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慕槐最後帶凌曉群上山吃野菜。
她只是想跟他談正事,然後要他請她吃一頓飯,瞧瞧他帶她來這什麼鬼地方!連吃個飯,都得自己下田去刨菜,弄得滿身髒兮兮後,還要把菜葉挑撿洗淨。
叫她挑菜、撿菜、洗菜已經很過分了,這大片大片的菜葉上竟然還藏著幾只肥肥的菜蟲子。
凌曉群一看到菜蟲,嚇得花容失色,尖叫聲連連。
「怎麼了、怎麼了?」何慕槐關心地跑過來看她的狀況。
她將手里的菜葉全丟給他,「有蟲。」
有蟲!幾只蟲子也能把她嚇成這德行!
剎那間,他有種啼笑皆非的感慨,因為他交往過的女人,甚至是剛認識的,沒有一個不想在他面前努力維持她們的淑女形象,只有她,一會兒生氣、一會兒尖叫的,他從來沒見過女人臉上的表情是如此多變。
「你在幸災樂禍。」她指責他。
「我沒有。」
「沒有才怪,嘴角都場成上弦月了還說沒有。」她不禁開始懷疑他是故意的,不想請她吃飯說一聲也就是了,干嗎搞這種飛機?
何慕槐將她丟給他的菜葉中那幾只又肥又大的菜蟲給挑出來,丟回菜田里。
凌曉群皺緊了五官,臉上有著不可思議的嫌惡表情。
何慕槐邊挑菜蟲邊洗菜葉的跟她解釋,「這圈子里的菜都不灑農藥,當然會有菜蟲。」
那麼她是寧可吃農藥,也不要看見菜蟲蠕動那短短肥肥的肉身在菜葉上爬的模樣。
不過——
她彎著身凝視蹲在水邊挑洗菜葉的他,突然覺得他的側臉好迷人。
這個男人不笑的時候,臉部的表情像是石頭雕的一樣,讓人極有距離感,但也因為如此,當他放低身段,做一些細瑣小事時,就格外的讓人覺得貼心。
哇,他不會就是這樣拐走老爸的三魂七魄吧!
挑好了菜葉請服務生送進廚房炒,在等上菜的時間,何慕槐還泡了壺茶。
「你怎麼了?干嗎皺眉?」
「我沒喝過熱茶。」她是e世代的年輕人。「我只喝珍珠女乃茶、梅子綠茶。」
「那讓老板送一瓶可樂來,你覺得怎麼樣?」
「這里有賣可樂嗎?」凌曉群一雙眼亮了起來,這是她頭一回覺得這里像台灣,而不是世外桃源。
「嗯。」他嘴角噙笑點頭回道。
「那這里有賣魚、賣肉嗎?」
「有,你沒看到招牌嗎?這里賣的是山珍海味,而所謂的山珍就是山里跑的,海味就是水里游的。不過你別以為能吃到什麼上等料理,充其量不過是些野菜跟山雞,至于海味嘛,就是從下頭溪里釣到的魚和蝦。」
何慕槐指著前頭的招牌解釋。
凌曉群點頭,「其實我對吃並沒那麼挑嘴,只是以為山上只能吃野菜,所以對這里有肉覺得驚訝。」
她的口吻里有股松了口氣的輕松自在,可見得她剛剛是真的提心吊膽地害怕這一頓不好過。
「你不愛吃菜?」
「不是不愛吃,只是想到剛剛那堆菜葉里有幾尾肥大的菜蟲就不太想動筷子。」她才不挑食呢。在家處處好,但出門在外可就朝朝難了。她大一就搬到外頭住,飲食上常是隨便買隨便吃,要是挑嘴,她哪能長得這麼像個健康寶寶?
