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金絲雀,在精致的銀籠里,吟唱著悅耳的音符。
嚴寒的冬日,難得有了陽光,僕人們趁著這時候,趕緊把落地窗打開,讓暖暖的冬陽驅逐房內的陰冷。
這是一間中西合並的建築,在上海稱得上是保存得最完善的老建築。不論中國或者外來的建築家,都稱這座宅邸,是比鑽石更珍貴的藝術品。
建築的左側是一片老樹林立,蒼郁蔭濃的庭院,而正對著這幅美景的,就是這兒主人的臥房。
臥房里頭的擺設,古色古香,處處都是精雕細琢,是前朝貴族才能享用的奢華品。窗戶雖是玻璃做的,卻是瓖嵌在手工的窗欞上,同時保有了實用與美麗。
暖和的冬陽下,金玉秀坐在床畔的軟椅上,穿著斜扣襟衫、寬幅繡裙,不同于外出時的華麗,月白色的衣裙上,只有簡單細碎的繡花。
她正歪著頭,用著瓖滿珠寶的小刀,一刀又刀,仔細的削著手里頭那顆又大又圓的紅隻果。
大床上頭,有個消瘦的英俊男人。他背後墊了幾顆軟枕,在床上半坐,一雙黑眸注視著床邊的金玉秀,滿眼都是溫柔。
「為什麼這麼高興?」江誠問道。
金玉秀抬起眼兒,輕瞪著唇,紅潤的嘴角上,笑意更深。「因為,我收到了一個好消息。」她快樂的宣布。
「什麼消息?」她歪著頭,嬌俏得一如少女。「秘密。」「連我都不能知道?」江誠問道。
「嗯,不能。」她笑得更甜。「還不能。」她一邊說著,一邊繼續削著隻果,果皮掉得到處都是。
「小心點,別傷了自己的手。」江誠擔憂的看著,鋒利的小刀,一次又一次,驚險的劃過她小手旁。
她生來就是眾人捧在懷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嬌貴人兒,從小就有人仔細伺候,在他重病之後,她決定親手削隻果之前,甚至不知道隻果是有果皮的。
起初,她笨拙的,還曾經傷了自己,疼得直掉淚,偎在他的懷里囁泣。但隨著他臥病日久,她削隻果的技術,才逐漸的進步。
「不會的,我練習很久了。」金玉秀說道,雖然還是把隻果削得奇形怪狀,但總算是把果皮削干淨了。「誠哥哥,來,張開嘴。」她把一小塊隻果,送到丈夫嘴邊。
江誡一口咬下,仔細咀嚼著「甜不甜?」她急著問。
「很甜。」「真的?」「是你親手削的,怎麼會不甜?」他輕聲說道,注視著眼前因為他的一句稱贊,就興奮得粉頰紅潤的金玉秀。
原本,在他愛妻意外身亡後,他以為自己的人生,從此只剩一片黑暗。是金玉秀的體貼入微,毫無保留的愛戀,再度喚醒了他,終于才能拋開喪妻之痛,入贅金家,與金玉秀共結連理。
她對他的愛,是那麼真摯,時時刻刻,都留意著他的喜好,仿佛她的存在,就是為了取悅他。
當他染上重病後,她更是憂慮不已,四處找來名醫為他看診。不但學習著親手煎熬湯藥,還堅持要親自喂他喝藥里,,更不肯分房,仍要睡在這問滿是藥味的臥房里,才能就近照顧他。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江誠伸出手,輕撫著妻子的臉,柔聲說道,表情滿是歉意。
金玉秀用雙手捧著丈夫的大手,靠在臉旁依戀的廝磨。
「不辛苦。」她注視著江誠,」大眼澄淨。
「只要誠哥哥能好起來,我做什麼都不覺得辛苦。」江誠嘆息著,將她擁入懷中「如果,我好不起來呢?」他抵著她的發聲音極輕。
「不,不會的。」她依偎著丈夫,想起他之前的健壯,跟如今的虛弱,眼里就泛起淚光。
「醫生不也說了,你的病情大有進展,再休養一陣子,就可以下床走動了。」「我怕我躺久了,骨頭都硬了。」他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粉頰.柔聲問道︰「要是我走不動了,那該怎麼辦?」「我背你!」她毫不猶豫的說。
江誠輕笑著。
「你怎麼背得動我?」她縴細得仿佛輕輕一踫就會碎了。
「可以的。」她很堅持。
「好好好,你可以。」他哄著。「那麼,你得要多吃點,才有力氣背我。」她的食量本來就小,他生病之後,她因為擔心,吃得比往常更少。
「好。」她乖馴的回答,只要是他的要求她從來都不曾拒絕。
