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儲府的大門被粗暴地推開了,厚重的榆木門居然有些搖搖欲墜的樣子,可以想見來人力道有多強。下人們還來不及通報,儲孟孫已像風一般地卷入門內。
儲仲孫急忙迎來,裝作若無其事地笑道︰「大哥,你這麼快就回來了,也不先跟家里說一聲……」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事。」他表情陰冷地問︰「秋聲呢?」
「秋聲姑娘不在府里啊。」儲仲孫還是陪著笑臉。
「是嗎?」儲孟孫重哼一聲,二話不說便往院內深處走去。
跟在他後頭的儲仲孫提心引膽,生怕他發現什麼蛛絲馬跡。秋聲昨兒個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還沒來得及找人,甚至是毀掉一切證據,儲孟孫就趕回來了,他心里的忐忑可想而知。
但他還沒反應過來,儲孟孫已一臉陰沉地站在秋聲被囚禁的小房間門口。
「大哥,這里面沒人啊……」儲仲孫心一驚,正想阻止,他已大臉一踢,房間便應聲倒地。
房里很是陰暗,他沉著臉往後看一眼,大餅便知機地點燃了油燈,當一切清楚所有的景象在在顯示曾經待在這房里的人,遭到怎樣的酷刑。
儲孟孫握緊了拳頭,覺得自己不受控制地顫抖著,他用盡所有理智,才能不掐死身後表情難看的儲仲孫。
「人呢?」他轉過身,一手揪住儲仲孫的領子,大吼道︰「人呢?你有種從商行把秋聲帶走,你就得還我一個完整的人!我告訴你,就算你勾結縣令,我一樣有辦法把縣衙翻過來!」
「放開你的手!」一道威嚴而略顯沙啞的聲音傳入,儲老夫人率先走了進來,見到這房里的一切,是皺了皺眉。
而她後頭,還跟著錦繡和儲季孫,兩人也因這房內的景象而大皺其眉。前者是不明白二少爺怎麼還沒處理掉這些刑具;後者則是在把秋聲抓回來後,從頭到尾不知道二哥在搞什麼鬼,現下才發現事情嚴重了。
仲孫這孩子做得確實有些過份了!儲老夫人暗忖。她只是想略微教訓、嚇嚇秋聲那小丫頭,想不到他居然把人打得不成人形,要不是錦繡暗自通報,她還被蒙在鼓里!
不過理智上這麼想,情感上她仍是護短的,所以在听到長孫闖進府里興師問罪時,她還是不分青紅皂白地趕來救寶貝嫡孫。「你想對仲孫做什麼?」
「你放心,我不會殺了他。」儲孟孫怒極反笑,笑得有些殘酷,「在我找到秋聲之前,他還不會死。」
「你真要為了一個不值一提的丫頭片子,傷害你親弟弟?」儲老夫人火氣升了上來,「橫豎那丫頭都不見了,一切就當告一段落,還有什麼好吵的?」
「這就是你公正的裁決,女乃女乃?」面帶譏諷的他冷冷地掃了這房內的人一圈,再次感受到儲府根本不是他的家,他們的眼中只有功利,只有自我!「儲仲孫叫儲季孫從我的商行里,擄走了我心愛的女人,你要我當做沒這回事?」
「什麼你的商行?商是儲家的!」儲老夫人喝斥他。
「很好,你也知道商行是儲家的,那你知不知道這次寧王府的貨為什麼會被代州剌史扣住?就是因為你選的好對象,黃亭兒以自身做籌碼,寧可做代州剌史的二房,也要整垮我們儲氏商行!」
儲孟孫說得咬牙切齒。眼前這群明明是親人,卻只讓人感到陌生、感到憎惡!
