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快、快救我……」
「誰敢動薄月靜一根寒毛,我冷玨絕不放過!」
他森冷的口吻借由內力傳至山巒的另一端,驀然竄身沖出竹林來到湖畔,可他只見空蕩蕩的一片,哪來薄月靜的嬌小身影?
「阿吉、阿吉,我在這里……咕嚕咕嚕……」
他聞聲飛快轉頭,赫然看見湖心中薄月靜瘦小的身影載浮載沉!
笨丫頭沒事跑到湖中間做什麼?
他咬牙暗眸,提氣矯健一躍,飛快的踩著湖面上的蓮葉來到湖心。他迅速地彎身,長臂一出立刻扣緊她的肩膀,然後轉身將她帶回湖岸。
來回不過眨眼之間。
「若是真想淹死自己,就別開口跟我求救。」難掩怒氣的冷玨忍不住冷聲怒啐。
該死的,她在發抖!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
他瞧見了她渾身打顫,也在自己未縮回的手掌看到了同樣的反應……他也在發抖?!
為什麼?
「阿吉!」薄月靜似是想起了什麼,顧不得渾身濕冷,急忙伸手攀住他的手臂,「有人掉進湖里了,你快去救!」
他蹙眉,「什麼人?」
「好像是一個小孩子和他娘!我也不知道,當時太突然了,我沒來得及看清楚就趕快跳下湖里救人……」
「救人?你難道不知道自己不會泅水嗎?!」她該死的干嘛多管閑事!
「沒時間說了!阿吉,你武功好,趕快去救他們啊!」
「湖里已經沒動靜了。」怕是淹死了。
「不會的!我剛剛分明還听見小男娃的哭聲……阿吉,你听!」
她為什麼要拿這種無比冀盼的眼神看他?
在對上她的眼眸的那一瞬間,冷玨仿佛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她對他的信任,誠摯的、不帶一絲猶疑。
他的嗓音突然喑癥,「你為什麼要這麼相信我?」
「……什麼?」薄月靜楞了楞,沒空思索他眼眸中閃爍的復雜、困擾、煩郁、不解等各種情緒。「阿吉,你快去救他們!我真的確定有一對母子掉進湖里了……」
「告訴我啊!」他要地伸手攫住她縴細顫抖的雙肩,「你總是這麼容易相信一個人嗎?或者只是因為我是我?!」
他不懂自己為什麼在這一刻對這一點這般執著,為什麼?誰來告訴他?
向來自豪能完全掌控自己所有情緒的自己為何會在這個時候、面對眼前女子變成這副模樣?!
「阿吉!」她抓著他的手腕,焦急的淚水直流,「快救人啊!有什麼話你等一會兒再告訴我,先救人啊!求求你……」
她轉而望向湖面上,急得渾身顫抖著,巴不得再下水去找那一對落水的母子。
大掌施力銨下她想離開的身子,他既重且怒的嘆了口氣,屈服的復又施展利落的輕功,踩著湖面上零落的蓮葉,尋找那早已消失蹤影的母子。
「阿吉!我好像看到一個東西浮上那邊的湖面了!」岸邊的薄月靜心急的揮了揮手。
冷玨睇了她一眼,順著她指的方向踩步而去。
突然間,另一道高大的身影從另一頭竄了出來。
在薄月靜吃驚的當口,只見那名男子趕在冷玨到達之前,將那一對在湖面上相擁浮沉的母子拉上岸——
冷玨與男子同時縱身翻躍回到湖邊。
「你是誰?」冷玨眯起了凌眼戒備。
「穎賦哥?!」薄月靜詫異地低喊,難掩驚喜地沖上前。
「月靜,我終于找到你了!」激動的劉穎賦當場忘情地攬臂將她摟進懷中。
冷玨沉晦的俊臉在瞬間益發陰鷥,這人是誰?他和她是什麼關系?
