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離開齊家莊了!
趁著守衛、小蓮都逐漸松懈的機會,懿臻拖著孱弱的身子,憑著堅強的意志力,偷偷的從密道走出齊家莊。
這條密道是自齊家莊發跡之後,齊逸均的父親齊慶隆為了安全起見而建造的。密道可以通往各個主要院落,以便遇到危難時,齊家的人得以逃生。
現在除了齊逸均和她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有這條密道存在。因此,考慮再三之後,懿臻才下定決心要利用這次他來不及設防的機會離開。
終究是付出深刻感情的,所以雖然人已經走出山莊了,她卻沒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反而覺得心里沉甸甸的,像是不小心失落了什麼似的。
頻頻回頭看望,懿臻心里明白,自己真的是必須離開的。留在那里,問題永遠無法得到解決,他們之間將一直停留在一方懇求原諒、另一方嚴辭拒絕中惡性循環。
今日齊逸均因為在乎她而甘心一再退讓、道歉,然而有朝一日,當他不再在乎她的時候,強勢的自己承受得住他刻意的漠視嗎?
與蔣純兒幾番交手,懿臻從來不把她尖銳的話放在心上;但是,也許是懷孕讓人變得善感,
蔣純兒臨走前的那番話竟硬生生的嵌進她的心里;加上逸均輕易的答應不再打擾,更讓懿臻相信他一定是對她厭倦了,才打算讓她在戀懿園里自生自滅。
為了他,她已經舍棄一切了,而他呢?
雖然,感情是不能放在天平上秤,再斤斤計較誰吃了虧、誰又佔了便宜;但是,陷得越深的人,注定付出越多,卻是不爭的事實。
而且,在蔣純兒蓄意的糾纏之下,逸均能堅持多久呢?
在真的無法釋懷的情況之下,偷偷離開是她唯一的選擇,最起碼,不會走到徹底決裂的地步。
不能再拖了!最慢到早上,小蓮就會發現她已經失蹤了,到時候,逸均一定會猜到她是由密
道離開的,追兵很快就會來了。
懿臻壓抑下頻頻回頭的動作,狠下心來往前走。
臘月天里,四周淨是一片蒼茫蕭瑟的雪白景象。
該往哪里去呢?大半夜的趕路下來,懿臻已經漸漸感到吃不消,一個踉蹌,她絆到樹枝、
在雪地里跌倒。昏迷之前,一雙大腳出現在眼前。
「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什麼?!夫人不見了!」齊逸均怒斥跪在眼前的小蓮和昨晚輪值的守衛們︰「你們還有臉來見我?來人啊,通通給我拖下去……」
「且慢!」福伯喚住已喪失理智的莊主,「莊主,這是夫人留下的信。」
懿臻的信上只有短短兩句——夫妻緣份已盡,希勿為難他人。
若能平安生產,定會送回孩子。
他愕然坐下,真的必須恩斷情絕嗎?
「報告莊主,我想,夫人會離開可能跟小姐有關。」小蓮懾懦著。
「說下去!」
「昨天小姐要到太原前,曾經來找過夫人,我那時候正在熬藥,後來小姐一看到我回房就匆匆離開了。我問過夫人,夫人只推說沒事,喝完藥就睡了。現在想想,夫人很少那麼干脆的一口
喝下藥汁的。」
「來人!快馬加鞭把蔣純兒給我追回來!」
「莊主!」福怕連忙跪下︰「您息怒啊!老奴給您磕頭,求求您饒了純兒吧!她是我們蔣家唯一的血脈,請莊主看在蔣通跟我一輩子為齊家效忠的份上,留她一條生路吧!求求您!」
齊逸均緊抿雙唇,福伯仍兀自磕著頭,額頭都滲出血絲了。
夫人不告而別,莊主又正在狂怒之中,萬一……萬一這件事真的跟純幾有夫,她那條小命絕對是保不住的。
這孩子,究竟要惹出多少事才甘心啊!
