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從竹筒子中得來的東西悉數估價變賣,一卷卷的銀票提轉出現銀,折合成的款項竟然多達三十萬兩白銀之巨!而這些還沒算上因年代久遠承兌錢莊倒閉而變成了廢紙的許多銀票。
天文一般的財富哪!
當承辦這一切瑣碎的聶修煒拿著估價單子看了又看時,忍不住嘆了好幾聲。
當今世道雖算得上是國泰民安,大多數老百姓安居樂業有衣有食,但集合大明中原內外,家產能超過百萬之巨的卻不過十數戶而已——單單是在這小小的揚州城里,隨便從寺廟的山門牌匾後掏出幾個竹筒子來,所得竟然超過了三十萬兩白銀之多……倘若將這中原所有的寺廟山門牌匾都搜上一搜……
只不過是想一想而已,聶修煒卻已經在感嘆老天的不公︰想他聶家一門老小辛勤勞作了幾十年,而他與親弟弟從十八歲時起便為了家中的產業開始日夜躁勞,聶家的資產如今才堪堪擠進那「十數戶」而已——可人家只不過是無聊時的消遣罷了,根本沒費多少氣力所得到的回報卻非人所能想象!
又想了想,他便也想化身成逍遙于江湖閑山上的「白衣觀音」,每日攜著嬌妻朝看紅日東升、晚逐彩霞歸鶴,神仙伴侶的生活豈不是勝過整日為了家業奔波躁勞的無數倍?!
雲遙則是只听他說了幾句,從頭到尾沒對此有任何的興趣。
錢財對他來說本來就是身外之物,除了身上少了銀兩時他會去找座寺廟模一個竹筒子出來,平日里他想也不曾想過自己的曾師、師父以及自己無聊的舉動竟會有如此大的回報——如果不是為了逗連翹開心,他恐怕一輩子也不會有主動去逛寺廟模山門牌匾的興趣。
「如果你舍得,便將去模這中原所有寺廟山門牌匾的興趣送我吧。」聶修煒望了他完全事不關己的姿態半天。有些心動地提議。
雲遙無聊地舉手示意他自便,隨後轉身往後堂去了。
自上門找聶修煒幫忙,他與連翹便住進了聶家在揚州的別院里。他是無所謂,反正他要醫眼,與其待在客棧里靜候逍遙島的消息,倒不如住到聶家圖個方便!況連翹那小丫頭自見到聶修偉的妻子後便很是喜歡——連翹能同除了他之外、不在意她眼瞳顏色的人說說話,他其實是很開心的……好吧,他承認,他其實是有一點點心里別扭啦,誰叫他不是第一個親眼看到這清水也似的人兒真面目的人呢……
況且,與其在花廳里听聶修煒大談如何眼紅嫉妒他身後天一般的財富得來全不費工夫,他還有更擔心的事呢——
連翹自那日听他說起他過去的豐功偉績後,並沒如他想象中的那般氣他騙了她,卻也沒如過去他講故事給她听時那種興奮模樣,只是輕輕地「啊」了一聲,便被聶修煒的妻子拉到後堂去了,說是要說些悄悄話!
他生平甚少同女子打交道,個知道女人同女人之間有什麼悄悄話好說的。況自那次紅疹的慘痛教訓後,他對于女子已懷了戒心,深深知道小人與女子難養的道理。但在那白山黑水間,上天讓他陰差陽錯地遇到了連翹,並因此而險險地保住了他的性命,更讓他一向逍遙隨性慣了的性子有了牽掛——但這一輩子,他卻明白自己除了連翹,怕是再也不會對其他的女子有什麼好的臉色看啦。
他生性喜歡簡單,雖從小到大跟隨著師父四處與那些甚有心機的奸惡之徒打交道,可在白山黑水的林海之中過了數月悠閑單純快樂的生活,他竟然發現他喜歡悠閑甚于無休無止地動心思絞腦汁……
如果不是他想將雙眼醫好,他這輩子或許真的就伴在那小丫頭的身邊,窩在白山黑水間就此無憂無慮地過完今生。他知道自己的任性在其他江湖人看來是自私的,但他並不是什麼古書中的聖賢,志向不及一些德高望重的江湖名土所誓言旦旦的那樣︰願窮其一生之力為江湖福祉赴湯蹈火。
他肯如師父曾師一般偶爾還繼續插手江湖,去做眾人稱贊的「白衣觀音」,也僅僅只是如師父曾師一般——無聊時打發光陰的無奈舉動啊!
