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他……到底在說什麼?什麼選哪一樣?這什麼意思?弄得她這樣心神不寧很好玩嗎?
樂悅呆立原地許久,仲子覲剛剛說的話攪得她思緒大亂,直到助理推著她上鏡頭。
這該死的家伙,現在竟然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用他那「一派優雅」的少爺身段,走著他的台步、念著他的台詞。
「很好,子覲,下一個鏡頭是男主角听著義大利歌劇,忍不住陶醉地跟著唱,而女主角因此傾心要男主角教她,最後兩人一起欣賞著優美樂曲。」導演揮手叫人把原聲帶拿來。「來!子覲,你听CD練習一下,等會我們會放羅馬拼音的大字報給你提示,不用太緊張。」
片廠響起了悠揚的義大利歌劇,聲音是很動听,不過那轉來繞去的義大利文實在有夠復雜,大家都擔心仲子覲等會無法演好這個鏡頭。
沒料到他一點也不在意,就在樂悅正打算「盧」導演將這個鏡頭用拍背面的方式帶過時,仲子覲開口道︰「不用放了,這些並不難。」
「不難?」大家怔了一下。
「我從小就接觸義大利文,這首樂曲我常听,所以發音上應該沒問題。」仲子覲說罷便「隨口」念了兩句歌詞,神情輕松。
哇!大家幾乎要起立一致鼓掌,導演更是笑呵呵,直說︰「找對人!真的找對人演了!」
于是這鏡頭就在眾人訝異、佩服、愛慕的眼光下開鏡。
開玩笑,義大利文多難啊!這麼一長串舌頭要轉來轉去的歌詞,仲子覲竟然練都不用練,就能朗朗上口,真不愧是大少爺,連「余興節目」都跟別人不一樣。
而樂悅在一旁,一雙大眼幾乎是閃閃發亮,他真的……好厲害啊!這麼有藝術修養、這麼有內涵。真是的,平常都不說,害她都以為他只是個愛耍排場的大少爺呢!
樂悅無法克制對他的崇拜愛慕,不過正好,此刻劇中角色就是這樣,導演看著樂悅在開鏡前就這麼「入戲」,滿意地喊了一聲「開麥拉」!
怎知,不過五秒,導演瞬間又喊了「卡、卡」!
而眾人先是一陣沉默,剛開始還有人憋著笑,最後大家受不了,一個個開始轉身捧月復大笑。
怎麼……這大少爺義大利文講得這麼溜,結果音感卻這麼差?!
說音感差是客氣了,簡直就是大音痴嘛!一開口就笑倒所有工作人員,連最鎮定的導演都忍不住放下執導筒,「暫時」躲到角落先笑完。
仲子覲沿襲了「仲家傳統」,和他二哥一樣,什麼都好,就是五音不全。二哥就是在浴室用他的破鑼嗓子引吭高歌,嚇到了他老婆心黛。現在他更慘,嚇到了整個片廠人員。
「那個……子覲,你要不要……考慮多練習一下?或者……如果真的沒救,我們找人配音對嘴。」導演用盡全身力氣忍著笑,勉強和仲子覲說。
而從頭到尾在一旁的樂悅,現在可笑不出來。
搞什麼?你們大家什麼態度?這樣對嗎?
樂悅在大家笑成一團之時,發出了不小的音量。「你們克制一點好不好?用這種態度對待第一次拍戲的人對嗎?」她腮幫子氣得鼓鼓的。「人家天生音感不好有錯嗎?什麼有得救、沒得救?導演,你說話很傷人耶!」
樂悅可比當事人還要氣,繼續說道︰「人家肯接拍這部戲當救火隊,你們就要偷笑了,還好意思這樣取笑人家,不然你來唱唱看啊!你來啊!看你唱得出來唱不出來!」她小手指著一個又一個的工作人員。「你會不會?不會就不要笑人家!」
她亂揮的小手顯露著她的不滿,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仲子覲?這場戲本來就有難度,他們到底懂不懂禮貌。樂悅想著她剛出道時被人欺負的種種辛酸,怎麼忍心仲子覲受到一樣的待遇,她忙著阻止大家的訕笑,怎料……
她的手腕,覆上了他的手掌。
她的神情,停格在這一剎那。
仲子覲握住了她亂揮的手,拉回她。「樂悅,沒關系。」
他的聲音低沉渾厚,話語卻溫和有力。樂悅听著這五個字,全身都要癱瘓了。
他、他他……拉著我做什麼?