「而買通商行里的人,泄露出我們和東北商人的交易內容和路線的,就是你最疼愛的孫兒——儲仲孫!你說,儲氏商行真的是儲家的?」
儲老夫人听了臉色大變,難以置信地望向嫡孫,「仲孫,你太胡涂了,怎麼能做這種事?」
儲季孫也不滿地嚷嚷,「二哥!你怎麼沒有告訴我,商行的樓子是你捅的?還叫我去抓人,結果抓回來讓你凌虐,你不是說稍微嚇她一嚇而已?唉!你這不是故意陷害我嗎?」
一下成了眾失之的,儲仲孫面子拉不下來,索性就豁出去,把這幾年累積的怨氣全發泄出來。「我為什麼不能?我是儲家的嫡孫,儲氏商行應該是我的!是你這老太婆老糊涂,听從爹的遺願把商行交給儲孟孫,我不服氣,我偏不讓他好過!至于季孫,你只要好好听我的話就好,唆那麼多做什麼?」
這番表白,令儲老夫人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倒退了好幾步,幸好有錦繡在後頭扶住;而儲季孫更是不滿。原來自己從頭到尾,都是二哥爭權奪利的棋子!
儲孟孫冷眼看著他們窩里反,突然覺得簡直就是一場鬧劇,他對這群人已經心灰意冷。
「你很想要儲氏商行?」他冷笑問。「好,我把它給你!把它還給儲家,我儲孟孫從不希罕那些,也從來不是靠那些成就今天的我!從今以後,我和儲府兩不相干!」
每個人都在意他不是嫡出,每個人都在意他和秋聲並非門當戶對,那他就門當戶對給大家看!他可以舍棄一切榮華富貴,反正他最愛的女人都不見了,留著那些又有什麼意思?
他要找回秋聲,不顧一切。
他走到儲仲孫面前,凜凜地瞪著他,「我只問你,秋聲呢?」
儲仲孫大笑起來,笑里有種悲憤的味道。「我告訴你,我不知道!她昨天晚上突然不見了,人不是我放的,不過依她那樣的身體,恐怕也撐不了太久了吧!哈哈哈……」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悶哼,接著整個人飛到牆壁上,重重地撞了一下之後,砰然落了地。
儲孟孫賞了他一記拳頭,便二話不說轉身離開。
儲府,已經沒有值得他留戀的地方了!
半個月後
儲孟孫策馬來到咸陽附近的一處鄉間,因為不眠不休地趕來,待他到後,正是天蒙蒙亮的時候。
當天他離開儲府,便立即趕到寧王府,據鄭管事說,秋聲出事那天雖找上寧王府求援,但不巧當時李初不在,所以救不了人。但他很清楚李初一定知道秋聲在哪里,于是想都沒想就尋了去。
可恨李初那促狹的性子,回答得遮遮掩掩,害他疲于奔命了好幾天,最後才像施恩似地提示他,因此他才能找到咸陽的鄉間來。
從李初口中,他知道秋老帶著秋聲倉卒的逃離了京城,甚至來不及回去一超昭國坊小宅收拾東西。他不管他們為什麼逃走,但他回來了,他不會讓任何人再有機會傷害秋聲。
儲孟孫下馬,牽著韁繩慢慢走到一處竹屋前。放眼望去,這方圓幾里內也只有這麼一戶。屋子算不上新,甚至可以說是破舊,籬笆倒得亂七八糟,屋頂還有破洞未補。他揪著心,希望能在這里找到秋聲,卻又不希望傷重的她,真的住在這種地方。
在他猶疑著敲門時,門突然咿呀一聲打開,當他看清走出的人,就是許久未見的秋老時,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秋老也看見他了,可是那張老臉的表情沒有變,甚至連皺紋都沒有動一下,徑自提著水桶,到附近的小溪汲水,連一句話也沒有和他說。
儲孟孫跟在他身後,見他吃力地提起裝滿水的桶子往回走,想伸手幫忙,卻被他閃過,也只能默默地隨他回到竹屋前,直到他準備進屋時,才終于忍不住攔住他。
「秋老……」他吸了口氣,「我要見秋聲。」
「你憑什麼見她?」秋老面無表情地瞪著他。
「我……秋老,你既然到商行和儲府走了遭,就該知道我和秋聲的關系……」
「你和秋聲的關系?你敢跟我說你和我的女兒有什麼關系?」提到這個,秋老整個火氣都上來了,「如果你真的珍惜秋聲,為什麼會讓她遭受那種對待?」