她深愛著江誠,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愛戀得難以自拔。對他的愛,是那麼的深,深到她願意為他付出一切。
所以,在他痊愈之前,她必須為他準備好一切。
「誠哥哥,你要快點好起來。」她偎靠著他的胸膛,認真的低語著,用自己小小的雙臂,盡力擁抱著丈夫。
當他痊愈之後,所等待著他的,就是她精心籌謀、要送給他的一份大禮。那份禮物,將會讓他知道,她有多麼愛他。
金玉秀閉上雙眼,陶醉在丈夫的心跳聲中。
同時,她的小手,也在丈夫的背後,將一張紙條撕了個粉碎,再也看不出,紙條上原先寫著什麼。
紙條上的訊息,早已被她記入腦中。
那就是她心情愉悅的小秘密。
清風懷孕了。
過了午夜,原本熱鬧喧騰的夜總會,也逐漸變得沈寂。
縱情取樂的人們,逐一離開後,偌大的夜總會,反而顯得格外冷清。客人都已經離去,只剩下沉默的服務生們,專心的清掃著、整理著。
半晌之後,巨大的水晶燈熄滅,只留下幾盞小燈,暈黃而黯淡。
未上鎖的後門,被無聲無息的打開,一個高大的身影,首先踏了進來,跟隨在後的,是縴細苗條、裹在暖厚大衣里的瘦小身子。兩人沿著未滅的小燈,迅速穿過陰暗的走廊,來到夜總會三樓的包廂。
包廂里頭,彌漫著淡淡的煙味,早已有人正在等待。雪茄的前端,有著忽明忽滅的火影,當火影亮紅時,就將白煙後方的男人那雙幽冷的黑眸,照得格外清晰。
「我不喜歡等人。」冷淡的語調晌起,黑仲明慢條斯理的,用雪茄輕敲煙灰缸的邊緣,銳利的黑眸一邊審視著眼前的兩人。「但是,我實在很好奇,你們要求與我密約,是為了什麼?」兩天之前,他收到一封正式的邀請函。
只是,那封邀請函並不是透過寄送,而是直接擱置在他書桌的正中央,等待他本人拆閱。
這證明,對方擁有侵入黑家宅邸的能力,但卻只是留下了那封邀請函後就離去邀請函上的內容很簡單,只邀請他在兩天後的深夜,在屬于他的夜總會包廂里見面,函上的署名,讓他無聲揚眉。在點火燒掉那張邀請函時,他的心理已經決定,將會前往赴約。
穿著大衣的男人,拿下了軟呢帽子,拍掉上頭的雪。他的身材高大,五官粗獷,嘴角有著深深的笑紋,但他此刻的表情,卻嚴肅而謹慎,不見半點笑意。
厚重的大衣掀起的臉龐。衣帽滑落,露出一張蒼白俊秀、幾乎難以分辨究竟是男是女的臉膀。
「我們約你見面,是為了清風。」柳羽不浪費時間,開門見山的說道,直接說明來意。
黑仲明坐在皮椅中,幽冷的黑眸里,閃過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漣漪。
「牡丹。」他淡淡的說。
「什麼?」「她不是清風,是牡丹。」柳羽與楚浪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黑仲明會如此堅持這麼稱呼清風,代表著他對于清風,已經有了強烈的佔有欲。這對他們此行的目的,將會造成巨大的阻礙。
柳羽走上前,靜靜望著黑仲明的俊臉,卻無法分辨出他此刻的情緒。「不論是清風,還是牡丹,這都不重要,我們都知道,那指的是同一個人。」「那又如何?」柳羽注視著他,一字一句,認真的問道︰
「需要什麼條件,你才願意釋放牡丹?」黑仲明挑眉,嘴角微揚。
「你們想談條件。」「是。」柳羽點頭。「只要你開出條件,在我們做得到的範圍內,我們都會盡力去做。」事實上,柳羽從沒想過,會有與黑仲明談條件的一天,這樣的舉動,無異是與虎謀皮。但是,為了清風,他思慮了許久,也只能出此下策。
黑仲明捻熄了雪茄,透過殘余的白煙,輪流審視著眼前的楚浪與柳羽。「你們倒是比朗日聰明。」他冷笑著。
柳羽不動聲色,沉靜的再度開口。
「說出你的條件。」黑仲明不答反問︰「你們來見我,為什麼要瞞著金玉秀?」他問得一針見血。
敵對的雙方見面,已經是不尋常的事,再加上那封邀請函上,只有這兩人的署名,不見金玉秀的章印,而且挑選的時間地點,都為了避人耳目,可見這次見面,是瞞著金家進行的。
