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
湯鍋咕嚕嚕的響,熱騰騰的蒸氣,伴隨著食物的香氣,從鍋蓋縫飄了出來。
靜芸掀開鍋蓋,拿著湯匙,舀了些熱湯到試味盤。她湊近試味盤,小心的吹涼,才嘗了一口。
滿分!
小臉綻出笑意,她蓋上鍋蓋,把爐火轉小,讓熱湯能熬得更入味些。
今天早上,阿震說了,六點左右就能下班,還答應她,要回家來享用她做的好菜。
知道他以往都是外食族,靜芸決定改變這項花錢又傷身的飲食習慣,只要他能準時下班,她就會費盡心思,打點好一桌奸菜,等著他回來享用。
雖然,今天她特別不舒服,卻強忍著害喜的不適,在廚房忙了一下午,替他炖了一鍋酸菜鴨,蒸了一條石斑魚,又炒了幾樣他會吃的菜,還做了一份愛玉凍。
當了他幾個月的「廚娘」,她意外的發現,他挺愛吃那些果凍、布丁之類軟滑Q女敕的甜點。因為「愛夫」心切,她買了好幾本相關的食譜,在家里偷偷研究。
答!
電鍋的按鍵跳起來了。
她掀開鍋蓋,端出蒸奸的石斑魚,撤上切好的姜絲、蔥段,再淋上滾燙的油。
啦啦!
熱油逼出姜絲、蔥段的香,也燙得魚皮女敕中帶酥。香氣瞬間彌漫屋內,讓人饞得直流口水。
靜芸用隔熱手套,把石斑魚端上桌,晶瑩的眸子,有些擔憂的往時鐘看去。
七點。
江震說,六點就能下班回家,但這會兒已經超過一個小時了,那扇大門卻始終動也不動。
她開始擔心了。
平時江震只要答應會回家吃飯,大多六點左右就到家了,最晚也從沒超過六點半。但是,現在都七點了,她事先炒好的菜都涼了,他卻還沒踏進家門。
靜芸坐在沙發上,抓著男布偶,臉色凝重的審問。
「你跑到哪里去了?怎麼到現在還不回來?」她逼近男布偶,男布偶則是一臉無辜,一聲也吭不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她扔下男布偶,抓起做到一半的布女圭女圭跟針線,想用工作來打發這段難熬的等待。
只是,她的心始終定不下來,一邊工作著,就三不五時抬頭,觀察分針與時針的移動位置。不僅如此,她還豎起耳朵,听著門前的動靜,只要一有聲音,她就會火速跳起來。
門口傳來的聲音,每次都讓她充滿希望,卻也每次都讓她失望。
半個小時之後,她沮喪的發現,自己竟把女圭女圭的手腳縫在一起。她咬著粉唇,終於放棄工作,再也壓抑不住心里的焦急,穿了外套就匆匆出門,跑到大門外街上張望著。
可是,無論她出去幾次,看了幾次,江震依然不見蹤影。
靜芸咬著唇︰心里愈來愈不安。
他今天早上明明說了,會回家吃飯的。
該不會、該不會——出事了吧?
如果不是他遇上了什麼事,他不應該拖到這麼晚,還沒有回家的。
一陣暈眩襲來,靜芸撫著心口,想到丈夫可是飛鷹特勤小組的副隊長,終日都在跟窮凶惡極的匪徒們周旋,要是有了萬一……
她站在門口,小臉蒼白,急得淚珠都快要掉下來了。
怎麼辦?怎麼辦?
她手足無措,在原地杵了半晌,腦子里突然閃過一件事——
對了,電視!
要是發生什麼重大事件,新聞一定會報導的!
想到這里,靜芸立刻飛奔回家,顫抖的打開電視。她淚珠盈眶,坐在沙發上,顫抖的小手猛按著遙控器。
拜托、拜托,別讓阿震出事!
拜托、拜托,不要有警察傷亡的新聞!
