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的以不自然的姿勢陷入夢鄉,段烈再次張開眼時,窗外已是陽光普照,晴朗的藍天好似仲夏,而非冬末春初。
最近在申屠襲懷里醒來的時候,她都有種欣賞季節變換的好心情。
那種不是混沌的過每一天,而是實實在在領受每一天的感覺很棒,有種活著的實在感。
枕在堅壯的膀子上,陽光落在申屠襲好看的臉上,彷佛閃閃發光,她有點移不開眼。
是呀,他的臉真是好看,怎麼已經當了這麼多年的朋友,她第一次打從心底這麼贊同?
和路卡人偶般漂亮的臉蛋不一樣,申屠襲應該用英俊來形容吧。
他有一對靈活有神的大眼楮,五官粗獷但不減完美,不笑的時候看來有點凶,但只要一笑,便像個孩子般純真清爽。
他早就不是青少年那種細長的體型,打排球練出來的體格完美誘人,有著適度肌肉的身體也足以讓人臉紅心跳。
加上身材夠高,頭腦也不錯,人緣又好,他是那種要談什麼戀愛,要過什麼人生都可以稱心如意的人。
而她,是怎麼會躺在這個男人懷里的呢?
段烈的眸子望向門邊,那里有只正對著她笑的熊寶寶,她腦海里不由得浮現他昨天的問題。
烈,-會一直愛著小霓嗎?
會,她一定會的。
這樣堅定的信念,源于比起申屠襲愛上大嫂更稚幼的年歲。
她和小襲從四歲開始成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上小學見到範青霓後,三個人便開始了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兒童期、少年期。
那是一長段幻想能飛就能飛,所有美夢都會成真,世上沒有不正義戰爭的日子。
初次相遇,她就知道小霓是一個很特別的人,特別到她不知道該怎麼定位她。
而小霓得天獨厚的可愛純潔外表,讓她很容易被變態蚤擾,原先只是因為無法放著朋友不管,會點武術的她,天天拉著小襲接送小霓上下學,保護她,像公主身旁的騎士一樣。
距離在天天廝纏之下消失,她迅速的變成小霓推心置月復的好友。
他們運氣很好,從小學到高中畢業的求學階段,他們三人同校了十二年,同班少說也有六年以上。
能夠遇見她,保護她,呵護她,段烈自己都覺得驕傲,那是只有她才能達成的使命。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以為自己是為了保護小霓,為了守護這個世上最甜美天真的女孩而存在的。
可是,時間它讓她從習慣到喜歡,最後愛上小霓,根本不給她回頭的機會。
原本,段烈也未發覺那混亂不明的情緒是什麼,直到一場意外降臨,結束了夢幻般的日子。
那場意外像一刀切開了她的人生,將之一分為二,她回到有著苦難本質的現世,好像離開了伊甸園一樣。
十五歲時,她父母在批貨途中車禍身亡,失去親情的痛楚把她從天堂打進地獄。
那時候,她哭得眼淚都快干涸,申屠襲每天連課都不上的抱著她,怎麼做都無法讓她從絕望中恢復。
在最痛苦的時候,小霓帶著一只手工縫的熊寶寶來看她,告訴她,從今以後,這只熊寶寶就是她在天國的雙親傳達不變之愛的途徑。
「就像傳聲筒一樣。」那是範青霓的形容詞,「熊寶寶的笑容,就是天國父母的笑容喔!」
孩子式的安慰讓段烈一瞬間笑了,心中某個角落涌出了不知以何為名的暖流。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她開始在小霓和小襲的陪伴下回到學校上課,同時,路卡來到她身邊,成了她的監護人,她重新踏上人生的道路。
一天又一天,為了不悲傷,她想盡辦法讓自己麻木,拚了命的活下去。
雖經歷了生離死別,但痛苦隨著時間漸漸消散,她覺得,只要好好地往前走,便能讓天上的父母覺得欣慰。
「小烈只要活著,就不負父母期待,他們一定會在天上開心的微笑。」
範青霓曾溫柔地對她這麼說,而她,不由自主地跟著笑了。
美好的範青霓,善良的範青霓,讓她無法不發現,那種種的感覺原來就是愛情。
可是,在確認是愛的同時,她也明白她失去了愛,因為範青霓單純的小腦袋里,一直被一個叫印哥的男人佔據著。
人只要無從選擇,就沒有權和後悔,而不由自主愛上了的她,從一開始便必須無怨無悔地退讓。
因為愛,所以她不能破壞她們的友誼,否則連以她最好的朋友這個名義生活在她左右的權利都會消失。
但是有一天,當範青霓訴說著自己有多愛她的印哥之時,段烈還是崩潰了,當天傍晚,她投入了申屠襲的懷里。
之後,範青霓和印哥兩情相悅,且為了念日本的大學而出國,她都是在申屠襲的陪伴之下方能笑著面對,以至交好友的完美表象,不讓小霓發現她存在著什麼樣的妄想。
兩個有著一樣創痛的人,彼此恬著傷口活下去,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如果不能夠得到愛的話,這樣活下去就能幸福嗎?
