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全身酸痛的狀態下醒來,項承緩緩坐起身,股間的濕滑黏膩讓他不得不撐起疲累的身體進浴室先梳洗一下。
很痛。
他從來都不知道男人之間的情事會這麼痛;不過在疼痛之外,不能否認地也有一股奇異的塊感共存。
真是奇妙,原來一旦喜歡上對方,即使被當成女人擁抱也會甘之如飴啊。
洗好澡出來,剛在床沿坐下,沈青彥也從外頭回來了。
「你醒了?」他走向前,歪頭看看項承略顯蒼白的臉。「再不下樓,早餐時間就要結束了。你能走嗎?」雖然昨晚有點醉,但還不至于醉到一塌胡涂、不分輕重。
項承搖搖頭,「我不怎麼餓,晚點再出去吃午餐吧。」
「那早上呢?」月兌下鞋子往床上一倒,沈青彥枕著臂,躊躇了下才問︰「听說港仔大沙漠那里的吉普車很刺激……」他好想去。
「這個嘛……」腰際實在酸痛得厲害,項承也重新躺回床上,對于沈青彥的期待,只能抱歉地回道︰「青彥,今天我怕是不能帶你去了,要不,我請辰陽帶你去,好嗎?」
看這個情形,連照片都不用拍了。幸好昨天有拍到極佳的成品。
項承伸手探向擱在床頭櫃的電話,才要按按鍵,就听沈青彥悶道——
「那算了……我不去了。」
「咦?為什麼?難得來這里。」要撥鍵的手頓住。
「你管我,反正我不想去了!」背對著項承撂下這句,原本打算閉上嘴睡個回籠覺,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句︰「喂,我……你……沒事吧?」
項承因這句話而愣了愣,半晌才赧著臉微笑,「還好,再休息一下就沒事了,謝謝你的關心,青彥。]
誰……誰關心你啦!]沈青彥別扭地拉起被子蒙住自己,好遮住臉上的不自在。
他只是……怕沒人可以開車而已!
深知對方個性別扭,項承只笑著凝睇身旁拱起的被堆,沒有多說什麼。
舒適涼爽的空調輕輕吹送,耀眼的陽光召告今日又是個好天氣,炎夏的南台灣,自有一股慵懶的況味。
青彥,我一直忘了問你一件事。]伸手輕撫沈青彥露出被堆外的黑發,他問︰「你打工、出來玩的事情,有告訴父母嗎?」也怪自己只高興著要和沈青彥出游,竟忘了先知會他父母一聲。
「干嘛說?」提起父母,沈青彥的聲音頓時冷了幾分。「我是死是活,她根本不會關心。」
「為什麼這麼說?」他與家人處得不好嗎?
「干你屁事!」
這句話,令項承憶起昨晚沈青彥對自己的不信任,再開口,語氣已難掩受傷與難過。「青彥,因為喜歡你,我才會想了解你更多,絕對不是同情……」
項承的話令沈青彥猛地憶起昨夜因喝醉而控制不住的嘴巴,登時氣惱地轉過身來,吼道︰「你喜歡我,又不代表我也要喜歡你!才上過一次床而已,別以為這算什麼,我……」
項承臉上的震驚與受傷讓他暮地住嘴,沈青彥懊惱地咬住下唇,不知該不該為這些傷人的話語道歉。
他原本不是要說這些的,他只是、只是怕項承再追問下去,自己的那些難堪與痛苦,就都得被刨剖出來攤在陽光下,被那雙干淨清澈的眼注視,他……
項承看著沈青彥臉上懊悔的表情,就算再如何失望,也只能化為一聲嘆息。
「這樣啊……那就……算了。」
又嘆口氣,他背過身,不再多說。
頭一回被項承用這樣的方式對待,沈青彥只覺胸口一陣悶痛,說不出是難受還是怎地,看著項承背對自己的身影,他忽然害怕起這樣的日子將會來臨。
他不想讓項承討厭,他……
「你在生氣嗎?」這回,口氣已明顯夾雜了些害怕。
听出沈青彥話里的不安,項承抿了下唇,在心頭嘆口氣後,重新轉身看向別扭卻又令他舍不得放手的男孩。
沒事,是我逼得太緊。今天你不想說,那就等到日後想說的時候再開口就好。