如果他尋到了能讓他這一輩子都不無聊的事或人,他立刻便將那吃不得……呢,或許吃得喝得甚至還用得的——虛名看也不看地棄至大邊,從此一心關注在那不無聊的事或人身上,就此一生。
反正,他有了這世間人人汲汲的所有,什麼也提不起他的興趣。
或許……能引出他興趣的還是存在著的……
有著圓圓大臉圓圓大頭的、清水一般的小丫頭——
連翹!
☆☆☆
真的很窩火!
真的好窩火!
真的實在是窩火透了!
數月來,他習慣的生活中因為有了連翹的存在,無論做什麼都很方便,從不曾遇到過什麼難處,這使得他幾乎一點也不曾發現︰雙眼不能視物會給他的生活帶來多大的不便……
現在,他終于發現了。
當雲遙的眼瞪得大大的,在揚州聶家別院的後花園中轉了第四個圈子時,他已經懊惱得想將腳下的鵝卵石路給踏得粉碎!
早知道這姓聶男人的妻子將他的連翹硬是拉扯走根本沒安什麼好心!
這聶家主府雖遠在京師,但聶家布莊位于江南總行的別院也該有不少幫佣的吧?他至少在這個小小的後花園里轉了半個多時辰了,為什麼還沒人來為他引路?!?
就算他的內心極是不喜歡這姓聶的男人,可口頭上的虛與委蛇卻從沒少過一分吧?他都眼也不眨地將救助江南水患百姓的善舉讓他去做了,姓聶的還不滿足嗎?
再退一萬步來講,就算多年前他的確與女圭女圭臉姑娘結下了梁子,可這又關他姓聶的什麼事?不過是結拜兄弟的妻子罷了,值得為她如此的費心盡力嗎?
哼!他就說啊,江湖上的人心是在世信不得呢!看吧,看吧,這姓聶的男人最多只算得上是半個江湖人,江湖人的陰險狡詐卻沒少上一分!不過是相處了短短的幾天而已,卻已明白連翹對他的意義等同于眼楮對他的意義一樣重要,如果想要自己留在他的地盤,將他的連翹扯離他的左右,的確是最最聰明、最最有效、最最簡單的法子!
從來不知道,一旦習慣了的溫熱結實的手腕從掌心消失時,他的心會如此空蕩蕩!
連翹!
小笨蛋!
最最單純、最最容易上當受騙的清水似的人兒啊……
空虛的左手握了又握,雲遙的冷靜自持也開始在慢慢消減中。
「連翹!」他索性運氣在胸,仰首大喝了自己如今最最在意的名字出來。
☆☆☆
「連翹!」
「連——翹——」他再大喊,聲震院石,令假山石上的小瀑都抖了幾抖。
「連——」
「干嗎啊?」比他還惱上十分的熟悉聲音終于肯傳人他的雙耳。
「我等你半天了,你做什麼去了?」他馬上恢復了以往的模樣,順著聲息快步走了過去。
「聶嫂子幫我畫……」連翹不知突然想起了什麼,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唇,只從嘴縫里擠出小小聲的氣音來,「啊,什麼也沒有的。」見他走近了,便習慣地伸出右手,讓他再次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你這小笨蛋從來都不會說假話——現在你卻想騙我,為了什麼?」他笑著哼了聲,握緊掌中的溫潤手腕。心底里的惱思與窩火剎那間奇異地消了去,再也不復在。
「真的沒什麼啊。」試著甩一甩被握住了的手腕,連翹抱怨地開口,「我還沒怪你騙我的事呢,你倒先說起我來了?」
「你怪我?」雲遙腦子飛快地轉了轉,立刻明白她所指的是何事,也正想解釋給這小丫頭听,便笑著模上她而今束在耳邊的圓圓發環,感覺到她的躲閃了,索性再伸手將她緊緊地摟進懷中,用尖瘦的下巴壓下她的再度反抗,一直玩鬧著用盡了她的力氣、等她終于肯老老實實地窩在他的懷里了,才繼續剛才的話題,「我不是故意騙你的,丫頭!」
「騙了就是騙了,不是故意的怎樣?故意的又是如何?」
「我剛遇到你時,對你根本部了解啊,自然不敢完全將我的身份實情告訴你——你爹爹曾經說給你听的故事中,有陌生的兩個人一見面就互相介紹自己底細的事嗎——沒有吧,是不是?」
