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悅月抱著書本,靜靜地往校園門口走去。
這條路有如她的舞台,勻稱修長的雙腿前後交叉,邁著搖曳生姿的步伐,烏亮的長發在肩後隨之晃動,白皙的削肩若隱若現,發梢下就是她宛如水蛇的縴細腰身,無論在哪里,她總是那樣出眾、那樣讓人屏息,卻也那樣冰冷。
「悅月,妳的設計圖真的不讓別人用嗎?」一位同系的同學問著,裴悅月的設計圖被校外的大廠商看上欲高價采用,這對一位大學生來說是無限的殊榮,卻不見裴悅月的臉上有什麼特別的神情。
她的圖向來只留給一個人,她未加思索,微微啟口。「不了。」沒有多余的解釋,沒有半點的可惜,她自若地繼續往校門口走去。
兩旁的校樹迎風飄下片片花葉,繞在裴悅月身旁,整間校園彷佛都為她沉醉。
她是大四設計系的高材生,服裝、珠寶、精品設計是她的強項,不但時常代表學校出賽,作品更獲許多大廠青睞,不過她亮眼的外型,更像應該走在伸展台上的模特兒。
「悅月同學!」又有人喚住了她。
裴悅月眼眸微微一瞥,沒有搭理,喚住她的同學跑近她身邊,低下頭雙手奉上一個信封。「這是我寫給妳的……」
「不用了。」裴悅月輕輕的一句話,就打斷了一位同學的幻想,這是她幾乎每天都會做的事。
她是美若天仙的風雲人物,也是冷若冰霜的冰山美人。她的身段高雅彷佛高不可攀,她的美麗絕輪也不好親近,她不曾收下任何一封情書,因為這些對她來說都是多余。
裴悅月抱著書本和同學走出校園,今天她要做的事很多,回宿舍後她要繼續將未完成的設計稿畫完,之後要去打工,然後再去見她心中的那個人……
不料,就在裴悅月優雅地踏出校門的那一剎那,今天本已安排好的行程,硬生生地多了個難以預料的插曲。
她的腳步才邁出校門,便驚見一名男子,甩開了他騎著的重型機車,毫不思考地往她身上撲來!
這男人用她根本來不及反應的速度,縱身從她身上飛撲而下,裴悅月亮眸頓瞠,還來不及說什麼,又被這莫名其妙的人雙臂抱住,在地上翻滾!
「怎麼回事?!」裴悅月第一時間只有錯愕,突然感覺下半身一陣涼意,接著驚見這男人不但壓在自己身上,甚至她的裙竟在這一連串的動作中被掀起。
這樣輕浮又莫名的舉止,對裴悅月而言,只有一個反應。
「啪!」
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硬生生落在陳封的右臉上。
他錯愕地瞪大眼瞳,怒意遽升。
從、來沒有人,膽敢這樣不要命,尤其是這一個讓他「封哥」親自救下的人!
陳封頭一抬,甩開額前發絲,擰眉怒視,正要喝叱時,張開的口卻頓時無聲。
他一時之間啞住了,只為了身下這個美人。
縱使倒在地上,這女人依然有份無可取代的氣質,美麗絕輪、麗質天生。
女人,他不是沒看過,以他陳封在黑色勢力的地位,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但是這被他壓住的女人不一樣。
她火燙的一巴掌不偏不倚甩在他的臉龐,在她含慍的眼眸中,陳封卻看見那份只屬于這女人無可取代的美。
她有著學生的清麗氣息,還有與生俱來的優雅氣質,更有著不為誰融化的美與傲,陳封再一次感受著這女人的不同,彷佛這一瞬間,他明白了自己為何從不為那些庸脂俗粉動心,彷佛這一眼,觸動了他心靈深處從未打開的一道門。
在四目交會的瞬間,陳封愣住了,他收回了本要爆發的脾氣,緩下了聲音。
「這位小姐,我……」他側臉頰火燙,這一巴掌可不輕,平時他從不需為自己的行為說明理由,但就在他試圖開口解釋時,竟很不客氣地被打斷。
「起來!」裴悅月冰冷的臉龐寫著她極度的不滿。
陳封馬上意會,他正趴在一位小姐身上,或許她沒弄清楚狀況,突然被一個男人這樣抱著滾,任誰都會不高興,他能理解。
