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坊大街上萬頭鑽動,沽飲閣的大門先開了,姚衣衣的蓋頭早掉在半途,她不管,動作明快,翻身上馬。
「駕」的一聲,她狠狠怞了一鞭。
波絲雪蹄馬全力向前沖刺,她在一瞬間突破了人群,揚塵而去,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接著,是京醉樓的大門開了,穿著大紅樁茶綢衣的華自芳一臉堅決,英氣逼人,傲不馴禮,趁沽飲閣大門敞開之際,冒雪不請自入。
一閣一樓的大門緊接著闔上。
怎麼一回事?怎麼要嫁的新娘子跑了,不是新郎的人又登門而入,現在是怎麼一回事呀?
在大風雪中望眼欲穿,等著美酒的長安酒徒們看得目瞪口呆,對于事情的發展看得一頭霧水,不能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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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不準進來!」
「哎呀!」
「快出去快出去!」
突如其來的鼓噪,還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事,姚爾爾被迫睜開眼,然後眼前一清,她的蓋頭已被人扯下。
媒人和僕婦們尖叫阻止,拚命要拉開的男人不是別人,是她連想都會心痛的華自芳,他一臉溫柔,卻也一臉決絕地凝視著她,眸光是那麼的溫潤,就算想躲,她也失去了力氣。
姚爾爾並不知道自己也以一樣溫潤的眸光回望男人,就這一個眼神,令華自芳更加篤定他的決定是對的。
「出去!」他嚴聲喝令著。
「你才該出去咧!來人啊!」
媒人伴嫁目的是送新娘出門,收人錢財怎肯退讓,一發現拉不動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男人,便高聲揚叫。
僵持不下卻也拉扯不開,吉時漸漸接近,眾人正在心急之際,不屬于在場眾人的男聲響起。
「叫-們出去就出去!」
華自芳聞聲回首,姚爾爾也循著他的眸光望去。
只見姚彩衫不輪不類地穿著女孩兒的衣裙,斜倚在門邊,醒目異常,可幾天前還帶些孩子氣的容顏,此刻卻詭異得俊俏而難以逼視,滿溢著男人味。
「可是──」
「來來來,別可是了,先出來再討論,這事非同小可,所以大家都過來听我說!」
迫于主人嚴威,但又覺得事態不妥,媒人還想說話,另一個身著新郎衣袍也跟著笑踱進來的男人招了招手,一個又一個半哄半騙地請出房門,當全推出房門後,他動作極快,反手便落栓,無論任何拍門聲音響起,他都一副恍若未聞模樣。
看著樂逍遙笑吟吟、姚彩衫神情深沉地守著門,一點也不像是來協助,反倒像是來阻止她逃出房間。不知道為什麼,姚爾爾就是有這種感覺。
「彩衫,逍遙哥,你們怎麼來了?」她心神不寧地問。
姚彩衫聞言,突地笑了。
「大姊臨走前要咱們來架著-和華自芳拜堂,或是干脆下蒙汗藥送-去揚州,不過看來是不必動手了,正主兒比咱們更急呢!」
大姊?!
「你說什麼?大姊走了?!」
姚爾爾想跳起的身子被人按回床板上。
樂逍遙樂不可支地看著眼前大戲。
「是呀,衣衣要去尋找她心頭的那塊冰,咻地一聲就跑-,算算時間,現在應該要出城門了。」
冰,水寒嗎?