楚浪的表情有一絲絲的改變,倒是俊秀的柳羽,像是老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問題,神情依然淡漠。
「我們效忠主子,但是對夫人的做法,卻不能認同。」柳羽櫬緩的回答。
原本,金家的所有情報都該由柳羽統管,但夫人密謀,將清風送往黑仲明身邊這件事,卻是完全秘密進行的。就連身為親信的他們,也是在那場宴會上,才赫然發現,清風已經成了黑仲明的女人。
比起江誠,看似單純的金玉秀,心思反倒更詭秘難測。她的籌謀,只會藏在心里,任何人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們對江誠絕無二心,但面對金玉秀,卻有了疑慮。
讓清風身陷險境,已經讓他們難以接受。當他們知道,朗日的叛逃,金玉秀其實事先知情,卻不去阻止,反而暗中推波助瀾時,他們更察覺到,整件事情復雜得非比尋常。
他們擔憂著清風,尤其是在得知清風已經懷孕後,更是坐立難安,深怕黑仲明會傷害她。
眼看黑仲明遲遲不答話,連楚浪也忍耐不住,沖口說道︰「開出你的條件,或是價錢!」他強忍著心里的憤怒與擔憂,急著想見清風。那晚他潛入黑家,因為時間緊迫,只能留下信函,並沒有機會見清風一面,確定她是否安然無恙。
「沒有。」黑仲明淡淡的說。「沒有條件、沒有價錢。牡丹,是不賣的。」他的口吻雖然徐緩,但是語氣卻異常堅定。
「你想對她怎麼樣?」楚浪心急如焚的逼問。
「這點不需要你來躁心。」他說得輕描淡寫。
楚浪眯起眼楮,憤怒的握緊拳頭,往前跨步,正想揪起黑仲明的衣襟,一只縴細的小手,卻擋住了他,阻止他的躁進。「那麼,我們只想知道一件事。」柳羽冷靜的問道︰「她安全嗎?」「她很安全。」「你不會傷害她?」幽冷的黑眸,閃過銳利的眸光。半晌之後,黑仲明才開口。
「沒有人可以傷害她。」柳羽點頭,知道這句話已經是個承諾,清風的安危暫時不需要他們擔憂了。如果黑伸明提供的是周全的保護,那麼清風留在黑家,或許會比回到金家更安全。
「很感謝你今晚撥冗,跟我們見面相談,」柳羽禮貌的點頭致謝。「我們這就告辭了。」楚浪神情錯愕,不敢置信,大手一把抓住預備離開的縴細身子。「等等,柳羽,我們還不能走--」「是啊,就這麼走了,多可惜。」黑仲明勾著嘴角,拿起那一份打從兩人進門,就一直擱在桌上的文件。「你們不如留下,听听我提出的條件。」柳羽停下腳步,轉過頭來。「你的條件?」「是的。」「關于什麼?」「擊潰金家。」這駭人的四字,他卻說得極為輕霜,仿佛正在談論今日天氣的好壞。
柳羽與楚浪的表情同時一變。
這個男人,竟敢要求他們背叛金家?
「不可能!」柳羽回答得斬釘截鐵。
「是嗎?」這一次,黑仲明是真的露出微笑。
沒有事情是不可能的。」「金家與主子,對我們都有恩。」「是嗎?」他又問,笑意更深。「先看看這份文件,或許看完之後,你們就會有興趣,听听我開出的條件。」他把手中的文件隨意往前一丟。
楚浪動作迅速.搶著接下文件,卻直接將文件交給柳羽,而他仍是護著身旁的少年,警戒的瞪著黑仲明。
柳羽翻開文件,迅速的翻閱著。但是,愈是往下看,柳羽的臉色就愈是慘白,到了最後,握住文件的雙手,已經劇烈顫抖得再也無法握住那些寫滿了許多秘密的文件。
察覺到身旁的少年,在看了文件後神情驟變,細瘦的身子也搖搖欲墜,楚浪連忙伸手扶助,粗獷的大臉上,滿是焦急的神色。
「柳羽?你還好吧?,」那份文件上頭究竟記載著什麼?競能讓冷靜的柳羽也如此震驚。
柳羽虛弱的喘息,臉色更加蒼白,顫抖的小手,緊抓著楚浪的手臂,雙眼卻直直的盯著黑仲明。「這份資料未必是事實。」他的視線,刻意的迎避那份落在地上的文件。「很有可能,是你刻意偽造的。」黑仲明坐在原處,不動如山。
「你可以去調查。」他靜靜看著眼前這兩個人,以幾乎是贊許的口氣說道︰「我相信,以你的能力,絕對有辦法查出,這份文件究竟是不是我捏造出來的。」柳羽咬緊了唇,縴細的身子仍止不住的戰栗著。
今晚,本該是由他們向黑仲明提出條件,但這份文件,卻讓他們從主動,被迫轉為被動。
坐在皮椅上的男人,再度開口,聲調低沈得像魔鬼。