菜來了,何慕槐夾菜時,凌曉群一雙筷子就往肉里去,他們一邊吃一邊聊開來。
「為什麼要找我們出版社的麻煩?」他看著她。「我不以為你真是沖著平陽的小說來的。」
「為什麼?」
「因為你看起來不像會做這種無聊事的人。如果平陽的小說真不對你的胃口,你頂多不看也就是了,何必要呼朋引伴的來出版社抗議。」
她等著他往下說,知道他必定有了推論。
「所以我覺得你另有所圖。」
「你答對了,真聰明,我的確是另有所圖;我要你跟平陽解約,別讓他再寫一些風花雪月的故事來荼毒小女生的感情。」她看了他一眼。
他的臉上擺著不以為然的表情。
她又繼續道︰「你不覺得一個快五十歲的大男人寫這種風花雪月的故事很奇怪嗎?而且你覺得他寫出來的故事,能給時下青年朋友正確的愛情觀念嗎?」凌曉群極盡所能的詆毀自己的父親。
她希望何慕槐能因此懸崖勒馬、迷途知返,跟她老爸正式的分手,不要再來打擾她母親以為的幸福美滿。
「我想依你的條件,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她的意思是,他可以找到更好的情人,不要死守著她老爸。
但听在何慕槐耳里完全不是這回事。
當然,現在寫言情小說的,隨便在街上一抓,就有一大把,他們出版社的確是少了一個平陽也不會怎麼樣,但是慘就慘在他媽就愛看平陽的小說。
人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他還沒給他母親添孫子的事已經夠讓他覺得內疚了,現在更不能剝奪母親惟一的生活娛樂。
「要我跟平陽解約,我辦不到。」
「你辦不到?!」凌曉群怪叫起來。
一開始不怎麼相信他真是愛著她父親,這會兒親耳听他這麼說,她不由得重新評估父親在他心自中的地位。
「我能問為什麼嗎?」
「這是我的家務事。」
「你知道平陽已娶妻生子了嗎?」她追著他猛發問。
何慕槐一愣,不明白她問這個做什麼?
「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對他的家庭是一種傷害嗎?」她將更大的罪名扣在他頭上。
他更疑惑了,他幫平陽出書也能變成妨害家庭?
「我以為我給他走的是一條賺錢的活路。」
「平陽不在你們出版社,他照樣能出書。」
難道平陽想跳槽?!何慕槐很快的想到另一個層面去了。
這陣子市場很亂,各家出版社的作者紛紛出走,弄得出版社的負責人像驚弓之鳥似的。
但,平陽——
「不會的,他不會離開我們出版社的。」那天他才跟他談過,平陽喜歡他們出版社的環境,所以跳槽的可能性很低。
「你給的價碼很高嗎?」他那篤定的模樣令凌曉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算是合理。」他這是保守的說法,其實他給平陽的價碼算是天價了。況且——「我不以為平陽會為了錢離開公司。」
「你以為、你以為,什麼事都是你以為,奇了,你又不是平陽,怎麼知道他不會為了錢跳槽?」她嫌惡地瞄了瞄他。
何慕槐有些詫異。他長這麼大,還沒人用這種眼神看過他。
「我得罪過你嗎?」
「沒有。」凌曉群喝了一口青菜湯,才咽下去,又突然想到那些肥大的菜蟲,頓時又嗆又咳的直想把那口湯吐出來。
她出狀況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特別生動。他看著她,心情格外的輕松自在,忍不住伸出手——
「你干嗎?」
他的手還沒踫到她一根頭發,她就駭得像是他拿把刀要殺了她一樣。頓時,他的手尷尬的停在半空中。
她用著凌厲的目光看著那只手,直到何慕槐硬生生的收回它。
「我只是想拿張面紙給你。」他揮揮手中的面紙示意。
凌曉群這才看到他手中還拿著東西。
「是喲。」她顱了他一眼,努努嘴要他把面紙放在桌上。
他照做,她才伸手去拿,他當下看傻了眼。
有沒有搞錯啊?她拿他當瘟疫看也不是這樣!「小姐,我手上沒什麼髒東西吧。」
「我知道。」
「那你干嗎這麼防我?」他給她面紙,她不直接拿,還拿得這麼迂回、曲折離奇。「你當我得了瘟疫嗎?」
「雖不中亦不遠矣。」她老實地說。
而她的老實招來何慕槐一記白限。他也有這麼沒人緣的時候嗎?
