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司機透過照後鏡看了爰羽夜一眼,「小姐,看妳的穿著不像是會去那種地方的人啊!」
那種地方?「我去那里有什麼不對嗎?」
「也不是不對啦,怎麼說呢?就我所知,一般去那里的女孩子通常都不會穿得像妳這樣。」
爰羽夜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著──
套頭毛衣、短毛呢外套和保暖的毛料長裙及短靴,這就是她平常會有的打扮,很正常啊!「不然我應該穿什麼樣的衣服呢?」
「就我所知啊,去那里玩的女生都穿得滿辣的!」
辣?是代表穿得布料較少、較性感的意思嗎?雖然已經春天了,可是夜晚還是有點冷啊!再說就算天氣不冷,她也辣不起來啊,畢竟風格不同嘛!
在爰羽夜為辣這個字眼感到驚訝的當口,出租車司機方向盤一轉,將車子開往較偏僻的路徑,路燈明顯變少了,來往的車輛也稀稀落落的,就在她開始感到害怕,擔心出租車司機不曉得要把她載到哪個地方去賣的時候,不遠處隱約傳來轟隆隆的聲音。
「那是什麼?」
她好奇的貼在車窗旁,看著右前方車燈異常明亮的範圍。好多人圍在那里,而且似乎有不少汽車也在那個地方聚集,一輛輛汽車的大燈將那個區域照耀得格外顯眼。
付過了車資的她步出車外,慢慢走向那圍繞著淡淡煙霧的嘈雜地方。迷蒙的淡霧是因為眾多汽車排氣管所排放出來的廢氣,比一般普通轎車還要低沉洪亮的引擎聲不時傳來,讓非常不習慣這種氣氛的她,忍不住悄悄揪緊了外套的衣角。
震耳欲聾的引擎聲,讓她聯想到亟欲破閘而出的凶狠猛獸。
煙味、笑聲和酒氣,她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詞就只有兩個字──頹廢。
那位出租車司機說得沒錯,她的穿著的確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
難道這些女孩子都不冷嗎?各個無不盡情展現性感嬌媚,她穿著保守的毛料長裙,人家卻蹬著時髦性感的高跟長靴搭配迷你超短褲。
尹東琛真的在這里嗎?爰羽夜在人群中漫步尋找著。
只是坦白說,她實在無法想象那樣一個優雅溫文的男子,出現在這種充滿狂放氣味的地方。
感覺上他應該置身在悠閑的巴黎左岸,交迭著他的修長雙腿在露天咖啡座里品嘗香醇的咖啡,又或者是在國家音樂廳里,享受著世界級的交響樂團悠揚美妙的演出,讓音樂的饗宴洗滌他的身心……
老天,那個被眾多男女團團包圍的人真的是尹東琛!
爰羽夜太過震驚了,幾乎被釘在原地。
她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怔怔的看著七十公尺外的他,正神情慵懶的像個休憩中的王者。
只見人群中最為耀眼的他,指節間夾著一根尚未點燃的淡煙,高挑頎俊的身形斜倚在一輛改裝過的保時捷上,愜意瞇眼的他就這麼高傲而自然的讓左右兩旁的熱褲辣妹好生伺候著。
左手邊那名穿著低胸黑衫的女子,以熟練的姿勢為他點燃那根煙,自打火機竄出的小火苗益發照亮了尹東琛的俊臉,讓他那一張幾乎比女人還要白皙的臉龐在火光中透著一抹邪肆不羈的氣息。
而緊纏在他右手邊的火辣女郎性感打扮也不遑多讓,超短的熱褲幾乎包裹不住她圓翹的婰部,只見她漾著一抹類似驕傲的笑容依偎在他的身旁,殷勤地拿著啤酒喂進他的嘴里。
隔著這段不算遠的距離,爰羽夜看見他在笑。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他臉上顛倒眾生的俊颯笑容,其實只能算是彎起嘴角而已。
他的眼楮並沒有在笑。
他正戴著面具嗎?那麼他又為什麼叫她來這里,說要讓她看一看「真實的他」呢?此時此刻的他並不真實啊!
突然,被眾人熱絡包圍的他望見了她,俊臉上的笑容有那麼剎那間的收斂,旋即又益發狂妄燦爛。伸臂揮開了左右兩邊的女子,尹東琛將淡煙拿開嘴邊,無視女郎們拜托他將煙送給她們的請求,直接將煙丟在地上踩熄。
太傲慢了。
這是爰羽夜今晚對他的第一個評語。看著他跨步向她走來,他眉宇間的狂傲忍不住讓她皺起眉頭。
「妳來晚了。」
她仰頭凝視他,「我剛開始坐公車一直找不到路,最後才搭上出租車找到這里來的。」
「哦?」他爬了爬頭發,舉手投足間盡顯魅力風采。
「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這兒?這里就是我娛樂、消遣的地方啊,如何,跟妳想象中的尹東琛完全不同吧?」
為什麼她覺得他的笑容里有一種偽裝的愉快?
