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的細雨有秋季的氛圍,撲打在青翠的竹葉上。
細雨穿過竹葉,打在身上有如細針,幾片枯黃的葉也隨之飄落。
竹林的小徑上,一頂華麗的轎子迅速地前進著。深秋的時刻里,這批人馬行動迅速,像是在保護著重要人物。
幾個轎夫沉默而盡職,即使扛著沉重的轎子也沒有影響他們的腳步。而前後伴隨著轎子的幾個男人,隱約看得出有幾分武功底子,倒是其中一人年過五十,體力因為長期趕路而有些不濟。
他的頭發已經灰白,看得出長年勞心勞力,一臉的忠誠模樣,雖然也穿著樸素衣衫,卻難掩官家的氣度把目光放在隊伍最前方的魁梧男人身上。
他加快了步履,好不容易趕到那男人身邊,低下頭問道︰「鐵鷹,還要多久才會到達目的地?」他遮掩不住臉上的擔憂,擔心夜長夢多。
被稱為鐵鷹的男人一身的黑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腳步仍是沒有半分遲疑。「再過兩個山頭,約莫一個時辰的光景,就可以到達鐵城。」他的聲音低沉渾厚,語調不卑不亢。
「那就好、那就好。」他本來就不贊成這次的遠行,是拗不過轎子里那年輕主人的意思,才一路提心吊膽地跟了來。
雖然說鐵鷹是主人親點的好手,此行也選了幾個百里挑一的壯士隨行,但路上風險就是難測。好在鐵鷹雖然年輕,但是氣度老成,那神態與身手都讓人信服,否則他就算是拼死了,也會阻止主人出游。
「岳防啊,我無聊得緊呢!」後方的華麗轎子內,傳來一聲年輕男人的叫喚。一柄桐骨扇掀起了竹簾,里面一個衣衫華貴的男子一臉似笑非笑,周身的綾羅綢緞有些凌亂。他的容貌極為俊美,雖然態度有些漫不經心,但是那雙精光內斂的眸子里,有著讓人不敢逼視的威嚴。
「覺爺,再一個時辰就到鐵城,到時就可以讓覺爺好好休息了。」岳防恭敬他說道,擦擦額上的汗。
「還休息?我就是休息到無聊至極了。就不能找些事情讓我做,或是讓我出來活動活動筋骨嗎?」他閑閑地伸手取來轎內黑檀桌上的一壺酒,好整以暇地以壺就口。好酒落入喉中,他嘆息了一聲,模樣十分頹廢。
「我說,鐵鷹啊,我們來交換位子,我到隊伍前頭去,你到這轎子里來悶著,跟蚊子談談心如何?」他勾著一邊的唇提議。
「皇甫公子請別開玩笑。」鐵鷹沒有回頭,語氣態度還是一樣不卑不亢,只是那只黑眸里的神色,有了幾分的轉變。
「我哪里是跟你開玩笑來著?我真的無聊得緊啊!」
皇甫覺無奈地一聳肩,百無聊賴地看著四周。
轎子在竹林里行進,蒼竹之間落葉紛紛,四周靜得詭異,只有一行人踏行在枯葉上的聲響。
忽然,一個極其細微的聲響引起鐵鷹的注意,他猛地回頭,陡然看見竹林四周綠影搖晃。「小心!」他厲聲喝道,迅速地回身。
竹笛尖銳地響起,幾乎是同一瞬間,四周原本沉靜的綠色影子都活了起來,化身為眾多身手矯健的男人,一臉凶惡地往一行人撲來。幾個弓箭手等在外圍,後踢背上的箭囊,迅速地搭弓上弦,毫不留情地射出如雨般的利箭。
「這是特別安排好、想讓我出轎子活動筋骨的娛樂嗎?」皇甫覺似笑非笑地問,與隨從們凝重緊張的神態恰成對比。
轎夫們伸手往轎柄上一模一怞,四把亮晃晃的鋼刀霎時一同出鞘,四人招式如一,劍尖直指眼前的不速之客,招出猝然且迅速,看得出是挑選出來的大內高手。
轉眼間,兵器撞擊的聲音響徹了寂靜的竹林。
男人們手上持的刀,都帶著刺眼的深青色,一望便知是淬上了劇毒,而利箭上更是燃了火,這群男人一臉陰狠,有幾分視死如歸的冰冷。他們的目標,是轎子里的皇甫覺。
「有刺客啊!保護覺爺!保護覺爺!」岳昉扯開喉嚨大叫,雖然身上笨拙,但仍是忠心護主,轉身就撲住了皇甫覺。
