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晚膳時間,久等不到萬荏彌歸來的鐘其揚,心中忍不住忐忑,立于大廳門前,翹首凝望。
「阿彌還沒回來嗎?」鐘隨安來到兒子身旁,看見他溢于言表的關心之情,也忍不住跟著擔憂起來。
「嗯。」小家伙該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前幾次探監,阿彌都不到傍晚就回來了,怎麼這次會這麼晚?該不會……出事了吧?」
鐘其揚身子一僵,臉上神情微凜,再也按捺不住。
「我出去一下。」話都還沒說完,人已經走遠了。
如果小家伙真出了什麼事……
打開大門,鐘其揚被站在門口的人嚇了一跳,待看清楚之後,立即沖了上去。
「小家伙,-呆站在這里做什麼?」抓握住她縴細的肩膀,伸手抬起她低垂的頭,察覺到她臉上的冰涼。「-站在這里多久了?為什麼不進屋去?-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擔心?」
萬荏彌眨了眨茫然的眼,似乎此刻才回過神來。
「小老板,你怎麼會在這里?」她呆呆地問。
「-以為這里是哪里?」
「這里是……」望了望四周,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鐘家了。「咦!我什麼時候走回來了?」
「-到底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鐘其揚擔心地問。
「其揚,先讓阿彌進屋里去,別受寒了。」鐘隨安不知何時也到了大門口。
鐘其揚點點頭,拉著她的手帶她進屋,沒有發現到鐘隨安詫異的眼光瞪著他們交握的手。
「你們談,我先去休息了。」鐘隨安猶豫了一下,才轉身回房。
將人帶進溫暖的大廳之後,鐘其揚立刻追問。
「我也沒去哪里,探視完二廚大哥他們之後,何茵茵派婢女堵我的路,說要見我,我就去見她啦!」
「何茵茵找-?為什麼?」
萬荏彌臉色有些古怪,好一會兒才緩緩的開口。
「我家有三個姊妹,我爹對我們的寄望很高,一滿十歲,就開始教我們做菜,可惜的是,我們三個姊妹完全沒有遺傳到我爹做菜的本領。」
她答非所問的說著,他雖然一臉疑惑,可沒有打斷她,默默的听著。
「一直到我十五歲那年,我們姊妹終于學煩了,老實的告訴我爹,我們不學了,我記得那天我爹好生氣,足足訓斥了我們兩個時辰,隔天在酒樓里,還不時的對我們叨叨念念。」她聳聳肩,好無奈的樣子。「我已經忘了當初我們頂了什麼嘴,只記得我爹氣得顧不了什麼,當場就放話,說什麼他畢生的心血全都寫成一本膳食密笈,里頭有好多獨門食譜,我們做女兒的不希罕,那麼他會找個傳人把膳食密笈傳下去,叫我們三姊妹到時候不要後悔了!」輕輕的嘆了口氣,臉上沒有惋惜,只有懷念。
「後來呢?膳食密笈有傳承下去嗎?」鐘其揚總覺得這故事似曾相識。
「問題就在這里。」萬荏彌嗤笑。「哪來的什麼膳食密笈,根本是我爹隨口胡謅的,別瞧我爹在廚師界赫赫有名,他可孩子性了,全是為了和我們這三個女兒賭氣才說的,結果發現我們一點也不在乎之後,他就沒再提起了,誰知道我們萬家有本膳食密笈的事就這麼傳了出去,引得好多人爭相來拜師,為的就是要那本根本就不存在的膳食密笈,你說可不可笑?」
哦,這個故事真的似曾相識……
「小老板,听說你們鐘家也有一本代代相傳,傳媳不傳子的『秘食錄』?」
啊,他想到了!