「大姊去找水寒了嗎?」她雖然不敢相信,嘴上喃問,但心頭卻有一塊大石落了下來。
感覺到這兩個男人不會壞他的事,華自芳心里、眼里只有姚爾爾一人,無暇理睬,硬生生擋住了她疑惑的視線,原本就靠得極近,此刻又逼近了她幾分。
「不準再想別人的事了,我要-眼中只有我一個人!」他沉聲道。
她的眼里永遠都只有姚衣衣、姚彩衫,他不能連她要嫁為他人婦的此時還容許她不注視自己。
從來沒有過的強硬,失去了沉著風度,雖然溫柔但灼熱的眸光,如同一把野火燒向自己,華自芳的情熱是那麼的狂烈,非得掐指入手心才能回神的姚爾爾撇開了臉。
她還以為她的心已死,沒想到還是因為他而失控加速。
好痛,好痛。
「華公子,爾爾已是清澄的人了。」
「想都別想!」
異口同聲響起的兩道聲音,但華自芳並沒理會另一個聲音是出自何人之口,伸手撥開了她被鳳冠壓住的額發。
「爾爾,-眼里心里都沒有他,現在衣衣已經飛奔向水寒了,-不問問-的心,究竟真心要的是誰嗎?」他柔聲問。
姚爾爾搖頭,再抬起臉來,臉上已多了兩道淚痕。
「華公子,咱們不要再爭執這個問題了,這是無解的回圈。」
就算姊姊能得到幸福,但她不能生育這件事,仍然不會改變,她不可能視而不見,任華自芳為了她去面對不該由他來面對的痛苦。
這苦,她一個人來嘗就好。
華自芳眉一緊,「-還是認定我無可損失的嗎?」
姚爾爾眸光淒楚,「華公子,不要再陷下去了,爾爾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損失了什麼,重要的是未來別再損失下去就好。」
听見她的話,未如想象中的心痛,華自芳噗地一笑,腦海里不由得浮起了一段對話。
……哥哥省省吧,不用拐我去賣,我不值錢的;若是要養到我值錢,再賣給人牙子,會花掉你很多藥錢,這買賣不劃算的。
小小的,勇敢的小女孩,童音鈴鈴地說著,一臉無奈至極。
那才是她的本性。
「果然是商人家的女兒,利益算得真是一清二楚,不對等的條件就不去計較,因為絕不劃算是嗎?」
男人的笑問是那麼的深情款款,但是一陣不安的預感卻布滿全身,姚爾爾戒慎地望著突然笑開臉,但她卻模不清他心思怎動的華自芳。
他本就復雜而深沉。
但她也為到了這個時候,還滿心只想著他的自己感到悲哀。
「華公子,請你退出爾爾的生命吧!」她含淚哀求。
唯有這點他做不到。
「恕在下礙難從命。」
姚爾爾硬扯出一抹笑容,「何必呢?」
華自芳笑得悠然。
「何能不必。」他用她的話回敬。
或許,這就是他們兩人對于彼此最真實的感想。
上了癮,戒不掉,所以必須執著到頭破血流,還是放不開手,將心也賠上的同時,總是嫌賠得不夠,一點也不夠。
姚爾爾的心亂了。
「華公子──」
「說得也是,在未改變-我之間的條件前,是遑論得失,不可能再談下去的。」
男人莫名其妙的話語又觸動了姚爾爾心頭的預警,但在來不及問清他打算做什麼之時,華自芳已端起不知何時出現在案上的一只淺碗,二話不說便仰首喝下。
一抹詭異的黑液從他嘴角蜿蜒而下,配上他用拇指恬去的動作是那麼的使人心驚膽戰。
「我是不太喜歡豁出去這種態度,不過若是必要之時,我也不排斥就是了。」華自芳笑道。
心被吊起,姚爾爾不能控制,起身上前一步。
「你喝了什麼?」她顫著聲問。
不對勁,那液體一定有問題。
華自芳從容一笑,「五安湯。」
姚爾爾的腦里才轉過這個從未听過,完全陌生的字眼,一直被晾在一邊的樂逍遙便嘖嘖出聲。
「這不是做買賣的姊兒喝來,好不懷上娃的藥嗎?怎麼,男子喝也有效?」他驚聲稱奇著。
華自芳笑而不答,但杏眼圓睜的姚爾爾早一個箭步沖了上來。
她什麼都不管了!
「你騙人的吧?你沒喝那藥吧?」
男人臉上的笑容不改,他搖頭後卻又點頭。
「我不是騙人的,我的確喝下那藥了。」
姚爾爾的呼吸幾乎停了。
他,怎麼能那麼做?!
「那藥對男人是沒效的吧?告訴我,自芳,告訴我那是無效的!」
月兌口而出的呼喚,讓男人滿足地-細了眼,如只正被人輕撫喉頭,但仍具有野性的野貓。
他笑著迎向那對焦灼的,無法再壓抑的眼。
「就看-相不相信我的用心,反正我過往說了再多,-都可以不相信,我說再多也沒用……不願意相信能夠綻放所以不願意綻放的花,是沒有任何外力可以打開的。」
她听不懂!沖擊過大,姚爾爾腦子里一片混亂。
她很想一笑置之,可是她也隱隱明白,華自芳不是在開玩笑。
他一直都是認真的面對她,面對自己的心情,毫不隱瞞,完全不加以保留。
這一想,她什麼都顧不得,用盡全力拍男人的胸口。
「吐出來,快把藥吐出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她焦急地道。
她的雙手被牢牢擒住。
「沒有了,全都吞下去了,我是不會吐出來的。」華自芳笑道。
那笑容冷靜得近乎殘酷,但姚爾爾怎能放著不管,「我去找大夫,彩衫,去叫大夫來──」
她的手腕被人拉住,力道之大,迫使她不得不回眸,男人一臉「-不用再做任何無益之舉」的無奈表情。
「除非師父在這兒,否則一刻鐘之後,一切都將回天乏術。」
師父?他口中的師父是誰?
