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那一晚,兩人的關系頓時由半生不熟變成無話不談的好哥兒們;白天在公司,他們是上司和下屬;下了班,他們即成一對可以喝酒、談心事的好朋友。
凌曉群一下子由單純的學生變成生活多彩多姿的上班女郎。本來就喜歡跟文字做朋友的她,做起編輯的工作可說是得心應手,一點也不覺得生疏。
而且她進入朝顏後,才發現原來言情小說不只是談些風花雪月的事,原來愛情沒有她想象的膚淺。
很多言情小說作者寫起感情頭頭是道,讓人看了欲罷不能,直想一本接著一本看下去。
瞧她都下班了,還帶著稿子去何慕槐家。
只要她一來,何慕槐就會張羅吃的、喝的,搞得她干脆把他家當成自己的避風港兼小吃店了,而且還不用付錢。
酒足飯飽後,她便拿出今天下班時還沒看完的稿子出來審。
而剛把碗丟進洗碗機里的何慕槐才從廚房走出來,就看到她這拼命的模樣,不禁搖著頭走到她身邊。
「喂,你真走火入魔了是不是?」
他用食指推了一下她的頭,要她休息別再看了。「都已經下班了,你還把稿子帶回來看。」
窩在小沙發中的她,正因故事的發展而蹙起眉。
他看她沒反應,一把怞走她手上的稿子,不讓她繼續沒日沒夜的荼毒自己的視力。她近視都近一千度了,還不曉得要注意自己的眼楮保養。
他的關心凌曉群一點都不領情,還嘟著嘴、伸出手跟他要稿子、「你干什麼搶我的稿子?」
「你這麼努力也沒用,因為我從不打算付你加班費。」
「我沒要你付我加班費,只要把稿子還我就行了,我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她站起來,從他手中把稿子搶回,臨了還打了他的手臂一下,以示懲罰。
而這次何慕槐沒再跟她搶,一坐在她旁邊。
凌曉群睨了他一眼,不懂還有那麼多位子可以坐,他干嗎跑來跟她擠同一張沙發,卻意外的瞥見他的臉色不對勁。
「怎麼了?臉色不太好看,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她關心地問,朋友嘛,總得表示一下,更何況平常也麻煩人家很多。
見他不開口,她連忙放下手中的稿子。「若是有什麼難題就告訴我吧,或許我能幫你的忙。」
「你不行。」他搖搖頭。
這實在是太瞧不起她了!他都還沒說,又怎麼知道她沒辦法幫忙解決他的難題。
「你說說看呀,你都還沒說,又怎麼知道我行不行。」凌曉群沒察覺自己被人用激將法給設計了。
何慕槐就是要她表現雞婆,因為他還真需要她的幫忙。側過身子跟她面對面,他說︰「我媽要出國了。」
「那很好啊,老人家就要多出去走走,才不會變成老人痴呆。」像她老媽就是足不出戶,才會胡思亂想。
「什麼老人家!我媽今年才四十八。」
「這麼年輕!不會吧!」凌曉群驚訝道︰「你不都已經三十好幾了嗎!」
「三十一歲,虛歲。」他很強調虛歲二字。
不知怎麼,何慕槐不太願意在她面前提起他的年齡,仿佛他一提,他們之間就會有很深的代構出現,他討厭那種感覺。
「哇——」她曲指一數,「那你媽不是十六、十七歲就嫁給你爸了!」這一數,凌曉群眼楮都亮了起來。
他沒好氣的瞄了她一眼,頗有責怪她大驚小怪的意思。
「我媽的年齡不是我心煩的重點好嗎?小姐,你要關心人,也關心得正經些,別讓我認為你拿我的事當笑柄。」
