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坊大街上萬頭-動,等著開宴喝喜酒的長安酒客,按捺不住的鼓噪聲此起彼落,然後,沽飲閣的大門先開了。
姚衣衣的蓋頭早掉在半途,她不管,動作明快,翻身上馬。
「駕」的一聲,她狠狠怞了一鞭。
波絲雪蹄馬全力向前沖刺,她在一瞬間突破了人群,揚塵而去,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接著,是京醉樓的大門開了,穿著大紅椿茶綢衣的華自芳一臉堅決,英氣逼人,傲不馴禮,趁沽飲閣大門敞開之際,冒雪不請自入。
一閣一樓的大門緊接著合上。
怎麼一回事?怎麼要嫁的新娘子跑了,不是新郎的人又登門而入,現在是怎麼一回事呀?
在大風雪中望眼欲穿,等著美酒的長安酒徒們看得目瞪口呆,對于事情發展看得一頭霧水,不能解讀。
正愣著,隨即沽飲閣的門又開了,絲竹奏樂,鑼鼓齊敲,喜慶聲響,而京醉樓的門仿佛呼應般,跟著打開。
季清澄鄭重地步向沽飲閣。
今兒個是她的大喜之日,一反常態,她穿著漢族的新郎衣袍,壓根沒料到會成親,所以她沒準備苗族的喜袍。
其實也無所謂,什麼都無所謂。
看著正門全部大開,上首端坐著姚家的長輩,沒去多想他們神情為何有異,季清澄一踏進沽飲閣,站定在主婚人位置的男子,穿著和他相仿的新郎袍,詭異地出聲。
「來人啊!關門!「
樂逍遙大喊一聲,轉瞬間,沽飲閣的大門被姚家家丁封上,季家下人們全被擋在門外,季清澄還沒能反應過來,往後一退,硬撞上某物,而後她便被人緊緊抱個滿懷。
她被逼得回眸,迎上了有著一對虎眸的主人。
「姚彩衫,你在干什麼?!」
姚彩衫一月兌平時的孩子氣,笑容很是瀟灑不羈,散發讓人印象強烈的男子氣概。
「來嫁人呀!」
嫁人?他在說什麼?
季清澄還在想,幾步開外,樂逍遙嘆氣之聲大作。
「哪有嬌羞的新娘子不等媒人牽,就自個兒跑出來的!「
姚彩衫一笑,顧盼多情。
「我等不及了,所以就不等了!」他牢豐扣著季清澄,轉頭揚聲喚道︰「華自芳,二姊,你們可以出來了。」
季清澄動彈不得,見應他的呼喚,穿著大紅椿茶綢衣的華自芳,和他護著出來的姚爾爾,小小人兒已經哭得快要斷氣,但仍如絲蘿攀著華自芳不放,而自己的僕婦全被拒在門外,正拍門吶喊,她自然感到事態有異。
「放開我,姚彩衫,你做什麼,快放開——」
依言被放開的同時,季清澄看清姚彩衫穿了什麼,瞬間失去了言語能力。
姚彩衫單扣著她的右腕,迫近她。
「做什麼?我不是說過了,我來嫁人。」
紅孩兒的衣裙,被亂七八糟的套在高頭大馬的姚彩衫身上,醒目異常,可不久前還帶些孩子氣的容顏,此刻卻詭異得俊俏而難以逼視,滿溢著男人味。
確認了什麼是重要,什麼是不重要的,放手一搏後,便不再被世俗常理所束縛的灑月兌姿態。
他的視線如張最柔情的網,被捕住的季清澄想要逃月兌,卻不可能。
「別胡鬧,說什麼要嫁人的。」她別開了臉不看,生硬說道。
都到這種地步了,才不會輕易讓她逃掉。姚彩衫彎腰,迎視那對明顯動搖了的雙眼。
「胡鬧?你能娶妻,我就能嫁人!「
胡鬧?!
若是胡鬧,那他也沒必要在婚禮前,告知爺爺女乃女乃爹和娘這個天大而難以消化的消息,害得他們四位老人家到現在還在努力理解,有孕在身的大女兒是要飛奔到心上人身邊,二女兒則是要嫁給站在一旁幫忙溫柔拭淚的男子,而獨生子則要去嫁人,還有原本認定的二女婿竟然是女兒身。
他們之所以沒有阻止,就是因為他再三說明並且保證,這個駭人听聞的結局絕對會是三個子女的幸福,而這份幸福,亦是當初他們去向菩薩求來的。
季清澄聞言,失去了逃的力氣。
原因很簡單明了,不容懷疑不是嗎?他要來嫁的人,不就是她嗎?