「莊主,要怪就怪老奴吧!是老奴屢次的縱容才會讓純兒一再惹事,老奴甘心接受所有責罰
「只求您饒過純兒?」
「是我自己沒能保護好臻兒,才讓她一次次的受到傷害,福伯,就念在你跟蔣老的面子,如果臻兒沒事,蔣純兒可以不死。不過,從今以後,我不要再听到她的任何消息,懂嗎?」
「謝謝莊主開恩!謝謝莊主開恩!老奴這就馬上趕到太原,片刻不離的盯著純兒,絕對不會讓她再惹出一點事。」
福伯退下之後,齊逸均抓緊了懿臻留下的信,整個人茫然不知所措。
「莊主,你身系整個齊家莊的命脈,千萬要保重身體。依屬下看來,夫人是蓄意要走的,縱然要防也防不了。再說,眼前最重要的是加派人馬,盡快找回大人,不然外頭冰天雪地的……」
齊冷向前安慰道。
齊逸均強自振作精神,沒錯,現在不是傷感的時候,他看向還跪在地上的小蓮以及守衛們。
「夫人既然希望我不要為難你們,你們都起來吧!」
「謝莊主。」
「齊冷,你留在莊里。齊中,調集所有人馬分頭進行。不計任何代價,一定要尋回夫人。切記,為了防止歹徒覬覦,只能暗中搜尋,千萬不可泄漏風聲。」
「屬下遵命!」
齊逸均雙手搭在他們兄弟的肩上,「好兄弟,這回就拜托你們了,一定要幫我找回臻兒和孩子。」
「莊主請放心,屬下一定會找回夫人的!」他們三個人從小一起長大,齊逸均第一次這麼慎重的拜托他們。
天寒地凍的,臻兒,你千萬要撐下去!
白夢峙遠遠的就看見有個人搖搖晃晃、步履瞞珊地從齊家莊走出來。
因為夜色昏暗,僅能勉強辨識出來者身著男裝。但是最怪異的地方是,明明像是急于逃離的模樣,卻又頻頻回首翹望,仿佛在依依不舍些什麼。
既然與齊家莊有些關系,白夢峙決定隱身在樹上繼續觀察下去。
來人走到他所在的這棵樹下時,竟然被樹枝絆到,就跌倒在雪地里。
白夢峙由樹上翩然而下,無聲無息的落在「他」面前,準備嚇嚇這個鬼鬼祟祟的人。
誰知這名穿著男裝的神秘人竟然會說︰「救救我的孩子!」
白夢峙不加思索的趕緊扶起已經不省人事的她,探探她的鼻息,幸虧還有呼吸。
深更半夜的,不能就這樣把她留在雪地里。白夢峙抱起了昏迷的女子,迅速奔回他暫時居住的小木屋里。
劉懿臻悠悠轉醒,映人眼簾的是一雙清澈的眼楮。
「你還好嗎?」白夢峙溫柔的問。
「這里是——」懿臻環顧四周,見自己正身處在一間簡單、潔淨的木屋里。她的月復部也不再感覺緊繃,孩子應該沒事吧。
「是你救了我的孩子嗎?」
「是的。」這名女子一醒來竟然只問孩子,她難道不在乎自己的安危?
「夫人,這麼寒冷的天氣里,怎麼會一個人獨行呢?」白夢峙滿心疑惑。
「我有難言之隱,請恕我不便回答。」
「是在躲避仇家嗎?」若在平常,白夢峙是不會多管閑事的。但是,守候在齊家莊多日以來,她是進出的人當中最怪異的了。
她的仇家是齊家莊的人嗎?而一個縴縴女流,又怎麼會招惹上齊家莊呢?這些問題讓白夢峙
百思不得其解。
「可以這麼說。謝謝恩公仗義相助,我也該另外找個地方藏身了。」天色已經亮了,齊逸均一定早就發現她不見了。這里想必離齊家莊不是很遠,追兵恐怕馬上就要到了。
「在下並不是膽小怕事之人,再說,依夫人現在的情況,實在不宜任意走動……」
懿臻急切的拉住他的手,「你懂醫術?」
「略懂岐黃之術。」
「那——我的孩子不要緊吧?」陸大夫一再要她臥床安胎,她卻執意離開,可千萬別因此而害了孩子。
「夫人請放心,在下剛剛已經替你把過脈了,雖然胎兒比較不穩定、母體又有些積郁難消;但是幸虧夫人先前已服用許多名貴的藥材,眼前胎兒尚無大礙。」
懿臻才松了口氣,白夢峙卻接著又說︰「可是——倘若夫人真的決意要走,恐將陷自己及月復中骨肉于危險之中。」
「是這樣嗎?」懿臻頹然坐下,「那我該怎麼力?」
天地茫茫,難道真的沒有她容身之地了嗎?
