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門口傳來輕輕的扣門聲。聲音低微卻很清晰,是太辰宮里傳話的小太監六合子。
「什麼事,有話快說。」李崇德深深吸了口氣,低下頭努力想把穿在右侞上的寶石拿掉。
也不知這穿著寶石似金非金,似銅非銅的細針是何物所造,任憑自己扳弄,合口的細縫偏偏紋絲不動,只這一會子擺弄,崇德已經疼出一聲汗來,嘴唇兒也沒了半點血色。
「雪櫻閣來人傳話,請殿下移駕一趟。」六合子在門外恭恭敬敬地答著。
雪櫻閣?李崇德蹙起了眉。櫻妃如此一早召喚是自己十幾年中未遇的,難道是……那里也出事了?
一思及此,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趾直沖到發梢。如果夜襲之人有如此神通可以在自己毫無知覺地情況下潛入太辰宮對自己恣意妄為,那也有可能趁夜潛去雪櫻閣,雪櫻閣又是皇帝夜宿之處。李崇德的頭轟地一聲,剎時間成了一片空白。
「殿下?」又是輕扣兩聲。
崇德閉上眼,靜靜地調息了幾次,再緩緩張目之時,已恢復了八成的沉靜。
「知道了。我就過去!」
茶香一室。流櫻穿著素色的寬袖長衣,安靜地坐著,神情專注地看著小爐內烹煮的清茶。急匆匆趕來雪櫻閣的李崇德在踏上院後小樓的木階上的一瞬,放輕了自己的步伐,像是害怕驚醒沉睡中的少女,動作變得又輕又柔。
「是崇德麼?」流櫻並未抬眼,依然看顧著面前的青色爐火。
「是。兒臣拜見櫻妃娘娘。娘娘安好!」緊行了幾步,崇德在樓梯口,正對著流櫻背影之處跪坐下來,行了禮。
「行了,不用如此客套。崇德,你到我面前來坐吧。這壺茶煮得正到時候。」
「是。」
耳中傳來的聲音還是有些低沉的清雅,隱隱透出一絲慵懶的味道,就像是一張潔淨的素宣被染上了靛藍的染料,渲得既深且廣,慢慢地將那種魅惑滲透入身體的每一處毛孔。
坐在流櫻的對面,李崇德抬起臉來。
那是一雙清澈不帶一絲雜質的眼眸,只要一對上,立刻便能將人的靈魂吸走。崇德知道,這雙眼楮一向是水波不驚,喜怒不現的,有些冷漠也有些疏寒,只有在凝視某個人時,那里才會盈滿感情,而那如高山頂上長年封積的寒冰也會化為暖暖春陽下一泓碧水。那個人,是自己的父親,新唐的天子李朝旭。
崇德的心里浮現起另一雙眼眸,同樣的美麗,同樣的魅惑,只是那眼神里沒有寒冰,也沒有疏離,盈盈滿滿的都是關懷,溫和和一點點的狡黠。心揪揪地地疼,像是要掩飾什麼,崇德快速地低下了頭。
「嘗嘗吧,昨日新進的。」一只古樸的小小木杯放在了李崇德的面前。裊裊的白煙由濃漸淡,幽幽的茶香溢滿了鼻間。
「謝謝娘娘賜茶。」崇德低眉順眼,再次行禮。
「行了行了,你這個孩子總是這麼刻板謹慎。」流櫻揮了揮手,唇角卻微微揚了起來。「簡直比你父皇還要過分。真不知道你的個性像哪個。」
「娘娘!」崇德無聲地嘆口氣,雙眉又忍不住蹙了起來。
「好了。言歸正傳。你可知我今日喚你前來所為何事?」啜了口清茶,流櫻的聲音听來有些疲憊。
「請娘娘明示。」李崇德有些疑惑。眼前這張從不施脂粉的絕美的臉當然還是沒有留下什麼歲月的痕跡,但是很明顯的,從來安靜恬然的容顏顯得有些憔悴,有些疲倦。基本上,自己很少會看到櫻妃這樣。
流櫻長長嘆了一口氣,手中的木杯在掌心轉來轉去。
「那是因為我昨夜一直無法入眠。」