「我要娶的是姚爾爾。」
「想都別想!」
不需要思考的兩把男聲,異口同聲響起,相仿的情節重演,不由得莞爾,姚彩衫心里有數是誰說那句話,他將心思放在尚頑強抵抗的女子身上。
說服她,將她扣在自己懷里,是他唯一的渴望。
「你季清澄若要娶妻,我姚彩衫嫁你為妻,你想都別想娶別人進門,就算是我的親姊姊也一樣,我不會讓的!「姚彩衫篤定地道。
季清澄怎能不感到震驚,理智還在努力掙扎,心卻不由自主地崩落。
和情意一並涌出的是無邊怒氣,她狠瞪眼前男子。
為什麼他不能放過她呢?
「你真心喜歡男兒?」她不知道自己介意什麼,但這一回不為誣指,打從心底疑問。
姚彩衫柔柔地笑了,伸手摘了季清澄的新郎帽。
「我喜歡女子,貨真價實的女子。」
季清澄挑釁地揚眸,「那你放開我,去尋找你心目中的女子呀!你應該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但是絕對不包括我!「
姚彩衫拿自己和她沒辦法般,無奈地搖搖頭,大手沒有放開她的手腕,勁道卻輕了些。
「可是在我的心目中,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你!」款款吐訴著情衷,姚彩衫也覺得自己很傻,可是他只要她。「我能娶的人兒有千千萬萬,但讓我想嫁的,全天下就只有你一人。」
唯有觸踫得到的幸福,才能喚作幸福,這世界上太多不合理的事情,他不能全部改變,只好舍棄掉一些,去換取他所要的。
若是不當男子能得到她,那太值得了!
「若是先前沒有發現,那我或許還是不會有這份心,可在知道後,我就不由自主傾心于你,很沒道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心情居然會這麼劇烈的轉變。」
姚彩衫的態度堅毅不容錯認,季清澄怎麼會不認得這種強烈的心情……和自己相同的強烈悸動,他的情意指向自己。
只是……
「太傻了,你這麼做太傻了,你應該可以過著更簡單、更輕松的人生。」季清澄努力過了,但聲音還是壓不住哽咽著說道。
姚彩衫的眸光,溫潤得筆墨難以形容。
「你不就常罵我傻嘛!要在這種緊要關頭,我突然聰明起來,那我就不像我啦!「
听著天真的語調,季清澄已然失守了。
唉,她擋不住了。
「你著了魔了。」她吐出最後的掙扎。
姚彩衫一臉「你終于明白了吧」的清爽笑容。
「所以,你就娶我為妻吧!夫君,讓我成為你的妻,你的人,這一生,唯一能有資格握你的手的妻。」
這局務必要各歸各位,才能各得各的幸福,姚彩衫傾身偎在季清澄耳邊,「我不要‘蒙頂石花’,我只要你擱在胸口的‘蟬冀’,不需要黃金萬兩,只要給我一片茶葉,無論未來有多少困難,我都能為了你而面對。」
他的言語有著魔力,令她也著了魔。
季清澄不能言語,顫著手將懷中一個小小紙包取了出來,她不知道他怎麼會知道她帶著「蟬冀」。
或許只有命運能解釋吧!
