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銀知知道黎華住在哪之後,她游蕩的地方又多了一處。
她每天下課後就去黎華那里幫他打掃屋子,做些她在家里從來沒做過的家事。她一直以為,這樣她就能跟黎華多些相處的時間,但事實卻不是這樣。
因為,黎華一下課,就得去打工。
「打工!那你不吃飯了嗎?」
「我到外頭吃。」
「可是我買了菜。」銀知提起超市的購物袋給他看。
黎華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你要煮飯給我吃?」
「嗯!」
「可是我得上工了,時間快不來及了。」
「那我給你送去。你在哪工作?」
「在電動玩具店。」他老實說,隨即想想又覺得不妥。「你還是不要去了,那種地方龍蛇混雜,什麼人都有,你還是別去了。」
「那我把飯菜煮好放在桌上,你回來要吃喔!」銀知叮嚀他。
她不能在外面待太久,否則她爸爸會起疑心,她得做好飯就回去。
黎華給她一個笑,答應她,回來之後就吃她做的菜,銀知這才笑了出來。
于是,她每天都來幫他煮飯、打掃屋子,直到六點半回家,她跟黎華一直到禮拜六、禮拜天才有花一起的時間。
銀知看他每天那麼累,便問起他為什麼要打工的原因。
黎華說︰「為了養活自己。」
養活自己!她愣了愣,她從來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她一直以為,他在電動玩具店打工,純粹是因為他愛玩,而賺錢養活自己,這好象是個很辛苦的答案。
「那……你爸爸呢?」
「我爸!不知道。」他聳聳肩。
「那你媽呢?他們都不養你嗎?」
「我媽!」黎華先是嗤笑一聲,而後見到銀知的表情才改口說︰「她死了。」
「死了!」這她倒沒听說過。
只是,黎華的身世變得如此落拓,還真是她終料未及的。在她的印象里,他好象一直是她家司機伯伯的兒子,再來就是她的青梅竹馬的身分。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們分開了,他會變得不一樣。
不過,沒關系,現在她又回到他的生活了,以後他的生活有她照顧,他就不用像個孤兒一樣。「以後,我每天都來。」
「你現在不就每天都來了嗎?」黎華取笑她。
「你喜歡嗎?」
「喜歡什麼?」
「喜歡我來嗎?」
「你來,我就有得吃、有得穿,家里還會變得一塵不染,我高興都來不及了,哪有嫌棄妳的理由?」說完,他還咧嘴笑說︰「有你這樣的朋友,我真是賺到了。」
「這麼說,你是樂意我來?」
「當然。」
「那你給我你家的鑰匙吧!」銀知把手伸了出來。
「為什麼?」
「這樣我隨時都可以來,不用老是在外面等你開門。」她亮著一雙眼楮告訴他答案。
不知怎地,這樣的目光卻陡地撞進黎華的心中,讓他的心里興起一股他不懂的情緒。
他就那麼愣愣的看著銀知,久久才問她,「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她咧嘴一笑,告訴他,「因為我們是哥兒們呀!」
沖著銀知那句哥兒們,黎華那天跑出去買了兩打啤酒,硬要跟銀知一起「吼干啦」。
銀知不會喝酒,但她卻拗不過黎華的說詞,「沒有男孩子不會喝酒的。」
「可是,我還沒滿十八歲,我不能喝酒。」
「拜托!現在整間屋子里就只有你跟我,又沒有外人,誰知道你沒滿十八卻喝了酒?」黎華不理銀知的說法,硬是把一罐冰啤酒丟給銀知。
銀知硬著頭皮嘗了一口。
「好辣!」她伸出舌頭,了眼。她不敢喝,黎華卻一直慫恿她一口接一口的猛灌,沒三兩下,銀知就醉倒了。
那一晚,她跟黎華一起睡在地板上。
黎華沒發現她是個女孩,只知道「阿智」的身體好軟、好香,簡直不像個男孩子。
唉!他怎麼會跟個娘娘腔變成好朋友呢?