一枝箭上染了火,驀地穿簾而入,硬生生地釘在轎內的精美雕工上,轎子里的綾羅綢緞轉眼間全燒了起來。皇甫覺一個翻身,勾轉手中桐骨扇,挑開那層燃著火的簾子,迅速地躍出轎外,而眼前已經廝殺成一片。
岳昉緊抱住皇甫覺,因為緊張而發抖,卻仍是一臉堅決。「覺爺,我一定保護您,請您別擔心……啊——」凶狠的刀子揮砍到眼前,岳昉哀嚎地緊閉上眼,懷疑自己會喪命在此處。
鐺地一聲,鋼刀不知被什麼力量擋住。等岳昉睜開眼楮時,那刺客已經飛出丈余,掛在蒼竹上動彈不得。
他既恐懼又不解地瞪大眼楮,領子上冷不防被一提,原本被嚇軟的雙腳才有力氣站好。
「岳先生,請領著我逃命去吧!」皇甫覺與不遠處的鐵鷹交換了意味深長的一瞥,那模樣像是有著長年的良好默契。
刺客中為首的男人手握一柄利刃,臉上有著猙獰的疤痕,目光里只容得下皇甫覺,他揮刀狠斬過幾個侍衛,之後提著沾血的刀就要往皇甫覺殺去。
猛地,背後陡然傳來一聲暴喝,不但聲量驚人,且字字以內力送出,如同平地雷動,驚得所有人凍結當場,內力薄弱者甚至被那聲暴喝震得耳膜發疼,手上的刀劍紛紛掉落。
所有人的視線落在鐵鷹身上,而他的表情仍舊無甚改變。「在鐵城四周我不想取人性命,滾。」他緩慢他說道,四周早就躺了不少刺客。
「閣下是哪位,為什麼偏要擋我們兄弟的財路?」刺客頭子見多識廣,知道眼前這男人一喝之中,已顯示了內力不凡,他雖然心里忌憚三分,但是拼著一股狠勁,還是硬著頭皮詢問。
「鐵鷹。」他緩緩說道,高大的身軀立在風中,給人無限的壓迫感。他的眉目俊朗,雙眸深邃,態度卻比同齡男子沉穩許多。而有著內斂性子的高手,往往最難以評估。
刺客們全部倒怞了一口涼氣,有的甚至馬上拋下手中刀劍逃之夭夭。刺客頭子心中一涼,手里的刀子差點握不住,知道這趟生意他大概只能向閻王討賬去了。他也是江湖中人,當然听過鐵鷹的名號。
鐵鷹是鐵家第五代的主人,年紀輕輕卻有著驚人的聲望。鐵家從兩代前受封于鐵城,因為幾代都出了高官,朝中的聲名只在王族之下。然而在江湖上,鐵定的聲名更是驚人,鐵鷹的父親鐵罣,武功與善名冠絕江湖,天下所有門派都以鐵家馬首是瞻。
而在鐵罣死後,鐵鷹年紀輕輕,就已經挑起父親的擔子,果真虎父無大子,鐵鷹如今的聲望毫不遜色于前代。
早該知道,要動工族的人,就一定會有鐵鷹前來插手。
「我當然知道鐵城主的能耐驚人,但是我收了銀兩,當然就不可能不辦事。我們這行,收的是買命錢,當然就得豁命︰踫上鐵城主,是我運氣不好,只是,這事還要非得辦成不可。鐵城主,得罪了!」刺客頭子吼了一聲,手中利刃一抖,直往鐵鷹撲去。
鐵鷹雙眉一揚,雙手轉圈,順勢一帶,毫不費力地卸去刀劍來勢,雙掌運勁,制住刺來的利刃。就算是對方的殺招,也沒有讓他的情緒有太大的波動,他沉著地應戰,看不出一絲費力。兩者之間的武藝相去太遠了。
刺客頭子只覺得利刃左右各生一道巨力,吃驚之下,虎口已經被鐵鷹的內力震裂一道血口子,鮮血由掌間涌出,再也握不住刀子。鐺地一聲,利刃轉眼已經落地。
「我不想殺人,說出主使者的名字,你可以保命。」
鐵鷹徐緩他說道。已經鄰近鐵城,他不想輕易開殺戒。
「沒那麼容易。」刺客頭子冷笑一聲,從腰間模出爆竹,用力往地上砸去。轟地一聲,爆竹竄出七彩煙霧,伴隨著大量火焰,吞噬著竹林內的枯葉,轉眼間在鐵鷹前燃成一道火牆。刺客頭子轉過身去,打定主意就算是喪命了,也要達成目的。
「該死!」鐵鷹低咒一聲,雙手運勁卷起千萬泥沙,迅速地撲滅了火熱。只是這麼一個動作,腳步便慢了些。
刺客頭子已經往皇甫覺離去的方向追去了。
秋風瑟瑟,四周風聲鶴唳,岳昉氣喘吁吁地跑著。