輕柔的聲音卻如一道霹靂。
「我的雪櫻閣遭賊了。」
「你是皇上御封的九城都御使,統管京畿防務。」
「是!」上天垂憐,只求那賊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如今本宮遺失了一件極重要的物件。崇德,你說該怎麼辦呢?」
李崇德開始頭痛,而且頭痛之極。
微微動了下有些麻痹的膝蓋,李崇德深深地吸氣調息。
「兒臣護衛不力,罪不可耍請娘娘給兒臣些時日,兒臣定將此賊捉住,以正法典。」還要將他碎尸萬段,銼骨揚灰。「不知娘娘所失的是何物,兒臣好尋回失物還與娘娘。」
「是一支發簪。」流櫻看著崇德,暗暗搖了搖頭。
「發簪?」
「就是這樣的一支。」縴縴素手遞將過來的是一根晶瑩剔透的白玉簪。玉身圓潤水滑,質地罕見,更難得的是簪頭綴著一只銀絲纏就的一只蝴蝶。銀絲繞著細小的珍珠和各色寶石,蝶翼流光溢彩,薄如蟬翼,微微振顫的蝶身就如活物一樣,仿佛隨時可以振翅飛離。
「原本是一對的。失去的那支與此支完全相同。這是五年前你父皇送本宮的生日禮物,極是珍貴,只怕世上再沒有與這一模一樣的簪子了。再過半個月,是你父皇的生辰,我已經答應他那日要戴此簪,所以,希望崇德可以在此之前將那只簪兒尋回。你父皇國事繁忙,本宮不想讓此事令他躁心,搞得後宮不寧,所以,此事只可你知我知,莫再要他人知道了。只要崇德可將簪子尋回來,本宮便當此事未發生過,你看可好?」
「兒臣謝娘娘恩典!」李崇德汗濕了後背,將額頭觸在地面上久久沒有抬起來。
「好了,崇德,喝茶吧。」流櫻溫柔地笑著,輕輕拍了拍崇德的後背。
「是。」
*****
「發現什麼沒有?」半身斜靠在窗台上,流櫻探出手,抓著窗欞,看著身子掛在屋檐上的崇德。崇德已將外袍月兌掉,輕巧地用腳勾住房檐,將身子反折過來,雙手搭在窗檐上仔細地檢視。
「有個小孔。」伸出食指沿著洞口伸入,大小剛剛好。微一提氣,腳從屋檐撤出,雙手使力,彈性的身體已然輕盈地躍進窗來。
「沿窗五分六處有一小孔,似是賊人以指戳出來的。可能是賊人倒掛金鉤懸于窗外,再以彌香迷煙之類由此孔吹入屋內,趁人昏睡之際將簪子盜走的。否則以父皇和娘娘的身手,這廝輕身功夫再厲害十倍也是會被發現的。」一邊說著,崇德一邊細心地觀察著放于窗前的小幾。
「對哦!」流櫻輕呼了一聲,「你父皇武功蓋世,有人進來盜寶,他不會沒有覺察的。崇德果然厲害!」
「從小孔的高度來看,來人身高應該和兒臣差不多,而且手段高明,除了窗紙上的小孔,窗台和桌面竟然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崇德突然抬走頭,定定地看著流櫻。「娘娘,您剛剛有跟兒臣說過,您昨夜徹底無眠……」
「啊,是啊!」流櫻抬手輕輕掩著紅唇,目光流轉,「那是在賊盜寶之後,前面本宮可是什麼也沒听見……而且,你也知道,我自小習醫,尋常的彌香迷藥之類的在我面前根本無用。」
崇德疑惑地看著流櫻。流櫻被他的目光看得微微側了臉,好像是在掙扎著什麼,漸漸地耳根泛起一絲紅潮。
「那個……」聲音輕得如蚊蚋一般,但還是清晰可辨,「你父皇昨天在這里……開始很累……就睡了。後來醒了一下,發現簪子不見了,怕驚擾你父皇就沒吵他,然後也就睡不著了……」