她縮在沙發上,白著臉、抖著手,一台轉過一台,既害怕看到相關的消息,又害怕漏看了相關的消息。
她將所有的新聞台,都快速的看過一遍,然後又從頭再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連在螢幕上下、跟螢幕旁邊的新聞快報,全都不敢放過,深怕自己錯過任何重點。
時針又繞了一圈,一小時過去了。
她懷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看了整整一個小時的新聞。雖然,電視上沒有警察或飛鷹小組隊員傷亡的消息。但她的心情,反倒更加焦慮。
要是事情很嚴重,警方為了安全上的顧慮,把新聞封鎖了怎麼辦?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愈來愈恐慌、愈來愈焦慮,江震可能會遭遇的各種意外,輪番在她腦子里上演。
她原本想打電話去飛鷹小組的總部問問,卻又發現,自己非但不知道他總部的電話號碼,甚至連他的手機號碼,她也全然不知。
換了個方法,靜芸打電話去鳳婷家,可電話卻始終沒人接听。她改撥大姊的手機,得到的回應卻是——
對不起,這支手機現在無法接通訊號。
當她听到這句公式化的語音時,淚水倏地奪眶而出。
她掛上電話,一邊以手背擦淚,一邊告訴自己,阿震應該沒事的。
但是過沒兩秒,她那顆善於胡思亂想的小腦袋,忍不住又想到,要是他沒事的話,不是早該打電話回來報備了嗎?
會不會是出車禍了?
會不會他現在正躺在醫院急診室里?
或更糟的是,他會不會正滿身是血,躺在路邊無人聞問?
牆上的鐘響了十聲,靜芸再也無法空等。她抹去臉上的淚痕,起身套起外套,抓了包包就預備出門,直接去飛鷹小組的總部找他。
豈料,她才打開門,就看見江震的車子,緩緩開進車道。
靜芸呆在原地,緊握著門把,瞪著他停好車,從車上走下來。她甚至不敢眨眼,就怕一眨眼,眼前的江震就會消失了。
他的手還在、腳還在,連腦袋也還在,整個人安然無恙、完奸無缺,一點傷也沒有。
她臉色慘白,雙眼瞪著他,因為松了一口氣,突然有些腳軟。
感謝老天,他沒事,他奸奸的,一塊皮都沒傷著。
黑眸垂斂,看著站在門旁,像是急著要出門的妻子。
「你要出去?」他問。
「沒,沒有……」她雙腳虛軟,看著他越過自己,逕自走進門,換鞋月兌外套。她撐著軟趴趴的雙腿,上前幫他拿外套,有些虛月兌的問︰「你說要回來吃晚飯的,怎麼弄得那麼晚?」想到餐桌上的好菜,她低呼了一聲。「啊,菜都涼了,我去幫你熱一熱。」
「不用了。」江震神色疲累,走向臥房,頭也不回的回答。「隊上有些事,我在總部吃過了。」
剛掛妥外套的她,全身一僵,回身追了過去。
「阿震,你吃過了?」
「嗯。」他應了一聲,把幾個牛皮紙袋擱在桌上,伸手柔捏著緊繃的後頸。
靜芸倒怞一口氣。
累積了一整晚的情緒,那些焦慮、擔憂、不安、恐懼、沮喪、無助,瞬間爆發出來了!
「你說你要回來吃的!」她氣壞了。「既然有事,為什麼不打電話回來和我說一聲?讓我在家里一直等一直等,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擔心死了——」
江震的語氣淡漠。
「有什麼好擔心的?」他走進浴室,月兌下衣褲,不以為意的打斷她的話。「飛鷹小組的成立,就是為了應付突發狀況,我不可能每天都能準時下班。有事的話,你可以打電話到總部。」
靜芸氣得眼前發黑,火大的跟進浴室,握緊了小拳頭。「我不知道你隊上的電話。」她咬著牙,一字一句的回答。「你連手機號碼都沒有留給我。我能打給誰啊?!」
他跨進淋浴間,打開蓮蓬頭,讓熱水按摩緊繃的肌肉。
嘩啦啦的水聲中,傳來他的聲音。
「你可以打查號台。」
靜芸張口結舌,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她是沒想到,可以打到查號台問問,但是,那是因為她太擔心了啊!這個男人非但沒有體恤到她的焦慮,甚至從頭到尾,都表現得漫不經心,把她擔憂的詢問,當成無理取鬧。
靜芸更生氣了。
「你你……」她氣得直跺腳。「重點不在這里好不好?重點是,你不能早點回來,也要記得打電話和我說一聲啊!」
江震洗著頭,黑眸睨了那張氣紅的臉兒,有些不耐煩的說︰「你夠了沒?我忙了一天了,可不可以讓我安靜的洗個澡?」
短短幾句話,听在她耳里,比一巴掌甩在她臉上更痛。她臉色發白,倒怞了一口氣,蓄積在眼眶中的淚珠,一顆顆全滾了下來。
這算什麼?