鐘其揚恍然大悟,她的故事也曾在他身上發生過。
「不知道鐘家的秘食錄和萬家的膳食密笈,是否有異曲同工之妙?」萬荏彌瞧著他。
「的確,雖然原因不盡相同,不過結果似乎大同小異。」他失笑。
「說來听听。」她好奇的說。
「我十歲那年,有一次和我爹為做菜的事意見相左,他說要那樣做比較好,我卻有不同的意見,所以互相不服氣的兩人就各做各的,然後讓我娘評比,我娘在不知道哪道菜是出自誰手中的情況下,大大的贊賞了我做的菜比我爹做的那道好,呵,-別瞧我爹現在一副爛好人的形象,對做菜這種事,他可是很任性的,他認為自己的廚藝絕對不可能輸給一個十歲的孩子,更何況這個孩子還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兒子,總之呢,我爹輸不起,于是就氣呼呼的罵我不孝子,瞧不起他什麼的,最後還說,既然我瞧不起他,他就不把我們鐘家代代相傳、傳媳不傳子的秘食錄傳給我的媳婦,往後的兩年,還不時在我面前炫耀秘食錄里頭有多少獨門菜譜,有多少失傳的美食佳肴的烹調方法,我想,鐘家有一本秘食錄的消息應該就是這麼傳出去的。」
「那麼……有這麼一本秘食錄嗎?」
「有啊,不過那是我爹為了取信于我,自己臨時編寫出來的,里頭的菜譜都很普通,他主要的目的只是想讓我看看書皮上的秘食錄三個字罷了。」
「你看過嗎?」
「我沒看過,不過我問過我娘了,既然是傳媳不傳子,那麼秘食錄就應該是我娘的才對,我娘偷偷告訴我真相,不過要我不許讓我爹知道我已經知道真相了。」
「原來如此。」萬荏彌了解的說。
「為什麼談到這件事?」他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說起往事的。
「是這樣的,我知道何大人的目的是什麼了。」
鐘其揚挑眉,隨即意會。「難不成是為了秘食錄?」
「沒錯,因為傳言中秘食錄是傳媳不傳子的,所以他才要把女兒嫁給你,進而得到秘食錄。」
「他又不是廚師,要秘食錄做什麼?」真是奇怪。
「獻給皇上啊!誰叫皇上重口月復之欲呢?以過去的經驗,每次年宴里,皇上若吃到讓他贊不絕口的佳肴,一定大方賞賜,如果何大人能夠獻上秘食錄,還怕不能飛黃騰達嗎?」
「是有道理,不過-怎麼會知道的?」
「何茵茵說的。」萬荏彌聳聳肩。「她沒說得那麼清楚,但是只要稍一推敲,答案自然就出來了。」
「對了,何茵茵見-,是不是要-做什麼?」
「這還用問嗎?她威脅兼利誘的要我偷出秘食錄交給她。」她臉色又有些古怪了。
想到何茵茵的說詞,她不懂,何茵茵怎麼會以為對她說那些話她就會答應替她偷秘食錄呢?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何茵茵知道我的身分,她知道我是萬荏彌。」她瞅著他。
「真的?」鐘其揚訝異。
「真的,她一見到我,就直接叫了我的姓名,我一直都只用阿彌而已,不是嗎?更古怪的是,她說只要我幫她偷出秘食錄,她就不會嫁給你,對我來說應該是樂見其成。」
鐘其揚揚眉,他對小家伙的心思自己也是剛察覺而已,連小家伙自己都還懵懂無知,為什麼何茵茵這麼有把握,而且說得好像他和小家伙已經山盟海誓了似的?
「知道-是位姑娘並不稀奇,可是知道-的身分這件事,就有點意思了。」
「知道阿彌就是萬荏彌的人,只有三個,你、我,以及宋貞琴。」萬荏彌離開何府之後,腦袋里就已經將這些疑問過濾一次了。
「-的意思是,宋姑娘很可能和何大人他們有關?」鐘其揚沉吟,宋貞琴和姓何的嗎?
「現下需要的,就是如何證實。」
他臉色微凝,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須臾,露出一抹狡笑。
「證實他們的關系倒是其次,我想,既然他們想要秘食錄,那麼我們就給他們秘食錄,-覺得呢?」
萬荏彌忽地眼楮一亮。
「不不不,我有另外一個好點子,既可以知道宋貞琴是不是為了秘食錄而來,也能讓如意酒樓擺月兌麻煩,順利的話,還能讓他們起內訌。」
鐘其揚挑眉。「-是想……」
萬荏彌湊進他耳旁嘀嘀咕咕了一陣,「怎樣,這辦法不錯吧?」