與其說是奔跑,不如說是被拖拉著前進,皇甫覺始終提著他的領子,迅速地前進著,直到後方的殺伐之聲已經微弱,確定離開險境後,兩人的腳步才慢了下來。
岳昉氣喘如牛地軟倒在地上。沒有想到皇甫覺這麼會跑;明明鎮日在酒堆里醉生夢死,怎麼還會有這麼好的體力?他年紀大了,根本禁不起這樣的劇烈運動,都是靠著一片忠心,以及強烈的求生意志撐著。
「覺爺,您別管我了,您是萬金之軀,不能有所傷,還是請您先逃命去吧!」岳昉喘個不停,軟弱的手將皇甫覺往前推去。他沒有學過武藝,加上生來就是富貴人物,這雙手還沒有拿過比筷子重的東西,什麼時候曾遇過這麼驚險的場面?
「不要放棄,想想你的孫子,那孩子老扯著你胡須玩不是嗎?你可別讓他沒了爺爺寵啊!」皇甫覺還是一臉輕松,好整以暇地勸說著,絲毫看不出來,他才是被追殺的目標。「撐著點啊!等到了鐵城,你可就輕松了。這一路上你不是叨叨念念著太辛苦嗎?入了鐵家的門,我有了眾多武林高手保護,你不就可以安心了?」他刷開桐骨扇,若有所思地輕晃著精致絕輪的扇子。
看來,是有人不希望他進鐵城了。不過話說回來,難得抓住了那被眾人眼中釘的魔教之子,就等著擇期處決,他怎麼能夠缺席?
如果他沒有趕到,魔教之子可以說是絕無生機了。
那麼,是有人不想要他去插手,或是壓根兒就想要斬除他?
皇甫覺的雙眸一黯,難以言喻的光彩流竄其中,與他閑散的模樣相去甚遠。
此時,小徑上忽然出現了一個瘦長的身影,一身粗布衣衫,壓得低低的斗笠蓋住了對方的容貌。對方的肩上挑著兩個桶子,不過看那輕松的腳步,桶子里大概是空的。
岳昉的反應很激動,他迅速地跳起來抱住皇甫覺;那模樣看來也不曉得是要保護皇甫覺,還是本能地在尋求保護。
「大膽賊人!竟然還敢追來,還不快點退下,我還可以饒你一命。」岳昉裝腔作勢地喊著,緊張得手心冒汗,他直覺地抹了抹手上的汗。
「岳先生,你手上的汗都弄髒我的衣服了。」皇甫覺淡淡他說道。
對方愣了一下,像是沒有反應過來。
皇甫覺側頭看了一會兒,陡然間伸出手來,手中的桐骨扇已經往對方臉上指去,輕松地就挑開那人頭上的斗笠。
「你做什麼?!清脆的聲音里帶著憤怒的語調,在小徑間傳開。
「沒什麼。這位小哥,有所得罪,請多見諒。」皇甫覺露出友善的微笑,判定對方不是與那些刺客一伙的。
只是,眼前這個年輕人的眉目,倒是清秀精致得讓他有幾分訝異。
黑發束在頸後,肌膚比一般男子都來得白皙細致,清澈的眼楮里含著幾分的怒氣,秀挺的鼻子,以及紅潤的唇,讓這年輕人簡直漂亮得不像話,一身利落的粗布衣衫,看來有幾分的英氣,但還是有幾分格格不入的詭異感。
「知道得罪我了,就快點滾開,好狗不擋路!」顧野火哼了一聲,語氣不善他說道。
岳昉驚喘了一聲,用顫抖的手指著眼前態度惡劣的野火。「‘你’……‘你’……竟然說我們覺爺是……是……」他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皇甫覺輕松地揮廚,止住岳昉連篇的喝叱。他不當一回事地笑著,一臉的好脾氣。「前方有些爭斗,小哥還是別去的好,就暫時在這里停著。還是就與我們結伴往鐵城去,不但安全些,我們路上也有個伴?」他感興趣地靠上前去,打量著眼前的野火。
她眯起眼楮,看著眼前這一對衣衫華麗的主僕,心里有著幾分厭惡。惡意挑掉了她的斗笠後,竟然還笑得那麼無辜,讓她心里就是不痛快!她打平日總往鐵城里去做生意營生,就是因為這身漂亮的女兒家皮相,總是會惹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才改換了男裝。怎麼想得到,就算是換上男裝,還是會招來這種富貴人家的登徒子?