她在家忙了一下午,就為了討好他,讓他吃頓豐盛的晚餐。結果他不但晚歸,連一通告知電話都沒有,回來之後,面對她的詢問,他非但沒有一聲對不起,甚至還顯得這麼不耐煩!
結婚那麼多天以來,她頭一次氣哭了。
站在蓮蓬頭下的江震,擰著濃眉,迅速的洗完頭,接著洗澡,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靜芸氣得一跺腳,淚流滿面的走出浴室,從櫥櫃里頭,拖出粉紅色的行李箱,把自個兒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塞進去。
安靜是吧?!
好,他要安靜,她就給他安靜!
她氣呼呼的用手背擦去淚水,把衣服、針線、布女圭女圭,一股腦兒的全收到行李箱里。
沒過多久,江震洗好澡,走出浴室。他下半身圍著毛巾,用大浴巾擦著濕發,看見她的舉動後,黑眸里眸光一閃,俊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任何改變。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冷漠的經過她身邊,從衣櫃里拿出乾淨的內褲換上。
看著他從容不迫的態度,靜芸臉兒微微一紅,心里卻又更惱火。
「我要走嘍!」她坐在床上,將塞得滿滿的行李箱關上,鼓著小臉出聲威脅。
江震看都不看她一眼,像是沒听見似的,自顧自的從牛皮紙袋里拿出資料,坐在椅子上翻看。
她更生氣,用力拖著行李箱,剛走到房門口,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出聲重復。
「我要走嘍!」
他還是沒有回頭,只是將文件又翻了一頁。
「我真的要走嘍!」她握住門把,氣紅了臉,大聲喊道。
江震依舊故我,對她的宣告置若罔聞,專心的看著手中的文件資料。
太過分了!
靜芸怒氣沖沖,拖著行李箱走出去,用盡最大的力氣,重重的把臥房門給甩上。
一室寂靜。
三秒後,他再翻了一頁,臥房門猛地又被打開。
「臭阿震!我真的真的要走了喔!」
他還是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沒回頭、沒開口,當然更沒有任何起身來阻止她的跡象。
瞪著那冷漠的背影,她眼里的淚水又再度滑落。
砰!
