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又讓人等啊,怎麼這屋子里的人派頭一個比一個大,成天都要人等。」
修若娜走下樓的時候,餐桌上一名穿著華貴的婦人冷冷的說出字眼。
「噓,別說了。」力克希頂頂老婆的手,要她別激怒臉色凝重的丈人。
「怎,我都不能說話啊?」翁倩蘭挑釁的說。
修若娜還沒走近,就覺得氣氛不佳,當下一個念頭就是想要落跑,可還沒行動,宿文棠已經搶先抓住她的手,叫她動彈不得。
「干麼啦!」她小聲且壓抑的低喝。
真疼,這男人非得這麼粗魯嗎?
「想逃?來不及了。」他口吻嘲諷的說。
「你……」她真想撕爛宿文棠這張臉。
「既來之則安之,再不下去,你大姨的嘴還不知道會說出什麼話來呢!」
「你真是可惡又陰險,我根本不想來,是你逼我的。」
「彼此、彼此。」宿文棠笑的得意。
逃不了,修若娜只好硬著頭皮跟他繼續往前走。
她小心翼翼的打量這座宅第,哇,雕梁畫棟不說,那些富麗堂皇的設計著實叫她眼楮為之一亮,頂級的家具、高貴的地毯、昂貴的名畫、奢華的裝潢……看來母親的原生家庭的確是家財萬貫,也難怪只是窮教書匠的父親會不見容於這樣的家庭。
然而,愛情不就是貴在心意相通嗎?為什麼還要這些金銀財寶的輝映?修若娜不懂,因為她始終認為,找到一個心靈相通的伴侶,好過嫁給一個家財萬貫的豬頭,她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修若娜被安排坐在翁國欽的左手邊,宿文棠則再往旁邊挪了一個位置。
「那是文棠哥哥的位置!」萊麗充滿敵意的瞪著修若娜。
「別吵。」翁倩蘭嚇阻女兒。
「不管,為什麼她可以跟文棠哥哥坐在一起?我也要——」萊麗害怕自己在文棠哥哥心里的位置不保,急著想要跟修若娜一爭高下。
「你閉嘴,給我乖乖坐在這里。好端端的竟然想跟一些不相干的人坐在一起,成何體統?」翁倩蘭直言不諱。
忽地,翁國欽重重的擊打了桌面,鎮住所有的吵鬧,「這里沒有別人,這個女孩是倩如的親生女兒,從今天起,她就是我們翁家的一份子。」他轉過頭望著修若娜,「她是你母親的姊姊,也就是你的大姨,旁邊是你姨丈,萊麗是你的表妹,至於文棠,你應該已經認識了。」
修若娜有些別扭的喊著,「大姨、姨丈……表妹。」
「哼,又來一個想爭財產的。」翁倩蘭嘀咕著。
覬覦SergioW集團旗下服裝產業的人太多,翁倩蘭每日總是小心防範著每個人,生怕這些資產會在不知不覺中被霸佔。
也難怪,有個宿文棠已經夠叫她頭疼的了,現在又冒出一個據說是倩如女兒的人,逼得翁倩蘭的危機意識不得不抬頭。
「哼!」萊麗露出情敵相見的凶狠目光。
翁倩蘭跟萊麗母女倆有志一同的發出冷哼,顯然是不歡迎這個新成員,至於力克希則是發出傻笑,堪稱友善。
「呵呵呵,你好,呵呵呵……」
修若娜尷尬的回以笑容,可一看到那同仇敵愾的母女,她的笑容就僵硬了。
可惡!好歹她也是個人,干麼要這樣輕蔑她?修若娜忍住不悅,可心里還是覺得難受,盡管眼前是何等山珍海味,也都叫人提不起食欲了。
對了,母親呢?為什麼沒有看到她?
難道她不知道她來了嗎?
或者,她根本不在乎她這個女兒!
「怎麼了?」宿文棠注意到她的異樣。
「我……」她想要問,可是又倔強的不想顯露自己的在乎,「沒事。」她低下頭撥弄著瓷碗里的食物。
席間,氣氛冷淡到極點,修若娜緊張的胃都要發疼。
干麼咧,明明是一家人,共進晚餐應該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為什麼這家人都習慣繃著臉不吭聲,好像跟食物有仇似的!