黎華回想起「阿智」剛轉學到他們班上時的情景,那時候,班上沒半個人理會阿智,而他也一樣。
要不是上一次小考阿智幫他做弊,他想,他永遠都不會跟阿智這樣不起眼的人當朋友的。
隔天是禮拜天,銀知到了快中午才回家,她一回去,她爸跟管家都在。
銀知躡手躡腳的走到玄關,還沒開口,就听到她爸爸發怒的聲音,「妳野去哪里了?」
「我──」銀知才剛要開口,馬上又被她爸爸打斷。
安于夏沖到女兒的面前,瞪著她的頭發看著。「妳哪時候把妳的頭發給剪短的?」
「我剪了快一個月了!」她爸爸到現在才發現,足以見得他們父女倆的感情有多生疏。
安于夏覺得女兒愈來愈不像是以前他捧在手掌心的那個心肝寶貝了。「妳不只把妳那頭留了好久的長發給剪了,妳還夜不歸營!說!妳把這個家當成什麼了?」
「爸不也常常沒回來?」銀知忍不住反駁父親。「為什麼你可以,我就不行?」
「因為我是大人,是妳的父親,我晚上不回來是為了工作、是為了這個家,但妳呢?妳是為了什麼?」
「我!」銀如被父親罵得矮了氣勢,她又不能跟她爸爸說,她之所以一整晚沒回來,是因為她留在男孩子家過夜,甚至還喝了酒。
「爸,你別生氣,我是在萱慈家留宿,那是因為我們昨晚看了一場午夜場的恐怖片,我看完之後不敢回家,因為回到家里,空蕩蕩的沒幾個人在,我會怕,所以才去萱慈家過夜的。」
「那為什麼不打電話回來報備?」
「我以為你不在。」
「我不在,妳就能什麼行蹤都不留的住在別人家里了是嗎?」
「爸,你別這麼凶嘛!人家下次不敢了。」銀知放軟了態度跟她父親撒嬌,末了還信誓旦旦的保證著她絕不再犯。
安于夏的情緒這才終于被女兒安撫下來。「沒有下次了。」
「是。」銀知保證。
其實,她今天早上起來後頭痛得要命,這才知道原來宿醉的滋味真的不好受,若要她再來一次,她也不肯。
「那∼∼爸,我先回房了。」她現在要回房補眠,免得明天還頭痛。
「等一等。」安于夏叫住女兒。
「爸還有事嗎?」
「妳今天晚上有空嗎?」
「有啊!」銀知很自然的點頭。
「跟爸吃頓飯怎麼樣?爸要介紹個人讓妳認識。」
「介紹個人!誰啊?」
「妳先別問,總之,妳把晚上的時間空下來。」
「好吧!」銀知答應了。反正今天晚上黎華要打工,也沒空陪她,她閑閑在家沒事做,的確有時間陪她爸爸應酬。
銀知沒想到快到晚餐時刻,黎華會臨時約她出去,而且,听他的聲音,他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為了黎華,銀知便決定放她爸爸鴿子,因為,跟她爸爸吃飯隨時都可以,但現在黎華可是心情不好,她當然要陪著他。
給了自己一個理所當然的理由,銀知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她回來之後會不會被她爸罵,總之,她就是在晚餐前偷溜出去見黎華。
一見到黎華,銀知的眉頭就垮了下來。「你怎麼又喝酒了?」她坐在他的旁邊,幫他買了便當,又幫他買了小菜,沒想到他什麼都不吃,就光喝酒。
銀知知道自己勸不了黎華,所以幫他剝了花生殼,讓他下酒用。「你吃點小菜或是花生米,先墊墊肚子。」
她才說著,他又喝光了一杯米酒,銀知看了眉頭都皺起來了。
這人怎麼這樣,喝酒好象喝水一樣,他當自己酒量好,所以就能如此沒有節制了是嗎?
「阿華,你是不是心情不好?」銀知跪在地板上,像日本仕女一樣,傾著身子關心的問他。
黎華細了眼,他的心情的確很不好。「陪我喝酒。」他把銀知拉了過來。
「我不行。」銀知慌忙的搖手。「我昨天喝了兩瓶啤酒,頭痛到下午才剛好,你別再叫我喝了;你……你要是心情不好,那我、我听妳說心事。」
「心事!」
「你有心事對吧?」她的身體向前傾,臉上呈現出關心他的表情。「我走的時候,你人還是好好的,完全不像現在這樣渾身不對勁。你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才會借酒澆愁的是吧?你告訴我,我替你想辦法。」
「你幫不了我的。」
「你沒說,怎麼知道我幫不了你?更何況,我幫不了你沒關系呀!你把你的苦惱說出來,縱使我沒法子幫你,可你說出來也會痛快些,不然,把心事欲在心里是很難受的!」銀知邊說還邊倒了溫開水讓黎華喝。
她的細心、體諒,在在都讓黎華感到溫暖與窩心。
黎華這才把自己的心事說出來。「今天我媽打電話給我了。」
「你媽!你……你不是說你媽死了嗎?」就在昨天他才告訴她的呀!他現在怎麼又說他媽打電話給他了!