臥房門再度被重重甩上。
她拖著行李箱,擦乾臉上的淚水,氣呼呼的走出家門,叫了一輛計程車,離家出走,投奔大姊去了。
「什麼?」
鳳婷的聲音響亮極了。
靜芸坐在沙發上,稍微往後挪了幾寸。
「離家出走?」鳳婷不敢置信的問,艷眸瞪得大大的。「就為了他沒有打電話回來給你,你就給我跑出來,你有沒有搞錯?離家出走!開什麼玩笑,要走也是他走,怎麼會是你走——」
才剛進大姊家門,靜芸連話都還沒能解釋清楚,強勢的大姊就劈頭先給了她一陣好罵,她心里委屈,淚水又成串掉落。
鳳婷看了猛搖頭。
「哭什麼哭?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妹妹?」
「姊,我不是你生的……」靜芸怞怞噎噎的說。
「這時候你還挑我語病?」鳳婷雙手插著腰,艷麗的小臉上,滿是怒意。「要不是你這笨蛋,一早就讓人吃乾抹淨,連他的個性是圓是扁都還搞不清楚,肚子就給搞大了……」
眼看靜芸哭成個淚人兒,老婆大人還愈罵愈凶,一旁剛掛上江震電話的厲大功,忍不住出聲,試圖打個圓場。
「鳳婷,好了、好了,別再罵了,都這麼晚了,先讓靜芸休息吧。」
不開口還好,一開口,老婆大人就更生氣了。
「你還敢說,都是你!」鳳婷火氣更大,回身用食指指尖,猛戳他的胸膛。
「都是你那拜把兼換帖的奸兄弟、好朋友,要不是那家伙卑鄙無恥的趁我不注意,把我一手養大的妹妹給吃了。哼,要想娶我妹,哪有那麼簡單!好了,現在他把人給娶回去了,卻又不知道珍惜,讓她三更半夜哭著跑出來!」
厲大功絲毫不敢反抗,任由老婆食指猛戳,嘴上卻仍好言好語的勸著。
「鳳婷,江震只是還不習慣,他從來沒和人一起住過,難免有些地方沒注意到。他們才結婚四個月,總是得給些時間讓他適應一下。何況,夫妻間哪有不吵架的——」
「什麼『才』四個月,是『已經』四個月了!就算他需要時間適應好了,我妹還懷著孩子,他就不能多體諒一下嗎?」鳳婷連珠炮似的罵著,還遷怒到無辜的丈夫身上。「你們男人就是這樣,沒娶之前把人當寶,娶了之後老婆就變根草,只不過是打個電話回家報平安而已,會浪費多少時間?會要你們的命嗎?一通電話是很貴嗎?」
高大威猛的姊夫,被大姊一路進逼著,終於被逼到牆邊去了。坐在沙發上的靜芸,揪著拼布背包,突然覺得對姊夫好愧疚。
瞧著姊姊那凶悍的模樣,再看看姊夫任由指責、任由猛戳,滿臉無奈的表情,靜芸咬了咬粉唇。
其實——其實——姊夫說得也沒錯,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再說,阿震也許真的是需要時間,才能適應家庭生活吧——
她扭著背包的布料,、這才覺得,自個兒似乎太小題大作了。
而且,其實,在她坐上計程車的那一瞬間,她就開始覺得有些後悔了。
那麼,她想——它——她——還是回去好了……
打定主意後,靜芸吸了吸鼻子,抹乾了眼淚。見姊姊火氣正旺、罵得正凶,她雖然心里對姊夫有深深的愧疚,卻還是沒膽子上前。
所以,她只是偷偷的伸手,跟姊夫比了個要出門的手勢。
厲大功在猛烈的炮火攻擊下,背著老婆大人,和靜芸揮揮手,要她安心的離開。
靜芸急忙拖了行李箱,偷偷模模的溜出門。走到門邊時,她還不忘回頭,滿懷歉意的對姊夫鞠躬道歉。
厲大功再度擺了擺手,示意她快走。她這才走出門,又叫了輛計程車,把行李箱拖上車,再告訴司機地址。
月亮高高掛在天上,一路跟著她回到了她親手布置的家。
家門前的門廊上,亮著一盞小小昏黃的燈,她掏出鑰匙打開門,客廳里一片暗沈。
她將行李箱拖進客廳,然後輕手輕腳的回到臥房。臥房里也是漆黑一片,江震似乎已經睡了,高大的身子平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他居然睡著了!