她泫然欲泣、楚楚可憐的樣子,讓白夢峙油然生出一股憐惜之意,便月兌口而出︰「夫人如果不嫌棄寒舍蝸居,可以安心的在這里調養身體。」
「真的?!」懿臻興奮的心情只維持了一下子,他一副斯文有禮的樣子,怎麼抵擋得住齊家莊里文武兼備的眾多兒郎呢?到時候,萬一齊逸均怒火攻心,只怕……
「唉!行不通的,到時候恐怕還會連累到恩公。」
「夫人莫要小覷了在下。我輩原是方外之人,本來不該介人紅塵俗事的,今日相逢,也算有緣,夫人就別再顧忌太多了,唯今之計,應該以你們母子的安危為重才是。」
「那——眼前也只好如此了。」懿臻勉強起身一拜,「在此多謝恩公鼎力幫忙。」
「夫人不必客氣!」白夢峙連忙攙起懿臻,「既然我們將共處一段時間,在下白夢峙,請問夫人如何稱呼?’」
「落難之人,不便透露太多。白大哥以後就叫我‘臻娘’好了。」萍水相逢,知道的越少,對他或她都比較好。
「臻娘,你就先休息吧!我出去采些養氣安胎的藥材回來,」白夢峙話一說完便要走了出去。
「白大哥,等一下!」懿臻擔憂的問︰「這里是什麼地方?安全嗎?」
「放心,這里雖然離齊家莊很近,卻是位處山拗之中,外人不易察覺的。況且,我就在外面,不會有事的。」
「那就好,謝謝你。」不知怎的,白夢峙散發出一種讓人信賴的氣質,似乎所有的問題在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懿臻遂放心的躺下休息。
待在小木屋里幾天了,懿臻趁著精神還不錯,便走出屋外瞧瞧。
哇!真是個隱密的地方!四周是層層山巒,小屋依著小河,屋前則有一大片的櫻花林。
真奇妙!
明明還是隆冬酷寒的氣候,這山谷里卻已經有了春意。
在齊家莊一眼望去淨是白茫茫的蒼涼景象,來到這里卻是滿山青翠的樹木,跟綻放燦爛的櫻花林。
懿臻忘情的走進開滿紅花的林子里,落英紛飛、花紅葉綠,好美的景象啊!沒想到在齊家莊
不遠之處竟然會有這樣的世外桃源。
懿臻隨手撿起幾枝櫻花,想要帶回木屋,插在瓶子里好好欣賞,才發現怎麼也走不出這片櫻花林。
怎麼會這樣呢?她靜下心來,仔細地在走過的樹上刻下痕跡,沒想到兜來兜去竟然都只是在原地里打轉。
不會吧!難道她真的要守在這里,等到有人發現才出得去嗎?
耳畔突然傳來白夢峙焦急的聲音——
「臻娘,你在哪兒?」
「白大哥,我在這里!」
不一會兒,白夢峙就循聲找來了。
「白大哥,這林子里透著幾分古怪。你看,這周圍我都做了記號,卻怎麼也走不出去。」
「傻瓜,這片櫻花林是我設下奇門遁甲的陣式,為的是防止有人入侵,你當然走不出去。」
在白夢峙的引導之下,兩人很快就走出林子了。
「白大哥,你真是太厲害了,連奇門遁甲都會啊!」
「這沒有什麼。我自幼隨著家師修行,這等陣仗只是雕蟲小技罷了。」
「哇!你年紀輕輕的,不但會醫術,還懂奇門遁甲啊!」
「家師的學識才真的浩瀚廣博,我所學的僅僅只是皮毛而已。」
「世上真有這樣的奇人?那令師如何稱呼?現在在哪里呢?」
「家師黃石公,人稱無為老人。他老人家一向四處雲游,我也不知道他現在的行蹤。」
「這樣啊!」懿臻覺得十分可惜,「那就沒有機會見到他老人家羅!」
「天地諸事、本就無常,你又何必拘泥于相不相識呢?」
「說的也對,像我們也是機緣巧合才能認識的。」
「也不完全是巧合。」
「是嗎?’那他那夜怎麼會出現在齊家莊外,湊巧救了她呢?莫非……
「沒錯!我一直守在齊家莊外面。」
「為什麼?」他是敵、是友?