「抱歉,是因為那台車快撞上妳,所以我才……」他馬上翻了身滾到一旁,沒因她的怒氣而不悅。
在他的陽剛世界中,對付女人向來不是他擅長的。
尤其剛才不得已的狀況下,他和一個女人貼得那樣緊,這也不是他常做的事。離開她身子的陳封本欲耐心解釋,卻竟又听見一聲怒叱。
「走開!」裴悅月連忙拉下裙子,就要起身撿起書本。
她才從校門口走出,怎料就發生這種莫名其妙的事,四周都是人,她不想再多待一分鐘。
不料,她才站起的身子馬上被壓下,她的肩頭多了兩個手掌,後方突然來了數個人將她重重地壓下。
原來陳封的手下在他被甩了耳光後,火速沖向前抵著裴悅月,各個橫眉豎眼。
從來沒有人敢對封哥做出這種事,今天他們非要這女人吃不完兜著走不可。
「你們做什麼?」裴悅月冷眼一瞪,她的身後站著一群人,看來皆無善意。
正當這些手下們要押回這不知死活的女人時,同一時間,又傳來一句一模一樣的話語。
「你們做什麼!」陳封叱著。
眼前這女孩猶如一座冰山不笑不言謝,卻在他陽剛的世界里,添上了一份莫名的溫度。
他不是個會為難女人的人,陳封大手一揮,所有人只好退下。
「妳有沒有怎麼樣?」他火速站起來,避開與她的觸踫,雖然右臂膀隱隱作痛,但他若無其事地伸出左手,朝地上的她攤開掌心。
今天他穿了剪裁合身的防護夾克,手戴塑鋼護腕手套,穿著重機專用的賽車靴,剛才他還踩了檔桿換檔,追上了前頭的另一輛重型機車。
陽光下,昂貴的防護外套上頭有著閃閃發亮的鉚釘,一如他炯炯有神的雙眼。剛才騎車時,寬闊的馬路上有人挑釁欲和他競速,當他專注地和對方較量,卻銳利地發現那輛車將打滑失控,而在他眼角余光下,發現有個女孩將要遭殃。
他還記得身旁的風如何呼嘯,四周如何響起尖叫,那輛不自量力和他比快的重機一個閃失,果然連人帶車摔地翻滾,陳封在這瞬間迅速地算計,知道那台車會不偏不倚地往校門撞去,而那位將被波及的長發女孩,卻渾然不知橫禍就要上身。
他並不認識跟他尬車的重機車隊,在別人眼中,他或許是個逞凶斗狠的家伙,但傷及無辜絕非他的本意。
在那瞬間,陳封眉宇蹙起,先是轉動油門加速沖向兩人中間,接著左手離合器快速一放一收,左腳急踩煞車檔,同一時間只听見四周驚恐的尖叫聲此起彼落。
他急速煞車,將自己的重機往那輛失控的車用力滑去,自己則滾下車,漂亮地帶走了裴悅月。
他精準地阻擋了一個可能發生的悲劇,拿下安全帽的他,甚且不經意地流露出霸氣,「啪、啪……」圍觀的人群先是目瞪口呆,接著就是陣陣掌聲。
帽下那張帥氣陽剛的臉龐馬上吸引眾圍觀者的目光,他身軀挺拔、威風凜凜,憑著過人的反應力化解一場危機,從容的氣魄惹得校門旁許多的女學生竊竊私語。
然而眾人矚目的陳封,卻只注視著眼前的女孩。
或許這個時候他該說些什麼,像是問她有沒有受傷?或是告訴她自己不是故意要趴在她身上。
或許在那個耳光之後,他應該甩頭就走,不為難她算是她的大幸了。
不過陳封邁不開步伐,收不回掌心,他不慍不怒,叱退手下,佇立原地,感受著自己逐漸加速的脈搏。
他攤開的手掌期望能覆上女孩的掌心,讓他能輕輕拉起這氣質過人的女學生。
他是身手矯健的封哥、是叱 風雲的極道之子,什麼風浪沒遇過,什麼場面沒看過?沒有他處理不了的事情,也沒有他擺平不了的局面,除了……
除了現在發慌的自己!
沒錯,他發著慌,或者……應該說,他發著窘。
他的世界不是刀光劍影,就是兄弟之情,他直來直往的火爆性情從來不需做什麼改變,那些兒女情長的「小事」他從不曾費心,卻在此時赫然發現,自己最不會處理的……就是這等「小事」。
說話!
陳封命令著,不過這回是對著自己。
但糟糕的是,面對這驚為天人的女孩,他不但連半句話都說不出口,甚且體內莫名地燃起了一把火,這把火隨著動脈流竄遍及他全身,最後直沖頸部,在他帥氣的臉頰兩旁引爆。
混帳!