他拿出最最有理的證據,柔聲安撫懷中聞言拿圓圓的大頭撞了他一下的人。
「再說了,身份是什麼東西?連翹從小就住在山林里。我是什麼身份對于連翹來說,有什麼作用還是好處?」
「可我至少會更明白你啊。」悶悶地想了下,連翹知道他說得有理。
「你現在難道還不了解我嗎?」好笑更好氣地捏了捏她和圓圓大臉一樣的圓圓耳朵,雲遙道,「如果不是因為你的良善之心,我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再想起我的外號來啦——再說,那什麼觀音什麼菩薩的名號是我曾師以及師父創立並發揚光大的啊,我才接受它多久?其實根本就不曾為它做過什麼值得可歌可泣的事呢!那名號對于我來說,真的什麼也不是!」
「可你明明告訴過我,你曾經單手幫助老農將大牛托送回家,你更曾經在比武擂台上為阻止十數人的群斗而以一敵十過,你還曾經——」
「再曾經,也是過去的事了,對不對,丫頭?」他笑著打斷她的話,用鼻子輕輕點點她的圓耳朵。從骨子里對這個將他從高高雲端硬生生扯到這滾滾塵世的小丫頭愛憐到了極點。
「……我說不過你。」
「你若說不過我,我哪里會這麼輕易地便被你的假話騙?」
「我哪里騙你了?」
「剛才啊!你明明到聶家嫂子那里去說我的壞話了,卻騙我說什麼也沒有!」他眯眸,不動聲色地道。
「我做什麼要說你的壞話?聶家嫂子要我去,是要給我畫畫,她說她很想將我的樣子雕成玉像。」一時沒有察覺,連翹乖乖地說出了她這半天里的事來,早忘了聶家嫂子千叮嚀萬囑托要她保密的事。
「雕你的玉像啊——」聞言,雲遙沉吟了下,而後眉頭舒展,「她竟然會雕刻!她這半天只畫了你的畫像,你們沒聊些別的?」
「說了啊,她將她小時候的事說給我听,還請我去京師聶府做客!」
「還有呢?」
「還有?沒有了啊——啊!你在套我話!」想也不想地,她手握成拳用力地朝他突然綻開的得意笑顏揮過去,好惱自己又中了他圈套。
「啊——我沒套你,是你自己告訴我的——喂,你打中我臉啦!」他笑著往旁邊一躲,順手握著她的手腕將她抱起轉了個圈,「好啦,好啦,你打我一拳算是報仇了,好不好?咱們講和,我還有事要告訴你呢。」這小丫頭,越來越喜歡用拳頭來招呼他了,很有成為小暴君的潛質呢。
「我不要听!你一定又在騙我!」手用力掰他摟在自己腰上的手掌,他笑著要松,被抱在空中的身子立刻往地上墜去。連翹嚇了一跳,忙又緊緊地抱住他的脖子。
「可以不讓你心頭再悶悶的事也不要听?」他逗她。
「啊——你是說——聶大哥將你的——」她先呆了下,而後一聲歡呼,但笑音未落,已經被抱著她的人打斷了。
「你喊這麼親熱做什麼?你才認識他幾天就大哥大嫂地喚個不停?我們認識好久好久了,我卻從來不曾听你喊過我一聲哥哥。」想起來,他真的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我又不是你妹子。」連翹朝著怒瞪她的人吐吐舌頭,松開摟在他頸于上的手,轉而一手一邊地支著他下搭的唇角往上推,「雲遙,你快告訴我,聶大哥到底怎樣處置那些東西的?」
「我突然不想告訴你了。」唇角順著她的玩鬧力道往上勾起,他似笑非笑地哼一聲。
「不告訴我了?」她愣住了,但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立刻明白他在逗自己開心,便又笑了起來,「你不告訴我沒關系,大不了等一下我找聶大哥親自問去。」
「不許再喊那個姓聶的男人大哥!」他無奈地低下頭用額頭踫一踫她的,語帶不自覺的企求,「丫頭,你喊我一聲哥哥,我便再領你去其他地方再尋好多好多的竹筒子。」他突然升起一個很奇怪的念頭︰他不要連翹喊他之外的任何男人做「哥哥」!