「穎賦哥?你……」薄月靜輕輕掙開他的懷抱,退了開來。
她悄悄退回到冷玨的身邊,這個無意的舉動仿佛暗示了一些事。
兩個男子的臉上各有反應。劉穎賦的臉色變得僵硬,而冷玨俊臉上的沉冷則稍稍消淡了。
「阿吉,」薄月靜仰起小臉輕輕訴說,「這位是穎賦哥,他是我的大師兄。」
冷玨沒看她。「嗯。」
「阿吉?」劉穎賦睇了他一眼。
「對啊!穎賦哥,他叫做阿吉,這一路都和我一起作伴呢!」薄月靜愉快地說著,悄悄揚起眉睫睇視身旁的冷玨,她白皙清麗的臉蛋上泛著一絲甜美的神采,眼波中、眉宇間,盡是不自覺流露的美燦嬌麗。
月靜從來不曾拿這種神情看他!
一思及此,劉穎賦的臉更沉了。「月靜,你既然已經找到他了,為什麼不回咱們劍英門?」
「找到他?什麼人啊?」
相較于薄月靜小臉上的天真純稚,一旁的冷玨微微眯起了眼,對上劉穎賦的視線……難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冷少主,何必隱藏自己的身份?」劉穎賦沉穩地說著,昂起的臉上有著拆穿謊言的得意。
「冷少主?」薄月靜困惑地眨了眨眼,旋即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拍著小手,輕笑了出來,「一定是因為那一張畫像對不對?穎賦哥你搞錯了!阿吉他不是我們要找的冷少主,我知道你一定是覺得阿吉他長得很像畫像里的冷玨,可是不是的,阿吉他……」
「他沒有跟你說實話。月靜,這個人騙了你。」
劉穎賦的話一字一句打進她的心口,她困惑的皺起小臉,「不是的,阿吉他真的不是冷少主……」
「月靜,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話嗎?」劉穎賦在瞬間感到受傷。
「可是阿吉他真的不是我們要找的冷少主啊!他不是的,阿吉他甚至還陪我一起找人呢!怎麼可能會是那個冷玨呢?」
薄月靜難得激烈地辯駁,話語未了,還不忘仰起螓首,急切地掀動長睫毛瞅睬身旁的冷玨,那一雙炯然晶亮的眼眸中,始終有著堅信不疑的確定。
沉默的冷玨面對身旁一臉誠摯急切望著他的她,竟隱隱地感到愧疚與憂心。
她為什麼要這麼相信他?這個認知沒來由得讓他感到一陣煩躁!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視線,然而卻沒有勇氣回應她的注視。詭異的是,她那單純不疑的深信,已在他的心底掀起波濤狂瀾。
氣急敗壞的劉穎賦,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喜愛的小師妹,竟然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對眼前這個男子交付如此深的信任,他甚至不願去細想,這信任的背後究竟有著什麼樣的情感。
「冷少主,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欺騙月靜?我方才就是因為听見你情急之下說的那句話,才循聲找到你和月靜的。」
冷玨凌眼一閃,摻雜著各種情緒。
感受到空氣中隱約的劍拔弩張,薄月靜轉動著螓首、眨動眼眸凝視兩人。
「阿吉他……剛剛說過什麼嗎?」
「不久前他以為你有危險,所以大聲喊出‘誰敢動薄月靜一根寒毛,我冷玨絕不放過。’你懂了嗎,月靜,你口中的‘阿吉’,自始至終都在欺騙你!」
薄月靜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頭,慌亂地轉動眼眸思索著……對了,她剛剛躍進湖里的時候好像有听見這句話。
驀地仰起頭,她望向冷玨的眼神中,有著受到傷害的盈然淚意,「可是阿吉他……」
「月靜,你不該對冷少主這麼無禮。」再開口,劉穎賦的口吻中有著淡淡的得意,「冷少主,我師妹月靜若是有得罪的地方,在下先在這兒代她向你賠罪。」
冷玨冷冷地揚起鷹集瞳眸睨他一眼,「好說。」
這麼說……阿吉他承認了?