「原來,我遇上的不但是只會擋路的狗,而且還是只只會夾著尾巴逃跑的狗。」野火冷笑一聲,以慣用的粗魯語氣諷刺道,之後繞開兩人,執意往竹林內走去。
她居住的村子在竹林的另一端,要是不穿過竹林,要她怎麼回家去?再說,富貴人家怕事,她這幾年來自食其力慣了,什麼場面沒看過?
「還是听我的勸比較好吧?」皇甫覺很關心地跟著走了幾步。
「給我閉——」她的咒罵沒有機會說完。
清冷的刀鋒狠狠地劈出竹林,筆直地往皇甫覺掃來。而站在皇甫覺前方的野火自然就首當其沖。看著逼近的刀刃,她低呼一聲,根本來不及反應。
就在電光石火之間,腳下不知道被什麼東西一絆,她腳上一陣無力,竟就避開了對方的攻擊。而肩上的空桶也被甩了出去,砰地一聲,被利刃給穿裂成無數大小木屑,那些破木片全都往對方身上撲去。
她的領子上一緊,被拉開了數步。一轉過頭去,就看見那個富家子弟,一臉邀功似地對她笑。
「小哥,我這可算是將功折罪了嗎?」他一臉期待地問。
還來不及回答,背後又傳來尖銳的嘶吼聲。刺客頭子撥開滿頭滿臉的木屑,雙眼因為憤怒而通紅。他握緊了最後一把刀子,視死如歸地往皇甫覺砍來。
「小哥,我們快點逃命去!」皇甫覺迅速說道,硬是拉住野火不放。
野火當然已經看出,持著刀子逼砍的男人,目標是自己身後這個富家子弟。她極力想掙月兌,但對方就是把她拉得緊緊的。「該死的,放開手啊!這不關我的事,他要的是你的命!」她掙扎著,連頭發都散開了。
「小哥真沒同情心,看見有人追砍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不想拔刀相助就算了,竟然還想要溜之大吉?」他嘖嘖有聲地搖頭嘆息,一臉的遺憾,「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不要給我羅嗦,快放手啊!」野火氣極地喊道,眼看著另一個桶子又飛了出去,那個拿刀子追逼過來的莽漢,似乎更生氣了些。「這是你們之間的事,等我讓開了,你們再好好解決……等等——不要砍我啊!」看來,對方根本不打算听她解釋,想連她一起砍了。
她又氣又急,不曉得究竟是得罪了誰,竟會遇上這種事情!她手里握著扁擔,本能地舉在胸前,卻悲哀地知道根本就擋不住對方的利刃。
「看來,小哥是決定要幫我了?」皇甫覺愉快地微笑,站在原地沒有移動,等到刺客頭子逼近之後,他的眼神緩慢地眯起,態度還是一樣輕松,卻多了幾分的危險。
「誰說要幫你?」野火氣急敗壞地喊道,她想要逃命,但是皇甫覺卻緊緊抓住她,讓她動彈不得。正在絕望之際,手里的扁擔卻被不知名的力量的一撞,狠狠地打上刺客頭子的手腕。
那力道猛得不可思議,只是一敲,就听得一聲清脆的斷骨聲。刺客頭子沒料到眼前的清瘦少年會突然出招,右腕轉眼間的已經斷折,他忍住劇痛,右手提刀就要往野火臉上砍去。
野火緊閉上眼,忽地感覺被人由腿後以巧勁一踢,右腿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還不偏不倚地端上對方的膝側。砰地一聲,她睜開眼楮,就只看見刺客頭子已經跪在眼前了。
「唉呀呀,既然是來行刺的,又何必行這麼大的禮?」皇甫覺輕松地問道,手中桐骨扇靈巧地一旋,敲上野火的手臂。
她只覺得手臂一陣輕微的酸麻,雙手就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那根扁擔順勢狠狠地砸上對方的臉。