這讓她忍不住回想起跟爸爸兩個人的甜蜜晚餐,盡管是粗茶淡飯,但是他們總有許多歡樂的事情要跟對方分享,那種融洽溫馨不是眼前的山珍海味可以取代的。
終於,飯吃得差不多了,翁倩蘭說起集團設計師甄選的事情。
一听到SergioW,修若娜猛地抬起頭,「SergioW集團?」她驚叫。
翁倩蘭皺眉,「你在發啥神經,你不知道SergioW集團嗎?這麼大呼小叫的。」她冷冷的掃了她一眼。
眼前的女孩盡管說是她妹妹的女兒,可她卻沒一點好感,那麼多年了,誰知道是真是假,搞不好又是一只為了分食財產的貪狼。
「知道啊,我當然知道SergioW集團!我還參加過設計師的甄選,只不過……落選了。」眼楮發亮的修若娜率直的說。
「你參加過SergioW集團的設計師甄選?」翁國欽轉過頭望著眼前的女孩。
「是啊,也沒多久的事情啊,上個禮拜吧!」
「孩子,別失望,要再接再厲。」翁國欽感性的說。
「我沒失望,我的目標是不會改變的。」
「唷,你還真是處心積慮啊!」翁倩蘭冷笑著。
看,果然早就有預謀了,貪狼喔!
「當然,SergioW集團在服裝界赫赫有名,誰不想成為SergioW集團的首席設計師,你去問全世界有意願從事服裝設計工作的人,十個有八個會告訴你很想進入SergioW集團。」
「包括你嗎?」翁國欽問。
「嗯啊,當然,我的夢想就是希望成為SergioW集團旗下品牌的首席設計師,要不然我干麼千里迢迢來參加甄選?」
「那簡單啊,明天姨丈就讓你加入SergioW集團的設計團隊。」力克希自豪的說。
果然話一落,當場引起數道白眼的關切。
「呵呵呵……我只是說說而已。」力克希又縮回他的角落,繼續扮演他專屬的懦弱無能。
「姨丈認識SergioW集團的人?」不疑有他,修若娜認真的問。
「你到底對SergioW集團有什麼認識?」翁倩蘭不悅的問。
「SergioW是華裔人士所成立的服裝王國,以華人的身分要在義大利的服裝王國站穩腳步,SergioW集團絕對是第一名,听說SergioW集團的首席執行長Ander-sonW.T.Su是個年輕有為的人,如果三生有幸,我真希望能夠親眼見到他,然後對他說我很崇拜他的成就。」修若娜侃侃而談。
「哼,跳梁小丑有什麼好崇拜的。」翁倩蘭冷言冷語。
「阿姨,不對,你不可以這麼說,他是真的很棒,要不然不會有這麼多人對他如此崇拜。」修若娜起身捍衛她心里的模範。
忽地,「不許你喜歡他!」萊麗漲紅臉大叫。
「為什麼?只要我一天喜歡AndersonW.T.Su,你就不用擔心有人會跟你搶你的文棠哥哥,沒人跟你搶,豈不快哉?」
「我說不許就是不許。」
「我偏要。」她就是存心逗這個小丫頭。
「笨蛋,文棠哥哥就是AndersonW.T.Su!!SergioW集團就是外公的公司!」萊麗氣急敗壞的說。
文棠哥哥就是AndersonW.T.Su!SergioW集團就是外公的公司!文棠哥哥……
修若娜用著低轉速的腦袋努力在消化萊麗的話,她看看身旁的宿文棠,又看看右手邊的外公,不只一次的把宿文棠跟AndersonW.T.Su畫上等號,又把頭發花白的老翁跟SergioW集團創辦人畫上等號,可是浮現的結論都是問號跟驚嘆號。
愣著了,修若娜說不出哪里怪,可是她真的愣著了。
這女孩真是標準的傻瓜!宿文棠忍住笑,逕自吃著他的晚餐。
以前總覺得待在翁家很痛苦,不過有了修若娜的加入,相信未來的日子應該會很有趣,他期待著。
忽地,「你是AndersonW.T.Su?」修若娜別過臉問,一臉不可置信。
「認識我的人不是喊我文棠,就是叫我Anderson。」他也不正面回答。
「我是問你是不是AndersonW.T.Su!」
「你說是就是嘍!」不置可否的回答。
「宿、文、棠——」她激動不已!