她不懂,真的不懂……
這時,她耳邊響起申屠襲模糊的詢問聲。
「烈,-在笑什麼?」
「我想起很多事情,都和你有關。」
段烈偎進那溫暖的懷抱,壞心眼的頂弄著他的身體,存心玩火自焚,一起沉淪在的世界里。
「啊,好舒服!」
……範青霓曾經是她的夢想。
「小襲……用力一點……啊!」
……她正值作夢的年紀,如果沒有夢想,她便一無所有。
「好棒……小襲……」
……可是,也許,只要和小襲在一起,有一天,她能夠再度找到夢想,然後得到幸福。
「小襲……小襲……」
……就算這輩子再也不能愛也無所謂。
段烈嘶啞地喊著,得到高潮,身體的溫暖讓內心也熱了起來,她反過來抱緊了申屠襲,希望能夠寵慰這個孩子氣的男人有著相同苦楚的內心。
無論是如何的失落,冬去春來是不變的定律,日子在彼此舐傷中消失,五月春夏交替,正是最舒適浪漫的時節。
不像冬天那般濕冷,沒有出門的心情,此刻適合外出的天氣,讓「歐品坊」的午後涌現了客潮。
就像回游的鮭魚一樣,回游的客人幾乎將整間店擠滿了。
由于將近學期末,申屠襲和段烈不約而同的陷入交報告的夢魘中,但沈亭語可沒有因為這樣就放過兩個人,段烈本身是股東兼免費的苦工,而申屠襲則是惹火了他,所以在店里忙上加忙的時刻,兩個人還是得放下手頭的報告,乖乖的在店里穿梭。
「小襲,這兩份餐送十一桌。小烈,去站一下結帳櫃台,有客人等著結帳,快點!」沈亭語毫不放松的指揮著。
段烈瞄了眼剛把貨扛進倉庫,以為可以偷空休息一下的申屠襲,以口型對他說︰「傍晚到我房里來。」
說完,也沒有時間看好友的答案,她就優雅的快步走向店門口,為久等的客人服務。
她一舉手一投足有股說不出的魅力,真要形容就是很酷吧!難怪她常被男男女女愛慕。
看著那些高中小妹妹一副蹺課來看小烈的模樣,真是太明目張膽了。
呵,我和她上過床,嫉妒吧?
申屠襲心里正這麼想著,頭頂忽然被托盤用力一擊,疼得他眼冒金星,回頭一瞪。
沈亭語給他一記招牌笑容,表情不冷不熱。
「喂,路卡老大,很痛耶!你有話能不能用說的,不要動手動腳?」申屠襲齜牙咧嘴的痛呼。
「你該感謝我不是拿金屬托盤,只拿塑膠托盤打你。還不快去送餐?」沈亭語依然頤指氣使。
因為有錯在先,申屠襲只好忍氣吞聲的送餐去。一邊走著,他不由得又往段烈看去。
沒有人比她更酷,但是,她只在他面前哭泣,連在小霓面前,她都沒有哭過,這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看過她軟弱、毫無防備的模樣。
想到這里,正被奴役的申屠襲心情開朗起來,一記陽光般的笑容電得正被他服務的女性顧客暈頭轉向,不知身在何方。
之後,申屠襲走回內場,「路卡,那兩桌客人要加點點心盤。怪了,怎麼不一次點完?」
他的埋怨讓沈亭語和內場的廚師們听了一笑。
「小襲,你果然是個笨蛋,你看,小烈她就知道客人為什麼要分批點,下一次點完。」
接過沈亭語塞過來的兩大盤各色餅干小點,申屠襲蹙起眉心。
「我的確不明白呀。」客人心海底針,哪有那麼好懂?「如果懂,我就是經營之神了。」
听他這麼說,沈亭語伸出手用力一扯。
「哇,死路卡,你怎麼捏我的臉?!」雙手被點心佔據,申屠襲無法阻止他,只能狂吼著。
「說得真是理所當然呀!」
「波羅酒死(本來就是)!」申屠襲的嘴幾乎變形。
哇哇哇,痛死了,路卡拿他的臉當面團柔呀!