「我殺了你們!」刺客頭子忍無可忍,握住刀子,凶惡地往兩人腰間砍去。這橫刀是殺招,要是真的砍中,眼前這兩個像是在戲弄他似的人都將被砍成兩截。
只是,刀刃還沒有踫到兩人的衣服,就被一條半空中竄出的黑布纏住。黑布仿佛靈蛇,狀似柔軟,自有意識地纏住銳利的刀鋒,但是接著布料一緊,轉眼就成了牢牢的束縛,硬是將那把刀子卷了開去。
接著,黑布又繞了回來,勒住刺客頭子的頸子,一松一拉之間,迅速地制住了凶惡的莽漢。那人因為無法呼吸而臉色蒼白,倒在地上緊咬著牙。
野火看得目瞪口呆,而黑布的另一端卻筆直地朝她飛來。她心中一慌,但是黑布瞬間已經纏上了她的腰間,緊接著一個拉扯令她雙腳離了地,別無選擇地被拉著撞上某個寬闊溫暖的胸膛。
「啊!」她低呼一聲,縴細的肩膀因為撞上結實的肌肉,有些微微的疼,她又疼又慌地抬起頭來,望進一雙精月迸射的黑眸里。
「鐵鷹!」岳昉像是看到救星般,興高采烈地喊著。
接著,他看著那條被鐵鷹以巧勁控制、用來捆住刺客的黑布,突然覺得有點眼熟,他疑惑地眯起眼楮。
「我說岳先生,你還是先把褲子穿好吧!」皇甫覺好心地提醒,實在不忍心這位忠心老臣顏面盡失。
岳昉倒怞一口涼氣,低頭才發現褲子已經滑下雙腿。難怪他突然覺得下半身有點冷,原來鐵鷹用來制住惡徒的黑布,根本就是他的腰帶!他連忙提起褲子,一張老臉已經面紅耳赤。
雖然說是轉眼間取了他腰間的系帶,制住了惡徒,可見鐵鷹的身手驚人,但是這也太過分了些,再怎麼說他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啊!更丟臉的是,要不是皇甫覺提醒,他大概還沒反應過來。作為皇甫家的家臣,警戒心這麼低,又加上護主無力,他的一張老臉都不知道該擺在哪里。
「情況危急,鐵鷹有所得罪了。」鐵鷹沉穩他說道,隨後視線落在野火身上,緩慢而警戒地一眯。這個少年先前與皇甫覺糾纏在一塊,他原本還以為也是刺客的一員,但是當少年撞上他時,一股難以解釋的淡淡香氣竄入他鼻端,惹得他心神一亂。
鐵鷹握住這個少年的腰,制止「他」的掙扎,卻感覺到「他」柔軟得不可思議。他有幾分困惑,看著「他」的眼神更加復雜。
「看什麼?!我是路過的,不關我的事,快點放開我!」野火防備他說道,奮力想推開鐵鷹。她可不想惹事,這麼生死相關的事,她更是一輩子都不想遇上。
「鐵城主,快些放開這位小哥,是這位小哥救了我,讓我免于刀劍之害。你沒看見,這位小哥的身手十分了得,光是靠著那根扁擔就打得刺客無法近身,鐵城還真是臥虎藏龍啊!眾多侍衛攔不下的刺客,竟然就被這位小哥攔下了!」皇甫覺一臉感激他說道,把功勞全往野火身上推。
在岳昉面前,他可該是半點武功都不會的人,若不把功勞推在野火身上,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鐵城主?你就是鐵鷹?」野火呼吸一窒,這才听清楚眼前這個高大男人的身份,就是鐵城如今的年輕當家。
她打量著他,毫不回避他的目光。高大的個子,濃密的黑發,炭黑似的濃眉,深不可測的雙眼,鐵鷹雖然比不上皇甫覺俊美,但是無疑更有存在感,那身氣勢不怒而威。
「‘你’是誰?」他沉著聲問野火,並將「他」的身子拎了起來,逼近「他」的臉龐。屬于「他」的香氣,弄得他的心難得亂了幾分,他無法明白,自己怎麼會對一個少年有這種反應?
