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讓上官清雲為難,連累他備受指責,喜兒收斂了許多。
出門之前,她會先對小喜千叮嚀、萬交代,囑咐這一路上都得乖乖的,不許胡亂沖撞,更不許踩壞、壓壞民家或攤販。
或許是龍無雙的威脅,對小喜起了作用,為了保住象鼻,不被龍無雙送進廚房紅燒或清炖,它乖乖听令,當真不再闖禍,連走路都小心翼翼,只敢走在玄武大道中央,只差沒踮起腳尖走動。
至于待在羅府宅邸里時,它就窩在草坪上,舒舒服服的休息,嚼嚼美味的草料。倒是喜兒忙得團團轉,一刻也沒有閑著。
她拋卻一族公主的身分,竭盡所能的照料丈夫。
白天的時候,她跟著廚娘,學習做漢族的菜肴,一再與鍋碗瓢盆奮戰,縱然染得滿身油煙,弄得一身汗水淋灕,雙手還被菜刀切出好多傷口,她仍不厭其煩,執意把上官愛吃的幾道菜肴,練習到熟練為止。
夜晚的時候,當上官回到院落,剛踏入房門時,她總是咚咚咚的沖上前,撲進他懷里緊緊擁抱。
然後,她會亦步亦趨,繞著他嘰嘰喳喳的講個不停,告訴他這一整天發生的事,以及她有多麼想他。
當他沐浴的時候,她會替他刷背,還不斷問他舒不舒服。雖然他的回應大多只是點點頭,但已足夠讓她樂得心花朵朵開。
她還替他梳頭發、修剪指甲,像是娘對待爹爹那樣,將他照料得無微不至。
只是,有些時候,她也會出錯。
像是她堅持要親自為他熨燙衣裳,卻因為不熟悉,擱在火斗里的火炭溫度該是多高,一不小心就把蒼衣燙破了一個大洞。
為了彌補錯誤,她趁著夜晚,確定上官哥哥睡著後,偷偷爬起身來,在滿月的月光下,在破洞上繡上一朵花。
苗族姑娘都擅長刺繡,但她向來野慣了,狩獵的技巧出色,刺繡功夫卻不佳,加上光線不足、時間有限,繡出來的花朵,簡直是慘不忍睹,丑得讓她想哭。
眼看天色將明,上官哥哥起床的時辰就要到了,她匆匆把蒼衣折妥,躡手躡腳的回到床上,在床邊縮成一顆小球。
幾乎是喜兒一躺下,枕邊人就醒了。
她心虛地緊閉雙眼,努力試圖裝睡,額上卻難以遏止的,冒出一滴又一滴的冷汗。她豎起耳朵,听著他下床,洗臉、更衣。
唔,難道,上官哥哥沒發現,衣裳上丑丑的刺繡?
喜兒心里納悶,忍不住偷偷的,眼楮微微的睜開一條縫兒,察看他的反應。嗚嗚,她弄壞的可是他最喜愛的衣裳呢!
只是,透過微眯的眼兒,那張俊臉竟靠在好近好近的地方,正目不轉楮地盯著她瞧,嚇得她連忙睜眼。
「呃,上、上官哥哥?」她緊張得舌頭打結,連話都說不好。「怎、怎麼、麼、了嗎?」糟了糟了,他會不會是生氣了?
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喜兒,鼓起勇氣偷瞄近在咫尺的俊容,卻沒瞧見半分怒容,反倒還瞧見他的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嗚哇,到底是穿幫了沒有?!她緊張得猛縮脖子,不知所措。
就在她再也按捺不住心虛,想開口道歉的時候,上官清雲突然探出手來,落在她的小腦袋上頭。
「喜兒。」他喚道。
「嗯?」
厚實的大手,在小腦袋上柔了柔,弄亂了她的發。
「今兒個白天,你就別忙了,多睡一點。」他叮嚀著。
喜兒呆愣地看著夫婿,傻傻地答應。
「呃,好……」好……
「好好睡吧!」薄唇上的笑意,又深了些。「我出門去了。」
直到上官清雲離開後,喜兒還呆了好一會兒。過了半晌,她才露出傻笑,像飄在雲端似的,覺得心里又甜又暖,比喝了一大碗野蜜還滿足。
砰咚一聲,喜兒重重地躺回床上,雙手模著被柔亂的發,回憶著他的力道、他的溫度,還有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樣。
噢,他模了她的頭呢!