「在調查的時候,也別忘了,我很期待能與你們合作。」在黑家宅邸里,牡丹的自由受到了更多限制。
自從黑仲明發現她懷孕,又試圖墮胎之後,他就派了僕人,隨時看管著她,不讓她再有機會獨處。
白晝的時候,僕人們亦步亦趨,將她伺候得格外仔細,就一怕她會摔著、傷著,因為黑仲明已經下令,一旦她或是她肚于里的胎兒,有了任何閃失,黑家的所有僕人,全都要人頭落地。
至于夜晚,僕人們會陪伴她,直到黑仲明深夜歸來時,才對他巨細靡遺的報告她這一整日來所吃的東西、所做的事情,然後恭敬的退出主臥室。
牡丹仍是住在主臥室里,每天夜里,黑仲明會用雙臂將她擁進懷中,強迫她韁硬的身軀貼合著他高大結實的身體。
只是,縱然他囚禁她、擁抱她,他們的身體緊貼著,但兩顆心卻像是相隔千山萬水。
牡丹愈來愈熟悉他的溫度、他的氣息,甚至在許多寒冷的深夜,半夢半醒間醒來,都會發現自己在睡夢之中,無意識的攀附著他的頸項,蜷窩在他溫暖的懷抱里。
每一次,她都會震驚的松手,翻身到床鋪角落。
但是,每一次,他都會伸出手來,將慌如小鹿的她,再度拖入懷抱里。
這樣的情況,讓她感到困擾。她只能試圖藏起所有情緒,也藏起自己的心,反覆告訴自己,不論黑仲明再對她說什麼、做什麼,都不要再去理會。
所幸,這些日子以來,除了夜夜將她囚禁在他寬闊的胸膛上之外,他競也不曾再越界,用殘酷的言語折磨她,或是需索她的身子。
牡丹猜想著,這一切,全是因為她肚子里的胎兒。
經過那一次可怕的嘗試後,她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辦法扼殺掉這個小生命。雖然,懷孕這件事情,全在她意料之外,徹底嚇著了她,也讓她慌了手腳,但是她的心沒有那ど強硬,足以殺害自己的孩子。
她決定,要生下這個孩子。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帶著孩子回到金家。
她的命屬于金家,一個隨時可能為了效忠而喪命的女人,如何能撫養初生的嬰兒?再者,黑仲明也絕對不會允許她帶著孩子離開。
所以,這個孩子,只能留在黑家,留在黑仲明的身邊。
他有那個能力,能夠保護自己的孩子。他發現她懷孕又試圖墮胎時,所顯露的激烈反應,也證明他在乎這個孩子。畢竟,這個孩子是他的骨肉,是他整個地下帝國的繼承人。
在作出決定的同時,牡丹也不斷告訴自己,這個決定,跟那一夜無關。
那一夜,他對她咆哮、怒吼︰那一夜,他也在她面前,泄漏了真實的情緒。黑仲明,是有心的。
只是,他隱藏得太好,旁人只知道他殘酷冷血,只有她知道,有某些行為、某些言詞,還是能夠重重刺傷他的心。
我不是,我的父親。黑仲明在說這句話時,臉上的表情,深深震撼了她,甚至讓她的心口緊揪得隱隱作痛。
我不是他,你也不是我的母親……只要一想起那晚他醉後的低語,她的胸口,某種堅硬的東西就會逐漸崩裂,暴露出柔軟的那一部分。
這讓她感到莫名慌張,卻又無法擺月兌,他的啞聲低語,在四周沈寂的時刻,輕輕的、輕輕的,在她腦中響起。
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和他一樣……她克制著、抵抗著,反復警告著自己,不能夠對黑仲明心軟。她無法承受對他心軟的後果。
她告訴他,她恨他。
然而,只有她知道,她對他的情緒,不只是純粹的恨,而是摻雜了太多太多復雜而深刻的、是她今生首度體驗到的百般滋味。
當黑仲明接近她、觸模她的時候,那些紛亂的情緒,就會像是浪潮一般,陣陣涌來,威脅著要將她淹沒。
到現在,她還能強撐著,不允許自己陷溺。
但是,一次又一次.她的自制力,都隨著他的眼神、他的輕觸、他的擁抱,變得愈來愈薄弱。對他的情感,就像佗被貓咪弄亂的毛線,剪不斷,理還亂,她連看都不敢去細看。
陷溺,只是遲早的事情。
所以她必須在自制瓦解前,就離開這個男人。
牡丹已經作了決定。
一日一生下孩子之後,她就會離開黑家、離開黑仲明,遠遠的躲避這個令她心亂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