他大罵,還是對著自己。
他不該這麼沒用,不該這麼不知所措,攤開的掌心依舊空空如也,而另一只垂下的手臂,則緊緊握成拳。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拳揮死自己。
他該死的喉嚨發干,該死的目光呆滯,該死的呼吸不順……然而最該死的是他竟然……雙頰泛紅!
他沒被甩耳光的左臉,此刻的溫度正和隱隱作痛的右臉頰一般,火燙泛紅。
一切都毀了!他陳封竟然對著心動的女人……會、害、羞!
陳封緊緊握著拳頭,這個時候來點什麼事轉移注意力都好,不過沒有一個人出聲「解救」他,沒有什麼事能化解他極力壓下的尷尬。
就這樣,陳封力圖鎮定卻失敗,眼睜睜地瞧著那女孩拾起書本,一句話都沒留下,輕輕拍了拍衣裳,掉頭就走。
「封哥,你沒事吧!」手下連忙前來詢問,卻被陳封一個要人命的眼神斥退。
是他心理作祟嗎?為什麼這些平時敬重他的部屬,現在各個似乎有話不講,眼神異樣?
陳封愈不想承認自己不對勁,臉色就愈是不自然,愈是故作無事,就愈是不打自招。
「不過是一點擦傷,緊張什麼?」他不得不讓自己罵出幾句話,此刻說什麼都好,看看能不能罵出胸口那點悶。
他的確是悶極了。從那女學生最後的眼角余光中,他明白自己在她眼中是個什麼樣的人︰一個在路上亂騎車的飆仔,一個會率眾鬧事的不良份子,和一個會對女孩子毛手毛腳的輕浮之徒。然而最悶的是他根本連句解釋的話都出不了喉嚨啊!
「封哥,那女學生不知好歹,您別……別氣了。」
「閉、嘴!」
這幫人跟了他多久,他怎會不知道他們根本不是要對他說「別氣了」,從他們停頓結巴,甚且刻意忍住的不自然語調中,他知道他們根本是要對他說「封哥,您別……臉紅了。」
他陳封的一世英名或許就要毀于一旦,不過陳封的目光卻又不知不覺地追隨上那讓他初嘗發窘滋味的女人身上,望著她無動于衷,步步走遠。
在這所知名學府的大門口引起的蚤動,就在裴悅月不發一語的離去後,人群漸漸散去,然而陳封胸臆間卻有一股情緒,在眾人散去後才開始慢慢發酵。
好像有著莫名的沖動,又有著怦然的心動,再夾雜著些許不知所措,這些情緒全糾結在一起,泛在他粗獷卻又藏著靦腆的臉龐上,成了退不了的溫度、揮之不去的記憶。
隔日,陳封在房里纏著紗布,對于這些皮肉傷,他早習以為常,正獨自在左臂上敷了些藥,此時听見手下敲著門。
「進來。」他的聲音低而沉,與生俱來的架勢總讓陳家這些手下心服口服地跟著他。
不久桌上多了一份送進的資料,手下站在一旁報告。「設計系四年級,身高約一百七十公分,設計的作品常代表學校參展,是校花級的學生,名叫裴悅月。」
「裴悅月……」陳封看著照片,喃喃說著。
她漂亮極了!