理解她想怎麼做之後,他贊賞的一笑,輕聲調侃,「看來我不能再小看-了。」
「緊張了吧,等這件事解決了之後,就該你遭殃了,嘿嘿,你等著接招吧,小老板!」
三天後的清晨,鐘家在一聲狂呼中揭開混亂的序幕,之後,八卦沸沸揚揚的在市井上傳了開來……
听說,鐘家傳了好幾代的秘食錄日前失竊了。
听說,鐘老板因為此事自責不已,長跪于祖先靈前不起。
听說,鐘小老板在秘食錄失竊那晚,曾在書房外頭瞧見了一道縴細的黑影,原本不以為意,以為是家中哪一位婢女,後來秘食錄失竊,才驚覺原來是女竊賊。
听說,鐘小老板懸賞重金,並揚言將不計一切代價,尋回秘食錄。
听說,鐘老板為此事抑郁成疾,倒臥病榻。
听說,日前何大人父女三人食物中毒事件,經何大人明察秋毫、寬宏大量之下,已經將關入牢里的七名如意酒樓的二廚和助手跑堂,無罪飭回。
听說,如意酒樓預計三日後重新開張,開張時將會推出新的菜色,並且八折優待……
在市井一片听說中相互交頭接耳之時,鐘家內部也沒閑著。
「人咧?」萬荏彌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唷喔?有人在嗎?」
「別耍寶了,-明知道人一大早就離開了。」鐘其揚在她身後不客氣的敲了她一下後腦勺。
「嘿嘿,好玩嘛!」她嘿嘿一笑,聳聳肩走進宋貞琴這一陣子住的客房四處探看。「她離開雖然是意料中的事,不過倒沒想到她會選擇不告而別的方式。她不會給自己留一條退路嗎?要是秘食錄找回來了,難不成她還能想出另一個理由再住進鐘家?」
「就算要她再說出十個理由,我想也沒問題吧!」鐘其揚淡淡一笑。「不過,她當然是確定秘食錄不會被找回來才敢這麼做的。」
「咦,為什麼?」
「因為秘食錄就是被她偷走的啊!」
「嗄?我以為女竊賊的傳言是你故意放出去的風聲,沒想到真被她偷了?」
「要取信于人,當然要逼真一點。」
「可是你不是說秘食錄里頭的菜譜都只是一些普通的菜色嗎?她一看不就穿幫了?」
「我爹能做一本,難道我不能效法?」
「你是說……你自己做了一本,將里頭的內容改了?」
「沒錯,而且那些內容絕對能唬得住一般人,除非看的人也有一手高超的廚藝,對烹調有高深的了解,才會知道若按照上頭的食材和作法去做,烹調出來的食物一定會中毒,那又另當別論了。不過-放心,所謂中毒也只是會讓食用者肚子絞痛而已,不會致命。」
「依照目前有限的線索推斷,可以確定的是,宋貞琴和何清文確實是同伙的,所以當宋貞琴偷走了秘食錄之後,何清文也在幾日後成為大人大量的好官,無罪開釋了二廚大哥他們七人。」萬荏彌沉吟了一會兒。「何清文的目的,是想藉由獻上秘食錄給皇上,取悅重口月復之欲的皇上,進而權勢富貴一手抓,可是皇上身邊有個一流的御廚,他肯定看得懂你那本菜譜里的玄機,所以只要何清文將菜譜獻上去,肯定會遭殃,是嗎?」
鐘其揚贊賞的微笑。聰明,沒想到不用他解釋,她自己便能融會貫通。
「沒錯,輕者丟官、重者丟命,若更不幸的話,被判個-君之罪,可要罪連九族呢!」
萬荏彌斜睨著他,沒想到這鐘其揚,竟然將她的計謀更發揚光大,更加完美!看來他除了廚藝之外,其它方面也不可小覷。
「怎麼,為什麼用那種眼光瞅我?」察覺她異樣的視線,他似笑非笑的微彎身,與她面對面。
她微怔,因他突然貼近的俊臉莫名的熱了頰,有點慌的退了一大步。
「不要突然靠我那麼近,想嚇人啊!」為了掩藏自己被他攪亂的心跳,她沒好氣的說。
他挑眉,睨著她微暈的女敕頰,嘴角微勾,不退反進,硬是又湊上前去。
「怎麼,害羞了?」他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臉上。
「哈!你在說笑話啊,誰會害羞,你嗎?」她不客氣的嘲諷。
「不,-害羞了。」鐘其揚又逼近。
萬荏彌退無可退,因為她的背已經抵在牆上了。
「胡說,我……才沒有害羞!」她逞強的抬高下巴。
「是嗎?」他一手抵在她身側的牆上,另一手伸出食指輕輕劃過她的粉頰。「那麼-告訴我,這紅女敕女敕的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的臉頰是怎麼回事呢?」
