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車站,高阪拓看見穿著傳統和服的她拿著小布包走來,一時間,仿佛看到塵封的記憶里,有道小小身影穿過時間的距離,慢慢慢慢的長成大人。
他笑看她發上他送的簪,「很適合你。」
「謝謝」
接過有些沉的布包,他揚眉,「你帶了什麼東西?」
「一些小禮物,送給高阪爺爺跟高阪伯母的。」高阪哥哥穿著和服,手上拎著她的小布包,看起來卻一點也不突兀,帥氣得幾乎奪走她的呼吸。
高阪拓用彎起的食指輕叩她的額頭,「還發呆?走!」
「嗯。」她踩著小步跟著他刻意放慢的步伐。
站在高阪家門前,池奈央深吸一口氣。昨天已經跟高阪爺爺他們先說過了,應該不會被高阪哥哥看穿吧!
「我們進去!」她緊張什麼呀?
「嗯。」池奈央看了看他,又深呼吸一下,「我準備好了。」
大廳里,高阪勝豐跟高阪千姬端坐著。
「爺爺,她是奈央。」高阪拓介紹,「奈央,這位是我爺爺。」
「高阪爺爺好。」奈央盈盈行禮。
在高阪拓介紹完母親之後,她又走到高阪千姬面前,「高阪伯母好。」
他們裝出一副初次見面的樣子,高阪拓心里暗暗好笑,卻沒說破。
先支開阿拓好了!高阪勝豐一派嚴肅地道︰「阿拓,我想跟奈央小姐單獨聊聊,你先去茶屋準備敘茶。」
高阪拓很合作地讓爺爺算計。「知道了。」他老人家一定快憋不住了吧!
高阪千姬也跟著站起來,「阿拓,我也要準備茶點、我們一道走吧,」
再不走,公公可要急壞了,他有很多話要跟奈央聊呢!
高阪勝豐肅穆的臉一直維持到孫子走遠才笑開來,「奈央丫頭,恭喜你啊!終于熬出頭了!」
他猜得沒錯,那小子喜歡的,一直都是奈央這樣的女孩,只要讓他們有機會相處,他一定會注意到奈央的。
「謝謝!」池奈央拿出禮物,「高阪爺爺,這是我在台灣買的,送給您!」
「謝謝你啊!」高阪勝豐笑呵呵的接過來,打開盒子,「哇,是鳥杯!居然是尖底的,底部就像桃子一樣,好特別,」他拿出來細細觀賞,「這瓷,燒得真好!」
「對呀!這家陶瓷工廠很有名喔!我們公司就是請他們幫忙代工陶瓷刀跟陶瓷砧板,我看到他們有鳥杯,就選了兩組給您。」
高阪勝豐點頭,「這些鳥杯真是太有趣了!咦?這一組為什麼有三個?」
「喔,」池奈央回答,「陶瓷工廠的徐老板說,台灣的鳥杯也有一組三個的,一個杯子裝水,一個裝飼料,多的那個裝蟲子,很講究吧!」
「嗯!」高阪勝豐點頭。「我要拿去給那對鶸鳥用,它們一定很高興!」走了幾步才想到,「丫頭,你自個兒到茶屋找阿拓吧!」
「我也有東西要給伯母,先去她那里。」池奈央知道老人家急著獻寶,「爺爺,你忙沒關系,我自己去找伯母。」
「好,那你去吧!!」
看老人家高興的離開,池奈央也很開心,走出大廳,到高阪千姬的院落找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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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母。」池奈央輕喚。
「我在這兒。」高阪千姬從內室走出來。「總算有機會問你了,伯母問你!什麼時候要跟阿拓說‘池’才是你真實的姓氏?拖久了不好吧!」
「我知道,我會找機會說的。」她也很擔心會被拆穿,可是越在乎,越不敢坦承。
高阪哥哥好不容易才注意到她,萬一他知道她其實是他最不喜歡的大家閨秀,而且還是曾經跟日向隆司訂過親的池奈央,她真不敢想像他會有什麼反應!