突然間,他真想沖進洗手間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不是變了模樣,要不然以前女人看到他總是前僕後繼的向他示好,而現在他卻讓人棄如敝屐,賺惡得像是地上被踩著的泥。
「你別皺眉,這不是你的錯。老實告訴你吧,我踫到男人會過敏。」她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嘴里,發現味道還不錯。
她的眼楮亮了起來,忍不住再夾一口,入口的魚,肉質細而且有嚼勁,看來這里的廚子手藝不錯。
動起筷子的她毫不留情,專挑好魚、好肉下手,吃得津津有味。
而何慕槐沒了吃飯的興致。
他好奇的追問︰「過敏?怎麼樣的癥狀?」
一就是踫到男人會發熱紅腫、起痱子。」告訴他實情好了,免得他以為自己的身價大跌沒人愛,最後真巴著她父親不放手,那就慘了。
何慕槐皺起了眉,而凌曉群也看到了。
「你不信?」
他不語,但是臉上的表情有著狐疑。
成全他了,她豁出去的說︰「把手給我。」
「干嗎?」他問歸問,但還是伸出了手。
她伸出食指戳他的掌心,心里數著,一秒鐘、兩秒鐘……
「咦!怎麼會這樣?」
十秒鐘過後,她收回手,沒看到自己有過敏的跡象。莫非一根手指觸踫的刺激量不大,所以產生不了作用?
這一次來狠的。她將整個手掌全用上,小手就這麼貼著他的大掌,感覺有點奇怪。他的手好大哦——
她抬起頭,看到他在笑。
「你干嗎笑?」更可惡的是,他笑起來的樣子真不錯看。她收回手,看看自己的手掌。
咦,怎麼還是沒反應?她愣在原地,看著自己的手發呆。莫非她的恐男癥好了
凌曉群興奮的跳起來,但她想到自己並沒做什麼,病怎麼會突然好了?不信邪,她轉到何慕槐的身側坐下,靠得他好近好近,還是一點事都沒發生。
「我好了,我的病好了。」她開心的又笑又叫。「從今天起我就能交男朋友、談戀愛,能跟男生手牽手的看電影、逛街、吃飯……」她叨叨絮絮的說著,臉上泛著興奮的紅光。
她完全沒注意到自己還牽著何慕槐的手在那晃呀晃地。
瞧她一派天真的表情,他的心也跟著悸動。
「你還沒交過男朋友?」
「當然,因為我可是有恐男癥的。」她陡地放開他的手,坐回原位繼續吃東西。
他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心,突然有種失落的感覺。他的手喜歡讓她華著。
「你確定你有恐男癥?」
「確定,不過你是無緣見到了,因為我的病已經好了。」雖然好得莫名其妙,但是她還是很開心。凌曉群笑得嘴咧得開開的。「我可以再叫一盤魚嗎?」
「請便。」何慕槐也感染了她那分率直。
她馬上招來服務生。男服務生把菜單拿給她,手不經意輕輕踫到她的指尖——
她先是心驚了一下,才想到自己的病已好了。「不要緊,沒事、沒事的。」她放心的直甩手,臉上還掛著開心的笑。
但一眨眼的時間,她的食指就像被蜜蜂螫到般,腫得像大拇指一般大。
「啊!怎麼會這樣?」她驚慌的尖叫出聲。
「不、不是我弄的,我、我沒有——」瞧見她的模樣,男服務生緊張的拼命搖頭。
何慕槐馬上遺走了他。
「看來你的病還沒好。」他朝她伸出手。
凌曉群像防賊一樣的瞪著他。「你想干嗎?」
「讓我看看。」
「不要。」
「我又不會害你。」
「你把手伸過來就是想害我。」
「這是什麼理論?」
「我獨創的過敏理論,怎麼樣?」
翻翻白眼,何慕槐解釋。」我只是想再試試如果我踫你,是否會有如此反應。」
「廢話,當然會。」不用試她就知道。