照片里的女大學生氣質優雅、麗質天生,身段高修長,明亮的雙眼像閃爍的燦星,白淨的臉龐雖然沒帶一絲笑意,卻教看著照片的陳封嘴角不知不覺地牽起。
「她有男友嗎?」陳封問了一句,不過不待手下回答,他徑自下了結論。「算了,不重要。」
他的房間位在陳家別墅的二樓,窗外傳來淅瀝的流水聲,陳封低頭往樓下草坪望去,庭園中的維納斯雕像捧著弧形水瓶,往池中緩緩流泄著一泓清澈的水。
這照片中的裴悅月,像極了這座美麗的女神雕像,或許冰山美人都是這種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模樣,但陳封依然默默地凝視著,有些著迷、有些沉醉,從他眸底泛起。這些神情不是平時性情如火的他會擁有,他揮手讓手下退去再去追查另一人,而他則待在房里獨處,任憑目光停留在弧形水瓶緩緩流泄的水柱上,淅瀝的水聲卻愈來愈模糊。
校園鐘聲響起,裴悅月走出了教室,一如往常,她後頭跟著幾名男同學。
面對這些追求者,她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甚至一個淡淡的微笑也沒給。徐徐微風將她及腰的黑柔長發帶起,冰山美人的封號在校園不脛而走,不過裴悅月從來也沒在乎過。
她心里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今天她下課沒有走出校門,轉個身,她獨自往理工學院走去。那兒的研究室里有個人正等著她,裴悅月星眸微微彎了彎,閃爍著平時未有的光亮。
「向天,我來了。」裴悅月推開門走進研究室,談向天正微笑地等著她。
「悅月,妳的設計讓很多人眼楮一亮,下個月公司進的一批鑽石,就會用上妳的設計圖。」
「真的嗎?」裴悅月連語氣都不一樣了。
談向天是學校里最年輕的教授,風度翩翩、年輕有為,出生在富裕的家庭,可貴的是他一點也沒有驕縱的貴公子模樣,反而上進地在化工領域上有出色的成就。
談家多角化經營許多不同的企業,其中最大的是珠寶設計公司,裴悅月的設計天分在這間公司展露無遺,但讓她最高興的並不是她的設計圖被重用,而是她幫得上談向天的忙。
她拒所有追求者于外,是因為她的心已有所屬。談向天在學校開課之後,兩人相識,他大器的風度和成熟的性格,讓裴悅月悄悄打開了心扉,不過兩人的戀情在校園中還是刻意保持低調,她也配合著談向天的腳步,默默在他身後支持著他所做的任何事。
「有幫上忙就好。」她淡淡說著,唇畔卻飄出一抹甚少見到的微笑。她的笑容只屬于一個人,一個這樣上進、穩重的好男人。
裴悅月並不打算在研究室待太久,她見到了談向天泛著笑意的模樣後,便準備離開。「那我去打工了。」她說著。
談向天走近,輕撫著她的長發。「妳的設計圖被采用後,會有一筆設計費下來,到時就辭去咖啡廳的工作吧!」
只見裴悅月輕輕搖了搖頭。「不行,我還是要打工賺錢。」
談向天再說道︰「以我的財力,支應妳所有生活所需都沒問題,何必還要兼差打工呢?」
「因為我不想當一個靠男人養的女人啊!」裴悅月笑著輕聲說道,這是她成熟的觀念,懂事獨立的她,從沒想過要讓哪個男人「養」,她的一番話讓談向天听得將手掌滑到了她臉龐,柔情地來回撫慰。
裴悅月微微搖晃、輕輕響應著談向天的柔情,如果她真的被認為是個冰山美人,那麼談向天就是那個融化冰山的王子。
片刻後,裴悅月走出了研究室,往打工的咖啡廳前去。而同樣的路上,另一人也正伸著手掌撫著自己的臉頰。
陳封甩開了那些總是跟在他身後的手下們,獨自出了門。
今天有很多事情要辦,大哥陳洛交代他去一趟公家單位了解軍購招標的狀況;而他投資的夜店昨晚有人鬧事得去處理;另外陳家轉投資的融資公司,他也要去看一下帳目。
但是這些都不如一件事情來得重要。
他的臉頰似乎還留著那個耳光的溫度,沒想到這冰山美人,可以給他這麼一個火燙的巴掌。
他獨自在街上走著,愈接近昨天那所校區,路上的學生就愈多。只見許多年輕的情侶不忌諱地在馬路上卿卿我我,一會兒男生當街摟住女友的腰,一會兒女生不管旁邊有沒有人,就大方地依偎在男友懷中,以往的陳封總會對這些畫面不屑一顧,甚且不客氣地給個白眼,活像要怞戀愛稅的不良份子。
他總是渾身殺氣,性情火爆地不將這等兒女私情看在眼里,然而,在他剛烈的個性下,還有一種他不敢面對的感覺,他不曾也不願細想,只是下意識地逃避。
是的,他不得不逃避。他怎好讓人知道堂堂一個大男人、人人尊重的封哥,其實……面對令他心動的女人時,不知該怎麼好好對著她說話,也不知該如何確切地表達出內心的感受,那他面子要往哪兒擺?以後該怎麼帶人?