「你你你……你在說什麼啊?什麼讓人想咬一口?」他那異于平常的古怪言行,讓她慌了手腳,平舉雙手抵著他的胸膛,想要將他推開,無奈卻推動不了分毫,只能無措的大喊,「你,你走開啦!」
「彌兒……」鐘其揚溫柔的低喃。
「噗!」听到他對她的稱呼,萬荏彌不解風情的噴笑,不僅所有旖旎的氣氛霎時散去,更沒有意外的,噴了他一臉口水。
「萬荏彌!」他微-眼。
「抱、抱歉。」她趕緊拉起衣袖幫他擦拭,嘴里仍忍不住為自己開月兌。「誰叫你要突然用那種惡心的語氣和稱呼叫我,不能怪我啊!」
抓住她趁機在他臉上「賣力」擦拭的手,他可不想臉上月兌層皮。
「-喔!」無奈的一嘆,不理會她錯愕的表情,他閉眼湊近她,與她額抵額。
「你……哦,可不可以留些空氣給我?」她覺得呼吸有點困難。
「閉嘴。」溫和下了一道命令,此刻他只想與她溫存一下,不想听見她不解風情的話。
「可是……」
「再說話我就吻。」他睜開眼楮瞪著她。
猛地閉上嘴,萬荏彌像看怪物似的瞪著他。
「可惜。」咕噥一聲,鐘其揚當真是一臉可惜的表情。
看著她怔愕的俏臉,他眼底閃過一絲狡獪的光芒,在她毫無防備之下,快速的偷了她一個吻,然後在她因錯愕尚未回神時,迅速退開。
「等一下到廚房來,準備試做下十道菜。」吩咐完,便丟下尚未回神的她兀自離開。
嘴角勾著笑,走到門外的時候,听到里頭傳來她的尖叫聲,他忍不住呵呵低笑了起來,心情愉悅的往廚房去。
一身紅衣勁裝,手上拿著帶勾軟鞭,宋貞琴一反在鐘家時端莊的模樣,儼然是武林兒女的打扮。
倨傲的立于何清文面前,不善的瞪了一眼他身旁的何茵茵和何夢夢,沉窒的氣氛充斥著大廳。
「東西呢?」何清文問。
「東西當然在我手上,不過你得先將我開出的條件辦好,我才會把東西給你。」宋貞琴冷傲的說。
「哼!我們怎麼知道-不會出爾反爾,騙我們完成-的條件之後,-就翻臉不認帳。」何夢夢鄙夷的望著她。
宋貞琴冷眼睨著她。「這是你們必須要冒的險。」不相信,她並不強求。
「-這樣子,我們怎麼知道-值不值得相信。」何茵茵不屑的低叱。
「我說了,這是你們必須要冒的險。」宋貞琴懶得和她們兩個廢話,轉向何清文。「你怎麼說?」主事者是他。
「我要先看見東西。」何清文老謀深算的說。
「你以為我像你那兩個女兒那麼蠢嗎?」宋貞琴冷笑。
「-是什麼意思?」何茵茵和何夢夢同時怒喊。
「閉嘴!」宋貞琴不耐煩的低吼,手中的軟鞭威脅的朝她們兩人中間揮了過去。「別再讓我听見-們的聲音,否則下一鞭打的就不是空氣了。」
何家兩姊妹心有不甘,卻不敢再妄動。
「我不想再浪費口舌,給我一句話。」宋貞琴冷眼看著何清文。
「好!我會選一個日子,將-娘的靈位迎進何氏的祠堂。」
「等事情辦好了,我就會把秘食錄交給你。」說完,轉身便要離開。
「貞琴。」何清文叫住她。
宋貞琴停下腳步,臉上閃過一絲孺慕之情,不過很快就被她隱藏起來,她沒有回頭,用淡漠的背影對著他,靜待他的下文。
「-最好沒有欺騙我,否則-會知道後果。」何清文沉聲警告。
她臉色更冷,緊抿著冷硬的唇,良久,才發出冰珠似的聲音,「做好你該做的事,至于其它,不勞費心!」寒了心、死了心,她不再奢求什麼了,只要完成娘臨終的遺願,其它的,她已經不在乎了。
等她離開後,何夢夢氣憤的問︰「爹!您當真要讓那種低賤的女人進何氏的祠堂?」
「就是說啊,爹,這等于也承認宋貞琴是您的女兒啊,難道您真打算讓那個低賤的人認祖歸宗?」
「都給我閉嘴!」何清文瞪了兩個女兒一眼。「要不是-們不爭氣,我又何必受那賤人的威脅。」
「爹啊,這怎麼能怪我們呢,是鐘其揚眼光太差,我們已經很委屈了……」
「夠了!」何清文不想再听,「這件事-們不要再插手了,眼前最重要的,是拿到秘食錄,其它的,我自有主張。」
哼!只配讓人玩的女人,怎麼有資格進何氏祠堂接受何氏子孫的香火,簡直是作夢。只要秘食錄到手之後,宋貞琴就沒有利用價值了,到時候……哼哼,她的命留著也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