「可是剛剛不是沒有怎樣?」
對啊!她剛剛還以為自己痊愈了說。
凌曉群好奇的看著自己剛才觸模他的手掌。「唔……或許是發作得比較慢。」
「不可能。」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肯定。「我剛剛也是用手踫你……」她思考著,忽地,若有所悟的開口,「會不會我的病只好了一半?」
「什麼意思?」
「就是我左邊不敏感,右邊卻變得敏感了?」方才用左手試探完全沒反應,被服務生踫到右手就有事,一定是這樣。
「小姐,你這樣自我安慰能對你的人生有什麼助益?你一樣有恐男癥,一樣交不到男朋友。」他將問題全挑明了,完全不給她一點奢望。
「手給我吧。」
為了試驗自己的恐男癥究竟好了沒,好到什麼程度,凌曉群緩緩伸出手,但猶豫著該拿哪一根指頭做實驗。
何慕槐等得不耐煩,直接把她兩只手全抓過來,包在掌心里。
「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她拼命的想甩開他的手。
「沒事、沒事的。」他安慰道。「你看,你的手沒腫。」
「是還沒腫。」她的過敏現象她最清楚,先紅後腫,接下來的兩天會又癢又痛,令她生不如死。
她死命的想甩開他的手,何慕槐見她堅持,于是松開對她的禁錮,而她一自由,就開始拼命的吃。
她無法想象待會自己的手腫得像大饅頭的時候,要怎麼拿筷子吃飯,所以趁現在還沒發病,能吃多少算多少。
凌曉群狼吞虎咽了近十分鐘,終于感到飽足。
何慕槐付了賬,準備要送她下山。
「咦?」她發出疑惑之聲。
「怎麼了?」
「我的手怎麼沒腫起來?」人家她一直在等待耶。
他一副看好戲的表情願著她。他早說過了,他確定不會讓她產生過敏反應,她還不信,這下子有事實當佐證,看她還有什麼話說。
凌曉群反復地翻著手看,真稀奇!
但,這也不對,因為她剛剛踫到服務生的時候,反應依然老大,唔……這會不會是意味著她只對他不會產生過敏現象?
她看著何慕槐陽剛正氣的臉,突然了然于胸。
他果真跟她爸一樣,是個「姐妹」,所以她的身體才不會對他產生排斥現象!
在她心里,幾乎認定何慕槐就是同性戀,不過沒想到的是,他同時是她老爸的「奸夫」兼「瀅婦」!
凌曉群自從跟何慕槐分別後,就一直反復看著自己的手。
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踫到男人卻沒發病,所以她確定了何慕槐是個Gay的事實。
只是她不懂像他那樣英挺偉岸的男人,為什麼會看上她老爸呢?她實在無法想像他跟老爸談戀愛會是什麼德行。
當她想到他們接吻的畫面,她的腦袋就像電視斷訊,頓時黑成一片,還冒起一陣疙瘩。
「哎呀,好煩哦。」她身體一倒,大字型的趴在床上。
她不想再去煩有關她爸、媽還有何慕槐的事,但是何慕槐的臉卻一直縈繞在她腦海,揮之不去。
想著他好看的外表、斯文的風度,以及他跟她說過的每一句話——要命,她不會喜歡上老爸的情人吧?
凌曉群驚惶的從床上跳起來。
她怎麼可能愛上她老爸的情人!
她跟她老爸耶——
同愛上一個男人?!
這事怎麼想都覺得有點惡心、有點怪,不過——
或許她可以把何慕槐的性向導正,如果他有女朋友,就不會再對老爸「葛葛纏」了。
如此一來,她老媽的心月復大患除去,以後她的耳根子不就能清靜了。太好了,就這麼辦。
她要幫何慕槐介紹女朋友,但前提是她得先打進他的生活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