這就是他今天獨自出門的原因,那個甩他巴掌的女孩,還有那個差點撞上她的混蛋,他今天要親自去「解決」。
那份關于裴悅月的資料他看得可仔細了,她會念書又勤奮地在學校附近的一間咖啡廳打工,如此優秀的女孩,讓他身邊攀著他的女人們頓時相形失色。
他快步走著,不久,便止步站在一間店的透明窗前出神凝望,調整呼吸。
他看得忘神、瞧得入迷,直到一位服務生推開了門,他還沒回神。
「先生,您要點咖啡嗎?」服務生問著。
「吵什麼!」陳封習慣性地開口罵了他覺得不悅耳的聲音,直到店內吧台中的裴悅月也抬起了頭,他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好事。
他站在店門口不知多久了,痴痴地看著煮著一杯杯咖啡的裴悅月,不知不覺都不知過了多久。
完蛋了!陳封懊惱極了,自己怎麼會留給人這樣的壞印象?他面有怒色地氣著自己,沒想到卻嚇壞了一旁的服務生。
陳封火氣一來,斂下的面容總讓人不寒而栗,他不是故意的,但卻見那名服務生匆匆忙忙跑回店里,緊張地對著裴悅月不知說什麼五四三的事。
只見本專注煮著咖啡的裴悅月抬起了頭,目光朝窗外飄來。
陳封在這瞬間突然覺得有股電流從頭竄到腳底,裴悅月正看著他!他慌忙又僵硬地舉起左手,不自然地揮了揮。
和裴悅月四目相對的這一剎那,對陳封來說有如一世紀那麼長,他細細盯著裴悅月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她長密的睫毛輕輕眨了一下,明亮的眼眸朝自己望了過來,高又挺的鼻尖、優美的唇形……
天!她真的漂亮極了!陳封對著自己又說了一次。
她就是他夢中想過千百次的那種女孩,高、高雅、有個性,真的是他的「菜」,但……也高傲的一點兒都不給他面子。
只見裴悅月望了他一眼,什麼表情也沒有,轉回頭就對著服務生說著︰「不用理他。」
陳封站在外頭听不見她的聲音,但很快從她的唇形讀出她正說著那四個字。
不!不是這樣的,他不是那種要來找麻煩的人,也不是「奧客」,陳封慌手慌腳地推開咖啡廳的門,趕忙要進去和裴悅月解釋清楚。
他是來看她有沒有受傷、需不需要擦些外傷藥的,不過他還沒對著裴悅月開口,就听見她冷若寒冬的聲音。
「先生,需要什麼咖啡?」她的聲音讓人覺得像是浸泡在冷泉般難以靠近,她刻意與他拉開距離,卻見陳封依舊扯開了笑唇。
冷泉?他最喜歡泡冷泉了,冷冽的泉水讓人思路清晰、通體舒暢。
「對……請給我一杯咖啡。」但該死的是冷泉治不了結巴。
裴悅月還是面無表情,拿起菜單登記著。「請問你要拿鐵、卡布奇諾還是義式濃縮咖啡?」
「嗯,什麼?」陳封壓根是個不喝咖啡的人。
「請問要哪一種咖啡?」裴悅月再度問著。
听著她的聲音猶如天籟,陳封卻恨透了自己此刻的無用。他可以大聲叱著違逆他意思的人,也可以如猛虎般替陳家沖鋒陷陣,但自己在裴悅月面前,瞬間成了只收起爪子的貓咪。
快講話啊!
陳封努力想從嘴里擠出幾個字,努力想著她剛剛說了哪些咖啡?
「那就一杯……妳說的最後一種咖啡,謝謝!」他只能這樣應著。
點完了餐,裴悅月很快地走回了吧台,陳封卻如月球漫步般繞了好幾圈,才找到一個最中意的位置。
他拉開椅子,滿意地掛上微笑,這個角度看裴悅月最好。只見她把長發扎起,盤成馬尾,幾根發絲在她臉龐邊飄啊飄地,看得陳封如痴如醉。
裴悅月優雅地拿著一壺鮮女乃,在煮好的咖啡上拉出一朵漂亮的花兒,看得陳封目瞪口呆,然後再看著她端給另一桌客人。
喔!原來不是自己的。沒關系,瞧另一桌客人喝得那麼滿意,裴悅月煮的咖啡一定又香又醇,值得他等待。
「生命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廣告不都這樣說了嗎?這樣看著她、等待她,就是他陳封覺得最美好的事了。
他手肘撐著、眼里笑著,終于等到裴悅月端著他的咖啡來了。
但這咖啡,怎麼這麼……小一杯?
陳封看著自己的咖啡杯幾乎只是別人的一半大,想問又怕被人笑,只好乖乖地裝模作樣,用手指端起杯耳,學著別人優雅地啜了一口。
媽……媽的!
喝了一口濃縮咖啡的陳封表情糾結,這、這玩意是什麼東西?要不要這麼苦?有沒有這麼烈?是吞下去對?還是吐出來好?