喜兒樂得忘了整夜未睡的辛勞,翻身把小臉埋進枕頭里,興奮得雙腿亂踢亂蹬,銀鈴似的笑聲溜出紅唇,久久不停。
晚膳時分,羅府的飯廳里、圓桌上,擺放著十二道精致可口的小菜。
從鏢局回來的大鏢師們,略微梳洗後才陸續入座。多日不見的堂主羅江,今日終于遠行歸來,大鏢師們為了替堂主接風,全數乖乖出席。
羅江可是江湖上名望數一數二的豪俠,雖然已步入中年,但仍是目光銳利、虎背熊腰,體力絲毫不減當年。這幾年來,他樂得輕松,穿著也變得華麗,左手的食指上,還戴著一枚大如鴿蛋、艷似濃水綠的翡翠戒指。
雖是旅程順利,一路愉快,但是坐在主位的羅江,卻臭著一張臉。
在沈飛鷹的吩咐下,僕人們上前,撤下小菜,熱騰騰的佳肴,一道接著一道,都被送上圓桌。
有了好菜,當然不能缺了好酒,一壇壇宮廷御釀的玉龍,被敲開壇口封泥,飯廳內酒香醉人。
只是僕人們忙里忙外,飯廳的門外卻有個小小身影,端著一盤熱騰騰的菜肴,遲疑著不敢端菜入內。
瞧見喜兒緊張兮兮的模樣,特地跟出來的廚娘,也跟著焦急起來。
「公主,別只是站著,快把菜端進去。」廚娘勸著。
喜兒低下頭,看著滿盤艷紅的麻婆豆腐,再求救似的看著廚娘。「張嫂,我煮的菜,上官哥哥真的會喜歡嗎?」
「你放心,味道我都嘗過了,他肯定喜歡。」廚娘拍著胸脯保證。
「我還是怕沒把菜煮好。」她躲在門邊,甚至還有點想逃走。
「你都練習那麼久了,不會有問題的。」雖然貴為一族公主,但是這姑娘為了夫婿,親自洗手做羹湯,努力的精神讓廚娘都大為感動。
有了廚娘的再三保證,喜兒閉眼吸氣,鼓足了勇氣,才戰戰兢兢的端著麻婆豆腐,送進飯廳里頭。
她特地把那道菜擱放在上官面前。
他不知用什麼方式,即使沒有回頭,也感覺到她的接近,轉頭望向她,黑眸微微一眯。「怎麼不坐下來?」他的身旁還留了個專屬于她的位子。
喜兒擠出一個笑容。
「我只是順手幫個忙。」說完,她又轉身離開飯廳,匆匆朝著廚房奔去。
坐在主位上,臉色難看的羅江,砰地一拍桌子,跳起來半天高,指著遠去的嬌小背影,氣得渾身發抖。
「就是她拔了我的牡丹,對不對?」他指控著。
主位旁的羅夢,軟言軟語地勸著。「爹爹請息怒,喜兒公主初來乍到,難免有出錯的地方,請您原諒她。」
性烈如火的他,唯一的罩門,就是愛女羅夢。有了羅夢求情,他縱有天大的火氣,也會苦苦忍下來。
腳步聲由遠而近,不同于遠去時的急切,端著一盤青椒牛肉回來的喜兒,每一步都踏得穩穩當當,走到桌邊才把菜肴擱下。
「再等我一下喔!」她匆匆一笑,又跑了出去。
羅江悶聲一吼,震得眾人耳朵發疼。
「我想起來了!當年,她還弄死過我的錦鯉。」他忍氣吞聲,忍得都快哭了。
「那麼久的事,您就別放在心上了。」羅夢輕挽袖子,替父親倒了一杯酒。「喜兒公主是我的貴客,您可要答應我,不要嚇著她。」
即便是有人威脅,要砍下他的腦袋,羅江也不會違逆愛女的心意,賠了滿園牡丹的他,只得苦著臉,悶頭猛灌酒。
喜兒最後端上桌的,是晶瑩滑潤、香味四溢的醋溜魚片。
「上官哥哥,你快吃吃看。」她站在一旁,殷勤地勸著,雙手緊張地在裙子上絞啊絞。她的注意力全在上官身上,完全沒有發現,羅江憤恨的注視。
「等開桌了再吃。」他淡淡地說道。
滿是期待的小臉,頓時盈滿失望。「不能先嘗幾口嗎?」
「家里有規矩。」
「喔。」她低垂著頭,像是陡然枯萎的小花。
好心腸的羅夢,再度出來解圍。「既然喜兒如此盛情,上官大鏢師就別管什麼規矩了。」希望的火苗,再度熊熊燃起,喜兒再度積極勸說︰「這三道菜,你都先吃一口就行了。」她扯扯他的衣袖,認真的懇求著。「拜托你啦!」
受不住連番勸說,上官終于舉起筷子,一一品嘗眼前的三道菜肴。這三道菜都擱在他面前,跟其他菜肴相隔有些距離,擺明就是要由他享用。
眼看著上官哥哥,終于舉筷挾菜,送入口中,喜兒急忙追問︰「麻婆豆腐好吃嗎?.」他點頭。
「青椒牛肉好吃嗎?」
他再度點頭。
「醋溜魚片好吃嗎?」
他三度點頭。
高興不已的喜兒,捂著嘴兒直笑,快樂得差點在原地跳起舞來。太好了,她煮的三道菜,上官哥哥都覺得好吃呢!