「我騙妳的。我氣她負心,在外面有了男人,所以我才詛咒她死,但我是真的情願她死了,也不要有她那樣的媽!阿智,你知不知道,那個女人好不知羞恥,她背著我爸有男人,跟那男的勾三搭四的,這些都不要緊,但她也別把那樣髒的事帶回來家里啊!你知道她今天為什麼要打電話給我嗎?」他昂著臉問她。
銀知好怕他這個模樣,他赤著雙眼,像是一只負傷的野獸,但他沒有哭出來,只是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比哭了還要讓人傷心。
原來,在黎華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他一直背負著母親紅否出牆的包袱,難怪他一直都不開心,一直用游戲人間的態度來待人處世。
「她今天打電話給我,跟我說她要跟那個男的結婚了!阿智,你听到沒有?她說她要跟那個男的結婚了!你說她惡不惡心啊?那個男的有家庭、有妻子、有小孩,她還有臉說出那種話來!
「而更可恥的是,她說她要我過去跟她一起住!我不要,我才不要!我一個人也能活得好好的,為什麼我要跟她一起住?喊她一聲『媽』?甚至叫那個男的一聲『爸爸』!」黎華憤怒地嘶吼著,他那模樣就像是被困在籠子里急欲掙月兌的猛獸。
銀知怕他再這樣瘋狂下去只會傷害到自己,于是不停的安撫他說︰「好!你不要就不要,誰都不能勉強你是不是?」
「對,我己經成年了,她是不能勉強我。」黎華醉言醉語地重復著銀知的話。
「既然這樣,你就別生氣了。」
「不!我還是好生氣、好生氣,我不要她打電話來,不要她再跟我的生活有任何的牽扯。」他的手爬進頭發里,不停的扯著自己的一頭亂發。
銀知趕忙握住他的手,不讓他繼續傷害自己。
「你別這樣。」她說,
听到她的聲音,黎華的心像是找到了港彎,心情莫名的漸漸平復下來,不再像剛才那麼激動。
「她說她會不惜跟我爸對簿公堂。」
「做什麼?」
「她要跟我爸打官司,爭取我的撫養權。」
「可是你已經成年了,她那麼做,無異是以卵擊石的行為。」銀知說。
黎華听到她說的話,不禁愣了一下。
「你怎麼了?怎麼這樣看我?」銀知不懂黎華看她的目光為什麼變得這麼怪異。
黎華撇開剛剛突然心悸的感覺,隨口說了一個理由敷衍她。「阿智,你說話好有學問,連以卵擊石都說得出來,你跟我還真是不同世界的人。我從小就跟著我爸到處打工、到處流浪,讀書純粹是為了混學歷,學到的知識沒多少,倒是為非做歹的事會了一大堆。」
「你有你的難處,而我不一樣。」
「所以我才說,我們兩個是不同世界的人。」黎華不怎麼經心地開口說,但听在銀知的耳里,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酸楚感。
她不要跟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她想要跟他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但現在她卻什麼都不能說,只能安撫他別想太多。
銀知知道回家後免不了要讓爸爸責罵一頓,果不其然,她人才剛到家,爸爸便讓王伯進來叫她。
銀知只好硬著頭皮去見爸爸。
「妳是怎麼回事?我不是才剛跟妳囑咐過,讓妳待在家里別亂跑的嗎?怎麼我前腳才出門,妳後腳便跟著溜了?妳這是存心讓我難堪是不是?」
「爸──」
「妳別叫我,妳眼里還有我這個爸爸的存在嗎?」安于夏氣得吹胡子瞪眼楮。
「爸,我是真的有事。」
「妳能有什麼事?又是跟萱慈去看電影、喝茶?還是兩個人又泡在網咖里打電動,還一玩就玩了一整個晚上?」
安于夏火極了,罰銀知從今天起不準出門一步。
「不準出門!那我上學怎麼辦?」
「請假。」
「請假!沒有理由,我怎麼請啊?」銀知追爸爸追到大門口,希望爸爸能網開一面,饒了她這一次。
但安于夏沒理女兒,他要給她一個教訓,省得她像外邊的野孩子一樣,瘋慣了就不知天高地厚。
「妳這幾天好好的待在家里反省吧!」
「爸──」銀知還要求情。
但她爸爸卻「砰」的一聲關上門,半句求饒的話也不听她說。
銀知這下子算是被她爸爸給軟禁了,她爸就是這樣,心疼她,可卻又不夠了解她。
她哪會去什麼搖頭店或是網咖啊!那些地方她根本不去,她現在心里裝著的全是黎華的事──
黎華!
想到他,銀知覺得那又是另一個令她頭痛的問題,今天晚上,她好不容易安撫了黎華的情緒,讓他終于平靜下來。但是,如果她連著幾天不去學校,那、那黎華要是出了狀況,該怎麼辦?