安撫地模模那頭蓬松柔細的黑發,他溫柔地笑了笑,把剛才傷人的話全拋到腦後,不去想那句[你喜歡我,又不代表我也要喜歡你]在心頭造成的傷害。
他知道,對方隱埋在心頭不欲人知的痛苦,或許要比自己心中的苦澀深得更多、更多。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他全心全意地信賴,咄咄逼人只會讓兩人的關系更糟。
對著還是一臉狐疑不安的沈青彥笑了笑,項承合上眼,正要休息的當口,只覺身上忽然壓下一個重量。
睜眼,卻是沈青彥俊美卻仍帶著躊躇不安的臉。
「怎麼了?」
只見沈青彥張開嘴巴,像要說什麼,又隨即閉上,似乎很是猶豫。項承鮮少見他露出這種表情,耐著性子微笑等待。
最後,只听沈青彥囁嚅的道︰「你想不想抱我?」
如果項承還願意踫自己,就代表自己尚未被對方討厭吧?他不是傻瓜,他看得出項承剛才的笑容中含著明顯的無奈。
沒想到沈青彥要說的竟是這句話,項承臉上笑容一呆,驚愕過後,才苦笑著撥撥沈青彥垂在額前的黑發,這回,真的是對男孩迥異常人的想法哭笑不得了。
「我可不可以把這個機會,換成你對我敞開心房一次?」如果可以替換,他更願意聆听沈青彥對自己傾訴心里的話。
上的關系,向來不是他最在乎的。
以為項承是拐著彎拒絕自己,沈青彥臉上閃過一抹難堪與受傷,立即憤怒地別開臉。「不要就算了!」
氣沖沖離開項承身上,把自己的臉埋到被堆里,好絕將欲奪眶而出的淚水。
他討厭我了……討厭我了……
胸口痛得厲害,沈青彥抓緊被子,將臉靠著棉被用力擦了擦,但仍舊想哭。
正為項承討厭目已而難受的同時,一個輕如棉絮的吻竟拂過他發頂,讓他驚詫得渾身一僵。
只听項承溫和的嗓音在他上方輕笑著。
「好吧。雖然不能交換,但我總能拿回你特別開放給我的權利吧,青彥?」
坐在車上的兩人,一個是第一次被抱,一個是被第一次的人抱。
而這樣的結果就是——
很痛,雙方都很痛。可是項承休息的時間比較長,相對之下痛感也沒那麼大,這便導致沈青彥的不滿了。
「技術真爛!」身體上的不適讓他再也控制不住脾氣,惡狠著表情罵道︰「下次不讓你做了!」
不過,對于項承還願意抱自己,心頭至少是安慰的。只是早上的那次真的是痛死他了!果然不能對第一次的老處男要求太多,哎!
「抱歉。」知道自己的沒經驗肯定弄傷沈青彥,項承對于對方的數落只是漲紅臉,口中不斷道歉。
「要不,你睡一下吧?這樣會舒服點。」
他也知道自己的技巧不好,中途的時候甚至讓對方痛得齜牙咧嘴眼淚猛流,偏偏他要退出時沈青彥又抓住他不肯放,只得硬著頭皮做到最後。
事後看沈青彥蒼白臉趴在床上動彈不得,更讓他為自己低能的技巧難過,並為弄痛對方而心疼不已。
「哼!」哼了聲,又瞪項承一眼,沈青彥適才將椅背放低,休息去了。
這一路上睡了醒、醒了睡,當最後一回醒來,早已入夜,而車子也停在伍熙和的房子前。
「到了啊?」他柔眼,伸了下懶腰。
睡得他腰酸背痛,不過項承的開車技術還算不錯,路上並沒太大的顛簸。
一雙手橫了過來,替他撥撥睡得凌亂的發,他轉過頭,卻被項承自唇上竊走一吻。
「有進步啊,從偷襲額頭變成偷吻嘴巴。」瞅著項承總是溫柔的笑臉,沈青彥眨眨眼,戲謔地牽起一笑。
項承被稠侃得俊臉微紅,忙從皮爽中掏出幾張千元鈔票。
「青彥,拍攝方面已經告一段落,這是酬勞。」這是當初開拍時便答應支付的酬勞。
沈青彥先是頓了下,才自項承手上接過那些錢。
說真的,他都忘了自己與項承會兜在一塊兒,是為了要打工賺錢。畢竟和對方在一起的時光里,快樂得令他幾乎要忘記所有憂愁與痛苦,自然也忘了有工作這一回事。
那……還會不會再見面?會不會再聯絡?還是這一切的一切,皆僅止于上的歡愉而已?
