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兩名獵戶已經死心——不死心又如何,很明顯的打不過人家嘛,離開後,他們才回到先前唐淨烤雞的地方,結果烤雞放在火堆上太久,已經確定無法挽回,唐淨只得著手準備新的食物來達成「恩公」的條件︰喂飽他。
「唉……」唐淨才處理掉那只「黑炭」,一轉身,幾尾魚突然被拋到她腳下。
「先烤魚。」離火堆大約十丈外,年昕紹背著她說,然後又隱身在樹林里。
唐淨瞪著腳下張大嘴拼命喘氣掙扎的魚,仿佛看到方才的自己,不滿的噘嘴,學著他的口氣道︰「先烤魚。干嘛啊!他以為這里是酒樓飯館嗎,還由他點菜咧!」
唐淨嘴里雖然不滿的抱怨著,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將魚處理好之後,便將之插在火堆上。
烤東西,絕對沒有人能夠烤得比她好吃,因為她可是有獨家秘方的。對自己的廚技,她可是非常有自信的!
香味很快的飄散出來,奇怪了,那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魚都好了,怎麼還不過來吃
「喂!魚烤好嘍!你再不出現,我就自己吃掉嘍!」她揚聲大喊。
「把魚拿過來。」年昕紹從樹林里走出來,手里提著一只野雁,在十丈外一棵大樹旁便坐了下來。
「你自己不會過來拿啊!」唐淨沒好氣的說,他還真當這里是飯館啊!
「坐在這里比較舒服,你快點拿過來啦!」年昕紹喊回去,拜托喔!這種距離已經是他的極限了,他如果能過去拿,一開始那只烤雞就進了他的肚子了,哪還會讓它放著變焦炭啊!
唐淨心不甘情不願的拿著兩尾烤魚到他面前。
「需不需要我喂你啊!大爺。」她嘲諷的說。
「如果你希望的話,我是無所謂啦!」年昕紹對她眨著眼,純真又無邪。
唐淨一火,烤魚朝他一丟,轉身就走。
「哇!好險好險!」年昕紹眼明手快的一接,沒讓香噴噴的烤魚落了地加料。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哇啊!好感動哪!這味道,真是美極了!可是……好燙!
呼著熱氣的同時,他不忘揚聲將未來的衣食父母喚回,沒錯沒錯,他打算賴著她了。
「唉唉,等等,這只野雁順道拿過去烤。」
唐淨踏著重重的步伐走回來,拎著野雁哼也不哼一聲走回火堆旁。
「生平沒見過這麼厚臉皮的家伙,一點都不懂得客氣,好像人家欠他的似的!」唐淨咕噥著抱怨。
哦,她的確是欠他啦!可是就算是欠他,他也不能這麼不客氣啊!一聲請,一聲謝謝也不會說!支使人支使的那麼順口,可見他一定是個家世不錯的公子哥兒!
唐淨瞟了他一眼,正好看見他飛快的吞著烤魚,一點也不擔心魚刺梗了喉嚨,像是餓了好幾天似的,見他那模樣,她的心軟了,氣也消了,疑惑倒是升了起來。
如果他是一個家世不錯的公子哥兒,為什麼會淪落到這山里呢?大過年的呢!是迷路了嗎?或者他是和家人一起上山游玩,結果迷了路才跑進這深山里?
「唉,我肚子還很餓哪!」年昕紹吞完兩尾烤魚,又開始「哭夭」。
「拜托你自己過來拿行嗎?我要趕著處理這只雁哪!」唐淨叫回去。拜托喔!她沒有很多時間在這里鬼混,她只是偷空溜到山上來探視她的「傷患」,順道烤只雞慰勞慰勞自己,結果卻一拖再拖拖到現在……
「先拿過來給我!」
「我偏不!你自己過來拿。」
「拿過來給我!」
「自己過來拿!」
年昕紹不說話了,拿落寞的背影對著她。
疑惑的抬頭望向他,唐淨旋即皺眉。「喂!自己過來拿一下會死啊!」
「就是會死。」年昕紹賭氣的說。
她當他鬧公子哥脾氣,只得再拿起兩條烤魚到他面前。
「出門不比在家,就算你在家里的時候是多麼的養尊處優,這種公子脾氣也不該帶到外頭來啊!」將烤魚遞給他,唐淨勸道。
年昕紹有苦難言,又不能告訴她真正的原因,只好讓她誤解了。伸手接過她的魚,他低聲道了謝。
唐淨微微一笑,意外的發現他一聲理所當然的謝謝,竟然能將她心里的不滿全數散去!