這些日子以來,反覆努力試做,不知失敗多少回的辛苦,在他點頭認同的瞬間,全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是喜兒為了你,親手烹調的菜肴,當然是好吃了。」羅夢溫柔的一笑。「她為了做這些菜,可辛苦了好些日子了。」
秘密被人當場揭穿,喜兒臉兒羞紅,用眼角偷偷看著心上人,卻發現他雙眉一擰,大手立刻擱下筷子,探出來要握她的手。
她心里暗喊了一聲糟糕,飛快的把雙手藏到背後,不肯讓他握。
上官臉色一沉。
「伸出來。」他命令著。
「不要。」
他的臉色更不悅了。「伸出來。」
喜兒還想拒絕,但是「不要」二字,在舌尖滾了滾,最後還是被吞進肚子里。她慢吞吞的,把雙手伸出來。
無數的刀傷,讓她的手變得好丑。她原本想藏著,不讓他瞧見的,卻還是拒絕不了他的要求,只得任由雙手被他拉到眼前,在眾目睽睽之下端詳。
上官神色凝重,卻不是惱怒。他仔仔細細的,看遍小手深深淺淺的刀傷,雙眉擰得更緊。他看著她雙手時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麼,竟讓她心頭小鹿亂撞,不由自主地停了呼吸。所有的知覺,像是全集中在手中,他的每一下撫觸,都教她臉紅心跳。
察看半晌之後,上官清雲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牽住她的小手,用輕柔但堅定的力道,要她一同入席。
耐心用盡,肚子里饞蟲作亂的羅江,終于可以宣布開桌。他率先舉起筷子,用大吃大喝,填補內心的傷痛。
喜兒才剛捧起滿碗晶瑩的米飯,連筷子都還沒拿,上官就夾了一塊醋溜魚片,擱進她的碗里。
「多吃點。」平淡的語氣里,多了一絲關懷。「很好吃的。」他望著她,又補上這句話,再度肯定她的努力。
喜兒乖乖的點頭,連飯帶魚的吃進嘴里,卻因為他的贊許,高興得根本吃不出味道,覺得只要坐在他身邊,吃進嘴里的每一口飯菜,都好甜好甜,甜得她的心都要淌出蜜來。被香氣吸引的徐厚,忍不住也伸出筷子,想要夾一口青椒牛肉來嘗嘗。他清楚上官清雲的舌頭精得很,只要是他認同的,絕對就是可口佳肴。
只是,筷子才剛伸出,還沒踫著菜肴,就被中途攔截。
上官清雲以筷抵筷,不讓徐厚的筷子接近。
「你做什麼啊?」他惱怒的一翻手,筷子繞退,從另一個角度進攻,卻又被再度擋了下來。兩雙筷子你來我往,猶如刀劍一般,在半空中戰了幾回合,兩人動作迅速,讓人看得眼花撩亂。
幾度進攻不成的徐厚,不滿的叫著。「讓開啦,我也想吃看看。」
「不行!」上官答得斬釘截鐵。「這些都是我的。」
不知為什麼,這簡單的幾句話,卻又讓喜兒心頭一喜,高興得飄飄然的。