只想找人幫忙,姚爾爾混亂的腦子無法思考,整個人動彈不得。
華自芳又笑了,「我說的是此刻正在雲游天下的江南第一名醫阮江阮老先生。」
她猛地揚首,「你騙人!」
他斂起笑容,「端看-信不信我。」
姚爾爾捂住了耳朵,整個人抱成一團球,不寒而栗。
「我不信!我才不要相信!」
她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她不明白為何愈努力就愈錯,她好亂好亂呀!
華自芳的笑聲觸及了耳貝,穿透了她如經兵荒馬亂般支離破碎的腦子,透著一股苦澀,她無意識地抬起頭。
「無論我做什麼,-還是不信我嗎?-真的就那麼希望我永永遠遠消失在-生命之中,即便我想留下,-也不允許嗎?」哀莫大于心死,他淡淡地說著,「算了。」
怔怔望著男人經過身旁,姚爾爾的目光跟著他移動。
但他沒有靈魂,失去一切的背影,令她好想要尖叫,她用力拍打什麼都擠不出來的喉嚨。
「等……」
她已經什麼都不能想。
華自芳的腳步頓住了。
「-說什麼?」
不要用溫柔的背影拒絕她!
姚爾爾淚流成河。
「等等……」
華自芳沒有回頭。
「听不見。」
她什麼都不管了,除了他的背影,他決絕的話語,她什麼也听不見、看不見了。
或許,她瘋了,徹底的瘋了。
這是錯的,理智知道不該這麼要求,但情感隨即將殘存的理智給用力推到一邊。
「等等,回來。」淚眼婆娑,什麼都看不清了,姚爾爾伸長手臂道。
忽地,一陣香氣擁緊了她,緊得她渾身疼痛,她用力地拍打著那個她看不清,卻愛瘋了的男人。
「你怎麼能這麼做,你怎麼可以!你不可以,你不可以!」她胡言亂語著,內心只有一個想法。
「我當然可以,因為我是一個要把-騙走的拐子,所以我再下流的手段都可以使得出來。」
男人似乎在說什麼,耳邊也好吵,但姚爾爾已經什麼都不在意了。
華自芳散發的沉濃七世不忘之香,如同七生不滅之情席卷了她的神智,洶涌巨大的海浪一口將她完全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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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個月後,揚州。
相較于北方的天氣,即便過完了七夕,南方這里的天氣還熱得很,幽幽轉醒的姚爾爾卻只感到微微的熱,倒是右手臂上壓了個物事,讓她醒睡之間不禁有些不解。
才一睜開眼,印入眼簾的是一張仍舊讓她一看到,便會心跳加速的俊美容顏。
雖然近來已經比較習慣在一醒來就看到他,可是她還是會有一點淡淡的羞怯,目光柔柔調開。
眸光一掃,才發現壓在她臂上的原來是團扇,她不由得笑了。
突地,團扇像有了生命的蝶翅揚起,上下拍舞,舞出陣陣清風,而男人略微低沉的迷人聲音,也傳入耳際。
「我怎麼也跟著睡著了?」
華自芳柔著眼撐起額,神態更加柔情萬千,能為懷中心愛妻子搖扇助眠,彷佛是他重要的職守。
她阻止不了他要做什麼就做什麼的溫柔霸道,加上他那還有點困的倦樣也好迷人,姚爾爾不禁羞紅了臉。
「這屋子里很涼,真的不用打扇了。」她沒有移開眸光,只是非常不好意思地說著。
打從回到揚州,生活起居大小瑣事就以她的舒服為原則,立夏還沒到就先收拾了宅里臨塘邊最涼爽的屋子,整個夏季在三面有水的降溫下,倒也不如她原本以為會有的炎熱。
男人聞言淺笑了下,四目相對之際,迅雷不及掩耳偷香了下,本就臉色紅潤的嬌羞人兒,幾乎羞紅成大紅朱槿。
「我也會熱呀,順便而已。」華自芳笑道,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今天早上來了封姊夫的信,今年的夏茶,還有一壇『忘功名』。」