崇德「哦」了一起,臉也紅了起來。好歹也已成人,崇德當然明白流櫻含糊中的意思,一想到父皇讓櫻妃累著的畫面,心頭亂跳,渾身也不自在起來。他卻不知道流櫻正在心中暗罵逼他說謊的罪魁。
室中一片沉寂,崇德靠在窗前的桌前,無聊地用左手在桌沿模來模去。咦?崇德突然伏去。桌沿的底面,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刻痕赫然映入眼簾。刻痕猶新,枝葉俱全。花瓣被不知什麼染成鮮艷的紅色,嬌艷欲滴,栩栩如生。
「娘娘……」崇德將桌角掀起,將刻痕展現在流櫻面前,「這痕跡……」
「以前沒有過。」流櫻斷然搖首。
「海棠……海棠……」崇德手支下頤,苦苦思索。這賊是何意?一般盜了寶的生怕會留下蛛絲馬跡,恨不舍可以抹去一切可被追蹤的線索,可是這個蝥賊卻偏偏要花費時間在作案地點留下個印跡,簡直就像是頑皮的孩子生怕別人不知道壞事是自己做的一樣,要寫下個「**到此一游」的字樣。這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挑釁。
崇德體內的血沸騰起來。
這個毛賊,真正是好大的膽子,既然要玩,本王就奉陪到底。崇德冷笑著下定了決心。這個小賊,絕不能讓他人捉了去,要捉也必是自己親手來抓,抓到之後一定要好好「教育」,精心「打理」。
看著崇德自己個兒在那里臉紅一陣,青一陣,白一陣的,流櫻有些好笑,又覺得有些可憐。突然看見崇德裹得嚴嚴實實的圍領處,好似有什麼紅跡探出頭來,流櫻目中精光一現。
「崇德,崇德?」
「……啊?……娘娘……」崇德受了一驚,回過神來。
「秋熱如虎,現在出夏並未多久,天氣也有幾分燥熱,你怎麼早早將圍領戴起來了?」拿著茶杯,流櫻湊到崇德的近前。
「啊,那個,那個,兒臣近來身體有些不適,可能是受了些風寒,太醫說要早晚保暖,所以兒臣就將圍領翻出來,早早兒地就戴上了。」總不能說是為了遮痕掩跡吧。崇德心里一陣淒惶。
「是嗎?那可要好好休養才是呢。」流櫻看似不經意地將身斜過來,手中的半杯茶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崇德的胸前。微燙的茶汗透過單薄的衣袍,浸透了前胸,也讓胸前的傷口一陣刺痛。崇德強忍著已到舌邊的痛呼,慘白的臉捂住了前胸。
「哎呀呀,真是對不住,都是本宮太不小心了。」舉手作勢要擦拭,卻被崇德死死護住了前胸,無論如何也不讓流櫻踫觸。
躲閃中,崇德的前襟已被流櫻牢牢抓住,不等崇德反抗,只听得「刺喇」一聲,崇德前胸的衣服被流櫻暗運內力,撕成了碎片。
崇德一聲驚叫,連忙蹲,將上身緊緊團著,不讓流櫻看到自己的胸前,卻把好大一片光滑的後背交給了流櫻的視線——
流櫻哀嘆了一聲,將手捂住了眼楮,又忍不住張開指縫,露出一線余光。
時間雖然極短,已經足夠讓流櫻看到了崇德前胸留下的大片青紫色的印跡,還有紅腫的右侞上,水滴狀的極品紅寶石反映出的晶瑩璀璨的光芒。
看到崇德張皇失措忙不迭地遮擋身體的樣子,流櫻又覺得好笑,又覺得心疼。看來前面傷得不輕,想必是痛得牽扯了全部的精神,難道這孩子還沒發覺身後的那片「傷痕」嗎?流櫻又大大嘆了一口氣。
真不知道,剛剛崇德是如何強撐著與自己對應的,更不提還要上屋檢視「小賊」遺留的細微線索。
崇歆這小子,做得實在是太過份了!流櫻蹙著修長的烏眉,心中老大不忍。