沈亭語還是笑得人畜無害,手上的力量又添幾分,正要再說話時,段烈及時趕來,一拉一護一攔,為好友月兌困。
「路卡,你還要記恨小襲上回沒有事先請假的事多久啊?」段烈十足無奈的說道。
她實在有點搞不懂,舅舅奴役她,她沒話說,因為「歐品坊」未來是她的所有物,可是,他對于小襲的不客氣就有點小題大作了。
沈亭語哼了一聲,雖是不折不扣的男兒身,不顯女態,卻依然風情萬種。
「我在『教』這個不懂人心的笨蛋,小烈,-識相就不要插手。」
怎能不插手?段烈苦笑著想,每一回小襲都被惡整個半死,她不介入,無法無天的舅舅不知道會如何。
思索了一會兒,她忽然想到。
「路卡,你是男女通收,愛為王為後,難不成你是喜歡小襲,才這樣欺負他?」她猜測地問。
段烈搞不懂舅舅的女王習性為何總發作在申屠襲身上,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出理由了。
聞言,申屠襲立即往她背後躲了躲,沈亭語則挑高了眉。
「喜歡他?呵呵呵,我要是真這麼抬舉他,他還該謝恩哪!」沈亭語對段烈撂下這句,接著瞥了害怕的申屠襲一眼,「怎麼,小襲,你對雙性戀有什麼意見嗎?」
「歐品坊」不是什麼嚴肅的地方,加上個人主義濃厚,形形色色的客人都有,有個跨越性別藩籬的博愛店東,早是個公開的秘密。
只見申屠襲裝小媳婦般地又縮了縮,聲音從段烈身後傳出。
「不,我對雙性戀一點意見都沒有,也不排斥自己是雙性戀,可是啊……」他一對頑皮的大眼楮在黑色的發瀑中閃動,「我最怕的就是你,誰被你看上誰不幸啊!」
話一說完,他便神色自若的以送餐為名逃走,留下忍著笑的段烈,還有目露凶光的沈亭語。
不過,他眼中的怒意在下一秒煙消雲散,若有所思的看著那個背影。
半晌後,他忽然開口。
「小烈,小襲他心情好多了吧?」
沈亭語是個明眼人,成天和這些小朋友和在一起,他們一根頭發不順,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段烈下意識的靠在舅舅的肩旁,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他只是逼自己不要去想那件事而已。」
看著大方對顧客微笑的申屠襲,段烈這麼說著的同時,內心有些不明的疼痛。
他的愛情是種義無反顧式的,一旦愛了,不是說收就能收的,更何況,他看不慣自己的哥哥褻瀆了神聖的愛情。
就這一點來說,申屠襲的心思單純而又干淨,在這個只講求速食愛情的年代是多麼的珍貴呀!
沈亭語長吁了聲,頂了下她的肩。
「這是個好機會啊,小烈,-要把握喔。」
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段烈皺緊了眉頭,眼中滿是不解。
「什麼機會?什麼把握?我怎麼不知道我該把握什麼機會?」她納悶的問道。
「-沒發現嗎?」
「發現?發現什麼?」
身為戀愛教主,沈亭語瞧了段烈一眼,丟了個「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給她,旋即優雅地往店門口一批女客那兒走去。
段烈深思了一會兒,確定這大概又是舅舅的胡言亂語,于是她繼續忙著工作,很快的便把那句話拋到腦後。
因為知道申屠襲等一下會來找她,段烈上樓時,便將他的背袋一並提上樓。
回到房間,她打開落地窗,從水泥大樓的縫隙間欣賞著落日余暉。
一片紅光抹上這個冰冷都市,光影不時地變化,因為太過美艷,太過迷幻,這一刻被稱為逢魔時刻,意味著就算發生什麼也不奇怪。她一直覺得,想出這個比喻的應該是個很浪漫的人。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一陣突如其來的電子音打斷了一切。
細細一听,她發現那不是她的手機鈴聲,而是申屠襲的手機正大鳴大放。原想不管它,但听它響了許久,怕是有什麼要緊事,因此段烈連看是誰來電都沒有便接听了。
「小襲i……我好不舒服……」
就算收訊再差,也不該會有如此沙啞的說話聲,段烈拿遠手機一看,面板上是申屠麒三個大字。
「麒哥,我是小烈,小襲在忙。你怎麼不舒服?」