什麼有關系、沒關系?我、我我……還沒想好我們的關系啦……那個緋聞還是不合傳聞……我還沒想好……
向來和仲子覲的接觸僅限于戲中,樂悅還不曾這樣在戲外讓仲子覲觸踫。
仲子覲啟口。「我們多練習就好。」
現在腦袋一片混沌的樂悅,幾乎要月兌口說出。「好、好,你說什麼都好……」不過待她稍稍回過神後,才想到剛剛仲子覲說了什麼。
他說「我們」多練習就好,我們?
樂悅更加頭暈了,他說「我們」耶!
對于樂悅這樣「路見不平、仗義執言」,仲子覲莞爾一笑,她對自己真的相當特別,不讓人笑他,不讓人「欺負」他,這麼可愛單純的女孩兒,是該好好跟她「對對戲」。
「現在所有人都笑成這樣,有誰能跟我一起練習?」他將樂悅拉向自己。「反正這戲本就是我們倆的鏡頭,你就費點時間和我多練習一下吧!」
樂悅不知道現在的自己點頭如搗蒜。費點時間?費大半天都沒問題。
她暗自開心的表情沒有藏好,一張笑嘻嘻的臉蛋早就出賣她的心思。
樂悅沒有注意到片廠天天都有狗仔記者埋伏,只知道仲子覲這番話讓她莫名的開心雀躍。
仲子覲拿下導演給他的五線譜,樂悅在一旁看得比他還要認真。
「來!這個不難。」樂悅看得懂。「這只是主旋律的簡譜,我先看一下喔!練熟了就教你。」
她拿著譜,放著CD,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專注練習。
仲子覲當然看得懂譜,不過他現在看的卻是樂悅。她小口一張一合,全心練著曲,彷佛不幫自己「一雪前恥」不甘心,她的認真讓他的目光多流連了一會。
「你看得懂五線譜?」
「是啊!我以前上音樂課最認真了,成績全班第一名喔!」
「你很喜歡音樂?」
「超愛的!以前放學後,老師還會在音樂教室免費教我彈鋼琴喔!」她的表情浮現了喜悅。「老師說我很有天分,不學音樂太可惜了,還要幫我報名音樂學校呢!」
「那後來怎麼沒有走這條路?」仲子覲問。
「後來……」一講到這里,樂悅本來愉悅的表情頓時落寞。「學音樂要花很多錢……」
她只講到這兒,仲子覲也沒再追問。很顯然的,她是因為經濟問題才放棄自己的夢想。
「所以你會彈琴?」
「一點點啦!後來沒機會練,都生疏了。」樂悅好難得可以在戲外跟仲子覲多講幾句話。「其實你好好說話的時候,很……很紳士的。」
「我好好說話的時候?」
「是啊!」
仲子覲忍不住笑開,這句話真可愛,他講話一向如此,顯然樂悅會因為在意他而將他的一舉一動放大看待。
他眉角一彎道︰「錯了,我無論講不講話都這麼紳士,渾然天成。」他帶著笑意說著。
樂悅被他逗樂。「哈哈、哈哈!自戀狂!」
「自戀也要有本事。」
「對啦!你的本事就是臉皮厚。」
「其實你好好說話的時候也很可愛。」
「喂!你的意思是說我平常一點都不可愛?」
「變聰明了。」
「謝謝你喔!」
樂悅輕嗔著,仲子覲嘴角微彎。她好開心自己可以這樣跟他說著話、斗著嘴,她一邊說話、一邊蹦蹦跳跳,掩不住心頭喜悅。
仲子覲很少注意身邊有什麼女孩對他傾心,他的生活都有專人打點妥當,他的家世讓他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可以說一切不虞匱乏。但現在他發現,日子好像也可以用另一種方式過。
他並不確定這種感覺在自己心中強不強烈,或代表了什麼,不過有個女孩兒這麼在意他,因為他的幾句話便開心不已,倒讓他有些莫名的滿足。
樂悅在一旁手足舞蹈,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興奮什麼,總之這場戲她演得特別賣力,當她隨著劇情和仲子覲一起高歌時,仲子覲發現她的音色干淨明亮。
「你唱歌的聲音很好听。」下戲後他說道。
「真的嗎?」她的眼楮一亮。
「和你平時說話的樣子很不一樣。」
「我知道。」
「你知道?」
「因為經紀人說,我要可愛一點,觀眾才會喜歡。」
「就為了這樣,你刻意改變自己?」
仲子覲並不曉得樂悅的家境,不過這句無心的話,卻傷了樂悅的心。
這句話好像是在說,她為了賺錢,連自己的本性都不要了。
她的臉色緩緩沉下,「嗯」了一聲,默默走開了。仲子覲直到她走遠,才發現自己好像說錯了話。
樂悅的背影顯得有些孤單,縴細的身影在攝影棚的燈熄滅後更顯單薄,他看著這樣的樂悅,似乎可以感受到她的難過。
剛剛傷到她了吧?是什麼樣的家世背景,讓她必須放棄自己的夢想、必須改變自己的性格?
