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這到底是什麼樣的鬼毒性!
不吃藥會痛死人,吃了藥,連死人也會被痛醒!
這種痛,絕對不是常人能忍受的,他終于理解她事先的警告,因為他現在也很想一死了之……
「住手!」一雙溫軟卻堅定的手抓住了他的,阻止他一掌拍向自己的天靈蓋。「忍著點,就快結束了,別前功盡棄啊!」
他渾身顫抖的反手攫住那雙企圖阻止他解月兌的手,一掌就要將她擊斃,幸而殘存的理智即時阻止了他,烈掌在最後一剎那改變了方向,擊中床架,斷了一根床柱,可是掌風仍將女子掃倒。
「啊……」楊媚媚痛呼一聲,摔倒在地。
「你……離我遠一點!」他低聲咆哮。該死!他會傷了她,甚至會殺了她!
「沒關系的,我沒事,就快結束了,忍忍。」楊媚媚爬起身,溫柔的安撫,強力為他打氣。
「不行,你……走開……」豺狼咬牙,這個笨女人,就算他真的失手殺了她,她可能也會說沒關系!
「我會救你,你一定會好的,相信我!」
相信?
除了荒谷里的人之外,他不曾相信過誰,但是……為什麼來找她?因為認為她愚蠢到不懂得陷害他嗎?
「啊──」他痛苦的瞠大眼,無暇再去分析自己的舉動,臉部五官因痛苦而極度扭曲,豆大汗珠像雨般傾泄,一下便濕了發與衣。
該死的!這種劇痛像是永無止盡……
「你可以撐得下去的,豺狼,你一定辦得到的!」楊媚媚壓制在他身上,阻止他太過劇烈的掙扎,冷不防又被他掙扎揮動的手甩過臉頰,痛得她眼淚差點掉下來。
「把我……綁起來!」就算她沒出聲喊痛,他還是發現了,咬牙怒聲低吼,氣的是自己。
「不用,不要緊的,我沒事,你撐著點,就快結束了,撐下去!」她急切的說,她不想綁著他。
「你這個……笨女人……」豺狼咬牙,腦袋里拚命命令自己,不要再傷了她,極力忍受那足以痛死人的劇痛,最後終于承受不住,意識跌入了黑暗之中。
只是血紅的世界又在他夢中糾纏,趁他失去意志,佔地為王,喧囂、纏斗。殺戮、鮮血、哀嚎、疼痛──身與心……
一把大刀朝自己砍來,那深入骨髓的痛,讓他哀嚎出聲。
「禛兒──」撕心裂肺的吼叫幾乎沖破他的耳膜,他眼前突然一暗,就見爹爹撲向他,然後,他看見突出在爹爹胸膛的刀刃,也在自己鎖骨處刺出一個血口。
刀刃不留情的怞出,在爹的胸口留下一個血洞,血從爹爹嘴里、鼻孔不斷的溢出,不斷低落在他臉上,流入他的眼里,世界變成一片血紅。
「不──」那是娘哀慟的哭吼,他的視線從爹爹洞開的胸口穿過,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正在撕扯娘的衣裳,將她壓在床上。
娘拚命掙扎,視線突然與他相接,他看見娘露出一抹淒然的笑,牙狠狠的一咬,鮮血大量的溢出她的唇,只見那個男人咒罵著跳起,轉過身來,他看見了男人的面容……
「豺狼!」
豺狼雙眼暴瞠,眼前依然是一片血紅,隱約之間,仿佛看見娘親……
「豺狼,你醒了嗎?」楊媚媚擔憂地審視著他的表情,不確定他是不是清醒的,因為這半個時辰來,他閉眼的時間少,可卻都不是清醒的。
「娘……娘,我會找到他,我會殺了他……」他混亂的低咆,緊緊的抓住她的手。「我會報仇……我會……」
看來還是沒有清醒。
他到底經歷過什麼?那絕望痛苦的表情,不像是因毒而痛,反倒像是陷入恐怖的夢魘之中無法月兌身。
「豺狼?豺狼!」她繼續喚他,忽視手腕被他緊握住的痛楚,久久,終于看見他失焦的眼神漸漸有了凝聚,最後集中的凝視著她。「我是楊媚媚,你醒了嗎?」
豺狼眨了眨眼,眼前血霧漸漸散去,跟著對上的是一雙憂心的大眼,一時之間,他理不清哪個才是現實。
楊……媚媚?