「我等候在齊家莊外頭已經一個多月了,為的是想探一探我妹妹的消息。」
「令妹是——」
「白莞蓉。」
「哦——」懿臻恍然大悟,「原來你就是莞蓉那個從小就跟著方外之士離開的大哥!」
「你認識我妹妹?」白夢峙抓住懿臻的手,急切的追問︰「她現在在哪里?」
「莞蓉已經跟著二哥回長安成親去了。」
「二哥?長安成親?她不是要嫁給齊逸均的嗎?」
「唉!說來話長。」懿臻拉回被他緊緊抓著的手,「說起來我們還算是一家人呢!白大哥,坐下來,讓我好好的把莞蓉的事原原本本的都告訴你……」
听完懿臻詳細的解釋,白夢峙知道妹妹有了好的歸宿,總算放下心來。
「那你怎麼會找到齊家莊來的?」
「我輾轉得知爹娘相繼辭世的消息,就告別師父、趕回家奔喪。沒想到竟然得知大娘刁難莞蓉的事情,這才又馬不停蹄的來到齊家莊要見見莞蓉。」
「既然都來到齊家莊,為什麼不直接上門詢問,反而要苦苦守在莊外呢?」
「大娘說齊逸均答應娶蕪蓉為妾,我心想只要看到她幸福,就可以了無牽掛的離開,沒想到齊家莊卻遲遲沒有舉辦婚禮的動靜,我這才決定守在莊外,探個究竟。」
「喔!因為路途迢迢,為了避免徒增事端,逸均交代將嫁妝由各分舵秘密送到京城里,然後在長安風風光光的為他們舉辦婚禮。難怪你在莊外會看不出動靜了。」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張揚會善待莞蓉吧?」
「會的!二哥是個痴情種子,他絕對會好好疼她的,我保證。」
「那你呢?真的不願意回到齊家莊?」
雖然她語多保留,但是,既然得知她是齊逸均的妻子,他再繼續收留她,恐怕不好。
「如果懿臻留下來會造成白大哥的困擾,那麼我可以另外找地方棲身。」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一向讓人伺候慣了,留在這里怕會委屈了你。」
「懿臻不是那種嬌生慣養的人,白大哥,求求你!現在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幫我了,你忍心看我們母子曝尸雪地嗎?」
先前拒絕留下來,是怕無端連累了白夢峙。如今知道他有能力保護他們,懿臻說什麼也不願意離開,再置自己跟孩子于險地。
「唉,好吧!你就安心的在這待著,等到想回去了,我再送你回齊家莊。」
「謝謝白大哥!謝謝你!」既然已經離開,懿臻就沒打算再回去。只是她孤獨一人,既然不願意回民生館尋求援助,唯今之計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拗不過懿臻硬要出來透透氣的要求,白夢峙只好陪她到外面走走。
「這段日子以來一直沒有听你提過家人,你難道沒有娘家可以投靠嗎?」
「我在這里沒有任何親人,只剩下民生館里的幾個兄弟而已。」
「那倒是真的無依無靠了。」
「其實也不算是沒有依靠啦!只是,我不想讓大哥、二哥他們為難。」
只要她一回到民生館,齊逸均必然會得知。可是,張家兄弟絕對會護著她的,到時候,只怕會無端的給他們帶來困擾。
「你呢?是不是想到長安去找莞蓉?」自己會不會在無意之間成了他的累贅?
「你別想太多了,我這回下山只想祭拜爹娘,順便看看莞蓉過的好不好。既然你說張揚一定會好好照顧她,我就不必再到長安去了。」
「那——你有什麼計劃嗎?」
「我一向隨緣隨性,沒有特別的計劃。如今只有等你平安生產過後,再作打算了。」懿臻的肚子雖然不會很大,但是算算日子,應該臨盆在即了。
「萍水相逢,我們母子卻蒙白大哥多方照顧,大恩大德,懿臻不知如何回報……」
「傻丫頭!我一向獨來獨往慣了,除了師父,不曾與別人相處過,這幾個月以來你也帶給我許多的歡笑。」才情與美貌兼備的她,是個不可多得的奇女子,相處越久,越覺得懿臻可愛。
「你呢?對未來有什麼打算?真的要把孩子送回齊家莊?」
「當初的留言是緩兵之計,我才舍不得丟下孩子。」
「你難道沒有想過回齊家莊去?」從小的潛心修行,讓白夢峙學會清心寡欲。但是,不知怎的,一想到懿臻要回到齊逸均身邊,他便不由得滿心不願意。
「我的佔有欲太強,不能接受夫婿納妾,與其回去以後整天忐忑不安的擔心他會移情別戀,不如現在先習慣一個人的生活。」
愛人太苦、太痛,今後她要好好地守住自己這顆心,全心全意的照顧孩子。
「你太多慮了。當初逸均會決定納莞蓉為妾,想必只是權宜之計,爾後應當不會再有類似情
形發生了;至于蔣純兒,如果齊逸均果真有意,又何必把她遣到太原。」
雖然大多數的人都有好妒之心,一般人卻總是故作大方,表面上假裝毫不在意,少有人會堂而皇之的承認自己的小心眼。懿臻的真性情令白夢峙贊賞。
「或許吧!但是,如果不幸不是呢?萬一等到我人老珠黃了,他才喜新厭舊,那我將何以自處?」雖然有點鑽牛角尖,她卻不願意賭看看。
「可是——你一個女人家,怎麼去撫養孩子呢?」
「不知道。」懿臻輕輕的撫模隆起的肚子,「船到橋頭自然直,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你呢?等我生產完就要離開了,是嗎?」
「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只要她有需要,他絕不會離開。
「白大哥,謝謝你!」
「對我,你永遠不必言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