「我沒有啊,人家是真的很關心、很關心你耶。」她一副他冤枉她的嗔了他一記。
其實她很有撒嬌的天分,只不過她母親是老天真,父親則是娘娘腔,加上恐男癥,所以一直沒能好好發揮她的天賦,直到遇見他,她日漸表現出可愛小女人的模樣。
她憨笑著,「說嘛,你到底在煩什麼?」
「我媽一出國就是十天半個月,她想帶些書出去。」
「你媽出國還帶書去看?那她還玩什麼?」她很納悶。
「她是去我大媽那度假。」
「你媽跟你大媽感情很好?」
「我爸的三個女人彼此都相處得很好。」
凌曉群驚訝得下巴差點掉下來。她實在很難想象在這個年代,與人共事一夫還能相安無事。
啊!何慕槐會不會就是因為他上一代的關系,導致性向不太正常,如同她也是因為老爸的關系,才對男人有不自覺過敏反應。
她為他掬一把同情的眼淚。
驀地,她听見他又驚又喜的聲音,「你答應了!」
什麼呀!她答應了什麼?她愣愣地看著他。
「你再說一次,我剛剛沒听清楚。」
何慕槐面容一垮,「你想反悔?」
「反悔什麼啊!」拜托,她什麼都沒听清楚好不好。「我只是想確定于,自己到底承諾了你什麼?」「你答應我去催平陽的稿子,你別要賴。」
「什麼?平陽!」她大呼小叫的抗議道︰「我不要,我又不是他的專屬編輯,為什麼要去催他的稿子?」拜托,她如果真去催老爸的稿子,他不起疑才奇怪哩。更何況從前她老叫他封筆,不要荼毒生靈,現在叫她做這種事,她不要,她不依啦。
「就是他的專屬編輯對他沒轍,所以我才祭出你這張王牌。」
凌曉群心里一驚,很怕何慕槐發現她跟平陽的關系。
「你不是說過你能力很好嗎?這正是再次證明你能力的時候,更何況你上次還不是把難纏的向宛生給搞定,完成一項不可能的任務。」他說盡好話就是要她點頭答應。
「不要,不行。」她連連給他一串拒絕。若她真答應了,只怕她老爸會感激得痛哭流涕,將自己入行的所有辛酸史一一說給她听。
何慕槐不接受,最後仍是決定由凌曉群去完成催稿的大事。
這就是領人家薪水的悲哀,當個小小編輯,還要三不五時接受老板的荼毒,屈服于老板的瀅威。雖然何慕槐允諾過如果她這一次能成功,就包個大紅包給她當獎賞,但她還是很不爽,覺得小小違背了自己的初衷,逼離平陽。
「媽,爸這次有沒有說去哪?」回到家,只有方玉梅獨自一人。
「我不知道啊。」方玉梅聳肩,露了一個少女迷惑的表情。
凌曉群以手按柔額頭,有時回來,她就窩進房間看稿,老媽也因迷上電視劇,生活有了寄托,不再纏著她談老爸。
「媽,爸最近有拿生活費回來嗎?」
「沒有。」
「沒有?那最近我沒回來你都吃什麼?」
「我在減肥,吃得少。」
吱,有時候她真覺得老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媽,你有時候也要念一念爸,他是個有家室的人耶,怎麼能說沒靈感就出外,也不管家里的米缸空了沒。」
方玉梅露出不甚了解的表情。「可是我不在意啊。」
「啊?!」凌曉群眉頭上的皺折更深了。
「我是說你爸這樣,讓我有同甘共苦的感覺,這是見證我們偉大愛情的最佳考驗。」
天啊!敢情老媽是把吃苦當吃補,正開心體驗貧苦生活,以為能熬過就表示他們的愛情禁得起考驗!
「那我有事找老爸,他有說哪時候要回來嗎?」
「唔……」方玉梅的眼神左右飄移。她實在是不知道該不該老實告訴女兒,要是說了真話,女兒又吼起來怎麼辦?
