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時分,慕容山莊送來訃文,莊主夫人因病去世。
齊府跟慕容山莊交情匪淺,上一代時有著深厚情誼,這些早來還有著借貸關系,於情於理,齊嚴都必須走一趟,親自上香。
原本,是該連寶寶一起帶去,但是齊嚴說,這一來一往,要將近十天,她身子弱,肯定禁不起連日奔波。於是他留下妻子,絲毫不浪費時間,領著數人就出發,馬蹄聲從門前一路響到了城門外,漸漸听不見了。
送丈夫出了門後,她慢吞吞的往主樓走,心里在盤算著,該怎麼打發這幾日的空閑。
齊府長廊的盡頭,是一座梅園。雖然天氣轉暖,但是園里的梅花仍舊開得很美,寶寶拐了個彎,想去剪些梅枝。
還沒走到園子前,就听到里頭有聲音。
她朝里頭探出小腦袋,赫然發現,在梅園里談話的,竟是司徒莽跟君莫笑。兩人也不知是在商議什麼大事,臉色都很嚴肅。
「你為什麼要隱瞞?」司徒莽問道,兩道粗粗的眉揪在一起,平日悠閑的態度全不見了,此刻的他,看來有些嚇人。
君莫笑咬著唇,臉色蒼白。
「我原本以為,靠我的調度,能夠挺過去的。」
「結果,你只是把問題弄得更嚴重。」
「要不是另一間珠寶坊突然開張,還用低價惡性競爭,問題老早就解決了!」她恨恨的跺腳,折斷好幾枝梅花泄憤。
司徒莽沈吟半晌,才徐徐開口。
「你還沒看清,這是個陷阱嗎?」
「你是說——」
司徒莽突然舉手,不讓她說話。然後,他慢條斯理的走到園門前。「少夫人,也請出來討論。」
寶寶紅著臉,慢慢走出來,因為被逮著偷听而羞赧。「你們在談此件麼?」
「沒事。」君莫笑拋下這句話,甩頭就要走。
司徒莽拉住她。「跟少夫人說清楚。」
「我不——」
「別忘了,她到底是當家主母。」他的口氣,變得有些嚴厲。
君莫笑臉色一變,掙月兌不開手上的箝制,索性咬著唇,凶惡的瞪著他,固執的不肯開口。
她在齊府多年,曾偷偷傾慕齊嚴,當初才會反對寶寶進門。但是她也不盲目,這些日子來逐漸看清,這對夫妻是旁人絕對無法介入的,傾慕的火苗漸漸減了,但是要她向寶寶低頭,甚至求援,她還是辦不到。
正在僵持不下,倒是寶寶先開了口。
「是寶喜坊的生意出了問題嗎?」她問。
兩個人瞬間呆住,轉頭瞪著她?像是她突然長出三頭六臂。
「你也知道這件事?」君莫笑失聲叫道。
寶寶點頭,撿起被扔了一地的斷枝梅花。
「成親之前,大姊給了我一個錦囊。里頭有你的名字,跟‘寶喜坊’三個字。」
「她果然早就知道了!難怪那天在錢府,她會問我,寶喜坊營運得如何。」
司徒莽挑起眉頭,也不由得、心生佩服。
「商場上的事,哪里瞞得過錢金金?」
寶寶把玩著梅花,垂著小腦袋,偷偷擦著額上的冷汗。
大姊的性格,她可清楚得很。
錢金金早就看出,君莫笑態度不善,會泄漏寶喜坊的事給寶寶,肯定不是要她出手幫忙,反而是暗示她,要是成親之後,君莫笑再敢有任何動作,就可以寶喜坊的事做為要脅,這招不但高明,而且厲害極了。
不知為什麼,寶寶開始有些同情君莫笑了。
「可以把詳情告訴我嗎?」她想知道內情。
君莫笑正想拒絕,手腕卻一緊。
「你不跟少夫人說,難道是想直接跟主子說?」司徒莽挑眉問。
搬出齊嚴,果然有效得很。君莫笑縱然萬般不情願,還是開了口。
「寶喜坊是齊家的產業,做的是珠寶生意,全由我負責,總店設在雙桐城,還開了十六間的分店。」齊家以金礦起家,會涉足珠寶生意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記得,在京城里也有分號。」
君莫笑點頭。