靜芸嘟起嘴兒,有些不悅,卻又莫名的覺得安心。經歷了出門前的爭吵,現在的她,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麼語氣跟他說話。
她心腸軟、面子薄,就算事情的起因,是因為他的晚歸跟惡劣的態度,才逼得她一怒之下離家出走。但是一等情緒冷靜下來,瞧著心愛男人的身影,她心里的委屈,就一點點的淡去了。
幽幽地,她嘆了口氣,認命的進浴室沐浴,又換上睡衣,這才回到臥房里,背對著他躺上床。
可才一躺平,身後的男人就突然伸手,將她抓進懷里。
原來,江震還沒睡。
他熱燙的胸膛,熨貼著她冰冷的背,溫暖的手腳將她牢牢鎖在懷中。她的眼角,滲出一滴滴的淚水,小手覆在他大手上,讓他的體溫慢慢的、慢慢的溫暖她冰冶的身體。
身子逐漸變暖,她靠在他懷中,安心的喟嘆了口氣,輕輕閉上雙眼。入睡之前,她眼角瞄見床頭鬧鐘顯示的時間。
她這趟離家出走,只花了兩個小時又二十五分鐘。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來。
江震和她之間的關系。仍維持著以往的相處模式。只是,不安就像是一顆種,已經在她心里發芽,她臉上的笑容也愈來愈少。
那次她離家出走,又乖乖自動回來。第二天江震提都沒提,只是將他的手機號碼給了她之後,就當作沒事般,不再提及昨晚的事。
靜芸拿著針線,嘆了一口氣。
姊夫說,江震需要時間適應。所以,她更加努力等待,也想幫助他適應兩人的婚姻生活。她是那麼努力,想當他的好妻子、好老婆,可是不論她怎麼做,卻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難道,她做得還不夠嗎?
電話鈴聲響起,靜芸猛然回神,放下布女圭女圭,伸手接起電話。
「喂?」
「我是江震。」
「時間到了嗎?我收一下東西,馬上奸。」她連忙抬頭看時鐘,確認時間。今天她和醫生約好了,要再去做產檢,江震答應,會請假回來,接她一起去。
在她慌忙收東收西的時候,電話那頭的江震,卻又開口了。
「隊上有狀況,我走下開,你自己叫車過去。」
收拾東西的小手,驀地僵停。
自己去?他要她一個人自己去做產檢?
「可是,」她下安的囁嚅著。「醫生說,有事要和你說……」
「叫他打我手機。」
「可是——」她還想要再說,江震卻已經掛斷電話,話筒里不再傳來他低沈的聲音,只剩下單調的嘟嘟聲。
靜芸看著手里的電話,愣了好一會兒,只覺得想哭。
一點半了。
她和醫生約好,兩點要去看診的。
淚汪汪的眼,看著牆上的時鐘。她咬著唇,臨時也找不到別人可以陪她去產檢。她茫然又沮喪,枯坐在沙發上,過了好幾分鐘才起身,抓起背包,叫了計程車前往診所。
進了婦產科診所,坐在椅子上,靜芸伸出手,輕輕撫著凸起的小月復,只覺得好孤單。
診所里頭,坐著好幾位孕婦,等著要看診。每個孕婦身旁都有丈夫陪伴,不斷噓寒問暖,只有她是孤伶伶的一個人。
她愈看愈羨慕、愈看愈傷心,寂寞涌上心頭,逼出眼里的淚。
怕被人發現,她趕緊低頭,用手帕擦掉眼角的淚滴。
心上的疼,卻是怎麼也擦不去的……
他明明答應了,會陪她一起來產檢的。
靜芸咬著唇,強壓住心中悲傷。等了好一會兒,護士終於叫到她的名字,她獨自走進診療室。
診療期間,她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就怕醫生會用同情的眼光看她。現在的她,情緒太過脆弱,要是接觸到那樣的眼光,肯定會當場痛哭失聲。
好不容易,她做完產檢,走出診所,天際竟落起大雨。她試著招計程車,卻左等右等,都等不到空車,每一輛計程車上,老早都有了乘客。
雨愈下愈大,她只得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傘,打算坐公車回去。
像是故意要跟她作對似的,她才剛撐開傘,就開始刮起風了。
公車站牌遠在好幾百公尺外,她緊緊抓著傘把,卻還是擋不住寒風冷雨。一段路走下來,她不只腳濕了、裙子濕了,就連包包都濕了,一雙腿更是又疼又酸,難受極了。
忽地,一輛汽車飛快駛過,濺起一地泥水,她閃避不及,被潑灑了整身。她嚇得踉蹌倒退,手兒一松,背包掉了,那把傘就被風吹跑了。
靜芸撥開額前濕透的發,驚魂未定的喘了口氣。
雨還在下,她茫茫然的轉回身,臉上頭上滿是泥水,半邊的身子也全被濺濕,濕發垂落在臉旁。
雨傘老早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她低下頭,尋找背包,卻看見背包掉進泥水坑里,上頭那個她親手做的小靜芸吊飾,孤孤單單的躺在泥水里,看來好狼狽、好悲慘、好可憐……
跟她一樣。
靜芸蹲,撿起背包跟女圭女圭,蓄積了好幾個小時的情緒,終於就此崩潰。她將又濕又髒的吊飾,緊緊壓在心口上,不禁痛哭失聲。
一個好心的女孩,看得不忍心,主動把傘借給她,還替她招到計程車,她卻為此更加難過。
一位陌生人都可以對她這麼好,而江震呢?