「這個孩子,做事也太沒分寸了。」細細的低喃,並沒有飄進六魂無主,快被嚇暈過去的崇德耳中。
一朵鮮艷無比,嬌媚可人的海棠花怒放在雪白平滑的後背上,隨著背肌的微微顫動而顫動著,仿佛正柔媚地迎著秋風訴說著醉人的春意。
此時的離雲小築里,秋海棠笑意盈盈,傾臥于柔軟的榻上。
正對著榻前的牆壁上,掛著一幅《海棠秋醉圖》,一樹海棠,紅艷欲滴,襯著綠葉在風中搖擺。
秋海棠已有些睡意,望著牆上的畫,喃喃自語著︰「鶴師父畫得畫還是那麼好,比起他來,我好像還是要差一點點。」想到了什麼,秋海棠咯咯地笑出聲來,從發髻上取下一根長約一寸的銀色細針,伸出粉色的小舌恬了又恬。
「不過,有那麼上好的肌膚做底,我這次的海棠圖一定會超過師父。」
「只是完成這麼一幅畫實在是太耗時了,忙了半夜,也只刺了一朵花來。師父也真是,為什麼要密密匝匝畫那麼多朵呢?」秋海棠忍不住大聲嘆氣,可是語氣里卻分別得意得要死。「照這樣的速度,要完成最少要花一個多月的時間,而且還得每晚都可以去畫才行。」
「不知道刺起來會不會痛呢!」想了想,秋海棠拿著針對著自己的手臂刺了下去。細細的銀針沒入白皙的肌膚,秋海棠美麗的雙峰皺了起來。
「好像有點痛哎!」銀針緩緩拔出來,極細的針眼中慢慢滲出一顆血珠。秋海棠將手臂放在嘴邊伸出舌來恬了恬。
「下次,就只刺幾片綠葉好了。」
又是華燈初上的時節,靜寂了一白天的歸趾街重新恢復了生氣。歸趾街最里面的小院跟其他的酒肆青樓一比,顯得清靜的許多。
從來離雲小築夜間是不從正門迎客的,可是今天顯然有些不同,早早兒的,日常緊閉的朱門便大大敞開,而從來只掛兩只燈籠的門楣今兒是破天荒的一氣兒掛了八只。門前的青階灑掃得干干淨淨,只差沒有紅毯鋪道了。這個陣勢倒讓街里的行人和鄰近的店家好一陣疑惑。莫非今夜天降紅雨,這離雲小築要招待天皇老子不成?本來還想趁機會混入小築里一窺究竟的人此刻都得仔細地琢磨琢磨,生怕一個不對盤,見不著美人反倒了腦袋,怎麼算,那也是場虧本的買賣,美人雖然誘人,可總比不得這只有一個別無分號的腦袋,所以,圍在一邊兒看熱鬧的多,真正敢上前的卻也沒有。
離雲小築里的美貌丫頭出來掛第七個和第八個燈籠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了。不時傳到耳邊的鶯聲燕語,充滿整個街道的香粉味兒無時不在提醒著這里是個什麼地方。雖然也知道這離雲小築里進進出出的都是些官紳貴胃,但再大的官兒,再富的主兒,也都是只能由後門口悄悄地進出的。所以這正門迎接的客人真正勾起了一幫無事之人心中莫大的好奇之心。
街上行人如織,尋香的,覓醉的,揮袖的,留情的,一條街上春意蕩漾,春色襲人。正是人最多的時候,突然遠遠地傳來一陣馬蹄聲。馬蹄走在青石鋪就的潔淨地面上,發出有節奏的清脆響聲。這響聲愈來愈大,早已蓋過了街面的喧囂。這聲音,絕不可能是一兩匹馬發出的,而應該是十匹,甚至二三十匹馬走調一致所發的聲音。
前面十名服飾怪異的壯漢開路,果然,壯漢的後面緊跟著的,便是二十匹馬色油亮,神駿非常的烏黑戰馬。
「那頭里的,不是西夷國的太子嗎?」人群發出嗡嗡的聲音。
「對哦,你看那個卷頭發的,是西夷國的二皇子吶,長得可真是漂亮啊!」
「再漂亮那也是蠻夷之輩,您瞧瞧那邊黃袍子的,可是咱新唐天子的九皇子,您瞧那容貌,那氣度,那架勢,可比外邦的什麼皇子要高得多。」