難道沒有人看出來嗎?他的眉宇間盡是一些包裝過後的輕松和愉悅,這里真的是他娛樂消遣的地方嗎?在她的眼里,這個地方反而比較像是他宣泄某些壓抑情緒的地方才對。
「你真的在這里活動?」
「當然。」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尹東琛伸手和不遠處的人打聲招呼,立刻換來對方熱烈的響應。
看樣子他在這里似乎是個挺受歡迎的人,因為在此同時,爰羽夜發覺自己還承受了不少來自火辣女郎們的緊迫瞪視。「你們聚集在這里要做什麼呢?」
他俯望著她,慵懶地吐出兩個字,「軋車。」
「什麼?!」她以為自己听錯了。
她驚訝的反應讓他非常滿意,似乎他今晚要她過來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看見她驚異錯愕的一刻。「或者妳要說 車也可以,只不過我們並不是成群結隊的到馬路上橫沖直撞的開快車,一般來說我們比較喜歡一對一的競賽。」
他說得雲淡風輕、理所當然的模樣更叫她震驚不已,「難道你也跟大家一樣,開著那種轟隆隆的車子在這里 車嗎?」
他著實被她驚愕的表情逗笑了,伸手掏出煙盒在她面前點燃一根煙,當場吞雲吐霧起來。「我通常是不下場的。」
呼,幸好。爰羽夜才想松口氣……
「因為我已經是這里公認軋車技術最好的車手。」
聞言,她的心又提了起來,「公認?」
「奪魁大賽去年底剛結束,在比過七十幾場之後,我是這里的第一。」
老天!
「但是今天叫妳來,是因為我要上場。」
她幾乎要尖叫了,「為什麼?你不是說你不下場的嗎?」
她在替他擔心嗎?尹東琛瞟了瞟被她忘情緊握的手臂,假借怞煙的動作掩去嘴角的一抹笑。「有其它場子的車手來挑戰,由我出馬迎戰。」
「沒有別人能上場嗎?你不是說你是這里的第一,怎麼可能一開始就由第一名的人出來接受挑戰?」
「因為對方也是那個場子的冠軍車手。」
這……也就是說競爭會很激烈的意思。她的臉蛋當場整個刷白。
她擔憂難安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麼,取悅了他。
看來他的審美觀可能有很大的問題,否則為什麼置身在四周都是性感惹火的辣妹群中,他卻依舊覺得穿著保守、渾身包裹得像修道院修女的她,美得令他無法轉開視線。
這不是有病,不然是什麼?
但是,不管自己的審美觀究竟有沒有問題,至少在這一刻、在這引擎聲震耳欲聾的 車場地里,尹東琛願意老實的承認一點──
那就是他的確被她所吸引。
下一秒,只見他嘴角微揚的顯露慵懶性感,俯首緩緩湊近她的身邊,嗅聞她身上的淡淡肥皂香。傻丫頭,她身上的淡淡馨香保證不到半個小時,就會被這里的汽車廢氣和濃密煙味給燻染掉了。
「我要妳看我表演。」
她霍地仰頭看他那張自信昂揚的俊颯容顏。
「在終點等我,我贏給妳看!」
爰羽夜還來不及說什麼,車場附近已經開始傳來歡呼蚤動,熱烈的嘈雜聲讓她的神經沒來由的緊繃起來。
站在她身旁的他吸著煙淡淡解釋,「比賽開始前,那些觀眾已經忍不住先表演起余興節目了。」
「余興節目?」
听著那震耳欲聾的低沉引擎聲,她只覺得自己的胃開始糾結了起來。為什麼這些人能夠這般興奮雀躍的振臂尖叫?她緊張得不得了,感覺彷佛牢籠里的野獸就要破閘而出了呀!