「你真的是冷少主?!」
難道說這些同行的日子以來,他都在騙她?即便他明知道她尋找的人就是他,阿吉……不對,冷玨卻依舊欺騙她?
「月靜,以後不能再喚冷少主阿吉這種登不上台面的渾名了,知道嗎?」
劉穎賦走到薄月靜的身邊,伸手將她攬在身旁,迎上冷玨的視線,他仿佛看見冷玨停駐在薄月靜身上的眼神中,閃過一抹在意…
他益發地攬緊她,惡意地笑了笑,「月靜,往後你除了喚他冷少主之外,還有一個稱呼也可以。」
怔忡的她微微仰起螓首靜靜聆听。
「你以後可以叫他‘姐夫’。」
空氣當場凝結。
冷玨一雙深邃的眼眸緊緊鎖住她。
可薄月靜沒有抬頭看他,只是低垂著螓首,望向自己微微顫抖的掌心,仿佛听見什麼東西在她的身體里……
破碎了。
***
不知是先前落水感染了風寒,抑或是後來受到了打擊的緣故,薄月靜在幾個時辰之後,竟高燒不止,甚至有意識模糊的跡象。
「怎麼敢勞煩冷少主大駕,帶月靜至武聖門養病呢?」劉穎賦握著拳咬緊牙關,強忍欲爆發的怒氣,「我看還是讓我帶小師妹速速返回劍英門延醫治病吧!」
冷玨睇著他漠然蔑笑。「這丫頭和你回劍英門,肯定被磨掉半條命。」
「冷少主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是在暗示我們劍英門虐待月靜嗎?」
稜角分明的嘴角輕輕抿起,冷玨微微昂起倨傲的俊臉,眼眸中有著不容質疑的堅決。「是否虐待她我不曉得,但是虧待絕對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薄掌門和掌門夫人對這丫頭是怎麼樣的態度,她跟你回去,只會遭到冷酷的擱置與漠視。」
他筆直迎上劉穎賦的怒視,冷傲的視線中寫明他的輕蔑與決心。
他也不懂自己究竟為何會對這個丫頭如此執著。
關心?不可能,她和他無親無故,何來關心之說。
同情?沒必要,他向來冷情冷血,逞論同情。
那麼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他不知道,也無暇深思,他只知白己已然放不開她,更無法容許讓這個劉穎賦帶走她!
劉穎賦在瞬間沉默了下來。
他明白冷玨說得都對,月靜和他回去只會拖延她的病情。以掌
門夫人對月靜的厭惡來看,她的確只會受到冷漠的對待,甚至是任由她高燒不止,最後在病重之余香消玉殞……
「好,月靜讓你帶走。」
冷玨的鷹眼睨了他一記。
他那剎那間射來的視線好凌厲,一下讓身經百戰的劉穎賦不自覺地感到卻步。「冷少主,我……」
「你認為我冷玨做事需要任何人的同意嗎?」森冷的口吻在空氣中飄散,冷玨蔑然地轉身抱起昏迷中的薄月靜,躍身上馬。
「我回劍英門票告掌門人這件事情之後,會立刻趕往武聖門,屆時一定將小師妹帶回去。」
噠噠的馬蹄聲掩去了身後劉穎賦的吼叫,頑固的老馬似乎是感受到主子的病重,也不鬧別扭的載著他們,急速狂奔前往武林重地武聖門。
一手掌控著韁繩、一手緊抱著薄月靜虛軟的身軀,冷玨不時低下頭關懷懷中人兒的情況。
伸手撫上她蒼白的額際,他俊臉微沉。
還是很燙。
細心替她調整好披覆的長褂,他身上那一襲藏青色的長衫,早已褪下成為她專屬的保暖物。
昏迷中的她,虛軟無力地棲靠在他的胸膛上不住地輕喘著,蒼白干裂的小嘴一閉一合地不知在呢喃些什麼。
看著她時而昏迷、時而囈語的模樣,他的心竟不自覺地揪了起來!