平時不喝咖啡的陳封傻在桌前,端著咖啡杯的手不敢放、含著咖啡液的口也不敢嫌,這是裴悅月煮的東西,怎麼可以不捧場呢?
只見陳封的喉結明顯滾動了數次,勉強將這口濃縮咖啡吞下,再力圖保持微笑,好似喝到人間美味。
平時的他要是吃到這等東西,早就一掌翻桌了,今日的他卻乖乖地故作優雅,對著裴悅月直露笑容。
終于,裴悅月朝他走來了!
陳封有好多話要對她說,要問她那天有沒有受傷?想解釋他看似不合理的行徑,還有他想要自我介紹、想要……所有的話都哽在喉嚨中,與那未散發的濃苦咖啡攪和在一起,他混亂地拿不定主意,該怎麼開口講第一句話?
「這是糖。」不料裴悅月先開口了。
她短短地說了三個字,然後將一罐白糖放到桌上,卻讓陳封一整個被打敗了。
所以她看見自己的矬樣了?所以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懂品味咖啡還硬要裝懂?
他懊惱極了!但裴悅月轉身又走回了吧台,他一句話也沒和她說。
他第一次遇到這等「麻煩」事,早知道戀愛是這樣難解決又無頭緒的事情,他就不踫了。
但……這算什麼戀愛?他連話都沒說上一句,根本是自己一廂情願啊!陳封無奈地大嘆一氣,賭氣似的硬著頭皮端起咖啡,猛然喝得一滴不剩。
再怎麼說這也是裴悅月親手煮的,怎能不喝?陳封這麼想可苦了自己。
就這樣他再喝了三大杯的開水,默默地望著工作中的裴悅月。看她利落的身影在店內來回穿梭,端著咖啡時是那麼優雅,就連收拾著杯盤都那麼迷人,陳封滿腔的熱血在凝著裴悅月時,化做柔情萬千。他不敢打擾,不敢多問,找不到自己的勇氣,只敢傻傻地握著杯耳,微微張著嘴巴。
濃苦的咖啡在他喉嚨散發開來,他本以為會澀得難以下咽,但望著裴悅月的一舉一動時,喉中卻涌起一股回甘的甜美。
值得、值得!望著她的時候,陳封很快忘記了苦烈的濃縮咖啡,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份濃烈的悸動,讓他的心怦然狂跳。
不管了,就算不是戀愛,只是單戀也好,即使不能單戀,就這樣悄悄地望著這冰山美人都好。
就這樣陳封不知干坐了多久,直到他的手機響起。
「封哥,人找到了。」電話那頭說著,陳封一听,換上了另一種神情。
「知道了。」他掛上電話,準備起身離開處理另一件事。
听到聲響的裴悅月,自然地回過了頭,看了看在這坐了許久,卻依舊僵直挺著腰桿的客人。
她看見那罐完好如初的糖,和一滴不剩的濃縮咖啡,他逞強地喝完咖啡,倔強地不加一點糖,她心里知道陳封心里想著什麼。
想跟她告白的男生她見多了,但沒有一個讓她這樣「印象深刻」,這個人可以飆著重型機車在街上呼嘯,有一大群手下跟著當保鑣,他手上的白鋼戒、身上陽剛的配件都說明了他粗獷不羈的性格,但這樣的男人卻可以坐了一下午,只為了悄悄地望著她,不打擾、不說話,只像升溫的夏天,讓艷陽曬紅了他一張臉。
她自然地回眸,淡淡地為此一笑。
這樣的男人,她沒見過。
而這樣淡出一笑的裴悅月,陳封也沒見過。
原來冰山會融化,原來美人也會笑,而她這一笑,可讓他的世界天崩地裂,他說什麼都打定主意要來趟冰原歷險。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一笑傾什麼?陳封瞧得發愣,如痴如迷,管他傾什麼,他只知道自己滿腔的情懷快要傾泄而出了。
裴悅月習慣沉冷看待世事,她明白這應該沖動火爆的「不良份子」,卻在此刻意外地隱隱露出些許靦腆的神情,在兩人目光交會的半秒,裴悅月為此幽然的一笑,卻讓陳封身陷其中為之痴迷,久久無法忘懷。
陳封的手下很快就找到了他要的人,他馬上收拾東西,終止自己在裴悅月面前的矬樣,拉了門快步離去。