整段晚膳時間里,不再有人越雷池一步,而上官哥哥則在她的注視下,慢條斯理的把那三道菜,全都吃得一干二淨,然後才帶著她告退回房。
那晚,他好溫柔、好溫柔的,為她手上的刀傷,都抹上了金創藥。
夏日炎炎,京城外的玄武湖,粉妍的荷花盛開,香遠亦清,亭亭淨植,湖畔游人如織,不論是平民百姓,或是王公貴族都前來賞花。
過了晌午時分,暑氣漸漸消褪,偶爾吹來一陣情風,帶著荷花的香氣,讓人身心舒暢。人群之中,蒼衣的高大男人跟俏麗的嬌小女子,格外的顯眼。
一來,是因為上官清雲的俊容與名聲,在京城里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論出現在哪里,都會引人注目。二來,是前陣子巨象肆虐京城,受到波及的商家不少,且個個心有余悸,一瞧見喜兒出現,全都迅速後退十步。
受害者們神情惶惶,還不忘東張西望,直到確定了那只巨獸沒有如影隨形的跟來,才紛紛松了一口氣。
開心的喜兒,絲毫沒注意到四周投來的目光,一手揪著上官的蒼衣,另一手握著上官買給她的糖葫蘆,晶亮的眼兒轉啊轉,忙著東瞧瞧、西看看。
嘗過那三道菜肴後的幾天,他不論去哪里,都要喜兒隨行,讓她再也沒機會踏進廚房。趁今日艷陽高照,他還覷了個空,帶著她出城賞玩荷花。
小喜原本也想跟來,但是新造好的泥巴池,泥質細膩、水質冰涼,讓小喜玩性大發,在泥巴池里滾來滾去,玩得不想出門。
沒了小喜的陪伴,喜兒雖然覺得遺憾,但是能跟上官哥哥出游,再加上京城內外,各式各樣新奇的事物,她心里高興,又看得目不暇接,不一會兒就忘卻了遺憾。
滿湖綻放的荷花,再加上翠綠如綢、寬幅如傘的荷葉,景色美不勝收。
湖里有小舟行駛,姑娘們采花嬉戲,笑隔荷花共人語,岸上游客有的騎著駿馬,松著緩繩緩步,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倚欄而站,有的還備妥桌椅,各自賞玩眼前美景。
一朵碩大的荷花,就開在離岸不遠處,花瓣粉女敕潔白,花尖卻帶著明媚鮮紅,猶如美人額上添了一點朱砂,分外的好看。
「上官哥哥,你快看,那朵荷花好美!」她興奮的嚷嚷,小手已經迫不及待,努力往前伸探。「我這就摘來送你。」要是能將這朵花別在上官哥哥的耳際,肯定更能彰顯他的俊美。小手用力再用力,往前探抓了好幾下,荷花卻依舊迎風搖曳,離她的指尖一會兒近、一會兒遠。
「你等等喔,還差一點點,就差那麼一點點喔!」她摘花心切,沒瞧見滿地泥濘,又往前踏了一步,腳下猛地一滑——
驚叫聲溜出紅唇,嬌小的身軀,重心不穩地晃了晃,眼看就要摔進湖里,沾得滿頭滿身的泥污時,站在一旁的上官,迅速的出手,扯住她的繡花腰帶。
呼,好險好險!