「我不要!」連翹很干脆地拒絕,不帶一點的猶豫。
「為什麼?」他有點點頭疼,對這小丫頭突如其來的固執很是無奈,「明明我們認識比較久。」
「可我想要喊你的名字。」
「為什麼?」他還是這一句。
「因為你也喊我的名字啊,我們是一樣的,我不要喊你其他的,只想喊你雲遙。」抬起手好奇地模模他依然習慣散著的烏黑長發,連翹突然「啊」了一聲。
「又怎麼了?」他任她自去玩,埋頭開始沉思這小丫頭的話里寓意。听她突然「啊」了一聲,便漫不經心地開口問。
「聶嫂子剛才告訴我了,說曾經害你出了一臉紅疹、從此再也不敢束發的姑娘來啦——那位害你出了一臉紅疹的姑娘真的能醫好你的眼楮嗎?你怎麼從來不告訴我?」
「她來了啊。」雲遙依然漫不經心地道,心思一直還陷在連翹剛才的話里,「我沒有不敢束發,我只是不喜歡將頭發綁起來罷了。」
「我不是在問你的頭發,我是在問你——你的眼楮真的能被那位姑娘醫好嗎?」
「如果她樂意給我醫,我的眼自然會被醫好。」他突然笑了起來,也不知想到了什麼。
「可你不是偷了她很寶貴的一個本子嗎,她會不會記仇?」側首望著他突如其來的笑,她一下子想起這幾天聶家嫂子說給她听的許多事來,連翹頓覺自己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
……好奇怪。
「她會記仇,難道我就不會記仇了?」他松開雙手,讓她雙腳落地,握住她的右手手腕,「好了,咱們去找那位會記仇的姑娘吧——啊,我說過的,我沒有偷她的本子。」
「可是聶嫂子說那個很寶貴的本子已經在一個竹筒子中找到了啊。」
「你又喊別人喊得這麼親熱——你說什麼?本子找到了?從竹筒子里?」天哪……
「是啊,好像是在什麼江的一座寺廟的山門牌匾後找到的。」不理解他為什麼又突然垮下臉來,連翹模模他的額頭,「你哪里不舒服嗎?」
「我哪里都不舒服啊。」雲遙苦笑。
原本他是打算用那本見不到影子的記名本子來做醫治好自己雙眼的交換,可惜……他就說那姓聶的男人太奸詐狡猾了!
「沒關系的。」靜靜地望了他半晌。連翹輕輕道,「我知你很好的,那些竹筒子里裝的東西反正我們也不喜歡,誰要誰就拿去好了。」
「你以為我在心疼被姓聶的拿去的那些竹筒子?」他听完她的話,竟然笑了。
「聶嫂子說,聶大哥在凡是有聶家布莊在的地方的寺廟山門牌匾後都派人看過了,共取回來三百七十六個竹筒子。」一邊望著他听完自己的話後依然如常的神色,連翹一邊拉著雲遙順著花園石徑慢慢走,「她說這麼多的竹筒子可以做好多好多的事,要我問你他們可不可以取用?」
「他們倒是狠,都取回來了還問我做什麼?」哼笑了聲,雲遙隨意地擺擺手,「你又不喜歡,我留著它們有什麼用?都是身外之物,他們全取去了我倒也省心。」
「如果我喜歡呢?」連翹停下步子,認真地瞅著他。
「你喜歡的話,我拼了命也會搶幾個回來送你玩啊。」說得甚是理所當然,雲遙模模她圓圓的腦袋,揚眉,「你真的喜歡嗎?」
「……聶嫂子說的果然都是真的。」連翹停頓了下,突然道。
「她又說什麼給你听了?」
「她說,聶大哥曾向她提起過你的。說你生性冷漠,從來不喜與人牽扯太過,向來是如雲似風任意而行的獨行俠客。生平最最不喜歡的便是牽掛,拖累。」