她不再保留,忐忑地將茶葉交給大喜過望的男子。
「女圭女圭親,女圭女圭情,當年一葉茶,願是你郎君。」季清澄低吟著,干脆地放棄了抗拒,面對姚彩衫,什麼抗拒都是多余的,她早該明白,打從第一眼認出他就該明白,和她注定相守的人就是他。
男子二話不說,笑著連人帶茶抱進懷里,抒了一口滿足的長嘆。
「女圭女圭親,女圭女圭情,今日一葉茶,尊汝是郎君。」姚彩衫坦蕩地回應。
被姚彩衫的氣味弄得酩酊大醉,季清澄什麼都不再想了。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是黑白輪常,什麼家業未來,什麼神旨不神旨,不管別人怎麼看他們,這一切都和她無關了。
她只要擁抱有姚彩衫的當下。
今生情動,為君昂。
七個月後,山南道。
「夫君、夫君,我收到信啦,夫君……」
耳聞大呼小叫,收回那人在雪夜綻放笑容的回憶,回過神來,季清澄掀開車簾。
迎入眼簾,一名高大男子穿著巴蜀服飾,她還記得在一開始,對襟高領衣飾他穿得別扭,但不知何時,他也習慣了,更是襯月兌得他俊爾不凡,英姿勃發。
姚彩衫有神的雙眼一觸及她後,滿是繁星燦爛的點點笑意。
「夫君,家里給咱們來信,說京里送了‘夢鴛鴦’,二姊夫送了花露,大姊夫捎了信到家里呢!」他迫不及待地笑道。
季清澄伸手一招,「過來。」
男子本就急的腳步又加快了許多,健步如飛,鑽進了車廂之中。
「咱們瞞著他們,等到了再給他們個驚喜!「姚彩衫笑著道。
大伙應該都沒想到他和清澄會才回到巴蜀沒多久,竟然又出發,往回京城的路上行進。
一則是為了探訪位在江南的二姊,二則是山路實在太難走,為了體貼清澄,所以他們按照先前水陸路程重游舊地,用著完全不同的幸福心情。
季清澄有點無言以對,不過,她也差不多習慣了姚彩衫的孩子性,拿出手絹為他拭汗。
「看你,跑得一頭汗。」
姚彩衫不以為意,笑著一把抱住青衣身影。
「讓你也感覺一下我的熱。」
季清澄沒有掙扎,輕輕唉了聲,男子便速速放開她,旋即低下頭來,檢查什麼般地上下左右打量,大手最後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月復上。
「我是不是壓著女圭女圭了?!孩子,爹對不起你啊!清澄,你是不是很痛啊?」姚彩衫大驚失色地叫著。
見狀,季清澄噗地一笑。
「和你玩的。」
不是第一次捉弄他,不過他次次的反應都很劇烈,比起平淡的自己,她更愛看他的驚慌失措。
姚彩衫听見細不可聞的笑聲,這才發現她在欺負他,不過,他沒什麼不滿足就是了。
將清秀人兒摟了過來,枕在自個兒腿上,輕輕撫模著她的頸子。
「熱不熱,要不要我給你打扇,你睡會兒吧。」姚彩衫笑著說道。
季清澄拉著男子的手,「不熱,你陪著我就好。」
林間的風穿簾而過,帶起一陣涼意,更讓心情舒坦而安然的,卻是姚彩衫的溫柔疼寵。
這種日子不知道會不會有盡頭,疑心又動,季清澄不能自己的抬高眸光。
「彩衫,你要怎麼才肯退呢?」
姚彩衫也有些昏昏欲睡,見問,無奈地一嘆,還以為她總算能夠不問,相信他永遠不會放開她的手呢!
他捧起了她有天莫名其妙說要給自己的右腕,輕輕啄了幾下。
「又說什麼渾話!我不是說過幾萬次了,我抵死也不會退的!就算死了,也要霸佔你身畔的袕,這可是菩薩的神旨哪!「姚彩衫笑著道。
季清澄也知道自己的心情很奇妙,還是會對幸福感到不安,但是卻又因為相信他的承諾而平靜下來。
「這樣子,真的好嗎?」知道自己不夠大氣,但她放任自己任性。
這是姚彩衫特許給她的權利。
姚彩衫柔情的撫慰著,似是想要連她心上的不平靜也給熨平。
「這是樁瞎眼婚事,咱們就干脆瞎眼到底,和命運拚了,也要幸福一輩子,給菩薩瞧瞧!「
聞言,季清澄怎能不笑出聲。
姚彩衫的拚命三郎模樣,說實話,很孩子氣,也很可愛,令她的愛憐一日比一日更深更濃。
在安心的撫觸下神智漸漸昏沉,突地,她憶起了什麼。
「大姊夫來信?是大姊的女圭女圭出世了嗎?」季清澄保持清醒,在意地問著。
姚彩衫不知為什麼,聞言未笑,卻流露出很溫柔的表情。
「你也總算習慣叫大姊了呢。」
她點點頭,「得叫一輩子,早點習慣不好嗎?「
