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人的太陽,緩緩沈落到地平線之下。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齊文偉找到另一家,比前晚那家更破舊的旅館。這次,他不需要兩個房間,芷茵早在數個小時之前,就被他設
計而困在那個小鎮里。
接下來的旅途,他不再有伙伴同行,只有孤身一人。
打開旅館房間的電燈開關,他走到床畔,在洗白的床單上,重重的坐下。
那張氣怒的小臉,在這數小時內,始終在他腦子里縈繞不去。他看得出來,她有多麼憤怒,有多麼的難以置信,他可以從那雙清澈的眸子里,看出他對她的傷害有多麼深重。
芷茵錯愕而深受傷害的表情,讓他險些反悔,沖動的想踩下煞車,回過頭去親自向她道歉。但是,現實擺在眼前,為了顧全大局,他還是狠下心,把油門踩到底,把跌倒在地
的她拋在後頭,遠遠的離去。
罪惡感像是利刃,反復戳刺著他的心。
沒有了芷茵的陪伴,焦慮與憤怒,就像潮水一般,淹過他由自制力所築成的堤防,再也羈絆不住,肆意的在他腦子里流竄。
焦躁的齊文偉,彷佛困獸般站起身來,在房間里走動。他甚至到屋外的販賣機,買了半打啤酒,一口一口灌下冰涼的啤酒。
就連啤酒,也緩和不了他對她的強烈想念。
這幾天以來,當他只能點選可樂佐餐時,她就是喝著這個牌子的啤酒。白女敕的小手,握著沁涼的玻璃瓶,豪邁的就口喝下,淡淡的酒精,會讓她雙頰紅女敕,雙眼閃亮。
該死!
他低咒一聲,把一個空瓶,往垃圾桶里扔。有太多事情還等著他去籌謀,為了救出小杰,他必須步步為營,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只能坐在這里,喝著啤酒,難以遏止的想著她。緩緩的,他張開左手,看著無名指上的那圈發戒。
在昏暗的燈光下,柔軟烏黑的發,散發著光澤,一如她酣睡時,短發散亂在枕上的柔潤。
極為輕柔的,他舉起左手,在發戒上落下一吻。
烏黑的發上,還有著屬于她的芬芳,卻已經沒有了她暖暖的溫度。他閉眼將薄唇貼在發戒上,一如每一次想她的時候,彷佛能從中汲取能量。她的芬芳,讓他恢復冷靜,再度
有了力量。
半晌之後,齊文偉站了起來,舍棄最後兩瓶沒有打開的啤酒,預備走進浴室快速的盥洗,然後早早上床。
驀地,敲門聲響起。
他轉過頭來,想到在櫃台登記時,懶洋洋的中年婦人,還問過他需不需要毛巾,需要的話還得另外加價,之後再由她丈夫送去。敲門聲再度響起,听得出敲門者的不耐。
「來了!」他揚聲回應,走到門前,打開破舊的房門,臉色卻陡然一僵。門外,站著的不是婦人的丈夫,而是商芷茵!
她滿身黃沙,眼里燃燒著憤怒之火,氣得頭上都快冒出煙來了。而她手里拿的,並不是毛巾,而是一桶摻水的黃泥。
「客房服務。」她冷冷的說,然後用最大的力氣,挖出一大佗黃泥,往齊文偉的俊臉上砸去。
啪!