萊麗突然跳下椅子沖上前,抓住宿文棠狠狠的就在他臉上落一下吻,像是在宣誓所有權似的。
「萊麗——」翁倩蘭花容失色的大叫。
「文棠哥哥是我的,是我的——」萊麗激動的捍衛她喜歡的人。
這屋子只有文棠哥哥會理她、會听她說話,文棠哥哥是她的,誰都不許搶走。
翁倩蘭上前扯開她,「你瘋了你,沒事喜歡這個人干什麼?你還小,等你亭亭玉立的時候,他說不準已經是個窮老頭了,你等著,媽媽說的話不會錯的。」
她邊說邊狠狠的睞了宿文棠一眼。
砰——
「都鬧夠了沒有?安靜!」翁國欽發威了,「我不是說過,吃飯的時候不要談公司的事情。」他責難的望著翁倩蘭。
餐桌上終於恢復了平靜,大家盡管還有話要說,可也不得不暫時安靜的吃著自己的食物。
許久,修若娜忍不住好奇,「為什麼……沒有看見……」
「誰?」宿文棠問。
澄澈的眼楮里浮現勇氣。「我母親。」
她像是踩中什麼地雷似的,忽地,好幾雙眼楮同時落向她,銳利不已。
「媽,她母親是誰?」萊麗好奇的問。
原以為翁倩蘭會說的,不過,顯然這是個禁忌,只見翁倩蘭僅僅是撇撇嘴,眼神示意萊麗閉上嘴,隨即凝著臉別開視線。
「我……」說錯了什麼嗎?修若娜不安的看看大家,接著,她求救似的望著宿文棠。
他沒有回答,僅僅是投以溫柔的目光,還帶點憐惜。
只是修若娜不懂,他為何眼中流露哀傷。
是不是母親並不願看到她,所以……
好難受的感覺,一想到母親對自己的排斥,修若娜渾身都不自在,她感覺自己真的徹底被遺棄了,被自己的母親給遺棄了。
美食,食不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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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過後,修若娜被喚到書房里,獨自一人面對翁國欽。
她忐忑的走上樓,樓梯間巧遇翁倩蘭,她帶著敵意望著她。
「你為什麼對我充滿敵意?」她不懂的問。
她只是一個晚輩,一個素昧平生的晚輩,為什麼大姨要這麼對她充滿敵意?
「我沒理由對你友善,盡管名義上你是我妹妹的女兒,可八百年沒連絡了,天曉得你是為什麼回到翁家來?你心里圖的又是什麼?」
「我圖什麼?」
「你裝傻的功力很好,但是在我面前你大可省了這一套,大夥兒心知肚明,SergioW集團代表的是幾百億元的資產,這些你不會不知道吧?」
SergioW集團真的是外公的事業?
修若娜仍有些半信半疑,畢竟父親從來沒提過,只說母親娘家家境優渥,可她卻不知道是這般富有。
「你認為我是為了家產而來?」
「難道不是?你也甭裝清高了,人為財死,要說你不貪這些,還真是難以說服人。」
修若娜壓抑內心的那股怒氣,她告訴自己,這就是有錢人的嘴臉,別發火,狠狠的送一刀回去便是。
握緊拳頭,她裝出一抹笑,「大姨,也難怪你會如此緊張,因為,過慣了錦衣玉食的你的確需要擔心有一天奢華不再,日子將會是如何窮困潦倒,但是對於我們這種過慣平淡生活的人,得到,生活好過些,沒得到才是我們原本的生活。」她歪著頭睞去一眼,「不過瞧你如此戒備提防,看來,我得到的機會很大,相對的,你失去的機會也更大,所以,我會贏嘍?」
見她一臉得意,翁倩蘭幾乎要沖上前掌摑她一巴掌,「你這死丫頭!」
「阿姨,別動怒,很高興你告訴我外公的身家背景如此雄厚,SergioW集團-!看來短時間內,我是不會走了。」
望著她得意的笑容,翁倩蘭氣呼呼的扭頭就走,那姿態,像只驕傲的天鵝,高貴不可侵犯。
她走後,修若娜忍不住嘆了口氣,「有了金磚怕缺角,一屋子陰陽怪氣的。」
她走到書房。叩叩——
「進來。」沉緩的嗓音傳來。
推開門,翁國欽坐在名貴的椅子上,閉著雙眼似是在沉思。
她猶豫著,該稱呼外公還是……
翁國欽睜開眼,看透她的掙扎,遂而主動問︰「還習慣嗎?」