神智慢慢清醒過來,他又作惡夢了,他可有說了什麼?她听見了什麼?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他聲音低啞無力,全身肌肉酸疼,緩緩的放開她的手,佯裝若無其事。
「藥性約一個時辰,辰時剛過,第一天已經結束了,你度過了最困難的一關,接下來疼痛會一天比一天減緩。」
他費力的想要起身,不過楊媚媚立即將他壓下。
「別起來,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儲備體力。」
豺狼默默的看著她,一會兒才開口。
「我要上茅房。」
「啊……」她突然紅了臉,一臉尷尬的笑了笑,彎身從床底下拿出夜壺。「請你用這個,我先出去。」
豺狼挑眉,默默的接過,見她腳步有些匆忙的走出房間,突然才意識到,她只是一個小姑娘。
依稀記得,自己劈了她一掌,將她掃倒在地上;依稀記得,自己不小心甩了她一個耳光;依稀記得,自己抓住了她柔軟的手,差點將它折斷;依稀記得,她壓制不住他的掙扎時,只好用全身壓在他身上;依稀記得,她溫言軟語的呢喃、打氣、保證……
方才,她眼里的血絲、眼下濃重的暗影是那麼明顯,顯然昨晚一夜無眠,照顧他整晚,直到今天早晨又馬上趕到藥鋪抓藥、熬藥,然後又陪他……
解決人生三急之一,他自己處理掉夜壺並清洗干淨,淨完手之後,才慢慢的走出房門,在門外踫見剛好回來的楊媚媚。
「咦?你好啦?」楊媚媚看見他時,漾出一抹溫和的微笑,圓潤的臉蛋顯得甜美可愛。她手上端著一個托盤,盤上放置著幾樣清粥小菜,逕自越過他走進房里,邊說道︰「進來用早膳吧,不是很豐盛,不過我的手藝只有這樣了。」豺狼默默的跟在她後頭走進房里。
她為他添了一碗粥,在他面前擺上一雙竹箸,見他只是站在桌旁望著自己,于是笑著招呼,「坐啊,不要客氣。」
他拉了張椅子坐下,默默的看著她幫他添粥布菜,見他沒有動箸的樣子,干脆動手拿起桌上的竹箸塞到他手里。
「多吃一點,你現在不僅要多休息,也要盡量多吃點,才有體力應付接下來九天的療程,知道嗎?」
豺狼抬眼望向她,突然伸出手踫了踫她的臉頰。
「我弄傷的。」她頰上一塊淡淡的青紅,是他稍早弄傷的?可以想見,到了明天會變成一塊青黑色的瘀血,看起來會更加嚴重。
「呵呵,沒有關系的,只是一點小撞傷,你別在意。」楊媚媚有點無措的揮揮手,撇開頭離開他的踫觸,頰上微微發熱。
誰知下一瞬間,他又握住她的手,撫在她手腕上一圈紅腫的印記。
「這也是我弄的……」豺狼輕輕的模的那圈指印,語氣中有著自我厭惡。「豺狼……」楊媚媚伸出另一手按住他。「這真的沒關系,你只是太痛了,並非有意,毋需覺得愧疚,好嗎?」
又望著她好一會兒,他才收回手,點點頭,開始用膳。
楊媚媚見狀,松了口氣,也開始享用早膳。
每一個被夢魘糾纏的痛苦解毒過程,總會有個溫柔的聲音伴隨著他,並有一雙溫柔的手將他從惡夢中拉出來。
一次又一次之後,他發現自己依賴上這個聲音,戀上那雙手。
心里非常清楚,這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在自己依然背負深仇未報之時,不該將另一個無辜者拉進他的惡夢之中,尤其是像她這般單純善良的人,可他卻……情不自禁。
疼痛一日比一日減輕,終于,到了最後一天。
他坐在床沿,默默的看著偏頭凝眉,專注為他把脈的女子。
情不自禁……多麼可怕的四個字!
他向來不喜歡月兌出自己掌控的狀況,截至目前為止,這種狀況也只發生過一次,就是二師兄性命垂危時,至于這次……他會感謝她,會記住這份恩情,也會報答。
她圓潤的臉蛋白里透紅,總是漾著一抹笑容,用甜甜的聲音對他說話,凡事親力親為,這幾日以來,他忍受著解毒的疼痛折磨,她也陪著他幾乎沒休息,見他體內的毒一天比一天減輕,她竟然比他還開心。
他真的無法理解像她這樣的人種,不懂為什麼會有這麼……好吧,姑且說是善良吧!
他不懂為何她能為一個陌生人如此盡心盡力?
是因為生活在幸福無憂的環境中,受盡疼寵與保護,所以才能這麼善良又……不知人心險惡?是這樣嗎?