我是否該向她表達歉意?
***
樂悅自從進了演藝圈後,絕口不提自己的家境,甚至經紀公司為了包裝她,也發表過許多與她真實背景相反的報導。她是公司一手打造成功的甜心小公主、夢幻美少女,她不想也不能提自己不堪的家境,被經紀人捧紅後更被下令封口,不能讓這些丑事公諸于世。
樂悅上了保母車便靠在椅背上小憩,直到到了家門口,才被叫醒。
「樂悅小姐,到家了。」助理叫著她。
「喔……」她柔著已經布滿血絲的眼楮。「明天要記得叫我起床。」
「好,明早有一個公益活動要參加,樂悅小姐要早點睡。」
「知道了。」
她推開了門,踏著不穩的步伐進屋。
房間的擺設其實很簡單,甚至像一般的學生套房,沒有什麼貴重的家俱。樂悅換下衣服,不經意走到了鏡子前。
她搖晃的身軀在鏡子前勉強站挺,雙眼看著鏡中的人。
好累。
這是她第一個感受。
鏡中的自己好疲倦,長期的工作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知道自己氣色很差,笑得很假,不過這些都比不上心中的另一個感受。
孤單……
是了,一陣強烈的孤寂涌上心頭,這樣的青春年華,本該是好好享受、盡情玩樂的時候,而她卻要撐著疲累的身軀,在鏡頭前隱藏自己的真性情。
她沒有朋友,只有工作;沒有愛情,只有一檔又一檔的愛情偶像劇。這一切多麼諷刺?人前的光鮮亮麗又是多麼虛偽?螢幕上的自己又多麼做作?
樂悅不知不覺落下了一滴淚。不過她知道自己沒得選擇,只能在這午夜時分悄悄讓自己的脆弱浮現,現在鏡中的這位小姐不能出現在螢光幕前。
她離開了鏡子,要自己快快到床上睡覺。她的世界現在不小心闖進了一個人,雖然她不知道這「沒禮貌」的家伙到底會不會像她對他一樣這麼看重自己?會不會也為了她而患得患失?會不會也好期待……她給個答案?
愛戀的種子在樂悅心中發了芽,她不管自己是單戀、暗戀還是什麼戀,總之她好希望,這顆種子有一天能夠長出茂密的綠葉。
樂悅在這酸甜青澀的滋味中昏沉睡去,現在的她除了工作之外,總算還有一件事情,能讓她期待。
***
翌日清晨,樂悅在一陣慌亂中醒來。
「糟了、糟了,怎麼睡過頭了?」她忙著梳洗換衣,一邊打電話大罵助理。「搞什麼?你自己也睡過頭?你還要不要這份工作啊?」她手忙腳亂地整理自己,根本沒仔細听電話中助理的解釋和道歉。「你理由還那麼多?領人家錢就是要把事情做好,你……喂?喂?」
電話那頭傳來嘟嘟聲,助理竟然掛了她的電話,樂悅知道又一個助理不干了。
寵大的工作量讓忙著賺錢的樂悅失去耐性,她的助理不是被躁到不行不想做,就是被她罵跑。樂悅的很多負面消息,就是這些離職的助理散播出去的。
她並不是故意要這麼做,不過她壓根兒沒時間解釋,就在她手忙腳亂地準備要出門時,門一開,驀地,嚇得倒退三步。
「您就是……樂悅小姐?」門口的幾個工人問著。
怎麼會有這種人,一大早就堵在自己門口。樂悅嚇到直覺地將門關上。
「樂悅小姐請開門。」
「你們是誰?要做什麼?」她一邊應著,一邊慌亂地拿出手機要撥給經紀人。
「開門啦!我們是送鋼琴來的啦!你們家的樓梯怎麼這麼小?我們幾個人搬得好累耶!」
「送……送什麼?」
「鋼琴啊!」
「鋼琴?!」
「是啊!拜托你先開門啦!」
樂悅覺得莫名其妙,依然不敢開門,等電話接通後,她趕忙問經紀人。「喂?我是小悅,為什麼我門口有一群工人搬著一台鋼琴說要給我?」