「奈央……」高阪千姬憂心仲仲的看著她,「伯母一直把你當自己人疼愛,不希望你受到傷害……」
「不會的。」為了讓疼愛自己的長輩安心,池奈央說︰「如果高阪哥哥因為我的姓氏而否定了我這個人,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我不會因此受到傷害的。再說,不管以後怎麼樣,我還是會常常來找您跟爺爺,這點是不會改變的。」
高阪千姬嘆氣。她是把這孩子當女兒般疼愛的,就算兒子腦筋太硬,無視于這孩子所做的一切努力,她們無緣當婆媳,但還是希望她們的情誼能長長久久的。
「別想那麼多了!」池奈央安慰她,拿出禮物,「這是我帶回來送您的,希望您會喜歡。」
「帶了禮物給我呀?謝謝你喔!」高阪千姬喜孜孜地打開禮物盒,「好漂亮、好有禪意的花器!我好喜歡!」
「伯母喜歡就好。」池奈央比了比雪白瓷器上的墨字,「這個字就是禪字的草書,是臨摹中國古代大書法家的字,很有味道吧!」
高阪千姬仔細端詳,「這個字跟畫一樣,確實很有意境喔!」她興匆匆的起身,「我們剪幾枝花來插好不好?」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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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會跑!高阪拓悶悶的想。
從湖中茶屋里回到大廳時,大廳里空無一人,好不容易找到正在逗弄鳥兒的爺爺,才知道她到母親那兒去了。
到了母親的屋里又撲了空,矢部管家說她們到後山采花材去了。
雖然母親承襲外家一脈相承的未生流,成為一代宗師,不過他對插花沒興趣,壓根兒就不知道她們會到後山的哪個地方、采什麼花材。
走遍偌大的後山,確定她們不在之後,下山後遇見嘴角帶笑的矢部管家,他又說她們到廚房去了。
不理會矢部管家的悶笑聲,快步走到廚房時,她、又、離、開、了!
這回,據說是到茶屋去。終于想起他了,是嗎?
高阪拓匆忙趕到茶屋,果然,端正坐在墊子上的不就是她嗎?
池奈央訝異的看著微冒薄汗的他,「你到哪里去了?」
這句話該他來問吧!高阪拓沒好氣的走近,正要發難,卻見她笑吟吟地端起剛點出的茶,「請喝。」
再大的火氣都消了。高阪拓縱容地搖頭,左手撩起和服下擺,瀟灑坐下,左手托著茶碗底,右手扶住碗身,從容品飲。
茶屋里,她笑靨綻綻,他儒雅從從,對茗到很晚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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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休假,池奈央走進公司,含笑面對同事的招呼。
「池!」櫃台總機山口優子上樓派信下來,在電梯前踫到,以肘頂頂她,「出差這麼久,台灣好不好玩?好好喔!回來之後還連請了兩天年假!」
電梯又上去了。「還蠻熱鬧的,不過沒有什麼機會出去玩就是了。」池奈央不習慣跟人家太接近,不著痕跡的拉開距離。
「難得出差,又是跟高阪經理一道出去,居然都沒出去玩啊?真是可惜!」
她的口吻听不出來可惜的感覺.池奈央保持生疏的微笑,「我帶回來點小禮物,就放在櫃台,請笑納。」每個同事都有。
「這麼客氣干嘛?」山口優子高興的說︰「那我就不客氣!謝謝你!」
終于安靜了。池奈央雙手交握在身前,抬頭看著即將下來的電梯。
當!電梯門開了,門里,是一手插在褲袋,一手拎著文件夾的高阪拓。
「經理。」她的臉又紅了。
高阪拓笑著看她。
山口優子走了幾步突然想到,回頭喊︰「對了,池,這段時間你的信我都交給井口前輩!」
沒有想到這麼快就被拆穿身分,池奈央僵住,不能回頭回答山口優子的話,更無法抬頭看他。
他,听見了吧?!