她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里?連不認識的司機先生,都擔心她會因為淋雨而受寒,一再慎重交代,她回家之後,要記得先洗個熱水澡。
江震呢?他又在哪里?
姊夫說過,江震需要時間適應,那她呢?她也不好受啊!
她努力試著做個好妻子,但無論她多努力,卻總是得不到江震的回應。對他來說,她似乎就只是一個擺著好看,偶爾能替他暖床、做飯的家具。
她哭了好久好久,也想了好久好久。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只要她愛他就夠了。直到現在,她才猛然驚覺,單方面的愛情,實在不足以支撐一個婚姻。
當初嫁給江震時,她真的是很高興、很開心。直到如今,她卻覺得,江震只把她當成一個必須背負的包袱、一個必須負擔的責任。
對他來說,她的存在意義,僅止於如此吧?
哭到眼楮酸疼後,她反而平靜下來,先收好了行李,再替他做好晚餐,然後靜靜坐在沙發上,等著江震回來。
天黑了,她打開燈,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和他相處的日子也一一浮現眼前,淚水又再度上涌,她再次抹乾。
七點十二分,門口有了動靜,車子引擎在門前熄火。
她起身去開門,替他拿外套,再遞上拖鞋。
看著那雙哭紅的眼兒,江震心口一怞,有些愧疚,卻也有些惱火。他知道,這個小女人,肯定是因為他的失約而難過。
他也不願意失信,但是身為飛鷹特勤小組的副隊長,只要一有狀況,他就得即刻去處理,實在不可能每次都陪她一起去做產檢。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打住。
看著臉色蒼白、雙眼紅腫的小妻子,江震開口道︰「你先說吧!」
靜芸深吸了口氣,抬起臉兒,看著眼前這個,她自己愛上、自己願意嫁他的男人,鼓起勇氣,啞聲輕問︰「阿震,如果當初我沒有懷孕,你會娶我嗎?」
他黑瞳一黯,閃過一絲惱怒。
「你現在是想吵架嗎?」
「不是。」她瑟縮了一下,卻仍堅定的看著他。「我是認真的。」
他抿唇不答。
靜芸喉頭一梗,堅持要得到答案,勉強再問了一次。「如果當初我沒有懷孕,你會娶我嗎?」
「不會。」
他的聲音十分冷硬,說完便頭也不回、面無表情地往廚房走去。
靜芸看著那逐漸遠去的冷漠背影,臉色蒼白的站在玄關,身子不禁微微晃了一晃。
他回答得如此簡單明了,她听得再清楚不過了。
最後一絲希望,也滅了。
她緊緊抓著他的外套,抵在疼痛的胸口,好半天無法動彈,只能站在原地,等著那揪心的疼痛逐漸淡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能動了。
靜芸顫抖著手,將他的外套掛到衣帽架上,再把鞋櫃上的靜芸新娘布女圭女圭,收進背包袋子里,跟著才拖著整理好的行李箱,轉身走了出去。
「我走了。」
江震不會在乎的,她想。
但是,她還是站在門外,輕輕說出這句話,當作是道別。
然後,她逼著自己離開門前階,走出小院子,繞過他的車。淚水卻從踏出家門的第一步,就開始不斷、不斷的從眼角滑落,像下不停的雨一樣,一直落……一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