黃泥正中目標,在他臉上糊成一團,再啪答啪答的往下掉落。
滿手髒污的芷茵,還把剩余的黃泥,在他的襯衫上亂抹,一邊咆哮著。「怎麼樣,泥巴的滋味不錯吧!」
「小茵……」
「你這個該死的王八蛋,居然敢騙我!」她抓狂了。
「小茵……」
「我要剝了你的皮!」
「小茵……」
「再叫啊,你敢再張開嘴,我就把泥巴塞進你嘴里。」她難泄心頭之恨,再度挖取「武器」,不管黃泥弄得她也一身髒。
齊文偉抹掉眼前的泥巴,迅速上前,圈抱住她的縴腰,有效的讓她遠離那桶黃泥。她狂亂的掙扎,憤怒的發出尖叫,氣恨得幾乎想咬他,黃泥甩得到處都是。
「王八蛋,放我下來!」她拚命掙扎,又踢又踹,卻無法準確的攻擊到身後的大男人,這讓她更加怒火中燒。
「冷靜下來,你會傷害到自己的。」
「我只會傷害到你!你!你這個滿嘴謊話,偷了藍鑽,就把我扔在荒郊野外的該死家伙!」想起他離去時,還在車窗上印下一吻,她就氣得眼前發黑,誓言非要找到他,狠狠
的報仇。
他小心翼翼的,把像小動物般亂咬的她放在床上,用高大沉重的身軀,有效的制止她的攻擊,將她的手腕高舉過頭,用單掌牢牢箝制,居高臨下的俯視她。「那不是荒郊野外。」他擰著濃眉。
「對我來說,明明就是!」
「那是一個小鎮。」他耐著性子說道,盡量不去刺激她。「我在鎮上找了人,請他送你回到邊境。」那可是花了他一大筆錢。
「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需要你安排。」她吹開眼前的頭發,狠狠瞪著他,痛恨自己力氣不如人。
看來,那筆錢是白花了。
齊文偉嘆了一口氣。「你是怎麼找到這里來的?」
「開車。」她心不甘、情不願的回答。「鎮上有個人,主動把他的卡車賣給我。那車子又破又舊,速度慢得像烏龜在爬。」她急著要追人報仇,還被敲了一筆竹杠。
他還記得,收下他的錢,拍胸脯承諾會送她回去的人,就是開著一部破舊的卡車。看來,那個人精明得很,兩邊生意都沒放過。
沉重的身軀,驀地松懈,倒臥在她的嬌軟上。他把臉埋進她柔軟的短發里,眷戀的深深呼吸,讓全身的細胞,去感受她存在的事實。「你為什麼不離開?」他語音沙啞。
「我為什麼要離開?」她反問,下唇顫抖著,怒氣過後的委屈,讓她快哭出來了。「該死的,你為什麼要騙我?」她怒叫,故意偏過頭去,不讓他看見眼淚。
紊亂的呼吸里,有著深沈的痛苦。
「我不願意讓你涉險,我不想讓你受傷。」事到如今,他只能實話實說。
「所以,整段路上,你都在想著要怎麼擺月兌我?」她不想泄漏情緒,但聲音卻還是微微顫抖。這次,他的欺騙,傷害得她太深太重。
靠在耳邊的薄唇,再度吁出一口長嘆。他抵靠著她沾了黃泥的發,在她耳邊說出,隱藏在內心許久的重大秘密。
「小茵,你對我太重要了。」他終于卸下心防,對她暴露出最大的弱點。「我太過在乎你,想到要讓你涉險,我就難以呼吸,所以我必須跟你分開,讓你安全的離去。」
如此誠心誠意的告白,穿透她的憤怒,溜進她的心中。她的心,因為他坦承不諱的在乎,稍稍變得柔軟……然後,怒火再度燃起!
「騙人,你騙人,我不會再相信你了!」她用盡力氣,掙月兌齊文偉的箝制,翻滾下床。她簡直無法原諒自己,在那短短的一瞬間,差點又要相信了他。
該死,她就這麼好騙嗎?
「小茵,這不是謊言。」他表情嚴肅,幽黑的眸子,深深的注視她。「你可以恨我、可以氣我,但是請相信我。」他朝著床邊的她,伸出手來,神情痛苦得彷佛一個在沙漠里
行走多天的旅人,正渴求著一滴能解渴的水。
「夠了,不要再演戲了。」她的內心愈是動搖,就愈是痛苦。為什麼在經歷過這麼多次的欺騙後,她還會想要相信他?
相信他在乎她、相信他所說的,她對他來說,是多麼的重要。她明明就被他欺騙過那麼多次了,為什麼還要因為他的話語而動搖?
直到如今,她才終于看清,這個男人對她來說,有多麼危險。濃濃的情絛,早已蒙蔽她的雙眼,嚴重影響她的判斷力,就算傷痛猶在,但他所說的話,仍能讓她的心,深深的
動搖。因為是他,甚至就連謊話,她也渴望去相信。她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盲目的?是在這次見到他的時候?還是上次見到他的時候?還是從初識的那一日起,她就陷溺得
難以自拔?
一想到這里,她本能的就想逃走。
太可怕了!