「她騙你的,我同你這些時候了,何時冷漠對你過?我也從來不是什麼任意而行的獨行俠客,我從小跟在我師父身後。他喜歡哪里我們便去哪里。」他笑著打斷她的話,不想再听。
「聶大哥還同她說,」不理會他的話,連翹認真地望著他繼續道。「他還說,在江湖上一直是傳奇人物的白衣觀音。雖然在江湖中名聲是好的,人人提起人人都夸贊。但其實、白衣觀音才沒傳說中的那麼好,他們點化大奸大惡之徒回頭是岸,心中存的才不是什麼正義,只是困為太無聊了用以解悶的游戲而已。」
「是,這倒是真的。」自曾師開始,這白衣觀音之名雖已名揚江湖,看似風光無限,但從實質來看,這的確是無聊游戲的結果罷了,「我本來便是自私的,才不去管那些什麼江湖正義。」面對著這清水也似的人兒,他總是坦白直言,「我和師父曾師其實生性都是一樣的,只愛自由逍遙,只要自己快樂了不無聊了,我們便什麼也不再求,名利對于我們來說的確是身外之物,從來不在我們的心中留過蹤影。」
「雲遙,你真的什麼也不求嗎?」望他坦蕩的神情,連翹好奇道。
「我還要求什麼啊?」微愣了下,雲遙啞然失笑,再拍拍她的腦袋,湊近她耳旁用只能讓她一個人听見的音量道,「小丫頭啊,你從來不曾問過我這些,更不曾對我如此喋喋不休過——到底是誰教你這樣說的,快快給我從實招來!」如果他再听不出這些問話中的蹊蹺以及內藏的玄機,他自懂事起便習慣與人的斗智斗計算是白搭了。
「你先回答我啊!」抓下他的手,連翹追問,「你這輩子到底還有沒有所求的?」
「這個嘛……」他沉吟了下,而後將無焦距的眼眸凝向她的氣息所在,「若說無所求吧,卻還真的有一件事一直留在我心中呢。」
「什麼事、什麼事?快告訴我!」
「這件事啊——」他忍笑俯首,低低地在她耳邊說了幾個字。
「……哦。」異色的雙瞳一下子呆滯下來,連翹有些呆愣地瞅著他笑嘻嘻的模樣,再也說不出話來。
☆☆☆
「他們到底在做什麼啊?」聶家的大少女乃女乃雙手把著身前圓凸的太湖石,雙眼緊緊地盯著不遠處的少年男女,語帶深深的困惑,「白衣觀音到底同小妹子說了些什麼話呀?已經快一盞茶的工夫了啊,怎麼小妹子還沒反應過來?她到底能不能問出白衣觀音的心里話?」
「雲遙是何等心機深沉的少年,只怕他早就識破連翹的問話是咱們教的了。」聶修煒聳肩,笑著瞅另一側的一對男女—眼,「你們也該現身了吧?」
「這小孩子!」有著女圭女圭臉的女子重重地哼了一聲,「當年還是那麼小的小孩子,舌頭已經毒得讓人恨不得藥啞他了、怎麼過了這許多年,他的口才卻是退步了?」當年那傲氣沖天的臭屁小孩,而今卻變得如此的自持穩重、心胸開闊、甚有俠士風範——突然又轉頭,她再懷疑地問上一遍︰「他真的將白衣觀音的最大秘密說給你听了,大公子?」
聶修煒肯定地點點頭。
「這可一點也不像當年那個小小的孩童啊……」眯眸,女圭女圭臉女子若有所思地瞅自己丈夫一眼,「逍遙,你認為呢?」
「是人,都會長大。」她的丈夫慢慢地道,「這些年我一直派人打探著他的消息,他的性情、行事作風一如既往,向來便如同他自己所說的;只愛自由逍遙,只要自己快樂了不無聊了,便什麼也不再求;名利便是身外之物,從來不在心中留過蹤影——這的確是他,最新一任的白衣觀音。」
「他的高傲狂縱比起七八年前非但沒有少上一分,只怕更加惹人恨了才是。」聶修煒也慢慢地嘆了一聲,「去年深秋,他的師父與世長辭後,他奉師之遺命遠赴塞北林海,將師安葬至曾師墓前——他的眼便是在塞北時瞎的。」