「鋼琴?」
「是啊!好恐怖,怎麼辦?」
「你不要開門,先問清楚。」經紀人也一頭霧水。
樂悅只好對著門大喊。「我沒有訂鋼琴啊!你們是不是送錯了?」
門口的人大聲回答。「沒錯啦!就是你樂悅小姐啊!昨天一位仲先生來訂的,說送到你這里。」
「仲……仲先生?」樂悅隔著門拿著電話,聞言手停在半空中。
倒是電話里的經紀人听到門外不小的音量,喊著樂悅。「喔?是仲子覲嗎?他昨天特別打了電話問我你的住址,說因為拍戲有一些小誤會讓你不開心,要送點小禮物表示歉意。」
北上工作的樂悅並沒有在台北置產,因為工作她需要四處租屋,一方面方便,一方面省錢。為了不讓狗仔成天守在家門口,她盡量不讓自己的租屋處曝光。
「小……禮物?!」她實在會意不過來。
「小悅,仲子覲跟你有什麼誤會嗎?」
誤會?誤會可大了!這什麼「小」禮物?什麼「表示歉意」的方式?
樂悅開了門,讓工人徐徐搬進那台不小的鋼琴,鋼琴一放,整個房間幾乎快沒空間。
手機那頭傳來聲音。「小悅?你在干嘛?怎麼都不說話?」
「沒……沒有。」她哪說得出什麼話?鋼琴光亮的琴身還真刺眼,彷佛像閃閃發亮的鑽石,閃得她眼花撩亂……)
「你快點出門啦!要遲到了!有什麼事情晚點再跟仲子覲聯絡。」
「喔……好……」
工作時間要到了,樂悅帶著一顆還沒清醒的頭腦,搖晃出門。房間擠下了一台鋼琴,她的心似乎也被什麼人佔滿了,讓她感到無法呼吸。
***
以仲家的送禮規格來說,這台鋼琴並不算太貴重的禮物。仲子覲昨天發覺自己好像傷到了樂悅後,為表歉意,便訂了一台樂悅夢寐以求的鋼琴送到她家。
他發現樂悅不但音感佳、音域廣,唱起歌來,神情陶醉怡然,她沒有繼續走音樂這條路,的確可惜。雖然他不太清楚是什麼樣的現實原因讓她不得不放棄,不過既然一台鋼琴對自己而言並不算什麼,但送這樣的禮物能讓她開心,也能「聊表歉意」。
樂悅迫不及待地在工作的空檔,拚命向經紀人打听仲子覲的手機。
「你有沒有他的電話?我要打給他。」她和仲子覲只有在工作時才會見面,所以沒有他的聯絡方式。
「小悅,到底為什麼他要送你一台鋼琴?」
「沒有什麼啦!真的只是小事,子覲他太夸張了。」
她喊他「子覲」,不再是一大堆「臭屁大少爺」的外號。
「不,我覺得不是小事。」經紀人在樂悅工作結束後,將她拉到一旁。
他沉下了臉。「小悅,你最近的行為舉止不太對勁。」經紀人盯著她的臉龐說道︰「不要忘了,我們合約怎麼訂的,你不能談戀愛的。」
「我……我哪有……談什麼戀愛?」
「有沒有我怎麼會看不出來?小悅,你是我一手打造出來的偶像,在我們合約期間內,你知道不能做什麼吧!」
「可是我……」
「沒有可是。」經紀人語氣堅定地打斷她。「你別忘了當初我們在你身上花多少心血,又是培訓又是推銷,也別忘了你為什麼付得出那些高昂的私人醫院醫藥費?」
經紀人的一席話讓樂悅從雲端跌到谷底,他是最瞭解自己過往的人,也是最知道自己需要不墜的聲勢和不間斷收入的人。樂悅咬了咬下唇,忍下喉中的話。
她的難受沒人可說,只有小聲地向經紀人應了一句。「知道了。」
這三個字包含了她多少落寞,不過她得面對現實,不管現實有多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