齊文偉對她的影響力,竟是這麼巨大,她明白原因何在,是因為她……因為她……因為她早已愛上他,愛上一個騙子。
這份認知,像是C4炸藥,炸得她驚慌失措。瞬間,她像是落入陷阱的小鹿,慌亂得只想遠遠逃離床上的那個男人。
芷茵轉過身,彷佛身後有鬼在追似的,沖向房門口,亟欲奪門而出。
但是,齊文偉的動作卻更快。
搶在她逃出去之前,他就輕易逮住了她,強迫她縴細的身子,貼上他寬闊的胸膛。他感覺到她的驚慌,知道她突然變得害怕極了。
「沒事的,是我,是我。」他試圖安撫,卻換來她更激動的掙扎。連他的手臂都被她的指甲刮傷。
「放我走!」她失聲大叫,淚水一顆顆滾落,一心一意只想逃離此地。「你不是要我離開嗎?我這就走,放開我,我這就走!」她好害怕,怕他讓她變得再也不像自己。
她的激動與眼淚,讓他心痛如絞。
沒錯,他應該要放開她,讓她遠遠的離開,避開所有危險。
但是,當她驚慌失措的,急急想要離去時,他驀地知曉,倘若這次放手,讓她離開之後,他們之間就再也沒有挽回的余地了。
這讓他的心頭,冒出無限的恐慌與深深的惡寒。「小茵,」他懊惱的低語著,將她轉過身來,擁進懷抱之中。「別怕。」
「放手!」她失去理智的揮手。
這一掌,打得很重。那刺耳的聲音,以及掌心火辣辣的痛,讓她稍微恢復理智。她根本沒想到,能夠打得中他,他閃得過的,她也以為他會閃。但是他沒有閃開,而是靜靜的
看著她,在原處任她責打。
「為什麼不放手?」她淚如雨下,小拳頭一下又一下,撲打著他的胸膛,力道卻遠比先前弱得多。「你不是要我走嗎,我這就走啊!」
「沒錯,我要你走。」他的低語,宛如傷獸的聲吟。
「那你松手啊!」
「我辦不到。」他注視著懷里的淚人兒,因為恐懼失去她,他的身體違背了理智,無法將手放開。
她又氣又惱,淚落得更急。可惡,她從來不曾哭得這麼厲害,是他!是他!全是他的錯!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她無助的啜泣著,連撲打他的力道,都漸漸變得軟弱不堪。「為什麼不松手?」
齊文偉深吸一口氣,將她抱到床邊坐下,將她擁抱在懷中。「我低估了自己對你的在乎。」他苦澀一笑,有生以來第一次領略到,何謂不由自主。「現在,就算知道你可能會
有危險,我也沒辦法放你走了。我會用生命來保護你。」他慎重的承諾,因為,她的安危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你又在騙我?」她聲音顫抖,脆弱的模樣,讓任何鐵石心腸的人,都會心疼憐惜。
「不,不是欺騙。」
她咬著下唇,愈來愈是動搖,也愈來愈是難以置信。
「我不相信。」她親眼看見,當她說出這四個字時,他眼里閃過的強烈痛楚,就好像她剛剛拿了刀子,狠狠刺進他的胸口。
他們都髒兮兮的,滿身黃泥,但是誰也沒去在乎。
齊文偉注視著她,悄聲低語。
「小茵。」他將左手移到她淚濕的雙眼前。
「拿開。」
他強迫她看。「這是我的戒指。」
「我不要看你的鬼戒指!」
他輕聲告訴她︰「這是你的頭發。」
她陡然愣住了,連眼淚都不再落下,只剩一滴晶瑩的淚珠,懸在長長的眼睫上,因為她困惑的眨眼,而無聲落下。
那的確是一個以頭發編織成的簡單發戒,正圈繞著他的無名指。
「我的頭發?」她不明白。
「對,」他在她的額上,落下一吻。「我把發戒當成你,當你不在身邊時,時時刻刻都能吻著你。」
瞬間,她的心坪坪作響,跳得好厲害。遠比她頭一次竊盜珍寶的時候,更緊張千萬倍,甚至忘了要呼吸。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無助的追問,全身的細胞,都在渴望知道他的答案。
齊文偉的回答,非常簡單。
「因為,我愛你。」
然後,她沒有再追問任何事情。彷佛就害怕任何的言語,都會打破此刻的靜謐。
那一晚,他們沒有。他們洗淨彼此,在陳舊的床鋪上休息,面對面看著彼此,她靜靜看著他,偶爾用手指描繪著他的輪廓。
但是,才睡著沒多久,她就作了噩夢。
齊文偉溫柔的搖晃她,用體溫暖燙她的冰冷。「噓,別怕,那只是噩夢,我在這里陪你。」
「你沒有離開?」她恍惚的問。
原來,她的噩夢,是他。
他心頭一緊。「沒有。」
「不要再丟下我。」即使在半夢半醒中,她的小手,還是緊緊揪著他的衣衫,連睡著了也不放開。
「不會的。」他承諾。
「不要再欺騙我。」她又說。他開口回答,卻發現她尚未听見答案,又已經再度陷入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