個噩夢!」
「不不!不可能……怎麼莫名其妙就被炒魷魚了!?」最近他們又沒听到經濟不景氣的訊息。
「不不不!不要啊∼∼我上有七旬老母、下有三歲小兒……我∼∼不依啊!」
瞬間,有人發現情勢不妙,已經開始哭夭了!
也就是說,御膳房里亂得簡直無法以筆墨形容,哭的哭、鬧的鬧、求的求,當然也有想去找人拚命的。
可是,詠恩的工作還沒結束,接著,她來到各房太監總管處,要求他們將手下所有的小太監、小宮女們全都召喚到碧壽廳里集合。
「為、為什麼?」敬事房的太監總管剛才已耳聞在御膳房里發生的事,早就嚇得渾身直打顫。
不會吧!?
難道……皇後現在要對他們下手了?
「本後自有安排。」詠恩做事還挺重績效的,所以,她不願意浪費時間對著每一個人重復的說清楚、講明白。「等大伙到齊後,本後再一次說分明。」
「是不是……是不是……這樣!?」原先就跟在詠恩後頭的太監、宮女們,害怕的做出個開除走路的動作。
原來大家都跟她一樣聰明啊!詠恩很高興的看了眾人一眼,這樣,她等一下就不必浪費太多的唇舌了,真好。
所以,她好心情的決定跟大家打個啞謎,便笑說︰「佛曰,不可說。」
啊∼∼眾人一看到新皇後笑了,頓時吊在半空的心都放了下來。嗯!一定不是他們想的那樣,畢竟,皇後一臉笑咪咪的樣子,怎麼會叫眾人滾回家去吃自己呢?
于是,各房總管立刻派員去召喚每個手下到集合場地听訓。
敬事房的太監總管還自作聰明的對自己的班底說︰「八成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後想發表上任感言,等會兒你們可得假裝很認真的听訓,搞不好新皇後看你們這麼捧場,還會打賞呢!」
「喳∼∼」小太監們一個個眉飛色舞的去通知其它人。
轉眼間,碧壽廳里就擠滿了大小太監、宮女,以及剛才被開除的百餘名廚役。
「喂∼∼你們這群準備回家吃自己的廚役,干嘛也來這里听皇後娘娘講道理?」
一名站在最後面的小太監不忘調侃那群哭得很傷心的廚役,「快走快走!」最好別帶衰來。
「嗚嗚……說不定皇後娘娘會發退職金啊!」
想得美喔!小太監皺皺鼻子,他才不想讓人來分一杯羹呢!
「嗯哼∼∼」詠恩清清喉嚨,看了眼前一大片人山人海的「觀眾」,心知她的責任重大,一定得講得頭頭是道才行。
「那個∼∼男人本該是一家之主,當然應該養家活口,將一家的重擔放在自己的肩頭上。」詠恩決定不拐彎抹角,直接切入主題。
可整個廳里的人都听得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皇後娘娘是要說故事給他們听嗎?
可是,不知要講多久,這樣站著听好累耶!
「啊∼∼你們這樣不行喔!站沒站相的,將來回到民間後怎麼辦?來,呈一字型排開,以這排中央隊伍為準,向左右看齊。」
詠恩實在受不了他們這些烏合之眾,便將二叔教過她的排隊方式拿出來指導大家。
他們干嘛要到民間去啊?
眾太監與宮女完全抓不住新皇後演講的重點,但他們還是假裝很有興趣的聆听,深怕漏听了什麼重點,更希望等一下能因為他們的認真而領賞。
「好!這樣好多了。」詠恩滿意的繼續發表高論。
「你們……」她指著眾太監,「各個都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而你們……」她又指著眾宮女,「各個都是好人家的女兒,所以,人人理當回家自力更生、莊敬自強、處變不驚、慎終追遠……要記住,人必須靠自己打拚,才會有康莊大道等在你們的面前。從明天起,你們全都回家吃自己,不必再守在宮里一事無成了。」
她說得意氣風發、慷慨激昂,在結束訓話後,甚至還激動得抬頭挺胸,一臉期待的等著眾人為她的先知遠見而歡呼喝采。
可……事實全然與她的想法背道而馳。
只見現場先是一片靜默,接著,一處一處驚爆起悲憤的哭號。
「啊∼∼可是……我們不是堂堂的男子漢啊……」一堆太監抱頭痛哭成一團。
咦?怎麼會這樣?