「去年六月,我巡視旗下分號,竟然發現,總部發下的上等金銀寶石材料,九成都被掉了包。」
「怎麼不在那時就告訴夫君?」
「我——」她深吸」口氣。「我不敢。」
運材料的人是她親自挑的,整樁事說穿了,全是她的責任。齊嚴一向不管細節,只問營收,生意在她手上出了差錯,她就得提頭去見。
君莫笑這會兒可真的笑不出來了。
「我原本盤算,再進一次貨,將失誤掩蓋過去,哪里知道屋漏偏逢連夜雨,京城里開了另一間珠寶行,我手上的珠寶師傅,全被重金挖角了去。」
「先斷原料,後挖牆角,這招高明。」司徒莽淡淡的說道。
「不只如此。」她深吸一口氣,壓抑沮喪與怒氣,才能繼續往下說。「六天之前,對方在鎮遠縣開了分號,為了競爭,價錢竟削得比本錢還低。」
對方步步進逼,眼看就要到齊家的地盤上來耀武揚威了,事情像滾雪球,愈滾愈大,她要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向司徒莽求救。
听完了來龍去脈,梅園內陷入一陣寂靜,三人都沒開口,各有所思。半晌之後,寶寶抬起頭來。
「我能夠幫忙。」
「我不需要你的幫忙,我——」
軟女敕的小手,按住君莫笑的手臂,雙眸清澈而專注,筆直的望著君莫笑。
「我只是不想讓你挨爺的罵。」她親自領教過,齊嚴罵起人來好可怕呢!
君莫笑沈默了,臉色更加蒼白,氣焰頓時滅了大半。
「讓我幫忙,好嗎?」軟軟的聲音又響起,讓人听進耳里,連骨頭都要酥了。那雙燦若明星的眸子,不只對男人有效,就連女人瞧了,也都要心軟。
「你能幫什麼忙?顧客都跑了,難道還能把他們拉回來?」君莫笑轉過頭去,還在嘴硬。
「不,他們會回來的。」
「回來做什麼?」
寶寶拉下衣領,露出黃金富貴鎖。
「來看這個。」
在司徒莽的指示下,鎮遠縣的寶喜坊分店前,架起一座華麗的樓台。
每日午時,寶寶只要往樓台上一站,人群就像潮水,爭先恐後的涌來,將附近幾條街擠得水泄不通。
名聞天下的黃金富貴鎖,與齊嚴鎖在深閨的妻子,都是最佳的廣告,無數好奇的人們,遠從各處趕來,就為了一睹寶物與佳人真面目,直把鎮遠縣的大街,擠得比過年還熱鬧。
第一日,她戴了串南海珍珠。下午寶喜坊里的珍珠飾品,就被城里的貴婦們搜刮精光,還接了上百萬兩的訂單。
第二日,她戴了頂金絲花冠,不到晌午,君莫笑就必須到店里,向沒買著的主顧道歉,保證近期內,肯定會做出大量同款式的花冠。
不到幾日的時間,客人全回籠了,不但挽救了生意,還狠狠的大賺一筆,新開的那間珠寶行,即使降價求售,也仍是門可羅雀。
君莫笑心上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先前對寶寶的疙瘩,早被感激之情擠到九霄雲外去,像齊府的其他人一樣,對這位少夫人心悅誠服,只差沒把她當成救命的菩薩。
第三日的「廣告時間」結束後,她親自端著雞湯,來到分號後方,一間僻靜的小跨院里。
丫鬟們開了門,恭敬的福身。
「全都退下。」她吩咐道,往花廳走去。
窗下的軟榻上,寶寶窩在雙面披風上睡著,雙眼緊閉,小臉上滿是倦意,發間的金瓖玉步搖還沒卸下。
「少夫人。」
「嗯?」她突然坐起來,仍是半夢半醒,雙眼蒙朧。「要上樓台了嗎?」
「不是。」君莫笑連忙按住她的肩膀,怕她迷迷糊糊,又要爬上樓台。「我端了雞湯來,請少夫人用膳。」
「好。」她端起雞湯喝著,眼楮慢慢閉上,小腦袋點啊點,差點掉進碗里。
「少夫人,我必須謝謝你。」君莫笑衷、心說道。
「謝什麼?」嬌女敕的小臉上茫茫然。
「謝謝你為我出面,招攬回客人。」要是沒有出此奇招,寶喜坊只怕要關門大吉了。
「小事一樁,我常常這麼做。」