「老弟你可就不知道了吧,這九殿下的親娘是西夷的長公主,可是這兩個西夷皇子的大姑,說起來人家還是表親兄弟,外邦皇子又怎麼了。照叫我看,那西夷的二皇子比咱們九殿下要美呢,那西夷的太子更是雄壯威猛,一看就有君臨天下的氣勢。」
關于兩國皇子美丑的爭論還在繼續,一行人已經到了離雲小築的門口。
西夷若葉翻身下馬,正看見門前兩位迎風俏立的小丫頭,一個身著紅衣,一個身著翠衫,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己。
美!西夷若葉暗地里伸出了大拇指。如果嬌俏可人的小姑娘在西夷可真不多見,可見主人不俗,丫頭也差不那哪兒去。
「殿下萬福!」紅綾和青蘿福了福,笑容可掬地說道︰「西夷大殿下、二殿下請,毓敏王爺請。我家凌霄夫人在內間備了酒席,正等著三位殿下的光臨呢。」
「哦!」西夷若葉哈哈一笑,隨手將馬韁扔給了一側的隨從。「那如此,小王就打擾了!只是,不知……那個……」說著,西夷若葉的臉突然泛起了一絲紅暈。
「我皇兄的意思是,不知道海棠姑娘今日是否會在。」西夷晴璃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紅綾和青蘿對看了一眼,忍不住掩口笑了起來。雖是無理,可是模樣兒嬌媚純真,讓人見了卻是十分舒暢,西夷若葉看得不覺有些痴了。
「殿下放心,我們姑娘正在更衣呢!」像是事先演練好的,紅綾和青蘿一齊大聲地喊到。
「好!」西夷若葉也不以為忤,興高采烈地一手拉著晴璃,一手扯著崇德,大步地走進離雲小築。
人群正要漸漸散去,這時候卻不知道從哪里鑽出個青衫書生來。看樣子是有幾分喝醉的樣子,書生巾歪戴著,手中拎著一瓶酒,步履不穩地從人群里鑽出來,直直往離雲小築的門晃過去。
「站住!」守在門口的不只有西夷若葉帶來的護從,還有李崇德自宮中帶出的侍衛,守在門前的他們見了這醉了的書生,不約而同一起上前來阻止。
「干什麼啊?」青年覺得前路被堵,厭煩地抬手去揮,可是三四名壯漢並不是三四只蒼蠅,又豈是揮揮手就能揮掉的。青年皺著眉抬起了臉。
青年的樣貌乍一看上去沒什麼特別,只是模樣比常人清秀些罷了。可是湊近了仔細一看,卻又好像多了一點什麼,總之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氣質,另樣味道,侍衛們愣了一下。青年的臉因為酒醉而顯得有些酡紅,一雙細長的鳳眼也顯得霧氣彌漫。明明是要闖門子的,卻怎麼看怎麼像個無辜被阻住去路的柔弱書生。
「讓、讓開……」青年的說話有些不利索,可是聲音卻還清晰可辯,有些低沉的嗓音配著醺然的酒意,听在耳里,糯糯的,酥酥的,麻麻的,直叫人從心底覺著那麼舒坦。
西夷若葉還拉著兩人往里走,可是西夷晴璃在听到門外的喧鬧時止住了腳步。
「皇兄,您帶著九殿下先進去吧,小弟先去看看門口出了什麼事兒,省得掃了大家的興。」有如此美妙音色的人如果不見上一見實在太可惜了。
「好吧,二弟你快去快回。」若葉點點頭,拉著不住回望的崇德大步走進離雲小築的內廳。
第一眼,西夷晴璃覺得很失望,空有一副甜美的嗓音,五官卻還只是普通而已。