「只是路過的倒霉人。」野火的眼神逐漸變得復雜,她奮力掙開他的鉗制,解開腰間那條黑布,彎腰檢起斗笠,重新又戴回頭上,刻意地偏開頭不去看鐵鷹。
她當然听過鐵鷹的種種,在鐵城附近居住著,就算是想不听見他的事跡都難,那些城民把他當神般崇拜著。
神?野火在心里冷哼一聲。大概也只有她才深刻體認到,鐵家不過是認勢不認人的勢利豪門罷了!
她跟鐵家稱得上是舊怨,而如今他緊盯著她的眼光,又讓她感到不安,莫名地只想要逃開。
鐵鷹緩慢地點點頭,刻意把注意力從「他」身上移開,目光回到被綁縛的刺客身上,那雙黑眸變得陰鷙。
「你打算怎麼處理這個人?」
「問出主使者,或是把他帶回鐵城去,讓他去指認那些人,到時一定很有趣。」皇甫覺冷笑一聲,輕松地搖動桐骨扇。
刺客頭子咬著牙,勉強抬起頭來。頸間的黑布愈勒愈緊,他別說是開口說話,就連呼吸都是困難的。
看著刺客臉色發白,岳昉忍不住開口說道︰「鐵鷹,你還是先把腰帶還給我吧!反正你已經在這里了,諒他也是無法作惡的。就先松開他,再來問話。」他一來是因為宅心仁厚;二來是為了快些取回腰帶。這麼提著褲子站在一旁,等會兒隨從們趕到,他要如何自處?
鐵鷹點了點頭,手腕翻轉,利落地抖開黑布,沒有生命的布料,被他的內勁隨意躁使著。被纏綁住的刺客被那勢子抖了出去,身子在空中翻了翻,之後重重地跌在地上。
「你要是肯說,還有一線生機的。」鐵鷹徐緩他說道。
刺客貪婪地呼吸著,雙眼仍是通紅的,他撇著唇冷笑,表情看來十分詭異。「我們弟兄們收了百萬兩的黃金,領受的命令只有一項。」他的目光落在皇甫覺身上。
「有人要我們殺了螭龍。」他一字一字他說道。
在場的所有人,除卻野火之外,全都身軀一僵。
螭龍是王族的徽章,而國內唯一可佩螭龍的男子只有一人。這些刺客當真是為了皇甫覺的身份而來的;有人在覬覦著皇甫覺的身份,竟然買通了江湖人士,在鐵城周圍埋伏!看來這次鐵城之旅,內情並不簡單。
「對方先布棋了。」皇甫覺搖搖扇子,嘴角有一絲冷笑。「果然就連處決魔教之子的事情,也只是個引子。」
他離開京城來到鐵城,一來是為了魔教之子;二來則是因為長久就听聞武林人士與朝中勢力掛勾,他前來一探究竟,是以自己當誘餌。而還沒進鐵城,竟然就誘出了一票刺客。
「你先離開。」鐵鷹淡淡他說,甚至沒有再看向野火。
「求之不得。」野火哼了一聲,腳尖卻踢了踢地上的破木屑。「不過要我離開也行,先把帳算清楚。打破了我做生意的東西,不照價賠銀兩給我,不怕我到處宣揚,說鐵城主欺壓善良百姓?」
「幾日後到鐵家來,我會如數支付。」鐵鷹感覺到這個清瘦少年的明顯敵意,那雙清澈的眼楮里,充滿了壓惡與排斥。
「只是怕我這貧戶不夠資格踏進鐵家的地盤,還沒開口就被人轟了出來,我看,我還是識相點,自認倒霉就是了。」野火諷刺他說道,握起扁擔就往竹林走去。
鐵鷹皺起眉頭,頭一次遇到說話如此刻薄的少年。
一股怒火由胸間升起,讓他有幾分詫異。他一向冷靜自持,怎麼這少年只是幾句挑釁,他就動了肝火?屬于「他」的香氣還在鼻端,屬于「他」的觸感還殘留在他掌間,他因為「他」的話而憤怒,幾乎就想要將「他」拉回來,將「他」——將「他」如何?他對心中的煩亂感到驚訝,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唉呀,這位小哥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你怎麼可以讓他離開?」皇甫覺連忙喊道,邁開腳步跟了出去。