「媽!」凌曉群果然不怎麼有耐性。
「我忘了,因為不想數著日子等他。」方玉梅一急,踩著腳,十足的小女人樣。
凌曉群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決定放棄。
算了,她自己想辦法。
想了半天,惟一想得到的法子就只有奴役自己,要自己在短短的一個禮拜內寫出一本稿子。
她雖然沒寫過言情小說,但是近來在朝顏也看了不少,她想依自己的文筆,應該沒問題,于是,她日以繼夜的絞盡腦汁,窩在電腦前敲鍵盤,終于在一個禮拜內把稿子趕出來。
「完成,她立刻拿去給何慕槐看,說那是平陽寫的稿子。
「怎麼樣?你哪時候看?」她雙手撐在他的辦公桌上,上身傾向前,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你看起來很緊張,為什麼?」何慕槐抬起頭來看她,覺得她怪怪的。
「我、我哪有緊張啊!」
還說沒有!瞧,她連說話的樣子都不自然了,他無言的盯視著她。
「總之,你別想太多,我只想知道你哪時候看他的稿子。」
「我有空就看。」其實平陽的稿子他是不看的,因為他有備專屬審稿人,是他母親。
只要母親說OK,那本稿子就沒問題,當然,依母親對平陽的喜愛程度來看,平陽的稿子十成十沒問題。
何慕槐把稿子收進公事包中,但凌曉群可緊張了。
「為什麼現在不看?」
這是她第一次下海寫言情小說,不知成不成,她很想趕快知道結果,而且她十分在乎他對她的稿子的看法。
「我從來沒看過你會為一個作者這麼緊張,而你對平陽的反應也很奇怪;要不就是討厭,要不就很關心。」他的手模著下頷,似笑非笑的,似乎懷疑她跟平陽之間的關系。
「我哪是關心他啊!還不是因為……因為你很急著要平陽的稿子,而且、而且這次去跟他催稿的人是我,我答應他盡早給他答案。」啊,終于讓她想到一個好理由。
「答案?」他皺眉,不相信這是平陽會在乎的問題。
「對啊,就是稿子有沒有錄用嘛。」
「他會擔心?」
「對啊!」她點頭。「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哪個當作者的不擔心自己的稿子。」這叫人之常情好不好,他干嗎這麼驚訝?
「你確定有跟平陽聯絡過嗎?」他狐疑地瞅著她瞧。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平陽並不用擔心他的稿子能不能過稿。」
「什麼意思?」
「意思是平陽的稿子一來,幾乎不用審稿。」一向是他母親說了算,誰讓平陽是她的偶像呢。
「什麼?不用審!」
凌曉群听了簡直要暈倒。其實這些日子與他相處,她對于老爸跟他的關系愈來愈抱持懷疑的態度。
但是擺在眼前的事實,又讓她不得不信。
「你老實說,這稿子是誰寫的?」他覺得事有蹊蹺,拿出公事包中的稿子隨意一翻,「這根本不像平陽的文筆。」
她忍不住驚呼出聲,「你怎麼看出來的?」他怎麼這麼厲害,才看幾眼就知道稿子不是她爸寫的。
「這份稿子帶著陽剛氣,少了浪漫。」何慕槐一語點出稿子的毛病。
「你才看那麼一點點就看出來了!」
「要不我怎麼經營朝顏呢?」開什麼玩笑,這關系著出版社中所有人的生計,他能不用功點嗎?何慕槐目不轉楮的盯著她看,凌曉群只好招了。「這是我寫的。因為找不到平陽,所以我拿自己寫的稿子來充數。本來以為沒問題,可是照這情形看來,是我想得太天真了。」她一直以為憑她的文筆,向宛生的文章又備受好評,由她躁刀代寫一定可以的。
沒想到在言情小說這方面,她的道行真的還太淺,她還要多加努力才行。
「還我吧。」她手伸得筆直,臉上的表情很黯淡。
「我又沒說不能用,你的稿子我幫你審。」
為了給她一點信心,何慕槐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特別替她看了稿子。
他終于看完了,而一直守在他身邊,又是遞茶水,又是接電話的,凌煩群揪著一顆緊張的心問︰「怎麼樣?」
「點子特別,故事張力夠,文筆也沒有問題,但是——」
哦喔,重點來了。她听到「但是」兩個字,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有些難看。
「感情戲不足。」其實她的缺點在一開始就顯露出來了,不知是她小看了言情小說,抑或者未嘗過愛情的滋味。
「你認為談情說愛很曉心對不對?」他一句話就說中她的心結。