第二眼,西夷晴璃覺得很好奇,只是中上的五官,在自己靠近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第三眼,西夷晴璃的臉已經快要貼到青年的臉上,這一眼,西夷楮璃確信,自己挖到了一塊寶,一塊精美絕輪的美玉。
「喂!」西夷晴璃揮開所有的侍衛,蹲在已經軟軟地坐在地上的青年面前,伸手愉快地戳著青年彈性的面頰。「你是誰?來干什麼的?」
青年瞪起了眼楮,顯然對眼前來人在自己臉上戳來戳去的舉動十分不滿。只可惜不敵醉意,本來自認是魄力十足的瞪視在他人眼里倒變成了飽含春意的誘惑。
「臭、臭蠻子!」青年搖了搖手里空空的酒瓶,不滿地噘起了嘴。
听到一聲蠻子,守在西夷晴璃身後的西夷侍衛鐵青了臉。晴璃倒也不生氣,戳完了臉,去拉拉青年的頭發。招開青年不客氣地掌摑。
「小孩子,你跑錯地方咯!」晴璃開心地笑起來,這臉蛋和頭發的觸感都不錯。
「誰是小孩子!」青年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下跳將起來。「我是堂堂將軍府的首席幕僚,敵軍听到我的名字不知道有多害怕,你竟然說我是小孩子?當心我軍棍侍候你!」說著一把揪住西夷晴璃的領子,身子卻軟軟地倒在他的懷里。
「好好好,你不是孩子,你是厲害的大人。」晴璃伸手攬住青年的腰,這腰肢縴細,彈性十足,素質倒十分不錯。「那麼厲害的大人,請問您怎麼稱呼?」
「哈哈,你這個笨蛋……」青年顯然醉意已經不可自抑了,一邊咯咯地笑,一邊靠在楮璃的懷里,絲毫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听、听好了……我……乃靖遠侯帳下參謀顏濟卿是也……是正三品……呼……」聲音越來越低,竟然直接倒在西夷晴璃懷里睡著了。
「殿下,此人行為乖張,言舉失態,不如把他打一頓丟街上去。」身邊的侍衛如是說。
「哎,怎麼可以。咱們遠來是客,不可對這里的人無禮,何況他是新唐朝中的重臣,不可以怠慢。」
「那殿下,請將此人交給我們,我們會將他交給九殿下,請朝庭好好懲治的。」崇德的侍從誠懇地表態。
「不用不用。」西夷晴璃揮了揮手,「他只是喝多了點。本王對新唐軍務兵法方面一向很有興趣,既然今天見到了靖遠侯手下鼎鼎大名的顏軍師,是一定要好好討教的。」
晴璃伸右手到顏濟卿的膝彎處,輕輕松松地將他抱起來,語音歡快地下令︰「你,去跟我皇兄和九殿下說,我有點事,今日就不作陪了。改日再來。」
不顧圍觀者的目瞪口呆和屬下的困惑不解,西夷晴璃快樂無比地抱著顏濟卿上馬絕塵而去。
離雲小築的內廳,張燈懸彩,不太大的桌上,擺了八個精致小碟,碟里無非是些蔬果干鮮之類,但色彩配比非常搶眼,顯見主人是頗費了些心思的。西夷若葉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兒的盯著樓梯口子看。李崇德垂著頭盯著手中的酒杯,眉頭緊鎖,顯得有些魂不守舍。紅綾和青蘿兩個丫頭殷勤地添酒布菜,紫綃和黃絹不時地從里間端菜出來。雖然都是素菜,但色香俱佳,誘人胃口。
樓上珠簾輕動,清脆的聲音響起,樓下端坐的各懷心事的兩人都抬起頭來。凌霄夫人一身黛色輕紗,頭上步搖輕顫,手執著美人紈扇,施施然步出簾外。
「呵呵!」人未到,笑聲先聞。「想不到殿下們這麼賞臉,妾身的貼子還真是……咦,怎麼不見二殿下呢?」紈扇輕搖,香風盈面,凌霄夫人優雅地坐在了若葉和崇德的對面。