差點滑溜入湖的喜兒,連吐了好幾口大氣,小手猛拍著自個兒胸口,忙著要把驚嚇拍散。「小心,別摔著了。」低沉的男性嗓音,從身後傳來。
仿佛是一時疏忽似的,那聲音不再冷淡平靜,反倒是有著難掩的關切。
她咬了咬紅唇,心里頭暗自高興,一時的羞赧襲上心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頭看他,只好繼續盯著眼前的荷花。
「嗯,我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氣,重新站穩腳步。「那你抓牢我喔,讓我再試試,這次一定能成功的。」
繡花腰帶上的力道,沉穩得沒有一絲晃動,輕易就支撐住她全身的重量,任由她朝前俯身,又朝荷花接近了些許。
就在粉女敕的荷花,即將慘遭摘拔時,一陣清風揚起,一大群的粉蝶不知從何處而來,隨風翩翩飛舞,穿過花葉之間,讓喜兒看得出神,忘了該要摘花。
可愛的粉蝶漫天飛舞,在艷黃的荷蕊上采蜜,其中一只甚至停在喜兒指尖,緩慢地斂張著在日光下看來半透明的羽翼。
「是蝴蝶耶!」她小小聲地說,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就怕驚動了這只休憩在她指尖的粉蝶。上官清雲順著她的目光,也看見了那只蝴蝶。同時,他也再度看見,她白女敕指尖上的刀傷。那些傷,全是為他所受的。
心口,驀地一緊。
這般滋味以往來說,他可是陌生得很,但近日出現的次數,卻頻繁得無法忽視,甚至讓他開始覺得熟悉。
每次,她為他受傷,卻笑著說不疼的時候;她為他擰干毛巾,小手被燙得通紅的時候;她笑著仰望他,雙眼滿是愛慕的時候;她為他偷偷練習廚藝,端到他面前,卻讓他瞧見她刻意隱藏刀傷的時候……
再硬的頑石,也會被雨水滴穿。
難言的滋味,從最初的淺淡,漸漸變得濃郁,滲入他冷硬的心中,讓神魂深處有了陣陣悸動。
每一天,他都更習慣她的陪伴,甚至會不自覺的追隨她的身影。每一夜,也變得愈來愈是難熬,她的柔軟、她的芬芳,在深夜時折磨著他。
天真單純的喜兒,雙眼還盯著蝴蝶,藉著繡花腰帶上的力道,緩慢的收身回岸,聲音卻還壓得小小聲的。
「告訴你喔,我們那兒啊,有座蝴蝶泉,泉水旁有棵千年的合歡樹。每年春天的時候,到了蝴蝶會那天,就會飛來好多蝴蝶,遠近百里的人,都會來參加蝴蝶會,場面可熱鬧了。」她愉快地說著。
清風再度揚起,吹起她烏黑的發絲,拂在上官清雲的臉上、頸上。
發絲恍如怯怯的指尖,模遍他的臉龐,一如她之前的觸模,每一下輕撫都化為羞怯的撩撥。嬌甜的聲音,還在訴說著家鄉的奇景。
「你一定沒看過,蝴蝶在那時候,會頭尾相連,從樹上掛到泉水上,成千上百的蝶串,就算靠得好近好近看,它們也不驚不飛。」嬌小的身軀,終于慢慢轉過來,指上的粉蝶還停住不動。「明年的蝴蝶會,我一定帶你……」
喜兒抬起頭,俏臉上笑容欣然,一手貼著上官清雲的胸膛,穩住有些搖晃的身子,另一手湊到面前,要讓他就近瞧瞧指尖的粉蝶。
但是,嬌甜的話語,卻在望見他的表情時,瞬間止息。
那是她很熟悉的表情。
曾經,她在爹爹的臉上、哥哥的臉上,都看過無數次,卻直到今日今時,才在心愛的男人臉上,看見同樣的神情。
剎那之間,她腦袋一空,什麼蝴蝶泉、蝴蝶會、合歡樹,全都忘得一干二淨,只能被他深幽的黑眸俘虜。
小小的粉蝶,無聲的飛過兩人之間。
四周原本吵雜的人聲,變得好遠好遠,仿佛所有人都消失了,這天地之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被無形而堅韌的力量牽絆著,再也無法挪開視線。
她能感覺得到,那寬厚胸膛下,強而有力的心跳,與她的心跳一般,快得全都亂了譜。這是在作夢嗎?上官哥哥看著她的表情,是那麼的專注,跟他看著別的女人時,全都不一樣。
仿佛像是她對他來說,比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都來得重要。
在她痴迷的注視下,粗糙的男性指掌,無限溫柔的抹過她的粉頰,落在她軟女敕的紅唇上,流連著不舍離去。
被紛擾情愫吞滅理智的上官清雲,注視著眼前的小女人,情不自禁的緩緩俯身,以溫燙的氣息,拂亂了她額前的劉海。
當那張俊容愈靠愈近、愈靠愈近,喜兒毫無意識的,以粉紅的舌尖潤了潤突然干燥不已的唇,卻听見他模糊的聲吟一聲,大手將她圈攬入懷,兩人逼靠得只剩下一丁點的距離。倚偎在夫婿的懷中,意亂情迷的她,本能的半閉上眼,獻上水潤紅唇。
如此誘惑,有哪個男人能抗拒得了?
四周仿佛沉寂無聲,上官清雲如逐花的蝶,深受吸引,正預備一吻佳人,心中卻陡然一凜,薄唇在貼上紅唇前,硬生生的僵住不動。
沉寂?
不對,光天化日,游人如織的玄武湖邊,怎麼可能沉寂無聲?!