詠恩還沒想清楚,另一群哭聲又傳來了。
「嗚嗚……我們哪是好人家的女兒啊?」她們都嘛是貧苦人家的孩子,因為家里太窮,才會被賣身到宮中討生活啊!
「不要啊∼∼我們全都不依……皇後娘娘,您∼∼您好狠的心啊!」
一聲勝過一聲的悲泣,讓詠恩幾乎有點招架不住。
「哇∼∼我們的命怎麼會這麼苦……」
一句接一句抱怨的話語,讓詠恩幾乎要放棄改革的決心。
但還好的是,她一向是個有行動力,做事有頭有尾的人,所以,雖然她很同情大家,但仍然堅定的告訴眾人,「此事本後已然決定,沒得商量!」
說完,她仍如一陣風般的匆匆離開哭聲響徹雲霄的碧壽廳。
「哇∼∼我怎麼辦?我阿娘一定會把我賣到阿大家去做長工的!」可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太監,哪能當長工?
「嗚嗚……我不行的啦!我娘一定會要我去迎春館接客,我不要過那種送往迎來的賣笑生涯啦∼∼」一名小有姿色的小宮女哭得梨花帶雨,讓人看了好不忍心。
「媽啦!她以為她是誰啊?憑什麼她才進宮兩日,就有這般的權利改變我們這麼多人的命運?」一名廚役忿忿不平的說。
「她當然有權,她是新皇後啊!」敬事房的太監總管心知肚明的回答,但心底卻浮現更深的難受之情,「嗚嗚嗚……你們至少年輕,出宮後還可以試著求生存,可看看咱們……」
頓時,一群年老色衰的老太監們,生平第一次拋開爭斗之心,手牽手、心連心,團結奮斗的一起抱頭痛哭。
那震耳欲聾的哭嚎聲,在皇宮內久久不歇,若要用餘音繞梁來形容,恐怕三年都還不會停呢!
詠恩知道做任何事都是有得必有失的,而她稍稍計算一下,嗯∼∼得的真的比失的多。
所以,這件精簡人事的工作就代表——
成功!
于是,詠恩雖然沒有被別人稱贊,但她還是忍不住要替自己拍拍手、放煙火,很開心自己才一進宮,就表現得這般優異,馬上替宮里節省下好大的一筆成本開銷呢!
「嗯∼∼今天就到此為止,明天再去解決其它部門。」她開心的搓搓小手,突然覺得有點累。
也難怪啦!她可是連續發表了兩次大規模的演講耶!
看來!皇後這行飯也不容易吃,沒有一點本事,可是很難勝任這樣艱鉅的使命呢!
詠恩不禁模模頭。唉!忙得一身汗,連頭發都汗濕了,她得先去淨個身,把自己洗得香噴噴的;她又撫撫額,嗯∼∼一天之內解決了這麼多的疑難雜癥,累得她頭都痛了。
唉!那本什麼歷代新後守則都沒提到,要做個與眾不同、出類拔萃、神通廣大的皇後還真的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呢!
好!革命尚未成功,她還需要多多努力。
好累,她要去梳洗打扮了。
可詠恩才剛想解開發髻,那個一直跟在她後頭的小宮女就自動自發的奔向前想替她代勞。
「皇後娘娘,請讓奴婢……」
詠恩一看這個叫做小桃的小宮女,在听完她發表有關人生使命的長篇大論宣言後,竟然全無感動,決定回家自力更生,反而還想繼續當一株菟絲花,依附著皇室生存,不禁怒向膽邊生。
「你……」她生氣的指著小桃的鼻子。
小桃惶惑的回頭望,卻沒有看到半個人影。
原來,先前跟在皇後娘娘身後的那群宮女、太監們,全都是因為太過傷心而嚇得腿軟,連半步都走不動,只能乖乖的留在碧壽廳里哀哀哭泣。
「沒錯,就是你!」詠恩很生氣的下令道︰「限你立刻馬上火速自本後的眼前消失,否則,本後便要將你最優惠的退職金扣到沒有。」
可惡!虧她剛才說得義憤填膺、說得口干舌燥,這個沒長記性的小桃卻完全不受教。
「可、可是……皇後娘娘∼∼」人家她……她以為皇後娘娘說的並不包括她啊!