每一個字都有听進去,但他口中的「姊夫」二字,代表她姊姊的丈夫,令姚爾爾還是很不知所措。
「女圭女圭出生了嗎?是男是女?」她柔聲問,但聲線提高了幾度。
華自芳搖頭,「是特地來感謝-寄過去的小衣裳的,信上說大姊的女圭女圭挺刁鑽的,硬是不出世,我接到信後,就差人再送了些花露過去。」
姚爾爾聞言自然很開心,但不禁又有點小小的失落。
女圭女圭,她這一生是注定無緣,但她卻不是為了自己感到惋惜。
察覺愛妻的神情有異,華自芳連忙低下頭,迎上她的雙眸,語氣里有著濃濃的擔憂。
「怎麼,還疼嗎?今兒個不是不怎麼疼了嗎?」
姚爾爾誠實地搖頭,「昨兒個只有一點點疼,今天一點都不疼的。」
聞言,華自芳松了口大氣。
「女人真辛苦,月事好磨人。」
是的,正是月事令人不勝欷吁。
華家人不知道為什麼對她非常的疼愛,她只能猜華自芳鐵定背著自己做了什麼,她們才會愛屋及烏。
不可能不愧疚,她其實沒資格讓她們對她那麼好的。
但在全家人齊心協力的調養之下,她的身體一天好過一天,更令人意外的,大前天,她在祖婆婆房里痛彎了腰,華家眾人登時嚇得雞飛狗跳,後來才發現是她的月事來了。
驚喜的同時,她不免也感到扼腕。
情緣永不盡,是是非非都已成過去,不要再想,是他告訴她的,所以她就一心一意只看他以為回報地活在他的身邊。
「如果我不要那麼自以為是,或許,咱們也能有自己的女圭女圭的。」她悵然道。
聞言,華自芳打扇的手不自然地震了下。
姚爾爾抬起頭,想表達自己有多抱歉時,卻看到他臉上一抹不同以往的笑容,只能用詭色來形容的笑容里,好似摻雜了分陰險。
那種心機深沉的模樣,從來不曾出現在華自芳臉上,但現在確確實實出現,不容她錯認。
來了。
早晚得面對此事,男人從容一笑。
「如果-身體支撐得住,想要女圭女圭的話,那咱們就來生女圭女圭吧!」華自芳自然不過的說,輕松得如同呼吸一般。
好似沒理解男人的言下之意,姚爾爾秀眉深鎖。
那決絕的一幕,她不敢或忘啊!
「可是──」
「師父說行醫不可害人,所以不教我害人的藥,從來沒有。」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他一口氣說完。
仔細想了想他的話後,姚爾爾倏地瞪大了雙眼。
「那、那你喝的那碗五安湯──」
「當然是胡謅的。」只知道藥名的華自芳坦白地承認撒謊。
事實上那是黃蓮加黃柏,助他壓制心火,好沉著應付這一局紛紛亂亂用的。
「-?!」
「是的,我說謊。」
「-──」
姚爾爾驚得拉了長音,比起自己月事來了,她更不敢相信這個男人居然會騙人,而且還是騙她!
笑著拋了團扇,一把攏住嚇得渾身僵直的,但完完全全屬于他的小人兒,為了擁抱她的權利,華自芳毫不在乎他的人格蒙上污點。
兩情相悅卻不能相守,天底下哪有這種歪理啊!
「爾爾,我知道-一定會原諒我的。」
他說什麼?
款款勒索著諒解,但驚嚇過度,加上鋪天蓋地的濃香緊緊包圍著自己,心醉神迷的姚爾爾啞口無言,完全無法反應。
耳邊又響起男人帶著一點孩子氣,讓人氣不起來的討疼嘆息。
「哎,抱著-真的好幸福哪!」
或許會融化吧!
姚爾爾腦海自行浮現這個莫名想法的同時,好昏好昏,心神也酥麻無力的軟至沒有半分硬度的境界。
他這個壞透了的壞拐子……
算了。
她有一絲恨恨地棄守疆城,讓他一塊又一塊的攻佔她,她從來都抵抗不了他,也撼動不了他。
幸福呀,原來就是心愛男人不能自己的笑嘆。
今兒個只能傻眼的姚爾爾,又多了解了幸福一點點。
全書完
關于姚衣衣與水寒的故事,請看甜蜜口袋407《撒野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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