「習慣?」她眼珠子轉了一下,納悶,她也才剛到,沒什麼習不習慣吧,就是還在模索這一屋子怪脾氣的人。
她看看眼前這老翁,努力的想要把SergioW集團總裁的尊貴身分跟眼前近在咫尺的老翁疊合在一塊,內心還是忍不住大嘆不可思議。
「請問,你真的是SergioW集團總裁?」
「怎麼,我不像嗎?」翁國欽覺得莞爾,指著面前一張椅子,「坐吧。」
她揮揮手,「不用了,我站著就好。」她渾身不自在,雖然血液里是親情,但是,就是覺得疏遠。
「你對你母親有什麼印象?」翁國欽問。
母親?印象?修若娜在心里思索了須臾,卻不知道回答什麼,只能無力的搖搖頭。記憶是模糊的,容貌也是模糊,又或者,在她的人生里,母親這個角色根本是虛幻的。
「唉……」翁國欽嘆了一口氣,「都怪我,都怪我。」他自責不已。
「怪你?為什麼?」她很認真的問。
翁國欽望著她清澈的眼楮,除了感傷還是感傷。瞧,這孩子長得跟倩如年輕時多像啊,一樣的美麗可人,尤其是那雙澄澈透亮的眼楮。
「我母親她……不歡迎我回來嗎?」她試探的問。
畢竟,到現在為止,她還沒見過她,母親也不打算主動現身似的。
「孩子,听我說,你母親她已經死了,在你很小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了。」翁國欽難過的抹了抹蒼老的臉。
死了!她那素未謀面的母親已經死了?
怎麼會,她以為,她會有機會見到她的,她還想親自問問她,為什麼當年她那麼小,母親卻可以這樣冷漠的拋下她?
笑容從她臉上斂去,修若娜退了幾步,「……你騙人。」溫度從指尖一點一滴的褪去,感覺整個人就要凍成冰。
「我沒有騙你,倩如已經過世十多年了。到了義大利後,她的身體狀況一天不如一天,最後還是沒撐過來。」
修若娜無言。
「早知道她會走得那麼快,我當初真不該強迫她到義大利,不該拆散你們一家子,這是我心里的愧疚,最沉重的愧疚啊!」
修若娜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無法接受……
母親死了,她沒來得及見上一面的母親早就死了!忘了自己是怎麼離開書房的,這一夜,修若娜輾轉難眠。
連續幾個小時,她都用一雙大眼楮愣愣的瞪著天花板那盞義大利的手工華麗藝術燈。
宿文棠把房間讓給了她,等待明天她的房間收拾好,她就可以睡在屬於她自己的房間了。
然而這一夜,她的胸口像是被壓了重物,沉得叫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掙扎了半晌,終於再也忍不住的翻開棉被——
跌跌撞撞的下床來,一屋子的漆黑,她茫然旋了一圈,不知道能去哪里,只知道要逃。
但是,在這異鄉,她又能逃去哪里?
真的要在這屋子留下來嗎?這里根本不屬於她,全然的陌生,連母親這象徵著最後一點的牽系都已然不復存在,她真不知道留在這里做什麼!
想起父親,她潸然淚下,恨不得能夠靠在父親懷里撒嬌,讓父親為她擋去這些詭異的氛圍。
凌晨三點,她跌跌撞撞的模索走出房門,在水晶燈的華麗光影下蹣跚的走,她想要呼一口純淨的空氣,想要洗滌內心所受到的震撼,腦子幾度想著那模糊的身影,卻又痛苦的甩去。
「為什麼你死了,為什麼在我還沒親口質問你的時候,你就死了?那這些年的我和父親隱忍的思念,到底算什麼?」她慌亂的喃喃自語。
修若娜赤著腳走了下樓,穿過鋪著地毯的客廳,一路的往外走去,她急切的打開了門鎖,在這凌晨三點,迎著滿面的冷風。
走了一段路,最後,她哭泣的撲跪在外頭的人工草地上,徹骨的冰從膝蓋上傳來,只是她已然無覺。
眼淚成串的掉落,她頹然的坐在草地上,心里仍不願相信母親早就已經離開人世。
「媽媽……媽媽……」她哀泣低喃,這始終擱在心里偷偷呼喚的稱呼,最終還是只能在心里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