同情……永遠不會與喜歡畫上等號吧?縱使項承口中說著再如何喜歡他,也不是他心中所一直奢望的永遠。
低下頭捏緊還殘留項承體溫的鈔票,半晌,見身旁男人沒有再表示什麼,他才咬了下唇,伸手將車門打開。
「那我走了。」拿起行李袋,他跨出車門。隨即將門關上。
算了,雖然不能否認自己也為項承而心動,但再繼續下去的話,他所有的偽裝便勢必有被識破的一日,與其在那時從天堂墜入地獄,還不如現在就結束一切。
心頭又傳來那股悶痛。
討厭的感覺,真是討厭!去他的喜歡,去他的幸福……
「青彥!」
熟悉的叫喚突然自背後傳來,他愕然,趕緊轉過身。黑暗中,只見項承自車窗內探出頭,表情似乎也有些緊張。
干嘛……這麼緊張?沈青彥狐疑。
「我、我……可以再找你出來嗎?」項承期期艾艾地開口。
雖然心頭一直記掛著沈青彥還未喜歡上自己,更不曾對自己敞開心房過,但他能有追求的權利吧?拍攝工作的結束並不是句點,而是另一個新的開始吧?沈青彥他……不會就此再也不見自己吧。
項承一顆心懸得老高,就怕沈青彥會投給自己一抹不屑且驕傲的眼神,再狠狠拒絕;然而,只見站在不遠處的男孩在听清楚自己的話後,先是一愣,然後竟緩緩地、慢慢地綻開一抹絕美的笑!
項承從沒見沈青彥這麼笑過,那是單純的、打從心底發出的純淨笑容,連那對深邃的眼都像灑上碎鑽般熠熠發亮!
「廢話!」
只听沈青彥笑著丟下這句話後,便轉身一溜煙跑掉,進門前,似乎又看了自己這里一眼。
呆呆的坐在車內,盯著沈青彥的背影直至消失,項承都還舍不得移開眼,心頭更為那抹笑而狂亂蚤動。
令他心動的笑、令他心動的沈青彥啊,竟沒有拒絕他……
許久,項承才露出發傻似的笑,重新發動車子駛離。
因為項承離去前的那句話,沈青彥是咧嘴笑著開門進屋的。
一進門,屋內黑漆漆的,伍熙和的鞋子不在,大概是外出了。
沈青彥走到兩人共睡的臥室,將行李整理好後,又進浴室沖個澡,才返身到床邊坐下。
安靜、黑暗的空間,不禁讓人有些恐慌,從以前到現在,他最討厭這種獨自一人在家的感覺,惡夢……總會在這個時候發生。
不過,自從遇見伍熙和後,他便再也沒有受過相同的傷害,是伍熙和將他自生不如死的痛苦中拉出,並告訴他保護自己的方法。所以伍熙和對他而言,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往床上一倒,沈青彥閉上眼,忍不住在心頭將兩人比較起來。
伍熙和見過最丑陋、最難堪的自己,卻仍然不吝給予幫助與鼓勵,所以他總在與母親爭吵過後,跑到這里尋求援助;在對方的懷抱中,他覺得安心,更能放心地依賴他。是了,他喜歡伍熙和的懷抱,可偏偏對方卻不是能與他長久的人。
他還記得在國三的時候曾經纏著伍熙和,問對方對自己的感情究竟是什麼,但換來的卻是一抹嘆息與苦笑,還有尖利如刀的事實——同情。
青彥,我心疼你,像兄長一樣的喜歡你,但這不會是永遠的,我會結婚、生子,而你總有一天也要獨立。
他忘記當時的自己心頭是什麼感覺了,只知自己狠狠發了頓脾氣後便跑回家去,但等到相同的窒息感朝他襲來,讓他無法再在家中待著時,他仍舊跑到伍熙和家中,兩人也都很有默契的不再談起那件事。
他無法不依賴熙和,所以只能鴕鳥似的瞞騙自己,在伍熙和的擁抱中做著不願醒來的夢。但他也開始獨立,讓自己能夠只靠自己而過活,他可以是強悍的,卻只在伍熙和面前軟弱,因為對方知道他所有的過去。
可是,項承呢
說不心動、不喜歡,那是騙人的,他知道項承對自己的溫柔、對自己的好,和對方在一起,世界彷佛也都因此而干淨快樂起來。
他喜歡和項承在一起,但,卻總是不安。
他很害怕,過往的一切是沉重巨大的黑幕與陰影,每回在項承身邊,快樂的同時他總是自慚形穢。
項承的眼干淨透澈得彷佛任何事物都能看穿,所以他好害怕謊言會被揭穿、偽裝會被看破,到那一天,便什麼都沒有了……溫柔的笑會變成鄙夷,寵溺的眼神也會變成不屑,他真的好怕會有那一刻的到來!