「喝!你好厲害。」一天下來,她對他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不厲害,是你自己自才其短。」
「怎麼說?」
「你的用字遣詞里很少談及風花雪月的事,比如那些我愛你、我喜歡你之類的,你不斷制造一些看戲劇張力的橋段,然而那些橋段都鮮少涉及男女情愛,這就是你的缺點。」何慕槐毫不客氣的批評。
凌曉群听了之後很泄氣。看來她還真不能瞧不起老爸,至少他可是出了好幾十本的小說。
「別泄氣,我只說這本稿子有缺點,但是我沒說這本稿子不能用。」
「真的可以用?」
「只需改一改。」他把要改的地方用標簽紙標示出來,還寫明了需注意的事項。
凌曉群完全沒有遲疑,栽進修稿工作就沒完沒了。
何慕槐難得看她這麼有沖勁,也就不打擾她的留在辦公室中辦公。
晚上十點,凌曉群在鍵盤上游走的手終于停下來,把稿子修好了。她伸了個懶腰,抬頭看了看時間。
「什麼!已經十點了!」
她趕緊把桌上的東西收一收,趕著要回家。
才出辦公室,她就看到何慕槐拎著幾個紙袋走出電梯。
「你怎麼這麼晚還沒回去?」
「你說呢?」他笑看著她。
她心里突然清明了起來。「你該不會特地留下來陪我吧?」
「什麼該不會,我就是。」他毫不客氣的承認。
「那你剛剛去哪里?」
「去幫你買晚餐。」本來是想帶她一起出去吃的,但是沒想到她會改這麼久,所以等到剛才他才出去買晚餐。
「我可是陪你一起餓到現在還沒吃飯呢。」何慕槐晃一晃手中的食盒。
凌曉群一點也不餓,她比較急的是她新修的稿子。「你既然還沒回家,就先來幫我看稿子吧。」她把他拉回辦公室,將稿子丟給他。
「你這是在奴役老板,我到現在還沒吃飯耶。」他抗議道。
「我來喂你吃,你快看稿子。」她把食盒打開。
他買的是花式籌司,正好方便她喂。
「來,嘴巴張開。」她夾著一塊壽司到他嘴邊。
他听話的把嘴巴張開,嗯,很好,這種被人喂食的甜蜜滋味真享受,何幕槐笑得如沐春風。
「喂!先生,你別光笑啊,趕快幫我看稿子。」凌曉群一根潔白的縴指點點稿子。
「好好好。」他笑著點頭,「這就幫你看。」
為了享受這難得的機會,他刻意放慢看稿的速度。
「這真有很多問題嗎?」是什麼大問題,讓他一看就看那麼久,遲遲不翻到下一頁。
「沒有問題啊。」
「那你為什麼看得那麼慢?」她一雙明眸充滿疑問的直視他。
「因為我要很仔細、很仔細的看。」
「是喲。」她不疑有他,相信了他的話。
「啊。」他把嘴張開,像一只嗷嗷待哺的鳥兒。
凌曉群趕緊把籌司喂進他嘴里,兩個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著。
喂得開心的她突然嘴角下垂,唉,他們又不是戀人,再甜蜜也是假的,她悶悶的夾起一塊壽司要往自己的嘴里丟。
「等一下!」何慕槐急忙喊停。
「干嗎?」
「那是最後一塊了。」他要吃。
他把嘴巴張得大大的,但她才不管呢。「你到底有沒有在認真審稿啊?」她不理他,飛快的把最後那塊壽司給丟進自己的嘴里,揚著得意的笑。像是自己剛打了一場勝戰似的。
何慕槐搖搖頭,只覺得自己嬌寵了她。
唉,再這樣下去,只怕這小妮子要爬到他頭頂囂張了。
「喂,回魂嘍。」她的手在他面前揮呀揮的。「我的稿子這麼難看是嗎?」
「不會啊。」他還想稱贊她呢,沒想到她領悟力這麼好,一點就通,這本稿子改完後已堪稱得上是佳作一本。
「你改得很好。」
「很好?」
他拿手指去戳凌曉群的前額。「怎麼,不相信自己有談情說愛的本領嗎?」
「不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而是怕你是安慰我。」拜托,他看到一半甚至神游四海去了,這叫她怎麼相信稿子真的改得不錯。
「你真的改得很好。」他給她一個滿分的微笑。
「這麼說來我的稿子……」她頓了一下,等他把結果填上。
「OK了。」他大方的宣布她過稿了。
「YA!」凌曉群手舞足蹈,開心得不得了。「何大哥,你對我真好。」她一邊說,一邊還拉著何幕槐的手左右搖晃。
他失聲笑了出來。「你還真現實呢。」
「怎麼這麼說我!」
「剛剛還喂喂喂的叫我,現在稿子一過,就叫我一聲何大哥,難道不現實嗎?」他看她的表情生動可愛,忍不住用手點點她的鼻尖。
他的動作是那麼的自然,讓凌曉群心動了一下,因為他對她好溫柔喲。
唉,這樣的人怎麼會是個Gay是呢?!
她悄悄的嘆了口氣,警告自己不可以對老爸的「姘夫」動情,但一切似乎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