似咳似喘的幾聲之後,那像是用粗沙紙磨過的聲音方又響起。
「小烈嗎?請-幫我傳話給小襲……咳咳咳……」
手機那頭咳得厲害,段烈听得于心不忍。
申屠麒大她和小襲十歲,從她有印象開始,他就是個大哥哥了,他對她這個鄰家妹妹很親切,加上她知道他現在身邊無人照顧,偏偏他又是容易發燒的體質,听他咳得這麼厲害,肯定是感冒了。
「麒哥,你是不是發燒了?有沒有吃點東西?」段烈問著,刻意不提他身邊為何沒人照顧的傷心事。
電話那頭靜了一陣,好半晌才傳來回應。
「沒事的,我只是不太舒服……」
「麒哥,別和我客套了,你听起來病得滿重的,我弄點粥和藥幫你送去吧。」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段烈直接說道。
麒哥不知為什麼一發起燒來就無法降溫,她還記得申屠家的老爸曾扛著高中時人高馬大,燒到不能動彈的麒哥上醫院急診。
申屠麒靜了一會兒,緊接著又是一陣咳。
他怕給人添麻煩,可是又不敢驚擾對兒媳的離去尚不知情的父母,唯一能求救的弟弟,又不知道能不能來幫他。
他不適至極,腦子糊成一團,只能邊想邊咳,所以手機中只有咳嗽的聲音。
听著那嚴重的咳嗽聲,段烈當下決定走一趟,不理會他在遲疑什麼,只交代了句「不要亂跑」後,也沒細听他說只要申屠襲前去就好,便直接掛斷電話。
毫不浪費時間,段烈徑自來到三樓的廚房,熬些粥並準備一些易消化的小菜,並把舅舅醫藥箱里和感冒相關的藥品搜括一空,然後拿起不知哪個女人留下的拼布袋打包。
也許她有點雞婆,但他是小襲的哥哥,也照顧過她,沒道理明知對方生病,她還什麼都不做。
段烈也沒空將廚房收拾干淨,便提著東西回二樓自己的房間拿鑰匙,準備出門向申屠伯母問申屠麒的地址。這時,好不容易月兌離沈亭語魔掌的申屠襲正好上樓,兩人正巧踫著。
「-急急忙忙要去哪里啊?哇,好香喔。」聞到食物的氣味,申屠襲好心情的問道。
他正餓呢,原本就是來找她一起吃飯的。
伸手正要翻段烈手上的拼布袋,但她直截了當的一擋,更是勾起他的興趣。
「喂,-要去會情郎呀?還煮東西給人家吃?哪個死小子能讓我們段烈小姐如此像個賢妻良母呀?」
本來是平常的玩笑,但申屠襲一出口,便覺得心中澀然,似乎有苦說不出。
段烈被誤會,眸光一凜。「什麼會情郎?我是……」
然而接下來的話,她實在說不出口,因為她知道申屠襲還無法原諒他那個背叛嫂嫂的哥哥,她不確定現下說出自己想去照顧麒哥,沖動的他會是什麼反應。
一點都沒有察覺她的體貼,只看見她心急如焚,一種想弄清楚一切的心緒便盤據申屠襲的心頭。
「喂,-這麼急,到底要去找誰?」
「不要你管……小襲,你別擋我的路啦!」
「-不講,我們就這樣耗著,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小襲,你很驢耶。」
「什麼叫我很驢?剛才是-要我上來的耶!」
「我沒事要和你說了啦!你趕快回家,不要在這里擋路,反正我也要去你家,走啦、走啦!」
「去我家?干嘛?」申屠襲疑心大起。
段烈發現自己說溜嘴,懊惱得只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可是吞吞吐吐不是她的作風,于是索性說開來。
「我要去你家找伯母啦。」
「找我媽干嘛?」
「問麒哥的地址和拿他家的備份鑰匙。」
「小烈,-去找他干嘛?」
申屠襲的語氣又冷了幾分,手大剌剌的擋著樓梯,不讓她走。
「麒哥發燒了,我剛才代你接了手機,發現他燒到似乎有點神智不清。」
「讓他燒死算了,讓定燻哭的人死不足惜。」
「你能見死不救,我不能,你不去就別擋路!」听著申屠襲無情的話語,段烈生氣的說道。
怎知下一秒,她手上的拼布袋已被搶走。
「小襲,你要去哪里?」她訝異的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喊道。
「……論理,他是我哥,加上是個下流的成年人,所以-不用去,我怕弄髒。」
他僵硬的話遠遠傳來,段烈一听,卻不由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