「過去看看。」他不由分說的拖著她的手肘過去。
只見空曠的車場里停放了五輛改裝過的轎車,轟然作響的引擎聲充分宣示他們的蓄勢待發,而尹東琛帶著爰羽夜出現,不管是車子里的駕駛還是一旁圍觀的眾人,大伙莫不瞪著他看。
她下意識的往他懷里縮了縮。
感覺到她的貼近,他狂放的眉宇間更顯豪氣,在所有人的引頸期盼下,他以傲視群輪般的氣勢高舉右臂,「你們五個,先讓大家嘗一嘗今晚的開胃菜。」
話語才鏗鏘擲落,五輛改裝車同時整齊劃一動了起來。
不論是甩尾還是急煞轉彎,每個動作看起來都是如此驚險而刺激。群眾們興奮尖叫,五名駕駛更加賣力演出,引擎聲和刺耳的急煞車聲不絕于耳。
爰羽夜看得心驚不已,直覺地扯握尹東琛的大手。
他笑了,俯身向她,「妳等著看,我比他們更行。」
她轉頭望他,心里只想喊老天。
沒多久余興表演結束,所有人開始鼓噪著要尹東琛上場。
他吸著煙、摟著爰羽夜,意氣風發的向大家揚揚手。
「站在這里等我,」在熱烈的催促聲中,他轉身面對她道。「我要妳一直看著我,直到我將車子開回終點為止。」
不知道是因為被他異常灼熱的視線感染了勇氣,還是心頭翻涌的擔憂太強烈,她也不曉得自己究竟是哪兒來的勇氣和氣魄,突然伸手搶下他手中的香煙。「你一定要給我平安的回來,听到沒有?」
他怔了一下,回過神報以微笑,「听妳的!」
看著他坐進那一輛改裝過的保時捷里,她感到渾身緊繃,而當他的座車在起跑線前發出轟隆作響的引擎聲,她忍不住交握著雙手,在喧擾熱鬧中暗自祈求他的平安無恙。
剎那間,意謂競賽的槍聲在暗夜中響起,尹東琛的保時捷和另一輛車子同時間飆了出去,疾如閃電、快若旋風。
然後爰羽夜發覺他們兩人的比賽不只是速度的飆馳塊感,還有各式各樣的花式表演競賽,當她看著那一輛黑色保時捷在將近兩百公里的時速中突然急轉演出一記甩尾,她的呼吸差點停止。
尹東琛和那位挑戰者的差距一直沒有拉遠,沒多久兩輛車同時沒入公路的另一頭,消失在眾人的眼前。
「他們去哪里了?發生意外了嗎?為什麼看不到尹東琛的車子?」她焦急的拉著旁邊的人詢問。
對方給了她一記奇怪的眼神,「妳第一次來看比賽啊?現在兩輛車去另一條路飆速度了,應該馬上就回來。」
果不期然,轟隆的引擎聲率先傳入眾人的耳里,大家遂又緊盯著公路的那一頭等待著最先出現的是哪一輛車。
而不明所以的爰羽夜跟隨著他們的視線一起望過去,緊張焦急得幾乎無法站定。
「嘿,是尹老大、是保時捷!」
有人爆出驚喜大喊,歡呼聲和鼓噪聲立刻充斥了整個車場,隨即,另一輛車也在幾秒之後出現,但是已經能明顯看出誰勝誰敗。
爰羽夜依舊不敢用力呼吸,直到那一輛保時捷停在她面前。
她發覺自己渾身發抖,所以不敢移動自己的腳步更不敢開口說話,就怕泄漏了她明顯的在意和害怕。
在車燈的照耀下,她努力地眨著雙眼想眨去眼眸中的水霧,那是因為終于安下心而泛起的迷蒙淚光。
看著那抹高大頎俊的身形在所有人的歡呼聲中步下車,她驀地轉過身不看他,低垂著螓首用手背抹去忍不住流下的淚水。
尹東琛望著她拭淚的背影,笑了。
揮開那些迅速纏上來的火辣女郎,一身黑衣勁裝的他筆直走向她,狂傲的攬臂一把將她扯進懷抱里。
她掙扎,掄拳捶打他,卻又迅速在他強勢的摟抱中被安撫下來。
「我說了我會贏。」
「你還說!」小臉埋在他的胸膛里,藉以掩飾自己濕紅眼眶的她,忍不住又惱火地捶了他一拳。
雙手攬抱懷里的可人兒,尹東琛仰頭爆出一陣王者般豪邁氣魄的笑聲,得意的接受眾人對他的崇拜和證賞。
今晚的他真的很High,有人拿出預先準備的啤酒找他慶祝干杯,他來者不拒,手中的啤酒幾乎沒斷過。
而始終被他摟在身旁的爰羽夜,連忙輕扯他的衣角要他別喝太多,但他沒看她,只是曲起手指輕刮她粉女敕細致的臉龐作為回答,然後照喝不誤。
這一刻的他充滿了狂放不羈的氣質,完全和她平常在北翼制藥里所看到的那個彬彬有禮的尹東琛不一樣。
究竟哪一個才是他?