听她這麼說,姚彩衫臉上沒預警地浮起了紅痕,轉瞬間,連耳後都紅透了。
「你怎麼能說得這麼臉不紅氣不喘的。」他有些羞惱地道。
季清澄伸手,觸踫男子羞紅的俊容。
「害羞啦?」
姚彩衫生硬地點頭。
「你別鬧我了。」他頓了頓,在懷里人兒的催促眸光下,輕撫她藏在衣擺下的小月復,「是來感謝咱們送過去的春茶,信上說大姊的女圭女圭很刁蠻,賴在大姊肚里不肯出世……說不定,那女圭女圭在等咱們家這個女圭女圭,等到有伴了,再一起出世呢!」
季清澄是女兒身一事,雖然兩邊家人們都知道了,但對外還得繼續隱瞞下去,尤其是在那個什麼天殺的初夜權被終結前,正好他有兩個姊姊,家里又有一胎三胞的血統,離開巴蜀一趟,抱回個名義上的螟蛉子,實則是親生骨肉,好騙過世人。
季清澄舉手,輕敲了下男子的額。
「有些話不可以胡說,大姊怎能懷上十四個月的胎,那女圭女圭不生病,娘也會受不了的。」
姚彩衫笑著吐舌。
「不然該怎麼解釋那女圭女圭是怎麼一回——啊!「
男子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話語突兀地停了,季清澄不解地望向他,姚彩衫忙搖搖頭,像是要把那個念頭給趕出腦海。
太可怕了,他可千萬不想,在這麼轉了幾個彎後,最後還是又和那男人成了親家,那個男人可是敢為了讓心上人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人,勇于大鬧一場,整整胡鬧了十六年有余哪!
說簡白一些,樂逍遙是有計畫性的利用了這則神旨女圭女圭親,從他僅八歲起。
想起了那混世魔王樂大少爺,姚彩衫也想起跟著大姊夫的信一起寄來的信件,沽飲閣的家業之所以不急,是因為家里長輩都健康,正好給他們時間去找到出路,而身為父親,他也想確保自己和清澄所生下的寶貝孩兒的未來。
「清澄,我托逍遙用美酒去蠱惑了朝廷里的官,听說開始收到些風聲了。」姚彩衫溫柔地說道。人才要用對地方,煽風點火這種事情,找樂逍遙準沒錯。
說實話,他想要個女孩兒,第一個最好就是女女圭女圭,他好想看看清澄若以女孩兒樣長大,不知會有多麼的可愛!
也不是對清澄平時的樣子有所不滿,若只有他們兩人,清澄也不排斥解開發辮,呈現千萬風情,但因為和她不是青梅竹馬,自然很想見見她兒時的模樣。
季清澄聞言,不解。
「什麼官?你沒提過。」
姚彩衫微笑,「是哪個官不重要,重要的是听到這巴蜀雖是王土,上司卻不顧民怨,強搶民女,作威作福,弄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會因為這傷風敗俗的陋習而抓狂的官就成,幾個折子上奏朝廷,早晚有一天,咱們的孩子不管是要娶巴蜀的姑娘,還是漢族的姑娘都任他自由,而咱們的女兒……」他頓了下才繼續說︰「不成,還是讓她穿男孩的衣裳吧,省得不知哪兒來的臭小子會欺負她!」
明明講得很孩子氣,偏偏又好有男子氣概。
雖然說到後頭已經變成傻爹的氣話,但是明了姚彩衫的用心之深,季清澄無以為謝,突地,想到了他曾要求過,但她始終做不到,現在或許可以辦到的行為,她伸臂環住他的頸子,抬高身子,在他沒反應過來前,偷吻了他下。
「謝謝,真的謝謝。」很不習慣,羞紅了臉,季清澄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慢著,剛才,清澄可是主動親他?!
噢耶!
姚彩衫慢了幾拍才意會過來,突地,抱緊了懷中人兒。
「和我用得著謝嗎?咱們是夫妻呀!「
被人有些不知輕重擁到差點斷氣,在心里笑想等會兒姚彩衫又會大驚失色吵嚷著不知有沒有傷到她,還是傷到女圭女圭……
唉,幸福呀,原來就是這些一點一滴建立起來的認識和理解。
快要喘不過氣來,季清澄笑著想,今兒個又多認識了幸福一些些。
關于姚衣衣與水寒的故事,請看甜蜜口袋407《撒野理直氣壯》。
關于姚爾爾與華自芳的故事,請看甜蜜口袋488《溫柔天經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