「吃吧!小心魚刺。」唐淨轉身回到火堆,沒有發現年昕紹若有所思的望著她,連迫不及待想吃的魚都暫時忘了吃。
好不容易終于把東西全孝敬給他的肚子,唐淨拍拍手,起身就打算離開,誰知卻發現那人淨跟在她的後頭。
「你干嘛跟著我?還沒吃飽嗎?」唐淨訝問。不會吧!除了六尾烤魚,還有那只野雁,她還就地摘了一些野菜塞在野雁的肚子里一道烤,這些東西全部進了他的肚子耶!
「我吃飽了。」年昕紹聳肩道。
「既然已經吃飽了,那為什麼還跟著我?」她真的遇到無賴了嗎?唐淨不安的想。
「我沒地方去。」
「你是迷路了嗎?我可以帶你到最近的碧霞祠……」
年昕紹趕忙否認,「我不是迷路,我是沒地方去。」
「沒地方去?你家呢?你住哪兒?」她還以為他是迷路子呢!
「故鄉離這兒很遠,我是出來歷練的。」年昕紹睜著眼楮說瞎話,明明是貪玩偷溜出來的。
唐淨沉吟地望著他。
「你不能跟著我。」平常她撿些受傷的小動物回家療療傷,婆婆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顧大哥就會用白眼瞄她了,這回她如果撿了個來歷不明的大男人回家,別說顧大哥不會贊同了,就連婆婆搞不好都會扒她的皮!
「為什麼?」真是個白問的問題!
「因為我不認識你,咱們素昧平生,喂飽你一頓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你還想怎樣?!」他是真不懂還是裝蒜啊!
「我姓年,名昕紹,家住天山……附近,今年二十有二,尚無婚配……」
「你說這些做什麼?」唐淨打斷他。
「讓你認識我啊!」年昕紹理所當然的說,可眼底戲諺的神情讓他泄了底。
「誰在跟你說這個啊!你以為知道了名字,或者是你家的祖宗八代就算認識了嗎?我們依然是陌生人!」
「陌生人就不能跟著你,可是不相處,你怎麼認識我?這不是很奇怪嗎?」年昕紹擺出一臉的疑惑,巴望著她為他解惑釋疑。
「你……我……」唐淨語塞,他說的是沒錯,可問題不在這里啊!「反正你就是不能跟著我就對了!」
「那好吧!我不跟著你,可是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年昕紹一副好失望好失望的神情望著她。
「先說說看。」唐淨謹慎的說。
「三天後,你再來這里幫我收尸。」冷怞了口氣,唐淨難以置信的瞪著他。「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啊!干嘛幫你收尸!」
「因為我會死啊!難道你連我這最後的要求都不答應?你好狠的心,剛剛我至少還救了你兩次,你卻連我最後的要求都不答應,難道要讓我曝尸荒野,被野獸撕咬吞食?」年昕紹泫然欲泣地指控。
「喔!天啊!」唐淨猛翻了個白眼。「你說,你為什麼認為自己會死?」
「因為我會餓死啊!」
「餓死?!」此刻告訴她太陽打西邊出來,她還可能比較容易相信。「這山上物產豐富,以你的身手,獵個動物烤來吃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怎麼可能餓死呢!」他根本是存心想賴她的!