她突然好想了解。
只是他願意敞開心胸讓她探索他的內心嗎?她實在沒把握。即使這一刻被他叫來這里、讓他摟在懷里,她依舊不明白他到底對她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他是用什麼身分來看待她的呢?
他會對她說著曖昧的話語,用那種讓人聯想多多的曖昧語氣,卻完全沒有提到她是他的什麼人,在他心里又有著什麼樣的地位?
這些他都沒說。
而她究竟應該如何看待這一段似乎正在萌芽,卻又隱晦不明的感情呢?
「小心一點……你喝醉了。」她及時扶住他踉蹌的身形,譴責似的對他皺眉。
「我沒醉。」
尹東琛舉起啤酒罐還想喝,卻被她搶了過去。「你別喝了,滿身酒氣的,等一下怎麼回家?」
「別掃興,妳沒看見大家在跟我這個英雄干杯敬酒啊?」也不知道他是真醉還是裝醉,一個勁的抱住她緊緊不放。
爰羽夜也不掙扎,只努力想支撐身形搖晃的他。「軋車英雄有什麼好驕傲的?簡直就是在玩命。」
「嘿,大家听啊,這個女人在罵你們今晚的英雄呢!她說我的表現一點也不值得驕傲。」
「喂,你……」她確定,他真的醉了。
他的話立刻引來眾人的吆喝,「小姐,妳別小看我們尹大今晚的成就哦!這表示我們這個場贏了另一個場耶!」
「就是說啊,尹大今天晚上的表現有夠厲的,肯定能夠吸引更多人來咱們這里軋車。」
尹東琛低頭夸張的笑望懷里的女人,「瞧,明白我的能耐了吧!嘿,啤酒再拿來,我今晚不醉不歸……」
「都說了不許你喝了嘛!」
始終溫順柔巧的爰羽夜突然大發雷霆,嚇了大家一大跳,然後,所有人就這樣呆呆的看著他們心目中的軋車英雄被一個穿得像是修女般乏味的女人劈頭罵罵罵,而且完全沒有回嘴的余地。
這……英雄,你好歹說句話啊,至少飆一下你的男子氣概、顯一顯你的男性威風嘛!眾人莫不殷切的看著尹東琛。
誰知道他卻一掃方才的意氣風發,全然沒了剽悍的斗志,半醉半醒的擁著她任由她在自己的耳朵邊碎碎念。
「已經很晚了,車鑰匙拿來,我開車送你回家睡覺。」
她小手攤開,他立刻奉上保時捷的鑰匙,乖順得像只被馴服的貓。
爰羽夜誰也不看,徑自攙扶著他上車然後自己再坐上駕駛座,而也不曉得他是不是睡著了,閉著眼楮一句話都沒說。
「安全帶系好,我要開車了。」
他閉著眼乖乖系上。
她不甚熟練地轉動鑰匙發動跑車,下一秒保時捷竟然往前爆沖了一下撞到前面的左轉號志。
大家馬上被她的開車技術嚇死了,紛紛往兩旁退避,而副駕駛座旁的軋車英雄則立刻承接到眾人對他投以的同情眼光,擔心今晚的英雄會不會變成明晚天上閃耀的星星,哀悼著他的英年早逝。
「怎、怎麼辦?你的保時捷車頭好像凹了一點點耶!」這下死定了,這種車很貴的啊!光是送修板金,會不會就要她三個月的薪水啊?
尹東琛微微睜開一只眼,「妳到底會不會開車?」
她咽了咽口水,早已沒了方才那種威風剽悍的氣勢。「我有駕照……不過沒上過路。」該死,她剛才不應該把話說得這麼滿,還說要開車送他回家呢!可是話又說回來,醉不上道,再怎麼說也不能由他開車啊。
「有駕照就好。」尹東琛微轉個身,報出地址,「妳慢慢開,我要睡了。」他還當真放心,舒適的閉著眼楮緩緩沉入夢鄉。
幾分鐘後,保時捷又慢慢駛動。
真的是慢慢的,因為它竟然以時速不超過二十公里的速度,非常緩慢地駛離眾人的眼前。
大家錯愕的彼此對望,已經不知道該作何評論了。
今晚的風雲跑車保時捷身經百戰之後依舊嶄新如初,然而完美的車頭卻在幾分鐘前栽在一根「請減速左轉」的號志桿上。
隨後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帶著新傷,以那種幾乎笑死人的烏龜速度載著風靡眾人的軋車英雄,緩緩消失在他們面前。
相信保時捷若是會說話,劈頭第一句一定是說──
嗚嗚,好可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