「他自己說的?」
「是。」瞅著一身如雲似雪白衣的少年放縱的笑容,聶修煒再嘆,「你知他是為何瞎的?他在曾師的墓前巧遇了他曾師的同宗、塞北第一莊楊家莊的後人。他明明知道那些人恨透了他的曾師,卻依然膽大地去楊家做客。更在少林智育大師的牽線下,答應迎娶楊家現任當家楊豁嚴的甥女為妻。」
阿濤不由「啊」了一聲,「他竟然會娶妻?!」她頭一個不信。
「他的心思誰人能知?」聶修煒笑著搖頭。繼續道,「便在他的喜宴上,楊家人動了殺機,在他飲的交杯酒中下了火焰劇毒——」
「哈,那他就倒霉啦。」女圭女圭臉姑娘一臉的笑容,「我記得當年他還是小孩童時,卻極是愛干淨的!當初我只不過是將替人醫治時留在手中的血抹到了他的白衣服上,他就氣得幾乎吐血而亡了——他竟然踩爛了我的藥匣子!」所以她一時氣憤才送了他一臉的紅疹出氣,「那火焰劇毒若沒解藥,只有將毒強行排出體外——不過在余毒未能清除之前,身上是一滴水也沾不得的——我打賭他中毒的那幾月他一定髒得像鬼!」
「你笑得太大聲了。」她的丈夫冷靜地提醒道。
「終于知道他也有像鬼的一天,我大笑——啊!」大張的眼瞪著眼前三尺處突然冒出來的要笑不笑的一張面孔,她一聲大叫。
「終于又見面了,女圭女圭臉姑娘。」一頭黑得發亮的長發隨著風飄向大張的眼前,白衣少年笑得似是十分的開心,」想不到一別經年,我還有見到你的時候呢。」就算他與她有點小仇小恨,她也不必笑得這般幸災樂禍吧?
「當初你偷了我的本子時就該知道我們遲早還有要見面的一天——哈,這算什麼見面?你的眼楮好可惜啊!」女圭女圭臉姑娘很快回過神來,後退了步靠進丈夫的懷里,哼笑出聲。」我從來沒偷。」雲遙忍耐道,「我說過好多次了,你的本子我從來不曾見過。」
「可我的本子卻是從你的寶藏竹筒里尋回來的!」從懷中掏出自己朝思暮想了好幾年的寶貝本子,女圭女圭臉姑娘一臉的氣憤,「你若偷我其他的本子也就算了,偏偏你偷的是有我師父遺言的本子!哼,你若向我道歉,咱們還有說話的余地,否則,哼哼,你的眼我是不會醫治的,請你另請高明!」
「我從來不曾做過的事,我為什麼要道歉?」雲遙握緊手中的溫熱手腕,仰首,不屑地還女圭女圭臉姑娘一哼,「我還沒要你向我道歉呢!」
「我向你道歉?!」女圭女圭臉姑娘頓時跳腳,「你憑什麼?!」
「憑你污蔑我偷了你的東西!」他咬牙,想起這些年來,常常有認識不認識的人找他們師徒,很含蓄地勸他不要得罪逍遙島為好,免得真的污了白衣觀音的名號……他已經忍了很多年了!
「如果不是你偷的,怎會從你的東西里找出來?!」
「我怎麼知……」
孩子一般的爭吵,讓連翹幾乎傻了眼。
「連翹?」良久,雲遙輕輕地喊她一聲。
「啊,干嗎?」他的輕喚,讓她回神。望向他朋明看不見、卻專注在她臉上的凝眸。
「如果我的眼醫不好了,你會不會傷心?」他突然問。
「我為什麼要傷心?」她看一眼四周笑嘻嘻似是在等著看好戲的眾人,有些模不著頭腦,卻老實地說出答案來,「反正我遇到你時你的眼就看不見了,對我來說,我才不在乎你的眼能不能看見東西。」
是啊,他若不提,她幾乎忘記了這個喜歡穿白衣喜歡散著比她的還要好看的頭發的雲遙,他的眼,竟然是不能視物的。
她是如此地忽視了他的缺陷,她又是如此地不在乎他的缺陷,這,又意味著什麼?