高阪拓是听見了沒錯,不過早就猜到的他完全不以為意,伸手按住電梯門,「你要上樓,對吧?」
「經理先上去吧!我有東西忘了拿。」池奈央低著頭,沒讓他瞧見表情。
「好吧!」他先上樓找隆司好了。電梯門徐徐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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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奈央失神地走進辦公室,強顏歡笑的把在台灣買的各式咖啡杯送給同事們之後,就坐在自己位子上。
「池,」坐在她旁邊的佳子關心的問︰「你的臉色有點糟,不舒服嗎?」
池奈央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嗯,可能有點累。」
她的笑容好疲憊的樣子,佳子拿起她送的咖啡杯,「大家都去泡咖啡了,我也倒杯咖啡好了。」留給她獨處的空間。
辦公室里只剩她一個人,池奈央趴在桌上,沮喪得只想哭。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跟高阪哥哥說的,卻一次次任憑機會流失。
就像明明知道回到公司就瞞不住她的姓氏,卻消極的沒做任何準備一樣。
因為沒有信心吧!無法確定他對自己的在意有沒有深到願意接受她的身分,于是,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現在跟高阪哥哥解釋還來得及!就算必須再花上另一個十六年來讓他接納,也不放棄。
池奈央打起精神,從座位上站起來,打算到開發部辦公室找高阪拓當面解釋清楚。
突然,她的手機響了。
走回座位拿起手機,打開掀蓋,是雄太打來的,「雄太,有事嗎?」
手機里傳來池雄太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快回家!爺爺知道了,現在正要把二伯母叫去問話。」
「爺爺知道了?」池奈央驚嚇之余,只能喃喃問道︰「知道了多少?」
「全知道了!」池雄太催促著,「總之,你趕快回家吧!」
「嗯。」木然掛上電話,她臉色因為恐懼而蒼白。
秘書處處長走進辦公室,「池,你來啦?」拿起桌上的描金咖啡杯,「這是送我的嗎?謝謝你!對了,其他人到哪里去了?下午有會議要開,這些資料麻煩幫我影印一下。」
遞出的手懸在半空中,遲遲不見她接走資料,秘書處處長疑惑的抬頭,才看見面無血色的她,「池?你怎麼了?」
「處長,我身體很不舒服,下午可以請假嗎?拜托!」
「還要請假啊?」秘書處處長有些為難,但是見她臉色確實很難看,「好吧!保重!」
「謝謝處長。」池奈央失魂落魄的拿起皮包,「那我先走了。」
怎麼離開公司的,她完全搞不清楚,腦子里只擔心著——
爺爺全都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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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司還真會跑!
高阪拓到公關部沒找著他,干脆回到辦公室里,叫出電腦里的員工資料。秘書處只有一個奈央,池奈央。
滑鼠點出住址,果然是池家大宅,再度證實了他的猜測。
「听說你從前天回來就一直在找我了。」日向隆司推開門走進他的辦公室,「抱歉!這幾天忙著在外頭接待客戶,才剛進公司。」
瞧高阪拓表情復雜,視線下移,看見螢幕里那張微笑的容顏,心里已然有數。
「你知道了吧!」日向隆司怡然坐下。這樣也好,奈央等得也夠久了!
身在傳統世家,他與已經訂婚的她,注定再也沒有交集,即使後來解除婚約了,不願意背棄朋友的他,還是依然徹底封鎖所有有關她的回憶。
但,刻意的忽視並無法掩蓋在意的事實。其實是在意的,否則也不需要刻意忽視了。
如果這趟台灣行,她是以池家小姐的身分接近的,他會拒絕,但在對容奈央有好感之後,又發現她其實就是池奈央,那,說什麼也不願意放棄了。
既然隆司願意放手,他也就沒什麼好顧慮的,于是開門見山地問︰「你什麼時候知道奈央的心意?從要我們喊她‘愛麗絲’開始?明明喜歡她,為什麼能幫她到這種程度?」
「我想在某種程度跟你公平競爭。」日向隆司的笑容里有一絲苦澀,「只是我錯了,奈央從小就喜歡你,只喜歡你一個人。」
他不喜歡這樣。隆司談論起未婚妻愛麗絲時總是笑得很驕傲,看在眼里,他打定主意不會跟印象里那個很可愛的池家小姐有交集。
因為她是朋友妻。
如今,她不只是印象中那個可愛得像個雛女圭女圭的女孩,而是總是偷偷看著他、常常到家里,而且還會因為幾顆烤棉花糖就笑得眼兒彎彎的奈央。
不能讓了,不再讓了。
日向隆司故作輕松的說︰「別顧慮我,我們早就解除婚約了。」
高阪拓沒好氣的瞪著故作瀟灑的他,「如果你在意,就不該讓她到我家學茶道、學插花,甚至,還跟我母親學烹飪!」總算證實了心里的想法——她的廚藝確實習自母親。