「二皇弟有些事,先回行館去了。」若葉對凌霄夫人欠了欠身。
「是嗎?」
簾聲動處,一個修長縴細的身影步下梯來。若葉頓時精神一振。
「海棠姑娘!」與對凌霄夫人的態度不同,西夷若葉站起身來,緊走了幾步前去迎接。
「殿下好!」秋海棠微微一笑,行了個禮。輕盈地繞過西夷若葉想要攙扶的雙手,秋海棠站在了正在垂首沉思的李崇德身邊。
「九殿下……」聲音輕輕地,像是在耳邊吹過的一縷清風。
崇德一驚,將頭抬起來,及目之處,正是秋海棠那對清澈嫵媚的雙眸。崇德臉一紅,剛要低頭,視線下行之際,卻正看到了秋海棠的雙肩之上,右側鎖骨下火紅的朱砂繪的一朵嬌艷海棠。
崇德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震憾,猛然站起之際,竟將所做的木椅也踢翻了。在場的凌霄和紅黃青紫四個丫頭一起掩面笑了起來。崇德雖然也為自己的失態感到一絲羞愧,但見到海棠花的震憾遠比愧意要強烈的多。
「這個……」崇德想把秋海棠抓過來細瞧海棠紋身,可是手還沒觸到對方赤果的肌膚,已經羞得漲紅了臉。
「哪個?」秋海棠乜著眼,故意湊了身子上去,看著崇德的窘態,心里樂開了花。
「我、我是說你的那個花……」跟櫻妃娘娘房里留下的印痕分明一樣。正是愁著毫無線索可循,眼前卻冒出這麼讓人震心驚膽的花樣來。
「喔,敢情殿下是對妾身的紋身感興趣。殿下想知道?」秋海棠咬著下唇笑了聲,飽含深意地看著崇德,「只是妾身……不、想、說……」
「 哧!」
「誰?!」
「誰?!」
「誰?!」
幾乎是同時,所有的人都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上方傳出笑聲的地方。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雙雪白的鞋子,在梁上晃來晃去。從來沒有見過有人穿白色的靴子的,常人只要在地上走個兩步,鞋底必然就變得黑了,可是眼里看到的這雙鞋子,潔白無塵,沒有一絲污跡。
「喂,先抱我下去吧。坐這麼高,哪里會有美人看呢!」梁上的不速之客嘴里抱怨著。
眾人眼前一花,一個黑影已將梁上的來客抱了下來,放在桌邊的椅子上,然後又轉瞬消失在眾人面前。
來人嘻嘻一笑,對著崇德招了招手。
「九哥,你好哦。來看美人兒也不叫我一聲!」
一身錦衣的少年笑得比花還燦爛,一雙烏溜溜的眼楮似兩丸黑水銀,靈動而耀目,容貌稱不上絕艷,卻讓人覺得可愛得緊。
「崇義!」這個混世小魔王怎麼會從宮里溜出來的。
「九哥,我可是來學你……嫖妓的!」李崇義痞痞地搖著蹺在另一張椅子上亮白無塵的雙腳,張狂地笑著。
在場的人彼此對視半晌。
「這小子是誰?」西夷若葉指著看起來有點囂張的小鬼。
「你想討打嗎?」李崇德鐵青了一張俊臉。
「十六殿下?」就是那個小不點兒?好像有點招人厭的樣子。秋海棠食指支著下頜,目光投向凌霄夫人。
「好、好可愛!」一邊的四個丫頭突然一齊放聲叫了起來!對哦,這個笑容,這個氣勢,真像夫人哦。
凌霄最直接,一把將李崇義摟進了懷里。柔柔他的頭發,掐掐他的小臉。
「可愛哦!好可愛!跟我想象中的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