又,意味著什麼呢?
「啊……你這樣說讓我好傷心哪。」說是傷心,他卻露出得意的笑來。
「有什麼好傷心的啊?」連翹再瞪著他的笑臉,心跳突突地再快了幾分,「你不要笑啦!」
「為什麼不讓我笑?」他偏偏笑得更開心,攬在她腰間的手不由更緊。
「因為我覺得好奇怪!」再也顧不得四周有人在看他與她,她索性伸手蓋住他燦爛的笑臉,再喊一聲,「你真的不要笑了!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笑起來讓我的心跳得好厲害。」
「小笨蛋!」聞言,雲遙忍不住雙唇往上翹,卻依她的意思不再故意逗她了。
「我哪里笨啊,你才笨呢!」手掌試探著離開他的面龐,見他果然不再笑了,可他似笑非笑的模樣更讓她有了口干舌燥的奇怪感覺。再見到他明明看不到自己的雙眸卻一眨不眨地凝著自己,臉頓時紅了起來,「你不要看我啦!」她索性閉上眼,不再看他的笑臉與凝眸。
她的心跳,她突然在他看不見的眼前紅了臉,他的笑,他一眨不眨的凝眸——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什麼呢?
胸腔中,心似乎如同鼓擂一般地狂跳不停,再也停不下來。
「丫頭,如果我的眼真的醫不好,我們回你白山黑水的山洞去,好不好?」他也閉合了幽深的眸,輕輕地將額貼上了她的寬額。
「好。」他的親近,在瞬間奇異地撫平了她的如擂的心跳,她一下子重新沉靜了下來。稍微後撤了幾寸、張開眼望著他柔和的表情,她用力地點頭,「不過我要先說好,等回去後你不準再搶我的山豬腿啦!」
「你若公平地分我吃,我自然不會再搶你的。」雲遙再傾身,執意要與她雙額相貼,「以後呢,我們便像以前一樣在山間林海里砍柴打獵,如果悶了,便下山來走走;如果你又看不慣這人世間了,咱們再去找寺廟的山門牌匾去模竹筒子——好不好?」
「好。」她伸手,不是將自己手腕重新塞進他掌中,而是握上了他的手,與他十指相牽,「好!」
雲遙笑著模模她彎曲的卻如他一般散著的發,什麼也不再說。
相處了許多的日子,他明白她這清水一般的性子,明了她任何的思緒波動,懂得她所有的玲瓏女兒心,她的舉動含著什麼意思,他如何不知?
笑著握緊相牽著的手指,他舉步往前。
從此後,白山黑水,天際雲端,不再只有她,不再只有他。
雲遙,連翹,連翹,雲遙。
他與她,今生相連相牽。
☆☆☆
幾乎是呆呆地看著含著幸福笑意的少年男女相攜遠走,女圭女圭臉姑娘情不自禁地喃喃一嘆,「年少時能尋到相連相牽的意中人,有什麼比這更開心的呢?」
「我們也同他們是一樣的呢。」她的丈夫輕輕地摟住她。目光似水般溫柔,含笑凝著她。
「是啊,我們也同他們一樣呢!我想回逍遙島了……啊!」猛地憶起一事來,她一聲大叫,扭身掙月兌丈夫的擁摟,幾個飛縱,張開雙臂攔住了相攜正要遠走的少年男女——
「你這個小孩子!你偷我本子的仇我還沒報呢!你豈能如此輕易地逃掉?」
「我們把所有的竹筒子都給你們啦,女圭女圭臉姑娘。」開口的,卻是連翹,「雲遙的眼也不要你醫了,你還這麼記仇做什麼?」
「那些竹筒子是用來救天下可憐的百姓的!我不是不醫他的眼,誰叫他那麼傲,連一聲‘請’也不會說!我才——你不要喊我‘女圭女圭臉姑娘’啊!」她哀號了聲。
「那,你到底要如何報仇呢,女圭女圭臉姑娘?」雲遙哼笑一聲。
「我只是要告訴你一聲,害你瞎眼的人來啦。」笑嘻嘻地,女圭女圭臉姑娘眼珠一轉,望向不明所以的有著圓圓大臉的小姑娘,很好心地解釋,「雲遙的妻子來尋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