離開了咖啡廳,陳封在附近的一個暗巷等著。
不久,他的目標遠遠走來。
「站住。」他突然走出,橫在這人眼前。「不會騎車,就別騎。」陳封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聲音猶如山谷傳來的一陣冷風,讓人忍不住打了寒顫。
這才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封哥,陳封露出了一抹邪惡的笑容,左手握拳,發出喀喀聲響,心中一掃剛才在咖啡廳里的窩囊樣。
「你要做什麼?」對方認出陳封就是那天在校門口擋下他重機的人。
「要揍人。」陳封說得簡單扼要。才說完,在對方還沒來得及反應之時,陳封便一把將他拖到巷子內。
陳封掄起左拳,再架起手肘,又快又猛的身手很快就讓對方招架不住,陳封要好好教訓他,讓他知道他撞上了不該撞的人。
此時,裴悅月正下了班從巷口經過。她隱約听見巷內有吵鬧聲,隨聲望去,見到有人在打架。
「是他?」她看見陳封的背影,原本瞥了一眼就要離開。
一個會 車、會撲倒在女生身上,又會在暗巷中打架的人,不是「不良份子」是什麼?她輕輕搖了搖頭,不管這人在店里表現得多靦腆,他這些舉動都只說明了他是個無惡不作的家伙。
就當裴悅月這麼想著,正準備要離開的時候,竟從巷里傳來她的名字。
「昨天差點撞上了裴悅月,」陳封說著,然後一拳揮下。「這是替她打的!」
摔在地上的那人抹了抹嘴角流出的鮮紅︰「什麼陪月月?陪誰?」
「賠你的頭!」陳封用左手臂抵住了這人的頸,將他架在牆邊,一想到裴悅月險遭池魚之殃便止不住怒氣,他弓起膝蓋往這人下月復一頂,「要不是我的車擋住,你就要直接撞上人了!」
站在巷口的裴悅月听著他們的對話,一步步走進巷內,她早已注意到陳封只用左手打人,再想著昨天發生的意外,如此說來……這些「耍流氓」的舉動都是為了她?那麼他待在咖啡廳里半天怎麼一句話都不說?
「別打人了。」裴悅月在他身後開了口。
「什麼?」陳封突然听到如美樂的聲音從身後飄來,手頓時停在半空中。
他猛然一轉頭,驚見裴悅月,馬上分了神。
他驚訝、惱怒又懊悔,因為裴悅月見到他動手教訓人的這一幕,完全破壞了他想在她心中留下的好印象,他又氣又惱地看著她,卻又說不出一個字,怎料就在此時,被壓在牆上的那人突然伸出拳頭,狠狠給了陳封一個反擊。
「呃!」陳封一個悶聲,他的右臂不偏不倚被打個正著,昨日未愈的傷口又受攻擊,他的眉心擰了一下。
就在此時,陳封的手下終于找到了甩開他們的封哥,一到現場就見封哥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二話不說,一擁向前,準備大開殺戒。
「搞什麼!」陳封大喝一聲。
一幫手下還以為是他們來晚了,讓陳封一個人落單。「封哥,我們馬上教訓這個人。」
「我說你們搞什麼!不是叫你們不要插手這件事嗎?」陳封火大極了。「沒看見人家女孩子在這邊嗎?像什麼話!」
女孩子?在這邊?陳封的手下面面相覷。封哥什麼時候教訓人還看天時地利人和?不過陳封的大眼瞪得眾手下發毛,只好一個個站在原地沒動作。
得手的那人見機馬上又要補上一拳,只顧著回頭看裴悅月的陳封分了心,就要被打個正著……
「呃!」又是一個悶哼,不過這次換成了出手的那人。
只見他重重地撞上了另一頭的牆面,他痛得蹲在地上抱頭哀號。
瞬間的一幕讓所有人張大了口,因為在這一剎那推開陳封,拉起那人手臂借力使力,將他推向牆邊的不是別人,竟是……「那個女人」。
「她……」一個手下支吾地說不出話。
「她、她就是……封哥要我們調查的那個女的。」另一個結巴地接了口。
不說還好,這一說讓陳封怒火更熾,這些人要害死他嗎?無緣無故調查女生的背景,人家會怎麼想?