「今天是第十天,這帖藥再飲下,一個時辰後就沒事了。」替他把完脈,楊媚媚如是說。
幸好這段時間二師兄押鏢不在,大師兄則負責處理鏢局的事務,而爹本來就對她視而不見、不聞不問,所以她房里藏了一個男人整整十天,在她格外小心謹慎的狀況下,竟也無人發覺。
「嗯,多謝。」豺狼輕輕的拉了拉袖子,整整衣裳。十天了,今天是最後一天,結束之後,與她之間也就結束了,可是……此時他卻有股沖動,想要將她從她的家人手中偷走……
「不用客氣,其實你也是在冒險啦,畢竟我是生手。」楊媚媚不好意思的輕笑。
「不管如何,楊姑娘救我一命是事實,我會報答姑娘的救命之恩。」既是不想欠下恩情,也是不想就這麼毫無瓜葛。
「好,等我想到要你做什麼再告訴你。」她知道多說無益,只好這麼說,端起桌上的湯藥遞到他面前,「溫度差不多了,快喝吧,熬過這次就結束了。」豺狼接過,毫不猶豫的一口仰盡。果真,約半盞茶的時間後,疼痛又開始了,只不過經過多日的訓練,他已能不動聲色的忍下來。
「躺下,好嗎?」楊媚媚拈來布巾為他拭汗,輕聲詢問。
豺狼默默的望著她。就是這個聲音,溫潤,柔和,還有著濃濃的關懷。
伸手握住她為他拭汗的手,惹來她訝異的目光,那眼神,是如此的純粹,只有關懷,沒有算計。
「豺狼?很痛嗎?忍得住嗎?」楊媚媚關心的問。今天的他似乎有點不一樣,他的目光讓她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速度。
「我忍得住。」豺狼徐徐啟唇,低頭望著她的手腕,那兒依然有著明顯的瘀青,是初時那幾日因為痛得太過劇烈,被他所傷的其中一處。「抱歉,弄傷了你。」
「呵,沒關系啦,早就不痛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她揮著另一只自由的手,要他不要在意。「你躺下來會比較舒服。」她柔聲說。
「來了。」楊媚媚揚聲喊,又審視了一下豺狼,將床帷拉好,才轉身走出內室,越過小廳打開房門。「吉宏師弟,早啊,有什麼事嗎?」
孫吉宏對楊媚媚一點頭,才道︰「師姊早,師父吩咐,請師姊到義和廳。」
楊媚媚訝異。「我爹要見我?」
「是的。」
「知道了,我換件衣裳,馬上過去。」她明白的點頭。爹這次「接見」為的是什麼她心里有數,看來他們已決定由誰來和她成親了。
待他一離開,她立即回到房內。
「豺狼,我爹找我,我非去不可,你自己一個人撐得下去嗎?」
「你去吧!」
「我馬上就會回來。」
拿起衣裳到屏風後頭換上,再次看了他一陣,確定可以之後,她飛快的奔向義和廳。
在接近義和廳門口時,她驀地停下腳步,深吸了口氣,緩和有些急促的呼吸,接著彎身拍了拍裙子,理了理衣襟,才端莊的上前幾步,跨過門檻。
匆匆的掃了一眼廳內,就見爹坐在東席主位,西席則坐著大師兄和二師兄。原來二師兄回來了!
所以她猜測的沒錯,他們三個已經決定好要怎麼「處理」她了。
「爹,大師兄,二師兄。」她一一打招呼,見到爹爹撇開眼,沒有正眼看她一下,心頭又是一陣揪疼,黯然的垂下眼。
「下個月初三,你準備和文杰成親。」楊萬馭冷漠的開口,沒有任何多余的廢話,直接道出見她的目的。
楊媚媚不禁錯愕,訝異的望向爹爹。沒有任何詢問,只是「告知」?!或者,她該滿足了?至少爹是親口告知她,而不是派個人轉達而已。
察覺到這種想法,她突然覺得自己好悲哀。
「我剛剛問過文杰和文禮他們誰願意娶你,文禮說長幼有序,文杰也沒意見,所以就把婚事定下了,等成親之後,你就和文杰住到城郊那棟屋子。沒事了,你回房吧!」楊萬馭看也不看女兒一眼,冷酷的交代結束便想將她斥退。
「我不嫁。」沉默了一會兒,楊媚媚低低的說。「如果爹不想看到我,我可以離開,可是我不嫁。」
「媚媚。」余文杰起身,想要說什麼,不過卻被楊萬馭打斷。
「文杰,這件親事已經決定了,她不答應也得答應。」
「可是師父……」
「你別管她,我並沒有問她的意見。」楊萬馭冷漠打斷。「這也是她對楊家僅有的用途!」他的表情顯得異常冷酷。
楊媚媚猛地抬起頭來望著父親,臉色煞白。僅有的用途?!