他猛地清醒過來,抬頭環顧身旁,向來對外只會擺出從容不迫、溫文笑容的俊臉,錯愕得差點連下巴都要掉了。
不是仿佛,四周真的是萬籟俱寂。
只見原本游湖賞花的人們,不知何時,已經團團將兩人包圍,十步之外的人牆密不透風,後頭的人還踮高了腳,甚至還有人爬到樹上,鄰近的石頭上更是擠滿了人。
每一個人都伸長了脖子,屏氣凝神的等待著,還用鼓勵的眼神,注視著驚愕的上官清雲。見他如凍結般僵住不動,還有人出言勸著——
「上官大鏢師,您繼續。」
「是啊是啊!」
「就當我們都不在。」
「是啊,千萬別停。」
「爹,我們到底在看什麼?」有個小男孩嘴里含著糖,騎坐在父親的雙肩上,不解的大聲問道。「別吵,上官大鏢師正忙著呢!」做父親的連忙安撫,還很周到的回過頭,露出激勵人心的大大笑容。「您甭管我們,快快繼續,別讓喜兒公主等啊。」
眼前的無數顆腦袋,同時用力點頭,期許上官清雲再接再厲。而帶著大批人馬,特地來到湖邊品嘗鮮脆蓮子的龍無雙,更是佔去最好的觀賞位置;一旁還有丫鬟,正幫她倒著熱茶。「我說,上官大鏢師,」她坐在舒適的椅子上,慢條斯理的用銀針挑去蓮子苦澀的綠芯。「既然大伙兒都這麼期待,你就從善如流,把事兒做全了。」
雖說眾人期許,但極愛面子的他被逮著了這一時失態的模樣,怎可能還有心情繼續?懷里的溫香軟玉,頃刻之間成了燙手山芋,上官清雲連忙怞手,退開一大步,獨留嘟著紅唇、期待得輕輕顫抖的喜兒,還站在原處不動。
少了堅實的臂膀環繞、寬闊的胸膛貼身,她困惑地睜開雙眼,有如大夢初醒,茫茫然的望著,已愛的男人。
「上官哥哥,怎麼了嗎?」她不解的問著。
明明剛才他們就要……就要……
上官清雲抿唇不語,還深深震撼于自個兒竟會意亂情迷,在大庭廣眾之下就想吻她,而且還被這麼多人看戲似的猛瞧。
這個消息只怕不用半天,就會傳遍京城。
「上官哥哥?」困惑的小臉,湊到他眼前,女敕得教人難以抗拒的紅唇,再度近在咫尺。他心頭一驚,連忙後退,卻明明白白的看見她眸色一黯,像是無辜挨了重重一掌的小兔子,流露出受傷的表情。
「我、我做錯了什麼嗎?」她怯怯的問,模樣堪憐。
濃濃的自責,壓過一切情緒,失態的窘境跟她相比,根本不值得擱在心上。上官頓時豁然開朗,伸出大手來,握住那柔女敕的小手,低下頭溫聲說道︰「你沒有做錯任何事。」喜兒忐忑的咬咬唇。「真的嗎?」
「真的。」他保證,溫柔的一笑,便牽握著她的手,轉身住來時路走去。「走,我們回家。」「好。」只要是跟著他,不論天涯海角,她都願意去。
不同于出發時,返家的時侯,他們不再一前一後,而是並肩而行。她不用再握著蒼衣的衣角,小手始終被他緊握著。
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讓兩人慢步離開。沒了好戲可看,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掩不住的失望。
「啊,就這樣?」
「沒了嗎?」
「真的不再繼續嗎?」
「上官大鏢師,您留步啊!」
「是啊,就當我們都不在嘛!」群眾里冒出連聲勸說。
倒是坐在椅子上的龍無雙,端著青花茶碗,吸了一口香茗,對著身旁踮起腳尖、滿臉依依不舍的丫鬟說道︰「不用看了,人都走遠了。」
「是。」丫鬟乖乖放下腳跟,在一旁站定,心里卻還回味著先前那一幕,讓人臉紅心跳的畫面。卻見龍無雙紅唇彎彎,喃喃自語著。「難道,是我眼花了?」
「夫人,有什麼不對嗎?」丫鬟趕緊問。
「沒什麼。」龍無雙嘴角笑意更深,淡淡的說︰「只是,我好像看到上官大鏢師臉紅了呢。」