陳封雙眼死命盯著裴悅月,有驚愕、想解釋,但沒等到他說話,一向話少的裴悅月也不多說,轉身就要走。
「等等……我……」陳封想說他不是那種地痞流氓,若不是為了親自教訓這人,他平時可不隨便動手。他也不是那種變態,會隨便去找女生的數據,他只是想要多認識她。
見裴悅月一步步走遠,陳封難受地低下了頭,黯然不語。
罷了!他垂下了頭。
他沒有辦法控制別人怎麼想,或許自己真的就是不夠好,沒能讓這樣的氣質美女多看一眼,或許裴悅月的世界就是沒有辦法跟自己有交集。陳封默默地將十根手指收進掌心,獨自承受這連拒絕都沒有的出局。
就在此時,陳封的口袋不小心掉出了一個小盒子,「匡啷」的聲響引起了注意。
盒內滾出了一個小瓶,陳封沒有打算撿起,裴悅月卻回過了頭。
她看著表情木然、手臂淌著血的陳封,以及地上滾出的一瓶外傷藥,終于開口說話。
「你受傷了。」她淡淡的聲音在巷中回蕩。
從大一開始,裴悅月就是跆拳道社最亮眼的成員,出手不輸男生,冰山美人的封號一半由此而來,她一眼就看出陳封右手受了傷,剛才分神又挨了一拳,現在一條條血絲正沿著他的臂膀滴下。
「受傷……這……是……只是小傷。」陳封恨透了不帶種的自己,為何他連句話都說不好?
「是因為昨天的事才受傷的嗎?」回過頭的裴悅月愈走愈近,讓陳封的呼吸愈來愈緊張。
他毫不在意自己的手臂,只管問著壓在心里好久的話。「昨天妳有沒有怎麼樣?」他答非所問,地上的外傷藥就是為她帶來的,還特地弄來一個他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踫的小花盒裝上,只不過一整個下午,他就是找不到機會拿給她。「其實昨天我不是故意的,那是情急之下才……」
他說話的同時,裴悅月彎下腰撿起了那瓶子,陳封見狀馬上又說道︰「這藥其實是我要帶給……」
「我知道。」裴悅月靜靜地說了這三個字,沒讓陳封說完話。「先擦藥吧!」
陳封沒說完的話吞落喉中險些哽住,因為他看見裴悅月開啟了藥瓶,伸起白皙的手腕,開始幫他上藥了。
陳封心頭「轟」了一聲,所有血液瞬間集中在頸部以上,他連吐個氣都小心翼翼,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裴悅月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我知道」,便教他神魂顛倒。
她什麼都知道嗎?所有他沒說出口的話,她都明白嗎?
陳封大氣也不敢喘,只是伸著手臂,度過他一生中最不可思議的片刻。
對他而言猶如女神的裴悅月正拿著藥,一點一點地替他涂上,傷口雖未愈合,但陳封絲毫沒感覺到半點痛,嘴角甚至還牽起了笑。
他笑了,這感覺從未有過,好像……好像是幸福的感覺,從手臂延燒到臉龐。
時間幾乎是靜止了,陳封動也不動,舉著手臂讓裴悅月涂著本要送她的外傷藥,一身的力氣也壓不住狂烈的心跳。
「你是喝了咖啡,還是喝了烈酒?」冷不防地,裴悅月說了這句話。
藥已經擦好,裴悅月收回了手,陳封卻還沒收回心神。她沒有再多說,放下了藥盒,轉身往巷口一步步離開了。
橘黃色的夕陽灑在那抹頭也不回的身影上,她連背影都是那樣讓人舍不得收回目光,陳封凝視不語,久久不能自已。
直到裴悅月的背影在他眼中成了一個小黑點,陳封才清醒過來。
等等,她剛剛說什麼?他哪有喝了什麼酒?一臉炙熱的陳封回過神才意會到裴悅月竟會出口虧他,尷尬地拚命要自己冷靜,無奈事與願違,他的臉和他的心一樣發燙。
來到這世界二十多年了,他似乎天生就是個領導者,他的一句話就可以改變很多人的命運,但為什麼此刻他卻覺得自己掌控不了他的未來。
性情剛烈的陳封第一次有了從未有過的細膩想法,此時巷口經過一對年輕夫妻,兩人中間牽著一個小女圭女圭,洋溢著一份……一份什麼?陳封瞪著眼楮看著這三個人,這畫面會不會是以後他會有的未來?
「哇、哇……」瞪著大眼的陳封把小妹妹嚇哭了,她的爸媽見到巷口的「恐怖份子」,連忙牽著女圭女圭離開。
陳封無辜地收回目光,他剛剛只不過是想要多體會,他們三人之間散發出的那份……幸福的感覺。
是了!幸福,他從來沒有細想過這兩個字。兩人世界的幸福、自己建立一個家的幸福,這些他以往毫不在意的事情,在遇到裴悅月之後,開始讓他胡思亂想、心擾神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