「我就在你面前,你可以直接對我說話!」她深吸口氣,痛心的低喊。
「我對你無話可說。」楊萬馭冷淡的別開臉。「你下去吧。」
楊媚媚抿緊唇,心頭更覺酸楚,想吼出心里的委屈和不滿,可是最終,她只是轉身奔出義和廳。
「師父……」余文杰暗嘆,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什麼都不要說了,鏢局托付給你們,我才能安心。」他表情冷硬。
「大哥,你去和師妹談談吧。」余文禮溫和的勸道。
余文杰望向師父,見他點頭,才起身離開義和廳,追了過去。
「師妹!等等,師妹!」余文杰攔住她,見她低垂著頭,狀似心疼。「別哭,師父他只是……」
楊媚媚倏地抬起頭,眼里清明,頰上干爽。她並沒有哭,甚至還漾著一抹微笑。
「大師兄,我爹怎麼待我,我已經習慣了,要為了這種小事哭,那我不就要天天以淚洗面了?」語氣有些自嘲,狀似滿不在乎的聳肩。「大師兄有事要交代嗎?」
「關于這件婚事,師妹說什麼都不願意嗎?」余文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的條件並不差,甚至可以說很好,文武兼備,外貌又極佳,說句比較現實的話,若非師命,以及娶了她才能繼承揚威鏢局的話,她是配不上他的。
他是疼愛這個師妹,也答應師父會好好的照顧她,但是這並不能改變這些他認定的事實,以及她的拒婚讓他心里產生的不悅。
「我確實不願意,不過你們根本不會管我的意願,所以大師兄又何必多此一問呢?」楊媚媚淺淺一笑。
余文杰臉色微變,「師妹認為大師兄配不上你嗎?」
「錯了,師妹若非頂著‘揚威鏢局’千金的身份,根本就高攀不上大師兄如此俊才,不是嗎?」
余文杰蹙眉,嚴肅地質問。「師妹認為我是貪圖揚威鏢局才娶你的?」
「兩位師兄與爹爹是魚幫水,水幫魚,互蒙其利,而我,只是你們之間可供利用的傀儡,你們不會在乎一個傀儡的意願。大師兄找我談這件事,實在沒必要。」
「師妹,你這話說得太過份了。」余文杰萬萬沒想到,在她的心中,他們竟是如此不堪。
「是這樣嗎?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爹和大師兄之間難道不是已經談妥了娶我的條件了嗎?」楊媚媚語帶嘲弄。
「師妹,我答應師父這件婚事,是希望能好好照顧你。你並不快樂,所以我想帶你離開這里,你怎能如此曲解我的好意,太……」
「謝謝你,大師兄。」她飛快地接話。「這麼說的話,如果我不需要你的這份好意,你就願意取消這件婚事嘍?」
「不可能,這件婚事師父已經決定了。」
「呵!」她諷刺的一笑。「所以了,這件婚事和為我好一點關系也沒有,大師兄不必再自欺欺人。」
她並不認為從一個牢獄跳進另一個牢籠會有多快樂,尤其大師兄是最常拿娘親過世的事來要她負責的人,她更不想和他糾纏一輩子!
但是,她知道自己說再多也沒有用,娶她只是達成他們雙方利益的手段,大師兄和爹都不會改變心意的。
「不要再說這些任性的話了!」余文杰有些惱怒。「下個月準備當新娘,要開心一點,要不然怎麼對得起師母呢!」
「夠了,請你不要再拿我娘來指責我了!」她終于爆發,朝余文杰低吼。「你憑什麼?到底憑什麼啊?!」
「師妹!」余文杰被她憤怒的模樣嚇到,心里更加不悅。「你是怎麼搞的?竟然這麼任性不懂事,太讓我失望了!」
「失望?!」楊媚媚仰起頭,漠然的瞪著他。「你的失望與我何干?我從來不曾對你們抱過任何希望。」
「你……簡直不知感恩!」他氣極,萬萬沒想到過去乖巧柔順的師妹,竟然變得如此不可理喻,不知好歹!
感恩?楊媚媚苦澀的一笑,誰對她有恩?他以為娶她對她是天大的恩寵了?
笑話!
懶得再與他周旋,反正和他或爹的談話,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大師兄如果沒事,我要回房了。」她倔強的仰起頭,淡淡告辭,越過表情僵硬的男人,慢慢朝她的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