「就快到武聖門了,月靜。再撐著點兒,我馬上替你請大夫。」
益發驅策著馬匹撒蹄急奔,冷玨早已忘了要防備那個還隱藏在暗處、處心積慮想置他于死地的內賊。
說不出在心里翻騰洶涌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感,理不出自己到底對她有著什麼樣的情緒,他瞅望著她蒼白虛弱的臉龐,只想讓她早日恢復元氣。
他到底是怎麼了?她究竟對他下了什麼蠱?
他發覺自己,竟然渴望再次听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無禮地喚他一聲「阿吉」!
***
恍惚中,薄月靜傷拂感覺到有人溫柔地抱起了自己,接著隨著步履的移動,她像置身在一艘堅實穩固的船上,搖搖晃晃的。
耳邊聆听到的,是一聲聲沉穩的心跳聲。
怦、怦、怦……好溫暖、好神奇,讓她覺得好安心。
鼻翼間嗅聞到的,是這些日子以來她早已熟悉的氣味。
還有那一雙雖然冷漠卻蘊含著淡淡溫柔的眼神,盡管總是讓她一個人自說自話,卻會在她感到寂寞無題的時候,適時地開口跟她說上幾句話……
那是阿吉。
即便是閉上雙眼,她也能清晰地在心底描繪出他的模樣,俊挺卻冷淡高傲的模樣。
可是他也是冷玨,那個她日夜尋找的冷少主。
為什麼要騙她?為什麼瞞著她?難道他覺得看她這樣尋找他很有趣嗎?
她悄悄忍住委屈的哽咽,意識模糊中,她仿佛听見冷玨要帶她走的話。
「不要,我不要跟你去……」
她意識恍惚間的抗議到了嘴邊卻成了虛弱無力的囁嚅,干裂的小嘴一張一合,看在冷玨的眼里更加憂心。
迷蒙間她攀住了他的手,虛弱的抗拒,「不要,不要帶我走……我不要離開。」
由于高燒不止,薄月靜的意識飄向了悠遠的那一方,那是她幼時的記憶——
大家都笑她沒有爹,他們說不跟沒有爹的小孩玩。
她也沒有娘,只有婆婆。
婆婆的手好粗好皺,可是只有她會模她的頭。她好喜歡那種感覺,所以有婆婆是好的。
可是有一天婆婆不模她了,也不去賣糖水了,只喜歡躺在床上,後來有人拿了一塊白布將婆婆蓋住。
他們說婆婆老了,走了。
去哪?騙人!婆婆明明在床上,沒有走。
最討厭說謊騙她的人!他們都不讓她靠近婆婆,也不讓她跟婆婆說話。
為什麼?婆婆是她的!
肚子好餓!頭發髒髒還有身體也臭臭的,沒有人要理她,然後
爹來了,說要帶她走,說要帶她回家,還要給她一個娘、一個姐姐…
可是事情卻不是她所想的那樣,爹也和其他人一樣不理會她,為什麼?她不懂,自己明明站在這里,爹為什麼總是看不見她?不跟她說話?
她很听話也很乖啊,可是娘卻老愛打她,還有侶兒姐姐看到她哭都會偷笑,所以她盡量不哭了!
因為她不喜歡姐姐笑她的模樣,讓她感覺好像受了傷似的好難過。
「不要帶我走,我不要離開,放我下來,我要留在這里……」
婆婆……娘?她後悔了,不想要離開了,誰能讓她留下來?
「別哭……別再落淚了。」
一個低沉而悠遠的磁性嗓音穿透了記憶迷霧,抵達薄月靜的
腦海里,那語意中的呵疼憐愛,更加催起她悲傷委屈的熱淚。
是阿吉,是他的聲音。
可是穎賦哥說阿吉他就是冷少主。
是她的姐夫。
恍然中,不知道什麼觸動了薄月靜的心弦,勾動了她更多的悲
傷,枕靠在冷玨堅實壯闊的懷中,她靜靜地落淚,傷心恍若無邊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