「啊,常常?」
「是啊,以往家里只要有新鋪子開張,大姊就要我去那兒住兩天,吸引人潮。」當姑娘的那段時間,她的責任就只是到處剪彩,到哪兒去住個幾日,新店自然就容似雲來,日進斗金。
莫笑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久聞錢金金為了賺錢,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只是沒想到,她連自個兒姊妹都不放過,用得如此徹底,讓寶寶四處「出差」。
說著說著,寶寶又累得睡著了,小手一松,湯盅筆直的往下掉。
莫笑探手去接,沒讓湯盅摔在地上,免得驚醒寶寶。她沒再出聲,躡手躡足的退出屋子,卻差點撞倒門外的彪形大漢。
「啊!」她低呼一聲,嚇得差點摔倒。
司徒莽迅速出手,將她扶得牢牢的。「喂,咱們是平輩,不用急著趴倒行禮。」他笑著說道,往門內看了一眼。「少夫人呢?」
「在屋里小憩。」
「是嘛,那就別吵她。」這種天氣,在樓台上久站,畢竟也不是件輕松的差事。少夫人是嬌養慣了的富貴人兒,連續幾日折騰下來,肯定要累壞了。
「你找少夫人有事?」
「沒事,我找的是你。我去調查過,原料被掉包的事,以及珠寶師傅被挖角的事,都跟那個運貨的家伙有關,新開的那間珠寶行,就是他投資的。」
「該死,那家伙吃里扒外,竟還妄想要瓜分齊家的生意。」莫笑握緊拳頭,氣得牙癢癢的。
「別發火,我找到那家伙,也替你料理過了。」
「你怎麼處置他?」
「這你就不需過問了。」他咧嘴一笑,說得輕描淡寫,轉身準備離開。
「司徒。」她突然開口喚道。
他又回頭。
「嗯?」
莫笑咬著唇,掙扎了一會兒,才硬著頭皮開口。
「多謝。」
「謝什麼?」他故意裝作不懂。
她瞪著地,又好想去模他。
「不懂就算了。」她倔強的說道,掉頭走開。
只是,走沒兩步,眼前一花,那高大的身軀就閃到了她面前,低著頭,含笑望著她。那笑容有幾分無賴,讓她臉上一熱。
「別走別走,我自然知道你在謝些什麼,只是,我說君大姑娘,這麼大的恩情,只值你一句謝嗎?」他挑眉。
「那你要我怎麼謝你?」
她也知道,這樁恩情不小,司徒莽不但費錢財,為她調度資金,填補虧損。花錢事小,最可貴的是他還費了心思,運用人脈,找來數一數二的珠寶師傅,補足了分號里的存貨。
這些工夫,可是勞心勞力,艱難極了。這麼大的恩情,她該拿什麼來謝他?
司徒莽伸出手,大掌擱在她頭上,把她的發柔亂了,那張粗獷的大臉,笑得放肆而溫柔。
「你就好好想一想吧!」
樓台獻「寶」到了第六日,已經是接近尾聲,人潮更多、氣氛更熱烈,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能引起蚤動,司徒莽還必須派出人手,維持秩序,免得人群把樓台擠垮了。
寶喜坊的帳房,數銀票數到手發軟,就連算盤都撥壞了兩副,人人都笑得合不攏嘴。
只是,誰都沒想到,齊嚴會提前回來。
日正當中,樓台上的寶寶保持微笑,克制著不要打呵欠,清澈的眼兒在人群里掃了一圈,突然瞧見,莫笑在樓台正下方又跳又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嘴里不知在嚷些什麼。她眨眨眼楮,攀著欄桿,探出上半身。
「什麼?!你說什麼?」
莫笑臉色蒼白,雙手雙腳,連同腦袋一起猛烈搖晃。
「大聲點,不然我听不到啊!」寶寶更往外探去,大半個身子已經懸在欄桿外。
平地一聲雷,轟得樓台搖搖欲墜。
「下來!」
啊,在莫笑後方,那張氣得發黑的俊臉,看來好眼熟——
齊嚴!