「我不會烤,連生火都不會。」
一個大男人連生火都不會?!看來他真的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了。
「那就不要烤,這山里,多的是各種野生果子,就算待個十天半個月也餓不死人的。」
「那些果子好難吃。」
「不想餓死就得吃!」
「我寧願餓死。」他小爺什麼事都不在意,但是唯有吃,他挑剔的很。
「那你就餓死算了。」唐淨沒好氣的說。
「對啊!所以才會請你來幫我收尸,我們不是都在說這個嗎?」年昕紹一臉認真,眼底卻閃過一抹好笑的謔芒。
「你……你到底想怎樣啊!我是真的不能讓你跟我回家,婆婆不會答應的!」唐淨投降。
「那至少你要負責我的三餐。」年昕紹乘機提出要求。
「我為什麼要……」看他瞬間又變得哀怨的表情,唐淨再度妥協,算了,這幾天顧大哥不在,所以應該不會有什麼麻煩才對。「好,好,好,負責你的三餐就負責你的三餐,時間不早了,我得快點回去,晚膳我會帶過來,你就在剛剛那個地方等我。」
「太棒了!我要吃琵琶豆腐、麻辣牛肉、銀芽雞絲、脆底蝦仁、粉蒸排骨……」
在唐淨瞠目結舌下,年昕紹仍自顧自的興奮的點著萊——
「炒肉絲拉皮、醬燒茄子、蟹肉豆腐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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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皇上御賜親封「天下第一香」的匾額高掛在「御品香」的大門口,而御品香里更是高朋滿座,座無虛席。
在汴京,高官富商哪一個沒到過御品香?到這兒用餐,填飽肚子的目的已是其次,主要的是,能進到這里,就代表自己錢夠多,官位夠高,要不就是名聲夠響,普通人是不可能進得了御品香的。
創立御品香的人,是汴京城的首富唐家,第一代創始人已經死了快五十年,到現在已經是第五代,第四代的老板一個月前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退了位,將位子傳給唯一的兒子,因為他中風了。
話說這個唐家,有個非常不通情理的家規,那就是每個唐家子孫一出世,就必須讓人算算命,只要這嬰孩命里有不利于唐家御品香的命格,那很抱歉,請自求多福了,唐家無法留你。
而唐家至今到第五代,全部一脈單傳,幸好,這幾個傳人的命格似乎都還不錯。
「娘,爹今天還好吧?」唐家第五代當家唐憬剛從御品香回來,便立即來到唐老爺的臥房,唐夫人正好在幫唐老爺擦澡。
「還不都一樣,只剩一張嘴能動,一天到晚卻還是只掛念三個月後的‘御品宴’,我說憬兒,你也幫娘勸勸你爹,叫他放寬心吧!」
「憬兒,你……過來……」唐老爺口齒有些不清的說。
「爹,您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嗎?」唐憬靠近床邊。
「你出去,我要……單獨和……憬兒談談。」唐老爺遣唐夫人離開。
唐夫人溫順的起身,與唐憬擦身而過的時候低聲交代了幾句,希望他勸勸他爹之後便離開臥房,還順手幫他們把門關上。
「爹,有什麼事情是不能當著娘的面前說的?娘很擔心您啊!」唐憬不贊同的說。
「婦……婦道人……人家……懂什麼!憬兒,你……老實說,對于……三個月……後的御品宴,你……到底有……有沒有……把握?」
唐憬微蹙了眉,自從兩個月前皇上宣布要在太後壽誕之日,在御品香舉辦‘御品宴’後,爹就日夜不停的研究菜色、味道,想要把雖然外人仍看不出來,但確實是已經日漸衰落的御品香,借著這次的御品宴重振聲威,只可惜,一個月前卻倒下了,當家的擔子就這麼毫無預警的落在他身上,他光是想維持住御品香平日的水準就已經捉襟見肘了,哪還有心力再去想什麼御品宴的事!
可是,他每天在御品香,耳里听的全都是御品宴的事,回到家里,還得要面對臥病在床的爹的接連追問,他真的已經很煩了!
「爹,這件事你不要再躁心了,我會處理好的。」就算真的很煩,他也是會盡力的,畢竟頂著先皇所賜的「天下第一香」的封號,如果做不出來天下第一香,那可是欺君大罪,要罪連九族的哪!所以,他會努力,不為聲名,而是為性命。
「我怎麼……可能不……躁心!你的廚……廚技……根本還學……學不到……七成,怎麼可……可能辦……得了……御品宴?」
「就算如此,爹又能如何?」唐憬心里非常不悅,現在別說七成,就算他連一成的廚技都沒有,爹又能怎樣?
「你……你那是……什麼……口氣?!就算我……我人……人癱了,可我的……腦子還……還清楚,你可……不要把……所有……有人都……害死了!」
「哼!就算會把大家都害死,你們也得認命!」唐憬又氣又惱,拂袖而去。
「站……站住!」唐老爺怒喊,可是不清的口齒等他講完,唐憬早已經摔門離開了。
報應!一定是報應!
唐老爺怞搐的臉突然顯出一抹悲傷,這是上天給他的報應,報應他為了御品香而殘害自己的骨血,當初不擇手段、不顧一切所護著的御品香以及長子,如今卻要為他們送上性命,好悲哀啊!
這一定是報應吧!他那個無緣的女兒啊!
怞搐不停的臉淌下了兩滴老淚,沒入枕下。
「紫娟……我對不起你……」唐老爺傷心的低喃著。「還有……我們的女兒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明明深愛著,卻勘不破名利權關,郎心變狠心,竟親手毀掉深愛的女人以及女兒的性命……
「你還在想那個女人!」唐夫人陰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驀地睜開眼,愕然的望著他的正室。
這是她的聲音?是她的臉?為何如此猙獰?她不是一向最溫柔賢淑的嗎?