一想起黎華,銀知只感到揪心不已。
唉!她爸爸怎麼老是在最緊要的關頭找她的麻煩呢?今天她是真的有事,又不是存心砸他約面子,更何況,爸爸能有什麼客人那麼重要,非得地出席不可?
銀如被迫關在自己的房里,但她就算想破頭了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銀知足足被她爸爸關了三天,才準許她踏出房門一步。而軟禁的生活一結束,她立刻背起書包上學校。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迫切的想去上學的一天,她像往常那樣,穿著原先學校的制服來到尹萱慈家,再換上風高中的制服。
尹萱慈一看到連著三天沒出現的銀知,便追著她問︰「妳這幾天怎麼沒來我家?」
「我被我爸軟禁了。」
「軟禁!」尹萱慈的眉頭往上一揚,不怎麼相信銀知的父親會軟禁自己的女兒。「妳做了什麼?惹得安爸爸這麼生氣?!喝!」她突然想到一個不得了的恐怖答案。「妳是不是跟妳那個白馬王子黎華上床,被安爸爸抓到了?」
「妳在胡說什麼啊?我、我、我……他、他、他……」銀知說話都結巴了。「哎呀!黎華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個女的,他怎麼可能跟我上床?」她氣急敗壞地說。
一听說不是,尹萱慈這才松了口氣。「不是就好,但這三天妳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不就是砸了我爸的面子,讓他在一個重要的客人面前下不了台,所以他才會罰我。」
「什麼客人讓妳爸爸這麼看重?」
「我不知道。」銀知垂頭喪氣地直搖頭,等她想到上學快來不及時,才趕快跟尹萱慈拿了上風高中的制服換上。「我不限妳多聊,我得趕著上學去。」她飛快的換好衣服,往公車站沖。
銀知第一節課還是沒趕上,但那也無所謂,反正,上風高中是一所只要有錢就能進來的學校,理所當然也是只要有錢就能順利畢業,所以,上課點名就成了形同虛設的事,學校里沒幾個師生會認真看待,倒是下課鐘聲大家還算滿期待的。
銀知不等下課鐘敲完,就拉著黎華往外跑。
「你這幾天還好吧?'你母親有再找你嗎?」銀知關心的追問他後續情況。
「有。」黎華點點頭。
「那你怎麼辦?」她好著急。
黎華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沒事了,那天听完妳的勸之後,我的心情就好多了。反正我都己經成年了,早就有謀生能力,我才不信我若不想跟她,她還能拿我怎麼樣。倒是你,你怎麼這麼多天沒來上課?」
「我!」銀知嚇了一跳,她沒想到他會問起她的狀況,一時沒準備,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才對。
「怎麼?不方便說嗎?」
「也不是,只不過是家里出了一些小事,沒什麼重要的。」銀知聳聳肩,露了個無奈的笑容打算敷衍過去。
沒想到黎華是真的關心她,直咬著問題不放。「到底是什麼事?」
「我──我爸病了。」銀知咬著才說了謊,她就是莫名其妙的不想讓黎華知道她被軟禁的事。但她沒想到這謊她會愈說愈離譜,甚至還提起她媽媽。「而我媽……她跟我爸爸在一年多以前離了婚,現在我爸病倒了沒人照顧,所以,我就留在家里照顧他了。」
「那伯父要不要緊?要不,我今天跟你一起回去看看伯父,順便看看你家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不用、不用。」銀知急忙搖頭。「我爸爸已經好多了,所以我今天才能來上課咩!謝謝你的關心,但你不用去看我爸了。」她怕他一來她家,不就知道她的真實身分了嗎?
「我家很小又很窄。」
「我不在乎呀!」因為,他的住處不也是如此?黎華不怎麼在意的咧嘴一笑,看來,他的心情真的好多了。
這樣,銀知就放心了。
所以,銀知心情愉快的繼續扯謊,「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我爸爸那個人極要面子,他不喜歡別人看不起我們,所以在人前,他總喜歡裝得體體面面、風風光光的,讓人以為我家很有錢,但是,如果你今天去了我家,不就戳被他的體面了嗎?那不好吧!」她把她爸爸說得像是個極要面子的窮酸。
黎華想想,也覺得銀知說得有道理。
「好吧!那我就不去了。」反正,他這些日子也不是很好過,尤其是最近,他媽老是打電話來,說要跟他見個面,他一直推拒,卻怎麼也推不掉。
或許,他真該考慮「阿智」的建議,去見那女人一面,看看她到底想干什麼,來個一次解決,省得她老是對他糾纏不清。
今天,他本來是想找阿智跟他去的,但阿智他爸病著,人家也有他的難題,他怎麼好意思再去麻煩阿智呢!
算了,他還是自己赴約,去見他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