「奴婢、奴婢……要伺候娘娘啊∼∼」小桃好焦急的將她的想法告訴詠恩,「奴婢一直以……伺候皇後娘娘為、為榮……」
「不必!」詠恩一口回絕道︰「本後可是在民間長大的,深知所有的應對進退;再說,本後向來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哪可能在自己身邊留一些淨會吃飯的米蟲?」
這樣說話的確是傷人了一點,但屬于一針見血式,相信小桃會知難而退,自動去大廳等著領退職金了。
啊∼∼早說嘛!害她嚇得魂飛魄散。
小桃這才反應過來,開心的笑著扳起手指,「我就知道皇後娘娘人最好了,人家小桃會的東西可多了呢!我會替您褪衫更衣、梳頭妝扮、端洗腳水,人家我對所有灑掃進退的公式全部倒背如流呢!
「哦∼∼對了對了,我也能嚴以待人,上回太上皇的愛妃陳娘娘的小婢不听我的話,我可是把她家的祖宗八代全拿出來足足罵了兩個時辰,罵得我口干舌燥,差點沒口吐白沫!還有還有……」
看小桃講得不亦樂乎,詠恩卻听得瞠目結舌,她心忖,果然在皇室中的人各個都是狗仗人勢,就跟二叔告訴她的一樣!她一回過神,當下胸口立刻凝聚了一股莫名的怒氣。
「閉嘴!」她生氣的吼道。
「皇後娘娘……」小桃說得正起勁,一時被人制止,還真有點不習慣,她當下就拿出恰北北的茶壺樣,「你說什麼?」
詠恩氣得沖到小桃的身邊,「我……本後命令你閉嘴。」
她生平最氣這種仗勢欺人、沒三小路用的家伙,所以,她直接指著小桃的鼻子,一字一字咬牙切齒的說︰「你、被、開、除、了。」
小桃全然沒想到她這麼用力的加油添醋,編了一大堆有的沒的來討新皇後的歡心,卻踫了一鼻子的灰。
「哇——皇後娘娘好狠的心啊……」她想拿出哭夭的本領,看能不能讓皇後改變心意。
但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海枯石爛、哭到山窮水盡,甚至皇後的慈寧宮都要做大水了,還是沒人理會她。
「那個……小桃是吧?」詠恩忙完更衣的動作,順手掏掏耳朵,「你可不可以把音量關小一點?本後想睡了。」
「哇∼∼」小桃當下哭得更大聲了,「皇後……您好狠的心哪!嗚嗚∼∼我要去告訴大家……」
看到小桃掩面哭著跑出宮,詠恩沒力的打了個呵欠,「唉!改革果然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呢!」
「咦?小桃!?你不好好的伺候皇後娘娘,想跑去哪兒?」基本上,小順子對自己該盡的職責還是會盡的。
「嗚嗚∼∼」小桃根本難過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皇後……不要奴婢……」
「夠了!」小順子才听了兩句,就氣得直跳腳,「你不必多說!我這就去告訴皇上。」
反正他就是知道,十有十一成就是新皇後在欺壓宮里的奴才。
可惡!不過是個民間女,居然比他們這群從小就習慣在宮里作威做福的奴才還會耍賤招。
哼!他才不會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皇後如願呢!