「是我的錯,我應該更注意。我以為商行的人足夠保護她,但我沒料到儲仲孫勾結了捕快……」他心里的悔恨,不是一句話可以道盡。
「那都是借口!栱豎我當初突然離開,造成了商行的損失,現在我女兒用命來抵了,我們秋家欠你的,全還清了!」秋老已顧不得眼前的人在過去他有多敬畏,他只知道自己的女兒,差點被這人害死!「至于你和秋聲之間……對不起,我們高攀不起。」
「不!」儲孟堅決地堵在門口。無論秋老如何責怪,他都要見到秋聲!「秋老,你恨我、怪我都是應該的,但拜托你給我個機會向秋聲解釋、認錯,我對她的心沒有變,我不希望她永遠存著一個我背棄她信任的心結,我要告訴她,我真的愛她!」
話已經說得如此明白了,秋老盯著他,彷佛想看出他有多少誠意。半晌,秋老譏諷地露出一抹笑。
「好!你要看她,我就讓你看!我倒想知道你的話,她听不听得進去!」
儲孟孫沒听出他話中有話,急忙要他領路。秋老帶著他,來到竹屋的最里間,然而簡陋的房里即使擺滿炭爐,還是抵不住冬日的寒意。
幾乎是僵直著身子走到床前,他痴痴地望著躺在床上的人兒,她原本紅潤的臉變得蒼白,臉頰都凹陷了,嘴唇干涸得出現了白色的裂紋,虛弱到好像快變成透明的,他手一踫就會消失一樣。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在望見她的當下,他的心都碎了。
「怎麼會這樣……」在這一刻,他恨儲家的每一個人,更恨自己,而且是恨到想殺了每一個傷害她的人。
「你知道嗎?當我找到秋聲時,她已在你們富麗堂皇的儲府里奄奄一息,差點就要走了!」秋老像沒看到他的表情,掀起被子的一角,露出一小截秋聲的縴手,再拉起她的衣袖,整條臂上赫然傷痕累累。「這是你們儲家人做的,就算她已被打得這樣了,在我要帶她走時,她還是想留在儲府等你,因為她相信你會來找她。」
「可你就是這麼保護她的?只要想到她受了這麼多天的折磨……」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他又是老淚縱橫,幾乎泣不成聲。「我這個做爹的有多自責、多後悔你知道嗎?我應該帶走她的!但你為什麼要把她帶到商行?為什麼要讓她卷入儲家的風暴中?」
儲孟孫無言以對,眼眶不由得泛紅,平時強健的雙臂,甚至有些發抖。
這是他的錯,是他的錯!
他當時日夜兼程趕至代州,所以商行的小廝找到他時,他已在代州待了兩天,並著手處理東北商隊的事。他以為李初會替他照顧好秋聲,他以為自己盡快的處理這事,還來得及回去接她。
太多的以為,讓他差點失去了她。
排山倒海的恐懼頓時襲來,差點讓他站不住腳,月兌力地坐在床沿上。他多希望那些傷痕是刻印在他身上。
平時不小心有點傷口就哇哇叫的她,如何承受得了這些?
讓她支撐著熬了下來,就是因為她信任他啊!但他卻太過自以為是,而背棄了她,辜負了她的信任,他究竟算什麼男子漢?有什麼資格說愛她?
秋老見他似乎快崩潰,卻沒有任何報復後的喜悅,只是哀嘆這世上利字傷人,情字更是傷人。
用手指沾了些水,濡濕女兒干裂的唇,他平緩了下心情才道︰「她虛弱到只能喝一點稀粥,硬一點、濃一點的東西只要一吃就吐。要不是有寧王世子的幫忙,我連大夫都請不起……」
儲孟孫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該為自己的自大受千刀萬剮,秋老不原諒他是應該的,秋聲如果恨他更是情有可原。在他得到兩人的諒解之前,他連站在這屋里的資格都沒有。
他站起身來,退到一邊,突然間雙膝跪下,無聲地向秋老磕了三記響頭。
這不是示弱,而是愧疚、是道歉、是悔恨,是永生難忘的痛楚。
沒料到他會這麼做,秋老不禁愣了下,但儲孟孫沒有再多說什麼,極溫柔地替秋聲蓋好被子後,隨即轉身離開了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