他心里還有幾分疑惑,要是野火就這麼離開了,那疑惑大概永遠解不開,先前拉著野火抗敵,他就隱約感到不對勁,他再怎麼說也是花叢老手,面對美女可有超乎尋常的敏銳。
「小哥就跟我一道前往鐵家,讓我好好地謝‘你’,就憑‘你’的身手,可以抵上不少好手呢!」他期待地說道。
「放手!就算是用八人大轎來抬我,我也不去鐵家。
本大爺不稀罕!」她吼叫著,不愉快地回想起多年前的經驗。
鐵鷹看著皇甫覺拉扯著野火,黑色的眼楮緩慢地眯起。眼角突地有了動靜,他暗叫一聲不妙,雙手運勁就往刺客劈去。只是,刺客覷了空,早已經拔出一把隨身的小刀,鐵鷹的掌結實地打上他的背,震得他五髒六腑劇烈疼痛,一口鮮血猛地咳出,他還是忍著最後一口氣,往皇甫覺撲去。
奈何野火正與皇甫覺拉扯在一起,當刺客撲上前時,兩人都已經來不及反應。皇甫覺火速地想拉開野火,但是她卻正想往另一個方向避去,兩股力量交相抵去,那把淬了毒的刀子就這樣不偏不倚地扎入她的肩頭。
野火喘了一聲,眼睜睜看著刀子扎入她的肩膀。她張開口,不知道是該尖叫,還是怒吼出對皇甫覺的深惡痛絕。
「小心!」鐵鷹吼道,掌心運勁,真氣霎時灌入雙掌,足尖一點就已經來到野火面前。看見刀子扎入「他」,肩頭的一瞬間,他的心中一緊,再也顧不得要留下活口,眼下已經痛下殺手。
他左手一拉一扯,刺客連哀嚎的機會都沒有,全身的骨骼因為強勁的力道,已經全部碎裂,鮮血由刺客口鼻噴出,飛灑在地面上,破碎的身子遠遠地摔落在地上,再也無法動彈。
至于岳昉,則是已經嚇得腿軟,坐在原地不停發抖,心里求遍了皇甫覺的列祖列宗,只求皇甫家如今唯一的傳人能夠安然無事。
皇甫覺抱住軟倒的野火,小心地護著。「該死!那刀子喂了毒。」他咒罵著,難得收起了平日的閑散模樣。
「先帶回鐵城去。」他先點住野火的周身大袕,制住毒液的流竄。但是那刀子上的毒十分凶猛,轉眼間這個清瘦少年就已經臉色修白、雙唇泛紫了。
看過太多生死,但是在看見這個少年陡然間從生龍活虎,到此刻突然性命堪憂,他的心里奇異地被揪緊了。
野火起初還不覺得疼,她知道刀子扎中自己了,但是肩上的傷口不疼,她反倒是覺得冷。好冷好冷,冷得她的血液都像是要冰凍起來了,她的身體好軟,連呼吸都費力……怎麼會這樣呢?她不是已經避開那些生死危機好遠了?才頭一次與皇甫覺打了照面,死神就又找上她?她不想要再想起那些過往,不想要跟鐵家扯上任何關系了。
在朦朧之中,野火只能看著眼前的鐵鷹,他專注的眼楮看著她,拍著她的臉,口唇掀動著,但是她听不見他在說什麼。她張開口,努力地說出心里的話。
「你說什麼?」鐵鷹皺起眉頭,低下頭準備听個仔細。
野火努力張開口,靠在他的耳邊喘著,又勉強說了一次。「你們這兩個該死的掃把星!」她以最後的力氣咒罵了一句,接著就眼前一黑,完全不省人事了。
兩個男人抱住她,有片刻的沉默。半晌之後,皇甫覺清了清喉嚨,有點不可思議地問︰「那是指我們嗎?」
他的自尊心有點受傷了。
鐵鷹不耐地瞪了皇甫覺一眼,態度與人前的恭敬有了幾分不同。「還需要懷疑嗎?」他冷淡他說道。打從多年前與皇甫覺相遇起,他就清楚地知道,皇甫覺就是所有厄運的中心。
極為緩慢的,他抱起昏迷不醒的野火,那柔軟的身軀讓他平靜的心有措手不及的顫動。他緊皺起眉頭,之後神色一整,雙足輕點地面,迅速地往鐵城奔去。
他心中隱約只有一個念頭——他不讓「他」死,絕對不會讓「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