她抱著欄桿,全身僵硬,只能瞪大眼楮,盯著他憤怒的臉龐瞧。
不對啊,他去慕容山莊上香,來回不是需要十天嗎?這會兒離他返家的日子還有三天,他不但回來了,還趕到鎮遠縣,把她逮了個正著。
「你會嚇著她的。」司徒莽出聲說道,把嚇得口齒不清的莫笑往身後推。以免她慘遭主子的修理。
齊嚴深吸一口氣。
「下來。」這一次,他克制著沒有吼叫,但表情還是很嚇人。
他急著趕回來,差點累死胯下駿馬,沒想到她沒乖乖待在家里,反倒是忙得很。他听見了她登樓台的消息,氣得眼前發黑,差點招死那個送消息的人。
寶寶動也不動,小臉發白,雙手像被欄桿黏住了,不肯放開。
「少夫人可能是腿軟了。」
「你怎麼知道?」齊嚴回頭,眼神凶惡。
司徒莽聳肩微笑。
「主子,您是要留在這兒發火,還是去抱少夫人下來?如果您不想上去,我倒是可以代勞。」
如雷的吼叫,再度轟了過來。
「不需要!」
司徒莽笑得更開心,拎著莫笑退到後頭。
「那麼,就勞煩主子了。」他揮揮手,讓部下們擋開人群,為齊嚴得出一條路。
齊嚴低咒一聲,一撩衣袍,在眾目睽睽下,足尖一點,高大的身形恍如鬼魅,迅速上了樓台。
下頭看熱鬧的人們有增無減,全都瞪大眼楮,津津有味的瞧著,不斷猜測,氣得頭頂冒煙的齊嚴,是否舍得再對嬌妻咆哮發怒。
樓台的欄桿邊緣,寶寶像只膽怯的小動物,縮成一小團。當丈夫臭著臉踏上頂樓,她開始考慮,從這兒跳下去,是不是比被他抱下去來得安全。
「你又做了什麼?」齊嚴一臉猙獰的吼道,發現自己每出門一次,這女人就有新花樣,壓根兒不安分。
「我只是想幫忙。」她吞吞吐吐的回答,雖然用指頭塞住耳朵,但是他的吼叫還是大聲得好嚇人。
「是哪個人提出這鬼主意,要你上來的?司徒莽?君莫笑?」他眯眼。
寶寶連忙搖頭。
「是我自個兒提議的。」
他的臉色更黑了。
「我的妻子不需要拋頭露面。」
「但是大姊說過——」
「她又說過些什麼?」他吼。
「呃,她說,能賺錢就好。」她這是幫他賺錢啊,為什麼他不高興,反倒好生氣?
尖銳的怞氣聲響起,高大的身軀也隱隱顫抖。
他想掐死錢金金!
不過,眼下當務之急,是該盡快把寶寶弄下樓去。那嬌小的身子,不斷往欄桿外擠,一來危險得很;二來,他也不想讓整個鎮遠縣的人,欣賞他妻子絲裙下誘人的粉婰曲線。
「過來。」他伸出手臂。
她可憐兮兮的搖頭。「我、我、我的腳動不了。」嗚嗚,都是他啦,吼得那麼大聲,害她雙腳都軟了。
齊嚴咬緊牙根,一字一句,徐緩的下達指令。
「把手給我。」
她慢慢的伸出手,但是還沒踫到他,像是突然又想起什麼,小手又收了回去。
「夫君。」
「做什麼?」他不耐煩的問。
她瑟縮了一下。
「回去之後,你不能罵我喔!」
他受夠了!
寶寶甚至來不及發出驚呼,齊嚴已經伸出手,迅速一扯,將她扯離了欄桿,軟軟的身子,偎進久違數日的寬闊胸膛,緊得不留一絲縫隙。
好戲落幕,齊嚴帶走富貴鎖跟美人兒,重新取回專屬於他的權利,這下子啥都沒得看了。
樓台之下,響起一陣惋惜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