胸口又悶痛起來,剛才的好心情也全在一瞬間消失。
沈青彥只覺腦子亂哄哄的,周遭的黑暗更讓他沒來由感到一陣恐慌。他趕緊坐起身,沖到客廳將燈點亮,正要把電視機打開,大門便被開啟,一見是伍熙和,他才覺得心頭塌實安心許多,更松了口氣。
「青彥,你回來了?」伍熙和有些驚訝,將手中鑰匙往桌上一放,才要問他這幾天過得如何,便被自身後抱住。
「怎麼了?」他轉正身子。
「你去哪里了?」一進門,就聞到一股香水臭味!「你和女人在一起?」沈青彥霍地抬起頭,適才的煩惱瞬間全都化成怒氣。
「是誰要我別在外頭亂搞的?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青彥,你在發什麼脾氣?」伍熙和皺起眉,伸手松開領帶,並將沈青彥稍微推開自己後才沉聲道︰「青彥,你應該也沒資格質問我。」他指指沈青彥鎖骨上的痕跡。
像被燙著一樣,沈青彥一把揪住自己衣領,將項承留下的痕跡掩去,氣勢也瞬間弱了幾分。
害怕被伍熙和厭惡,他想也不想便急著辯解︰「這是因為……他對我很好,所以……」
聞言,伍熙和倏地皺起眉。
「所以,你和他只是在玩?」他有幾次自屋內看過項承,不認為對方是如此隨便的人,沈青彥的解釋無疑是太過傷人。「青彥,我以為你上回只是說說而已,並不會真的因為無聊而去招惹對方。而現在呢?說出這種話的你,和外頭那些做援助交際的人有什麼不同?你怎麼可以如此抹煞他對你的好?」
無視沈青彥的丕然色變,伍熙和續道︰「況且,青彥,我說過,我遲早有一天會結婚生子,而我今年也三十二歲了,所以……」
「閉嘴!」他不想听!他……不要伍熙和結婚,不要!
「我一定要說。」伍熙和皺眉,選擇在此刻道出殘忍的事實。「兩個月後的今天,我將會有位老婆,而這里,也會多了位女主人……」
頓了頓,見沈青彥一臉蒼白地捂住自己耳朵猛搖頭,伍熙和心頭閃過一抹疼惜,卻還是逼著自己硬起心腸,將沈青彥的手拉下。
「青彥,不要覺得我拋棄你,這樣的結果我早在一開始便明說了,而你,下個月就要滿十八了,更該學會獨立……」。
「閉嘴……」他不要在此刻從天堂跌落地獄,不要!
「我沒有辦法永遠照顧你,而你也該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你害怕失去我,只是因為缺少安全感而已,可是你不能永遠依賴我啊,再這樣下去,你永遠學不會跨前一步,我幫你不是為了看到這樣的結果!」
從遇見沈青彥的那年開始,他一心想幫助對方走出陰霾,讓對方變得堅強而獨立。但是,再多的付出,仍導不回沈青彥已然扭曲的心靈,三年了,他只看見沈青彥由外表的瑟縮瘦弱變得高大強悍,但內心始終灰暗而不堪一擊,甚至是消極逃避。
從那一日沈青彥說希望死在他手中開始,他便一直思考是否自己用錯方法,讓對方太過依賴而不願正視現實。
所以,他必須斬斷沈青彥對自己的依賴,讓沈青彥的心學會獨立,他不得不這麼做!
「所以,你不要我了?我再也不能來找你了?」聲音虛弱得像小獸的低嗚,表情脆弱得再也沒有外人眼中的強悍與高傲,此刻的沈青彥,無助得像個迷途的孩子。「熙和……我會怕……」
以往,無論受到再大的傷害,他知道自己還有個可以去的地方,現在,卻什麼都沒有了……這要他如何不怕?
「青彥。」伍熙和嘆口氣,放緩表情。「堅強起來,你不能一直依賴我,況且你還有他……」探出手想安撫他,卻被沈青彥霍地用力揮掉。
「反正你就是嫌我累贅、嫌我是負擔!你和我媽都一樣!」
既然總有一天自己將會被遺棄,為什麼不在一開始便不讓他來到這世上?
沈青彥的話讓伍熙和的口氣也強硬起來。
「青彥,若是嫌你累贅,我就不會處處幫你,你不能因為這樣就抹煞我對你的關心!」
「說什麼同情關心,你根本打從心底就覺得我骯髒!」
聞言,伍熙和終于受不了的按著眉心低吼︰「就是這種想法!就是因為你總是抱持這種想法,才會讓我覺得無力!青彥,沒人看低你,自始至終只有你瞧不起自己!」
低沉的咆哮回蕩在空寂的屋里。
沈青彥抿緊唇看著臉現厭煩的伍熙和,許久,他才咬緊牙低聲道︰「反正……你就是不要我了……」
他絕望低喃著,然後,音量又倏地加大。「沒錯,我就是討厭我自己!你受過那樣的傷害嗎?你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痛嗎?我以為你知道,結果你根本不了解!」
說完,他轉頭打開大門便沖入黑暗之中,全然不理會身後伍熙和的叫喚。
一直以來,以為最知道沉埋自己心中傷痛的人,不懂他了。
一直以來,他在受傷過後唯一的依靠,遺棄他了。
他剩下的還有什麼?
只有一直以來……
未曾忘卻的惡夢,與加劇千百倍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