「嗚嗚……小順子公公真是個好人。」小桃邊哭邊奔向碧壽宮。
「皇上、皇上……」
這廂,小順子急如星火的直奔皇帝寢宮,想將他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哦∼∼不!是加油添醋的在皇上面前吐槽。
納藍正在苦思如何將烏孫詠恩趕出他的勢力範圍,可他才剛想到一個雛形,就被小順子雞貓子鬼叫的嗓音嚇得腦袋一片空白,再加上他昨日落敗的不名譽情況,頓時讓他的心情很不爽。
「放肆!你是太久沒教訓,連本分都忘了嗎?」
小順子一見納藍生氣了,連忙雙膝跪地,「皇上恕罪,奴才∼∼嗚嗚……真的不是故意的……」
「欸!你這是做什麼?」納藍一把拉起小順子,「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朕,干嘛嚇成這樣?」
其實,這都嘛是小順子的奸計。
他故意在納藍的面前裝可憐、扮無辜,讓納藍真的以為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如此一來,以納藍的脾性,他不去拆了慈寧宮的屋頂才怪。
所以,小順子故意抖著身子,囁嚅的說︰「奴才∼∼奴才是被皇後娘娘嚇的……」
「不準再在朕的面前提到那個登不上台面的民女!」納藍一想到詠恩,心頭火就自動冒出火花,他都快分不清這火花是生氣的火花,還是動心的火花了。
「奴才∼∼奴才不說……可是∼∼奴才又不能不說……」小順子深知納藍最怕被人吊胃口了,因此故意使出這樣的伎倆。
依納藍的習性,向來任何事他若不知道便沒事,若事情被他知道一分,他便可以依著自己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私自將那件事的來龍去脈全都編好大綱、設好情節,只是……「故事」通常都會與實情相差個十萬八千里。
而這正是小順子待在納藍身邊的最大功能,小順子最愛導引納藍如此玩樂,他覺得整人是在宮里最快樂的過日子方式。
納藍不禁深皺眉宇,「說!」
「喳!」小順子一得令,當下便將他道听途說的、他胡謅亂蓋的、他加油添醋的……所有的流言全都倒到納藍的耳里。
只不過,他一向喜歡細說從頭,所以,他的內容仿如老太婆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等等,說重點。」納藍听了快半柱香的時間,听得耳朵都痛了,還是沒听懂那個烏孫詠恩到底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
啊∼∼可他今天應該說的話還沒說夠耶!
但小順子明白納藍沒啥耐心的個性,只好委委屈屈的做結論,「……反正就是剛才奴才所說的那樣,到最後,皇後娘娘竟開除了宮里所有的太監、宮女。」
蝦米?她竟敢如此目無王法?
他最最愛吃御膳房的廚役阿彪替他做的「生龍活虎粥」,如果開除他,那他的胃誰來照顧?
當下,納藍便龍顏大怒,「小順子,擺駕上慈寧宮,朕要找那不像話的皇後興師問罪。」
「遵旨。」小順子賊賊的露出笑容,嘿嘿嘿!新皇後,你別怪小順子壞心,這可是你咎由自取,多行不義必自斃!
「你……」納藍這回強忍住不動腳踢門,也沒敢多帶太多的侍衛前來。「你也給朕差不多一點!」
「皇上?」詠恩一見到納藍,立刻滿心歡喜的沖上前,「您都听說了嗎?」皇上是不是會高興的嘉獎她大刀闊斧的改革措施?
「朕∼∼命令你不準再如此的胡作非為,否則,朕絕不與你善罷甘休!」但他說話時,始終回避著她,不敢看正視她的美麗容顏,因為,他深怕自己一見到她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就會忍不住巴上去。
「可皇上,臣妾全都是為了宮里著想……」她才剛剛踏出成功的第一步而已,還有好多的事沒做耶!
「不準多言!」納藍倏地轉身,卻在一看到她的小臉時,氣勢便情不自禁的弱了許多,「反正,朕不要你干預宮中的大事,你記住就行。」他要落跑了。
「皇上∼∼」詠恩順手扯住納藍的衣袖,並在無意間與他的手相接觸,霎時,兩人都像是觸電般地縮回手。
「呃∼∼皇上慢走。」她是怎麼了?怎麼一踫到他後,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倏地傳遞到她的四肢百骸,害她將滿腔的話語全都忘得一干二淨?
「朕∼∼走了!」
不行!再待下去,他也許就會變成野獸了。嗯!他一定是生病了,明日那些庸醫如果再診不出他染的究竟是什麼病,他絕不輕饒那群大混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