日向隆司總算明白,原來對奈央的努力,他還是看在眼里,不是毫無所知的。
「如果你也在意奈央,一開始就要說清楚,也不至于讓她在你家出現多年,卻始終沒讓你正眼瞧上一眼。」
一來一往間,其實不帶火氣。喜歡同一個女人的他們都太重視對方了,所以讓她苦等了十幾年,幸好,到末了,奈央的等待有了美好的結局。
「還不都是因為你!」高阪拓不悅的說,「你難得喜歡一個女人,而且我以為她也喜歡你才答應訂婚的,這種情況下,當然說什麼都不能跟你搶!」
因此即使之前在矢部管家的暗示、明示下,知道過去六年池家小姐常常出現在家里,也完全忽視,連她的心意及爺爺和母親的想法,都一並忽略到底。
「什麼叫作難得?」日向隆司真是哭笑不得;「好歹我也是世家公子,就算不說家世好了,公司里也很多女職員喜歡我好不好!」
「可是你只喜歡奈央一個人。」
日向隆司無法否認。「我喜歡的是她恬靜的氣質,也許,將來還會遇見喜歡的女人,未來的事誰知道呢?」
「你確定還能喜歡別的女人?」
「喂!」日向隆司抗議,「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只是斯文了些、脾氣好了些,可是我從來沒有喜歡過男人。」
高阪拓忍不住翻舊帳,「當年在我家後山,是誰趁我睡著之後偷親我的?」
原來他心里一直很介意。日向隆司笑了,「當年你睡著時,偷偷親吻你的是奈央。我也是那時候無意撞見,才知道原來奈央喜歡的人是你。」
「你!居然故意讓我誤會!」高阪拓想到自己誤會了好友多年,就覺荒謬。
日向隆司好脾氣的笑笑,「即使誤會了,你依然沒有跟我保持距離,謝謝你。」有這麼重視自己的朋友,也不枉成全他跟奈央了。
「那是我確定有能力保護自己好不好!」高阪拓余怒未消,「要是你真的敢妄動,我會把你打到黏在牆上!」
「是是是!」日向隆司舉起手求饒,「所以不管你再怎麼有男性氣概,我也絕對不敢有半分妄想。祝福你們。」
「謝謝你的祝福。」他等的就是這句。
日向隆司起身,「誤會都解釋清楚了,先忙公事吧!陶瓷刀具跟砧板已經進入量產,廣告廠商那里也要開始比案了,有很多事要討論呢!」
「現在有個問題,之前的訊息有誤,厚勞省那里的許可下不來,現在還不能販賣。」
日向隆司訝異的說︰「怎麼會這樣?營業部那里沒問清楚嗎?」
「這是新法令,我也才剛得到消息,半個月前知名糖果工廠爆發弊端之後,厚勞省才頒布的。」高阪拓站起來,「一起去跟阿剛討論吧!連營業部經理也一起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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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同意A廣告提案通過,沒錯吧?」佐藤剛環視幾位一級主管,得到一致的點頭認同後,將A案遞給日向隆司,「就麻煩你聯絡這家廣告公司,後續的開拍事宜也由你盯進度。」
「好的。」日向隆司接下資料。
佐藤剛轉頭間︰「听說厚勞省那里出了問題!」
高阪拓點頭,「開發部申請過程中,發牛厚勞省不承認台灣的檢驗報告的問題,厚勞省要求制造商必須提出完整的材料數據,並通過國家級檢測之後,陶瓷刀具和砧板才可以發售。」
佐藤剛低頭看著厚生勞動省的駁回通知,「這麼麻煩?」
營業經理解釋︰「因為是廚房用具的關系,關系著食品安全,檢測程序比較嚴謹。雖然是後來才頒布的法令,但是沒事先想到這點,是我們營業部的疏忽。」
「刀具是新領域,過去沒有接觸過,很難處處想得周全。」高阪拓平心靜氣的說。
「是啊!」佐藤剛說,「只是工廠已經量產,緊接著就要開始販售了。阿拓,能再跑一趟台灣嗎?」
「我有把握涂揚陶瓷做出的刀具跟砧板絕對符合國家標準,在日本國內重新檢測也無所謂。」高阪拓皺眉,「現在的困難是,要求涂老板提出完整的材料數據,恐怕並不容易。」
因為根據雙方簽訂的合約內容,陶瓷刀具跟砧板由涂揚陶瓷負責生產,佐藤商事負責銷售,涂揚陶瓷不得另行販售,但是專利權屬于涂揚陶瓷。
高阪拓等大家都看完合約內容之後,說,「在這種情況下,要求涂揚釋出材料數據,等于要求公開制作過程,很難說服涂老板答應。」
佐藤剛也知道有難處,「現在只能盡量跟涂老板說說看,盡力取得他的協助了。」
「也只能這樣了。」高阪拓合起資料,「那我跟奈央再跑一趟台灣好了。」依涂照雄的個性,不當面說清楚,絕對拿不到材料數據的。
「嗯,」秘書處處長吞吞吐吐的說,「池奈央下午請假回家了。」
請假?日向隆司看著高阪拓,以眼神詢問。
高阪拓回他一記「不必擔心」的眼神,對秘書處處長說︰「麻煩幫我聯絡池小姐,通知她明天要出差。訂好機票之後通知我班機時刻,也順便通知池小姐,請她直接到機場會合。」
沒有問題的,剛好可以趁這次的出差順便跟奈央把話說清楚。
「那就這樣了,散會。」佐藤剛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