「你還在想那個賤人和那個賤種?!」唐夫人的表情添進了一抹憎恨。
「你……不許你……這麼說她們!」唐老爺驚愕過後,冷聲的斥責。
「不許?!你以為以你現在的樣子,你還能不許我什麼嗎?」唐夫人諷刺的說,平日的溫良恭讓此時此刻已全然消失。
「你!」唐老爺難以置信的瞪著正室,她竟然敢用那種態度對他說話?!
「我?我怎樣?幾十年來我盡心盡力、委曲求全的為唐家、為你、為兒子、為御品香而努力,得到的是什麼?是丈夫的忽視、納妾,是丈夫把關愛全給了另一個女人,我的犧牲奉獻全當成理所當然,而那個賤人,卻得到所有的疼寵,她憑什麼?她憑什麼啊?!」唐夫人五官扭曲的瞪著丈夫狂吼。
唐老爺無言的瞪著妻子,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此刻自己能說什麼?不只是因為癱瘓讓他口不從心,而是他的心受到太大的震撼,他從來沒想到她竟會如此的充滿怨恨!
「她什麼都不配得到,但是她卻什麼都得到了!所以我決定從她手中搶回本該是我的東西。」唐夫人突然笑了,笑得陰沉。
唐老爺心底一驚,她是什麼意思?從紫娟手中搶回?
「你還沒想到嗎?真是可憐的人哪!我告訴你好了,當年那個算命的師父,是我花錢請人扮的!」唐夫人呵呵地笑著,欣賞著唐老爺臉上震驚的神色。「而且,在他們逃了之後,我還用你的名義請人追殺他們。」
「你……你……你……」唐老爺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其實,你誰都不能怪,甚至連我都不能怪,要怪,就怪你自己,為了‘天下第一香’的名望,竟然可以那麼狠心!」唐夫人俯身得意的望著他。「現在,你躺下了,連一句話都說不好的你,又能拿我怎麼辦呢?」
看著他臉上痛苦的表情,唐夫人似乎快意得很。
「這十幾年來,我忍氣吞聲的伺候你,我本想,只要你忘了他們母女,我就不再計較,但是沒想到,這種時候,你竟然還惦著那個賤人!」
「就算我……惦著她……她們又能……威脅你……什麼?她們……已經死了,我……也差不多……要下……地獄了,不……是嗎?」
唐老爺已經不想再听、不想再看了,真相讓他的心如槁灰,
已經沒有活下去的了。
「咦?我沒告訴你嗎?」唐夫人佯裝一臉意外。
「什……什麼?」
「看來我真的忘了告訴你,真是糊涂啊!不過沒關系,現在告訴你也還不遲,當初我請的殺手並沒有完成任務,所以那賤人和那賤種應該還活著呢!」
唐老爺雙眼驀然大睜,進射出強烈的希望。還活著?他深愛的人還活著?!
他的表情讓唐夫人露出了一個冷冷的笑。
「很高興,是吧!那我再告訴你一個消息好了,我已經打算請人追查她們的下落,然後……殺了她們!」
「不!」唐老爺激動的大喊,想要抓住她,雙手卻使不出力來。
「不!不!」
「你以為現在的你還能阻止我嗎?我告訴你,我會讓她們的死訊來陪你咽下最後一口氣的!」唐夫人狂笑著離去。
「不!不——」唐老爺哀慟的吼著。
報應!報應啊——
§§§
唐憬氣喘吁吁的沖回自己的臥房,背貼著門板,臉上的表情充滿著難以置信。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還有一個妹妹?!
不,幼時的記憶雖然模糊,只有片段,但是確實是有一個漂亮溫柔的阿姨以及小女嬰,但是及長的他,將她們當成是某位鄰人或遠親了。
唐憬踉蹌的坐到椅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無意間听到的事。
「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為了這‘天下第一香’的虛名,爹竟然可以如此不惜一切!」
爹因為一個江湖術士的無稽之言,竟然就毀了二娘及妹妹的一生,直到如今臥病在床,悔之已晚;而娘……
唐憬慘白了臉將臉埋在雙掌中,腦子里充滿著娘那猙獰狂笑的模樣,萬萬不敢相信,那平日對他那般慈愛的娘,竟然會做出那種事,甚至到如今還要謂殺手追查二娘及妹妹的下落,進而打算殺了她們!
他的世界一下子崩潰了,他的爹娘,竟然是帶著人皮面具的修羅!
不!他不能讓娘一錯再錯,他必須先一步找到二娘以及妹妹的下落,就算要付出任何代價他也在所不惜!
他不會再讓任何人為御品香而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